蒸饺子的时候,锅盖的盖头不断的有像酱油的液体流出,到了几个饺子上,查了查,吃了一点致癌吗吗?

《满级绿茶穿成小可怜》

  林非鹿外号绿茶公主

  心机婊中的战斗婊,民间奥斯卡影后

  卖得了萌,掐得了架,装得了无辜,演得了白莲,反正不是个好人

  后来她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死在二十七岁生日那天

  死的时候,林非鹿反思自己这二十多年的绿茶生涯,深深感到自责和后悔

  她发誓,如果有来世,她一定当个好人

  结果穿成了大林朝的五岁小公主

  母妃不受宠病恹恹,哥哥是个痴傻智障

  吃不饱穿不暖,还随时有生命危险

  想要当一个好人的林非鹿:……是你们逼我的

  对不起,只能开大了

  宫斗?争宠?上位?

  不好意思,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满级玩家屠新手村

女主是个民间奥斯卡影后,卖得了萌,掐得了架,装得了无辜,演得了白莲,穿越到古代成了不受宠的五公主,然后各种装赢得了哥哥,父皇的喜欢。

男主是别国送来的质子,看起来柔弱可怜,受尽欺负,被颜控的女主看上,经常帮助男主,后期男主成长为大魔王,回到了自己的国家成了皇帝,迎娶女主!

这种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男主占有欲强到不允许任何人染指,明明帝王无情却独给女主一份百转柔肠的古言男主,我真是太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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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被邀了几次写百合,那就试试水。)

我是为了太子妃才嫁给太子的。

欸,别误会,我不是喜欢太子妃,而是喜欢太子他姐。

宋青林,二十二岁,今年是她做皇帝的第十年。

我,顾白云,二十一岁,今年是我喜欢宋青林的第六年。

六年无果,我决定把自己嫁了。

刚好我的准太子妃妹妹逃婚,我便替她上了迎亲的马车。

太子挑开车帘时,我正大马金刀的坐在车内啃苹果。盖头早被我扔在一旁。

他见是我,险些一个不稳堪堪跌坐。

我将苹果核一扔,冲他招招手,“过来扶我,坐得腿都麻了。”

他激动得宛如见了救世主,热泪盈眶,“多谢阿云姐姐鼎力相助!”

宋青川:“阿云姐姐放心!既然你如此仗义替孤搅了这婚礼,孤一定铭感五内,还你恩情。”

“别激动别激动,”我拍拍他肩,示意他让我把话说完,“我是真来嫁你的。”

四周惊呼:“太子殿下!!!”

宋青川这回是真激动了,两眼一翻就倒插了过去。

啧,都说女大三,抱金砖,我大他六岁,他也能抱两倍金砖。作甚这般嫌弃。

从北阳到上京,累得半死,偏偏还没歇好,就被宋青林扣了。

彼时御史台的大人们笔耕不辍,打算用奏本把我淹死。

太子大婚,那是举国瞩目,万众期待。钦天监礼部等,前后筹备,耗了多少人力、财力、时间。竟被我说毁就毁了。

毁什么毁,嫁谁不是嫁,反正是顾家女就行了。

宋青林揉着眉心,面染愠色,“平日你如何胡来,我不计较,但今日这事未免太过。”

我支着下巴瞧她,不禁失笑,“过吗?六年前是我,如今是我妹。宋青林,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六年前,她想牵制顾家,一道圣旨就把我留在上京。六年后,我从世子成了北阳王,又是一道圣旨,预备把我妹留在上京。

果然,明君和忠臣之间也会横亘太多。

她揉眉心的手一顿,隔着龙案与我两两相望。

“阿云……”她微微皱眉,“你想说什么?”

我笑笑,起身解下腰间的北阳军印,一掀衣摆跪下,双手奉上,“臣顾白云,愿交北阳兵权,至此再无顾家军。”

她今日不知为何倦得很,揉着眉心无奈道:“别耍性子了。”

我依然恭敬的跪着,“臣愿用军权,换回家妹。”

“砰!”她一拍龙案,霍然起身至我跟前,一把将我拽起。

以为接下来会是雷霆之怒,谁知她握住我手掌,令我屈指覆上军印,声音似有不易察觉的温柔,“我说过,不到万不得已,你不必跪我,难道忘了?”

“陛下,”我答非所问,“臣二十一岁了。二十一岁,在大辰已经算是老姑娘了。”

我从小就听家里人说宋青林。说她天之娇子,说她惊才绝艳,说她帝皇命,说她不得已。

她从十二岁,就登上了皇位。同太后斗,同奸臣斗。前朝后宫,每一处都弥漫着看不见的硝烟。

她在刀光剑影里没有长歪,除了不可磨灭的初心,还有常人不及的意志。

父亲常跟我提她,是因为我同她一样,注定要走一条刀光剑影的风霜路。

她扛着宋氏江山,我负着顾家期望。

十五岁时,我同父亲去上京,在声震九霄的万岁中第一次见到了宋青林。

我不知如何形容,但当时的确有惊艳漫过我眼底。

也许是一见钟情,也许是见色起意,我那会儿是心甘情愿的留在上京。

我想成为她手中的刀,披荆斩棘,所向披靡。

有些人,注定就是要并肩作战的。

她在火光里救过我,我在万箭下护过她,我们之间,似乎天生就有默契。

两人都是自小被当男儿养,有着不输男儿的意气。

我那时年少,好美景,好美人,好金樽清酒,好怒马鲜衣。

她在外人看来沉稳,其实比谁都闷骚。毒舌起来,风流起来,都是藏不住的倜傥不羁。

那会儿谁都不知道她还有个弟弟。皇嗣凋零,早夭的早夭,不成器的不成器。唯有她这个皇家嫡女,像是上天赐给大辰的礼物。

大辰史上有的是女帝,她登基顺理成章。

登基顺理成章,可这条帝王路并不好走。

跟太后斗的那些年,大家都吃了不少苦。

唉,往事不可追,还是不要感概了。

御史台的老头非要宋青林给一个交待,宋青林权当他们放了个屁,理都不想理。

偏偏有那么几个老顽固非揪着我不放,引经据典地说我行为逾矩,明里暗里骂我目中无人,狼子野心。

丞相冷不言把笏板往腰间一别,理理袖袍冷嗤,“顾小王爷什么秉性,陛下可比诸位大人门清。敢说她居心叵测,不是眼睛有问题,就是脑子有问题。”

我听宫人说这事时,端着茶盏啧啧称赞,“这么多年了,咱们冷大公子的脾气倒是一如既往。”

大辰文武百官,可谓是群星璀璨。但我想百年之后,冷不言一定会在青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爹是两朝元老,临去前卖了把老脸,推荐自家儿子当下一任丞相。

官场不好混,弄不好脑袋和乌纱帽一起掉。冷老丞相老来得子,还舍得把这独苗苗往朝堂上推,也是为大辰殚精竭虑鞠躬尽瘁了。

没有谁会质疑冷家的忠心,那可是大辰忠君爱国的活招牌。

虽然咱们富有神童盛名的冷大公子在为官之道上另辟蹊径。但也身体力行的告诉大家,丞相还能这么当:

想怼的人绝不嘴软,想做的事当机立断,有人叛逆你就要比他还叛逆,有人忠心你就要比他更忠心,对付土匪要流氓,对付迂腐要顽固,面子里子不重要,重要的是看心情。

我回到了以前的顾家老宅。有袁伯在上京打理,依稀旧时模样。

跨进门时,见满院银桂如雪,香气馥郁,萦绕鼻尖。袁伯带着一众小厮丫头立在院内,笑眯眯道:

“欢迎小王爷回家——”

身后一众人也齐声喊道。

喊声似惊动了微风,拂过满树芳华,星星点点的花朵迎风飘落。

我接过一朵,噗嗤笑出声,“袁伯,又来这套。”

袁伯吩咐厨子做了许多菜,都能赶上满汉全席。撑死也吃不完。我招呼大家坐下,尽管敞开肚皮吃。

我其实没什么胃口,但这其乐融融的氛围着实教人欢喜。

袁伯替我夹菜,斟酌开口,“小王爷是这几日启程回北阳吗?”

我抬头看了眼隐在薄云中的明月,笑道:“再过几日就要中秋了,过完中秋我再回吧。”

他见我说得这样轻松,像是松了口气,“好好好。”

我的父亲走在中秋前,娘亲走在中秋当日。他们一人葬在北阳,一人葬在上京。两墓相对,遥遥相望。

想起那时我刚办完父亲的丧事,没过几日又马不停蹄的赶回来见娘亲最后一面。

人回光返照时,很精神。她让我扶着她去院中看满月,靠在我肩头柔声道:“今晚月儿真圆,阿云吃月饼了吗?”

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轻松无比,“吃了,五仁馅的。”

娘亲笑笑,“你不是最不爱五仁馅吗?”

“偶尔换换口味嘛,父亲总说五仁月饼最好吃。”

提起父亲,娘亲神色越发温柔,“他呀——”娘亲咳嗽几声,平复后继续道:“阿云,你别怪阿娘丢下你和妹妹,阿娘太想他了,阿娘想去陪陪他。因为阿娘,他被栓住一辈子,可阿娘还是想粘着他。”

“娘亲,”我拍着她的背,轻声询问:“我送你去父亲身边好不好?他一个人在北阳怪孤单的。”

她笑着摇摇头,“你父亲以前说,若是百年之后,我同他都不在了,便一个葬在上京,一个葬在北阳。这样无论是在北阳还是在上京,你都有一个家,而在这条往返的路上,便有人目送你离去,也有人迎接你归来。”

我轻描淡写:“你们也不嫌我扫墓麻烦。”

“你呀——”她靠在我肩头,越发没有力气,“以后就在中秋这天想我们吧,前后就隔了这么几天,就不要伤心两次了……”

苏辞得知我回上京,都没去羽衣卫当值,当天就拉着冷不言找我喝酒。冷不言乐得自在,早早就告了一天假。

苏辞这丫头手劲大得很,勒得我快喘不过气,瓮声瓮气道:“阿云,你都瘦了。”

这老妈子的语气让我忍不住嘴角直抽。

冷不言在一旁提醒她,“你再不松手,她不但会瘦,还会死。”

我跟苏辞可谓不打不相识,刚入上京那会儿,她瞧不上我,我看不惯她。宋青林说那是因为我俩性格太相似,因为性格相似总能轻易发现对方的缺点,摩擦自然就多了。

她说得没错,其实我和苏辞,都想同对方交朋友,奈何谁都不做最先开口的那一个。我俩关系破冰,还是因为冷不言。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这是冷老丞相对咱冷大公子的殷殷期盼。

冷不言,字成蹊。是个嘴损到没边儿的主,他的毒舌除了宋青林,还没人能与他不分伯仲。

话多成仇,嘴损招恨。冷不言被人报复,麻袋一套,不知被扔到了哪个山窝窝里的犄角旮旯。为此还惊动了禁军和羽衣卫。一向沉稳的冷老丞相那几日都茶饭不思。

对方敢打这个主意,就能做得滴水不漏,线索少得可怜,无疑大海捞针。我忍不住对宋青林感慨:“冷丞相不会就此断后吧?”

宋青林还没来得及开口,我脑袋就被苏辞呼了一巴掌。她还着着羽衣卫的制服,一激动嘴没把住,“再找不到就是我要断后了!”

我跟宋青林先是震惊后是了然,她在我俩的神情转换中俏脸绯红。

我胳膊肘搭苏辞肩上,拍着胸口保证 ,“放心,为了苏大人的终身大事,我等义不容辞。”

承诺的旗子一插,我和苏辞几乎是不眠不休的找人。后来实在熬不动了,便拉着她回我府上休息,第二日再继续。

我俩累得手指头都不想动。外面走亲戚的袁伯恰好回来,招呼丫鬟小厮给我们上菜,他就在一旁陪我们唠嗑。

聊着聊着,不知怎么就扯到了他去外地这几日遇到的事。他说路过陵州时,发现那儿的土匪正在相互吞并。有个山头的老大不知从哪得了一才子,当军师供着,既能跟当地州府迂回,又能把对家打得落花流水,如今越发得势,俨然成了一方不可小觑的霸主。

那会儿宋青林被太后掣肘,朝中边关一大堆事,自然对地方管理有些力不从心。陵州自古号称“土匪窝窝”,又山多林茂,地势复杂,官兵剿匪,被打散的土匪往几万大山里一钻,剿都剿不干净。

苏辞夹菜的手一顿,抬眼瞧我,神色复杂,“我觉得……”

我点点头,给她一个肯定的眼神,“我也觉得。”

女子的直觉向来妙不可言。

之前也找过江湖朋友打听,想过冷不言会被江湖杀手劫持,倒是没想到他被土匪拐了。

为不打草惊蛇,我和苏辞隐了踪迹,带了几十人马不停蹄的往陵州赶。费了好些时力才潜进土匪山头。找到冷不言时,他正坐在块大石上叼着草芯,十分心安理得的做着他的军师。

苏辞恨铁不成钢,“你就不知道跑吗?”

冷不言耸耸肩,“何必在没用的事情上格外努力。”

土匪头头不仅看上了冷不言的才,还看上了他的色,冷不言跟他打不了多久太极,我们再来晚点,他就要成“压寨夫人”了。

冷不言跑不了,就只能制造声势,吸引我们注意。当然这招走得险,毕竟我们也没有闲到去关注一个土匪的军师。所以他其实暗中送出封求助信,彼时应该还在路上。

我这几天累得半死,看了眼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小锣罗,摆摆手,“走吧走吧。”

冷不言被我们捞出来后,并不打算立刻离开陵州,“陵州百姓苦不堪言,你们就不想剿匪?”

苏辞有心无力,“剿匪?这跟打地鼠似得,打这窜那,州府都没法子。再说这任州府是个滑头,说不定早就跟土匪勾结,哪会尽心尽力帮忙。我们就几十个人,剿匪,人家不剿我们就不错了,还是等回了上京再从长计议。”

冷不言指腹摩挲着下巴,“既然他们爱往大山里钻,咱们就放一把火。”

我:“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兵呢?你哪来的兵?”

是了,这里往北就是北阳了。

“不行!”苏辞思忖了会道:“北阳擅自出兵难免遭人非议,你嫌王爷还不够风口浪尖?”

冷不言眯眼,“若是名正言顺出兵呢?”

苏辞会意,默默低头扒饭,“我可没有底气假传圣旨。”

我到北阳时,父亲还以为我犯了什么事连夜逃命。

我仰头闷了一盏茶,开门见山,“父亲,皇上叫你剿匪。”

我爹二话不说就派了个主将带兵同我去陵州。

上马时,父亲拍拍我身下的马儿,气定神闲,“假传圣旨,出事自己背。”

陵州土匪在北阳这种级别的正规军面前,不值一提,加上又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很快就全遁进了大山。

冷不言按计划开始烧山。

大家各司其职,剿匪这事基本能圆满完成。

谁知出了岔子——我被逮了。

这几日蹦跶得太投入,到忘了自己也是别人眼中的香饽饽。他们借刀杀人,把我迷晕扔给了土匪头头,那家伙拿我和主将谈判。双方就这般对峙,火势渐大,再烧下去就真不受控制。而土匪头头眼见大势已去,自知难逃一劫,预备下令抹了我的脖子。

就在这时,陡然一支冷箭带着疾风划破夜空,掠过我耳侧直直射穿了横刀挟持我的土匪。下一刻,无数燃着火油的箭矢破空而来,瞬间扭转了局势。

我意识模糊,连周遭的厮杀都看不清,站了会便觉得浑身无力,眼见要堪堪栽倒,却被一人伸手拉进怀里……

宋青林揽住我,背着火光教人看不清神色,她微微低头在我耳畔冷冷道:“假传圣旨……朕只包庇一次。”

那一刻,我真觉得她是从天而降。

喝着酒忆起往事,冷不言感慨:“日居月诸,屡变星霜,当初那些少年意气,竟也成了序章。”

“对了,”苏辞放下酒杯,轻轻打了个酒嗝,“宋意过几日也要来上京,到时候大家再聚聚吧?”

我微微活动下手腕,言闻笑道:“好啊。”

谁也没想到,当初嚣张跋扈的小郡主会是最先成家的,还有了一对龙凤胎,粉雕玉琢,惹人喜爱。

我们一直聊到日薄西山,几瓶杯中物下肚,都有些许醉意。因明日还要当值,苏辞便拉着冷不言同我道别,“阿云,你有段时日没回上京了,好好玩玩,我有空再来找你。”

酒醉头晕,我支着脑袋含笑点头。眼看他俩要起身离开时,下意识地拉住苏辞的袖子。

苏辞以为我醉酒撒娇,笑着侧首柔声细语问道:“怎么了?”

“阿辞,”我说:“你们两个别再错过了。”

回过神的冷不言轻握住苏辞的手,依旧是吊儿郎当的语气:“放心,冷大公子一生只执一人手,一世只与她白头。”

当年太后强行赐婚,生生拆了对有情人。如今往事尘埃落定,人自然是要向前走的。

年少情意,最是可贵。若他俩就此错过,倒成了我的意难平。

一人在院中呆坐了许久,等到酒醒得差不多时,我才开口:“你蹲在我家墙头作甚?若把你当刺客抓了,可别怪我不长眼。”

来人从墙上跃入院中,拍拍衣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墙头我又不是蹲不得。”

皎皎月光洒了她一身,洁白无瑕,是个十足的壁人。

我举起酒杯示意,“喝吗?”

宋青林扫了眼我的手腕,没有要接的意思。

老举着手酸,正欲放下,岂料下一刻她便突然上前伸手扣住了我手腕。

“你受伤的事还打算瞒多久?”

“我现在醉得厉害,听不清你在说什么?”

她挑眉没有接着询问,扣变成握,一把就将我拉起。

我浸着酒意真有些绵软,干脆下巴抵她肩头靠着。

一只手抚上了我的左肩,“是多刃的箭?”

这一问又让我想起了那日皮肉被刺破的声音,“跟羽衣卫的羽箭比还是差了点。”

隔着衣料摩挲伤口,她又问:“可还有余毒?”

她身上的味道好闻,让人分外安心,我转着手中的银戒,答非所问,“我的弓弦断了。”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给你备了新的。”

“旧物不如新物,旧人也不如新人吗?”

她拢拢我耳边的散发,“你于我年年如新,却也岁岁如故。”

我听得牙酸,“算了,咱们好好说话。”

她轻轻推一下我,“你别靠着我了。”

她背着我,微微活动了下脚腕后,便轻轻一跃,越过我家高墙。

“大晚上的,陛下是要拐良家子吗?”

“风清月皎,夜景宜人,带美人花前月下去。”

我趴在她的背上昏昏欲睡,“就光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呢?”

“那东西虚妄,在下只讲究身体力行。”

“宋青林,”我眼皮直打架,“给你的银戒怎么还不戴?”

她好像说了句什么,可我困倦极了,没听清便沉沉进入梦乡……

第二日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极雅致的屋子里。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旁人。

起身简单洗漱一番,我便预备离开。

推开门时,却见一个着浮碧衣裙的小姑娘正在院中荡秋千。满院的朱槿惹人眼,她像只蝴蝶振翅花间。

听到房门响动,她侧首探身瞧向这边。见我出来,立马高兴得从秋千跃下,急跑几步扑进我怀里。

昨夜醉酒,人有些昏沉,我被她撞得后退半步,没反应过来,“你叫我什么?”

她踮脚搂着我腰,仰头望着我,亮晶晶的眼眸满是喜悦,又脆生生唤了一遍:

这会儿我终于看清了她的脸,可看见了她颈间的长命锁。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蹲下身与她平视,“你认识我?”

“嗯!”小女孩眉眼弯得似月牙,奶声奶气比划道:“在姑姑房子里有画像,有好多好多的画像,姑姑说是小姨,最疼我的小姨。”

“呦呦,”宋青林提着食盒踏入院中,青色常服,玉冠束发,掩不住的风流华贵。

“姑姑——”小姑娘回首,转身又扑进了宋青林怀里。

宋青林将食盒稳放在院中石桌上,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去跟阿福玩吧。”

身后的小福子忙过来牵她,小姑娘粘人却不缠人,撒着娇亲了宋青林一口,便由小福子牵着退下了,还不忘一步三回头的看我。

宋青林打开食盒,清粥的香气便溢了出,我肚子很给面子的咕了一声。

她隔断了我看向院门的视线,“蟹黄包,青菜粥,你最喜欢的。”

我很是敷衍的嗯了一声。

“她跟她娘一样,钟爱浮碧色衣裙。眉眼虽像极了她娘,但性子不像,虽在我面前规规矩矩,可总爱偷着怀,这点更像你。

早慧,有股聪明伶俐劲,比起启蒙读物,更爱晦涩难懂的古文。当初让她练字,书法大家的字帖没一个入眼,非看上了你的字——”

“别说了,”我哑声打断了宋青林,“不要说了。”

“阿云,”她神情平和的瞧着我,“不是你的错。”

我曾经也试图这样开解自己。可每每午夜梦回,那如蝴蝶坠下的蓝色身影便越发清晰。

我的阿姐跳下城墙时我没有接住。

倘若我的马再快一点,我跃得再高一点,我的手再伸长一点,我都能接住她。明明我指尖都碰到她的衣袂了,我应该接住她的。

当初父亲把她带回家,说以后她就是我阿姐了,我是怎么说的?我那般轻狂,仰着下巴说,“别害怕,今后我护你。”

宋青林扣住我双肩,将我从思绪中拉回,“呦呦的小字是你取的,她的长命锁是你的打的,她被稳婆抱出来时只对你一个人笑,她会叫的第一个人是你。

顾白云,你事事要强,可如今连个梦魇都斗不过吗?你就这么怕?把这个孩子留在上京,不敢看一眼,不敢抱一下。”

“我怕,”我自嘲一笑,确实懦弱,“我当然怕。我怕她问我,她的娘亲去了哪里。我怕到头来连阿姐的孩子也护不住。”

宋青林微愣,良久轻叹了一声,似带着无奈又懊恼的情绪,她很少这般模样,“以后不要在梦里哭了。要实在怕,就把我也放在梦里,我是天子,无所不能。”

我被她这莫名孩子气的模样逗笑,阴霾的情绪消散不少,“无所不能是吧?那帮我把粥吹吹,看着怪烫的……”

我来上京就跟到此一游般,按理早朝也可以不去。

但我以前在羽衣卫任职,那时的羽衣卫首领是李英李大人,算宋青林的半个老师,又跟我父亲关系不错。为了宋青林的安危,我就成了那个带刀护主的羽衣卫,跟着宋青林上下朝。

还挺怀念的,反正闲着没事,我让袁伯备了朝服,上个早朝凑热闹。

紫袍玉带,银冠束发,我带着镶玉官帽,蹬着玄青长靴,在诸位大人真情假意的恭维声中体验了把北阳王的排场。

自上次迎亲一事后,宋青川见我跟避猫鼠似得,生怕我又说要嫁给他。

我占着高个优势,揉了把他脑袋,“可怜见的,做了几天噩梦吧?以后不逗你了。”

杵在一旁的几个御史台老头拼命清嗓子,明示我注意言行举止。

我悻悻然收回手,老老实实候着。

宋青林落座龙椅后,往下闲闲一扫,扫到我时明显一愣,以为看花了眼。不过很快就收敛神情,对诸位表示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朝堂是永远不会闲着的,有事当有事讲,无事挑个事讲。譬如现在,大家又说回太子妃一事了。

宋青川今年十五了,不大不小的年纪,因以自家姐姐为榜样,太子当得颇有压力,一心只想搞事业。

这孩子被先帝藏得严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个皇子。所以诸事平定后,宋青林突然拉出个弟弟立储君,除了朝堂民间哗然,宋青川自己也懵了。

他刚开始被这突然掉下来的馅饼砸晕了头,后来逐渐明白位置越高,责任越重,在其位谋其事,这几年学得十分卖力,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

其实大臣们在震惊中回过神,砸吧出了先帝的意思。朝局混乱是上一辈留的祸害,他自己虽没跟外戚奸臣分出个胜负,但他的嫡女天之骄子,能在混乱时局里治国安邦,可这担子太重,总有想休息的时候。以防女儿撂担子不干,他不得不留一手。

如今海晏河清,没什么大事,大家怕储君太拼,累垮身体,便想给他找个媳妇稍稍转移下注意力。

第一个媳妇被我搅黄了,大家现在琢磨着要重新找一个。

礼部尚书累死累活一次不成,还得来一次,心中窝火。干脆向我甩难题,问我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我众目睽睽之下肯定不能敷衍了事,还真认真思索了下,“陆家嫡女怎么样?”

陆家虽不算钟鸣鼎食的富贵宦达之家,可贵在书香世家,门风极好。陆大人更是朝中清流。他家公子又娶了宋意郡主,算是新贵了。陆家嫡女出了名的温婉娴静、知书达理,还有着闭月羞花之貌,当太子妃够格了。

但显然我这提议有人说过,大家都拿眼瞧陛下的态度。

宋青林理理袍子,施施然起身,在大家的期待中淡淡开口:“退朝。”说罢便飘然离去。

太子殿下拿胳膊肘顶我,压低声音只有我俩听到:“醋了醋了。”

这孩子打小就聪明懂事。

其实……我父亲跟陆大人差点就成亲家。

我那会儿作为女世子,将来夫家显赫,人家会说我父亲狼子野心,居心叵测。找个一般的他又觉得委屈我了。

后来他回上京,去自己好朋友陆大人家串门,看上了人家儿子陆疏朗。

我父亲眼光毒辣,认为彼时还小的陆疏朗必有作为。两位朋友一拍即合,口头一诺,结了亲家。

于是自我懂事起,就知晓自己有个未婚夫。

长大后的陆疏朗,嘉尔君子,洁白无二,长得俏,资质好,能文能武,是无数上京女儿的闺中梦。她们都怨自己不会投胎,没我会选爹。

我跟陆疏朗关系很好,亲如兄弟。不错,兄弟。

有种关系吧,就是你可以跟他喝酒谈心,互诉心事,为他两肋插刀,义不容辞。但要说跟对方成家,那就完全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可天下人不懂啊,非说我俩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天作之合,天生一对,掂来倒去就是俩字:般配。

导致我那会儿在宋青林面前露了贼心,还被她说脚踏两只船。

后来跟我掐了无数次架的宋意得偿所愿,做了陆疏朗的美娇妻。

民间不知内情,为此惋惜许久,还为我们三写了好多唏嘘的话本子。我在话本子里可惨了,要么是搭桥的板,要么是打鸳鸯的棒,总之头上就是有片青青草原。

此刻,宋青林也觉得自己有片大草原。

她该不会觉得我旧情难忘吧?

想什么呢?我是给她弟找媳妇,又不是给自己找媳妇。

我想哄哄她,但臣子未得召见,又不能随意在宫里走动。没法只好回去了。

等到晚上,某人又出现在了我家墙头。

天天蹲墙头作甚,又不采花。

她换了身云青色的窄袖束腰常服,依旧是玉冠高束发。

我俩一口气跑到了郊外栖山,才勒马停住。马儿扬蹄长长嘶鸣一声,而后哼哧着热气沿河畔悠然踏步。

今晚没有皓月,只有星辰。

宋青林就是皓月,我在马上这么悠哉地想。谁知遽然腰间一紧,被她长鞭一卷,带上了她的马。

她的呼吸洒在我的后颈, 霎时感觉身体沾染上了暧昧的温度。

我侧首眯眼瞧她:“流氓”

她没有坐直的意思,将我圈在怀里,好整以暇,“我是流氓,那你该是什么?”

瞧瞧这顾盼生姿的动人样。我微微仰头轻啄她脸颊,而后贴近她耳旁,呵气答道:“色、狼。”

“哟,那不正好一对。”

下一刻后脑勺就被她扣住,她另一只手挑起我的下巴,屈指捏了几下,十分危险地说,“流氓轻薄色狼,谁占便宜?”

我懒懒的瞧着她,“都行,我不亏。”

“是啊,”她指腹摩挲着我嘴角,“让青川娶你妹妹的事并非利益权衡。”

“你诓我,”我瞧着她坏坏的笑,“你知道我不会同意,借此诓我来上京。”

“没办法,”她挑眉,“我思念故人,故人却不来见我。就是骗,也要把她骗来。”

“宋青林,你可比我坏多了。”

她灿然一笑,眼里藏了场西湖春雨,“这叫——有样学样……”

还未睡醒,就感觉床边有窸窸窣窣声,我几乎是下意识从枕下抽出长刀砍去。谁知刀刚出去就听到一声惨叫:

一听这惊呼声,我忙急急收回刀的走势,刀险而又险的避开那人,却还是不小心划断她一缕青丝。

定睛一看,果然是宋意。

她抱头狼狈蹲下,委屈又可怜瞧着我:

差点失手砍死皇亲国戚,我这会也清醒了,刀往旁边一扔,伸手将她拉回床上,

“对不住对不住,可有受伤?”

她心有余悸的看着地上那缕青丝,嘟囔道:

“怎么这么大反应?我以前不也常进你房间。你太能睡了,等了许久都不起。我便只好来寻你了,谁知把你吓到了。”

见她没事,我才捏捏眉心起身洗漱,笑道:“陋习,你多多包涵。”

她言闻轻叹一声:“阿云,你这几年定是过得不易。”

“挺好的,”我边套外裳边同她搭话:“俩娃娃呢?”

“在大厅呢,都嚷嚷着找你要小弓箭,你每年给他们寄来精巧玩具,把他俩胃口养刁了,平常的物什都入不了眼了。”

我很是臭屁的挑眉,“那当然,论玩,没人比我更在行。”

“我在望州就听说你搅了储君婚礼,便急忙回来寻你。阿云,你一向谨慎,为何突然有此举?”

我笑笑,“依郡主高见,我这是何意?”

宋意撇嘴摇摇头,起身夺了我手中木梳替我绾发,

“你了解我的,这些弯弯绕绕我向来都是不懂的。反正你难得来上京,咱们好好聚聚。对了,天上居来了个新厨子,许多新样式的菜我也没吃过,一会儿咱们瞧瞧去。”

“好,顾小王爷给你包场。”

“哟,财大气粗啊,小王爷还是留着你的钱养兵吧。”

宋意的两个娃娃有趣,男孩像宋意,女孩像陆疏朗。粉雕玉琢,长大后又不知迷倒多少姑娘和郎君。

许是为人母后感慨渐多,席上宋意拉着我追忆往事,没一会儿便一壶酒见底。

她酒量浅,我见她醉得昏沉,便欲起身扶她。谁知两个小家伙扯着我的衣摆奶声奶气道:“娘……娘亲只要爹爹抱~”

恰恰这时,雅间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着着官袍的陆疏朗推门而入。

他奉旨督察望州,应是进宫复命后便赶来了。

我与他相识一笑,“哥。”

“嗯,”他含笑温和道:“近来可好?”

“都好,兄长此行可还顺利?”

他点点头,顿了会,迈步上前伸手拥住我,良久,叹息又欣慰的道:“我们阿云……长大了。”

我失笑:“哥的孩子都快打酱油了,我当然也得长长。别光抱我,宋意可只要你抱。”

一时氛围又松快了不少。

我同陆疏朗刚聊了几句,醉得迷糊的宋意便听到了他的声音,顶着两坨红晕伸手冲他撒娇:“陆疏朗,我醉啦~走不动了~你快来抱我~”

他和我俱是笑着无奈摇头。

酒过三巡,奶娘护卫抱着孩子,陆疏朗抱着宋意,于天上居门前同我道别。

目送他们上马车后,我才同袁伯离开。

袁伯隔着车帘同我搭话:“每每看到陆大人一家便忍不住感慨,姻缘这事还真教人看不透。”

我靠在车壁上醒酒,言闻忍俊不禁,“袁伯说的是。”

以前宋意找我打架,十回有九回是因为陆疏朗。

我那会儿没发觉其中端倪,认为宋意属实爱找茬。

她是郡主,我是世子,宫人两边都不敢得罪,每每劝架就是以头磕地跪一排,嘴里喊着:“郡主,世子,别打了别打了。”

宋意人菜隐大,脾气又犟,打不赢咬都要咬你一口,我又不能跟她动真格,每回都被她咬。

偏偏她咬了我还特委屈,次次都哭哭啼啼的回去。沿着太液池哭一路,巴不得水漫皇宫,好让全天下都知道她的难过伤心。

打一回我觉得新鲜,打两回我觉得有趣,打三回我觉得好玩,可打了无数回后,我是真腻了。不得不开始反思我到底哪里得罪她了。

我承认,我那会儿是有些“风流债”,可那些逢场作戏真与她无甚关系,再扪心自问,我的贼心也不在她。

因此,不胜其烦的我对宋青林抱怨:“你堂妹动不动咬我,你不管管?”

宋青林批着奏折眼皮都不抬,“什么?”

我闻弦歌而知雅意,规规矩矩朝她行了个大礼,以头磕地道:“陛下,郡主欺负臣~”

奏折啪的一声被合上,她抬眸饶有兴趣,“哦?那朕要好好管管。”

不久,宋意便被召进宫了。

也不知宋青林同她说了什么,她之后见了我便老实得如鹌鹑,让我一度很不习惯。

我心中好奇不已,便趁与小福子同路,找他打听打听。

小福子将我递与他的银子塞回来,佯装生气:“世子这就生分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这不是要麻烦公公你嘛。”

小福子摆摆手:“害,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陛下对郡主说,若她再敢找世子的麻烦,陛下便立马给世子和陆家公子赐婚。”

“砰——”我上台阶一个不稳,摔了个狗啃泥。

“哎哟世子,您没事吧?!”

至此,宋意对我愈发客气,我对宋意越发满意。

再后来,我离开上京,宋意前来与我道别,许久不哭的她,比那会儿在太液池畔哭得更伤心。

之后的几天,我都是同宋意和苏辞她们一起,吃喝玩乐侃大山,安逸得很。苏辞耍得了刀,捏得了针,十分擅长女红,给宋意俩孩子量了尺寸,预备给他们做几套衣裳。

她们两个绣花缝衣,让我在一旁说些奇闻轶事给她们听,完全把我当说书先生。

我乐得清闲,边烹茶边给她们说些胡编乱造的故事,直把她俩忽悠得一愣一愣。

日子不过在睁眼闭眼间,转瞬就到了中秋。

我如往常祭拜父亲娘亲,之后便叫了桌酒菜,于院中独酌。

今日府中的人早早退下,更不会有人前来打扰我。

在院中坐到日沉西山月挂天幕,我才将杯中酒水倾倒于跟前。而后放下酒杯,对暗中的几道人影吩咐:“劫人。”

大周极看重中秋佳节。除了宫中要办宫宴,君臣共欢,民间亦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凡。这日没有宵禁,上京可热闹到天明。

我换身衣裳上街闲逛时,已是夜色深浓,不过仍旧人来人往,摩肩接踵,热闹得很。

长街左侧有个月湖。临湖植满花草,四季如春,还有杨柳斜垂,丹桂飘香。郎君带着姑娘在月湖放灯;孩童拉着爹娘看月湖烟花;湖上画舫小舟成群,有薄衫轻罗的美人执着团扇同公子哥们调笑,也有新婚燕尔的夫妻踏舟赏月,过他们成家来的第一个中秋。举目四望,尽是融融和乐,繁华迷眼。

沿街小摊铺子甚多,幼时母亲常带我来这,闭着眼睛都知道哪家卖的什么。

“姑娘,买支簪子吧。送给意中人,和和美美。”卖首饰的小摊老板娘带着浓重的外地口音,笑眯眯的唤我。

我驻足,扫了眼她那琳琅满目的饰品,故作苦恼,“我的意中人金娇玉贵,什么都不缺,怕是要摘星采月来哄。”

老板娘听出我和她玩笑,正欲再搭话,却被一人开口打断:“那真麻烦,不如你哄哄我。”

我闻声侧首看去,只见来人身着雨过天青色锦衣,手持骨扇,腰系环佩,簪星曳月,好不华贵。

只要宋青林想,她就能有不输男儿的芝兰玉树和倜傥风流。

我将簪子放回原处,“不敢,怕你家里人吃醋。”

“郎君,要桂花糕吗?软糯香甜,买点回去同家人尝尝。”一个眼花的慈祥老伯指着面前的蒸笼对宋青林道。

“不了,”宋青林温和回道:“家里人嘴刁,挑食。”

“那真不好养 ,不如给我买一块吧?我不挑。”我学她。

“好啊,”她当即爽快掏出银子,从给老伯那接过桂花糕后,微扬下巴示意,“我要那支簪子……”

于是,一人得了簪子,一人得了桂花糕,在街上散漫地闲逛着。

“你意中人如何?”宋青林转着手中的簪子,不打算翻篇。

我满嘴的桂花香气,答得诚恳,“有大勇,智无双,能上明堂统四方,能下民间悯孤怜。是朵不可攀折的高岭之花。”

“当然,你家里人呢?”

她将簪子往袖中一揣,不假思索,“撒得了娇,扛得了刀,卖得了乖,耍得了剑。马上能打江山,马下能着红装。清雅里有股英气,英气里有股痞气。”

“这么好,”我又塞了块桂花糕,嘴里含糊不清,“那还来撩拨我作甚?”

她轻笑,拿出手帕替我拭去嘴角的糕点碎屑,语气盛着深情与风流,还有赤裸裸的引诱,“今日月下景深,姑娘情绵,我想——与你偷欢。”

在没遇见宋青林前,我从没想过自己要个什么样的人。

后来见到了她,又觉得这世间万般颜色也不过如此了。

当然,我这种贼心对别人是冒犯,更遑论九五至尊的天子。

那会儿宋青林想削兵释权,但深知不能乱来。譬如西南的陈大帅,譬如河东的周将军,譬如北阳的顾王爷。这些人守着重地,有了兵与权才有保障,过犹不及,反而寒功臣的心。

可又不能没有作为,情义私交总没有权衡利弊的牵制有保障。

我家老祖宗那会儿跟着太祖皇帝一起打江山,俩人是可互托性命的兄弟,后大辰建成,太祖皇帝亲封他为异姓王,顾家忠君爱国,是太祖立在大辰的活招牌。

顾家也因着祖训,从来都是心甘情愿被牵制。

后来先帝把自己的义妹嫁给我父亲,自此我父亲在上京有了牵挂。

再后来先帝驾崩,各方势力仗着新继位的天子年幼,蠢蠢欲动,更甚者想重新洗牌瓜分利益。

于是我十五岁时,父亲把我送到了上京。他是在给宋青林一颗定心丸,也是在给诸方一个警告。

其实父亲最想警告的是霍家。

文德帝也就是宋青林的皇祖父,潜邸时十分欣赏霍家小子。那会儿皇子夺嫡,霍容杰也多次救他于危难。后文德帝登上大宝,霍容杰更是多次护驾有功,还为文德帝挨过三刀险些丧命。

文德帝书卷气重,极爱儒将,霍容杰文武双全,又与他是过命的交情,因此被封为异姓王。还不是空架子没权势的富贵闲散异姓王,给他划了中齐做封地。

中齐有运河贯通南北,天下商人多汇于此,随便收点私税就能盆满钵满。且中齐土地肥沃,良田万顷,是个小粮仓。可见文德帝是何等看重霍家。

只可惜随着霍家越发得势,早忘了当年初心。逾越之举数不胜数,先帝仙逝后,更与太后一党勾结,甚至用家生子冒充皇嗣,谋害宋青林。

先帝痴爱继后,后知后觉的发现朝堂弊端,有心无力,谋划了一半就驾崩了。

宋青林子承父业,再接再厉。父亲为支持她,把我送到了上京。

宋青林以一把长刀作见面礼,对我道:“羽衣卫都是用长刀,此刀名唤停云。”

我娘被先帝困在上京,我又被宋青林困在上京,按理我该生气的。

可我并不生气,我那会儿甚至挺开心能同她并肩作战。

我在宋青林面前暴露贼心,还是因为霍容杰。

那老头当了异姓王还不满足,想当皇亲国戚。

他预备让自己的孙儿当皇夫。

入上京前,父亲提醒我,“就算你有了未婚夫,依然免不了别人打你主意。”

我会意,点点头,“明白。”

于是入上京后,我潇洒风流,豪掷千金,与好美人美酒及怒马鲜衣的世家公子成了朋友。那会儿盛行一句话:“浪荡子见了顾世子也要甘拜下风。”

毕竟没人会带自己的未婚夫(妻)走马章台,追欢买笑。

宋青林用这招就不行了,言官怕是要死谏的。

故而太后一直拿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作借口,变着法子要宋青林点头选皇夫。

宋青林既来之则安之,选就选呗。这个高了,那个矮了,这个胖了,那个瘦了,这个太丑,那个太凶,还有个八字不符。

御史台的大人想说什么,但对上宋青林的无辜大眼又开不了口了。天子够听话了。

霍容杰过大寿,宋青林去贺他。他让自己的孙子在旁侍奉。

宋青林兴致高,饮了好些酒,渐露醉态。霍容杰便让丫鬟们带天子下去歇息醒酒。

我当时被宋青林支去拿东西,到霍府时没瞧见她人,心下生疑,悄悄溜进霍家后院。

入眼便瞧见一小院内站满了霍家护卫,内侍们更是谨慎垂头,不敢多看多听。

是个傻子也知道屋内要发生什么。

我不知为何,当即就火了,等反应过来,自己早拔出停云掀翻一众人,并踹开了紧闭的房门……

霍家小儿被我砍伤了手,被护卫七手八脚护着逃窜。我一吹口哨,隐在远处的暗卫闻声而来,动作整齐划一,唰唰亮出雪白铮亮的刀剑团团护住小院。

我重新将房门掩上,欲等宋青林清醒了再离开。她坐在床上,衣裳半露,是从未有过的诱惑,一手攀上我的肩,一手掰过我的头,暧昧的呼吸洒在我脸上,“我好热——”

我偏头欲推开她,“……等着,我给你找凉水擦擦。”

她不让走,握住我的手掌,覆在自己侧脸,脸颊在我掌心轻轻蹭着,闭眼满足道:“你就很凉快。”

跟只小猫似得,勾得人忍不住想摸一把。

谁知我正走神,她已整个人压过来……

我对她可不是柳下惠,哪能坐怀不乱。当即撞了下她手肘麻筋,趁她松手立刻滚下床退至门边,转身背对她,不由脱口而出,“都说叫你别蹭了,再蹭我也热了!”

说完,忍不住解开了颈边的第一颗扣子,深呼一口气,暗道好险。

“噗——”始作俑者在背后笑出声。

我愣了会,察觉不对,忙回首瞧她。

只见她目光清明得很,懒散靠在床边,饶有兴趣的抱胸盯着我,平素宛如淡淡琴乐的声音满是调侃,“世子,脚踏两只船啊……”

跟千年的狐狸还是不要玩聊斋。

霍府一事,霍容杰直接撇到自己孙子身上。说他对陛下情根深种,不能自拔,竟做出逾矩之事,不知好歹,是该重罚。

有够敷衍的,拿人当傻子耍。言官们为此把他骂得狗血淋头,我也在里面拱了把火。

宋青林倒也没有过度追究,但至此,她表示自己幼小的心灵受到暴击,近几年不再选皇夫。

后来我有事回了趟北阳。我那批暗卫里有父亲的人,直接向他禀报了这事的来龙去脉。

父亲知道我喜欢宋青林后,震惊大于痛心,“我还想着抱孙子呢!”

我一副爱谁谁的混不吝样,贱兮兮的答话:“好,明儿我在院里种株葫芦藤,日夜潜心灌溉,等将来结出七个葫芦娃,天天挂树上管你叫爷爷。”

父亲为此追了我半个跑马场,他马鞭在疾风里扬起,抽得我身下马儿嘶鸣不已,“等她哪天不要你了,可别在我坟头哭丧——”

我在疾风里肆意大笑,望着远处的天地恒长,朗声道:“哭什么,她要我,我是顾白云,她不要我,我还是顾白云!”

中秋之夜折腾了许久,回府后便径直去歇息了。一沾床榻,就沉沉进入梦乡。

我又做了那个梦,又回到了宫门之变那天。

我带着父亲和陈大帅给的兵,横刀立马于上京门前。

太后带着反贼站在城墙上,他们的兵还在往皇宫内涌,还有无数羽箭射向天子明堂。

他们没有退路了,就是要跟我耗。谁是忠,谁是奸,全在此战。

我无声拉紧缰绳,眼里尽是阴郁,“来人!”

“给我沿着边城浇火油,有多少浇多少!机弩,投石车,长茅羽箭还有火铳,统统给我用上!不是想跟我鱼死网破吗?来啊!”

太后没想到我要烧城,猛地上前几步,头上珠钗晃个不停,“顾白云,你疯了!”

我冷嗤:“疯了?你们敢拿万箭伤我天子,我就敢烧你片甲不留。天子若去,我拉你们同下地狱!”

“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天规?!”

我看着渐起的火势,寒声道:“你害明君,结奸佞,贪权势,陷忠臣,欺弱女,伤无辜。只顾明堂宝座,不管山河之危,只想世家钟鸣,不念百姓艰辛。桩桩件件,你跟我谈王法天规?两分学识,三分能耐,还想学武皇执政。王法天规?哪条王法天规让你为刀俎,我为鱼肉?!今日我就问你,这政你还还不是不还?!”

“你……你在质问哀家?你好大的胆子!”

“我好大的胆子?先帝信你,予你权柄,可你匡的哪门君,辅的哪门国?在这残害正统君王,扶持奸佞之子。放心,百年之后,万卷史书定有你大名!”

“好,好得很,哀家说不过你,顾白云,你看看这是谁?”她理理宫装,维持着雍容华贵的体面,示意随从将人带上来。

不一会儿,一抹蓝色身影便出现在高墙上。

我下意识夹紧马腹上前几步,“阿姐?你怎么在这?!宋时景呢?他不是带你去了望州?!”

有反贼狰狞一笑,“世子,你不常把这顾家养女当亲姐爱护吗?来,今日让大伙瞧瞧,她在你心里到底有多重?可比得上咱九五之尊的陛下!”

“你敢伤她,我要你命——”

“哈哈哈哈,世子可别说大话,快选吧?是攻,还是退!否则我杀了她!”

正欲再开口阿姐却打断了我。

“阿云,”她摇摇头,柔声安抚着我,“阿云,你不能退,为了阿姐,也不要退。”

喉间有快压抑不住的哭声,我唤她,“阿姐。”

兵刃的银光映着她的脸,她冲我笑,一如往常那般温柔,而后用尽全部的力气推开挟持她的侍卫,纵身跃下城墙,衣袂翻飞,犹如一只蓝蝶。

我策马急奔,踩着马背一跃而起想要接住她,周遭吵闹沸反盈天,可我听不见,我只能听到我狂乱的心跳,我耳畔的疾风。

衣袂划过指尖,骨碎声刺痛耳膜,我颓然落地,不敢看那滩血,不敢抱那个人。

喉间有血腥味弥漫,我站在火光与厮杀中,绝望咆哮,失声哽咽……

我从梦中惊醒,望着床顶缓不过来,肩上的疼痛漫向四肢,连骨缝里都带着寒,良久,才哑声答应,“何事?”

“陛下来了,此刻在大厅。”丫鬟隔着垂帘恭敬回道。

半晌,我才迟钝地起身,汗湿透了衣裳,黏腻得很,“知道了,替我更衣吧。”

宋青林不要人在身侧伺候,独自静坐在大厅,看着面前那株枯梅盆栽,眼里不辨悲喜。

我在她身旁坐下,随意拨了下枯梅枝丫,“这梅阿娘生前爱护得紧,娇贵惯了,去年受了点风霜,竟然就枯了,没有一点傲霜斗雪的气魄。”

她抬眸看向我,微皱起眉,“你脸色欠佳,可是身体不适?”

“没有,这几日懒散爱赖床,这会儿还不怎么清醒。”说罢又调侃她:“陛下日理万机,哪能天天往臣这跑。”

“听说你今日启程?”她不动声色盯着我的手腕,像是要端详出朵花。

“嗯,”我懒懒靠在椅背,“我不能离开北阳太久。”

“劳烦你继续替我照看呦呦,等我处理好一些事情,再来接她。若是……若是我太忙,没有来接她,就辛苦你,替我养着她,你把她教得很好。”

“我们何时才能再见?”

“你若想我,我就来,天涯海角,无远弗届。”

袁伯跨门进来,对我俩行礼,“王爷……可以启程了。”

“好,辛苦袁伯了。”我起身预备往外走,却被宋青林一把抓住手腕。

袁伯没有停留,默默退下了。

她太用力,抓得我手腕生疼,我笑:“大家都等着我呢。”

她抿紧唇线,静了许久,才道:“我想你了。”

“顾白云,我想你了。”

天子变成了流浪小猫,可怜死了。

不过稚气只在一瞬,她轻叹一声,就松开手腕起身拥住我,“常恨言语浅,不如人意深。”

下巴抵在她肩上,我也叹了口气,我是叹宋青林像磨人的小妖精。

到城门口时,苏辞宋意都在。我翻身下马,接了她们手中的礼,“那多不好意思?”

宋意红着眼眶又要哭,我点了下她的眼角,“打住,我都不跟你抢陆疏朗了,怎么还哭?”

她呸了一口,完全不顾郡主仪态,“叫他来送你都不肯,以后别叫他哥了!”

“人家忙嘛,”我将礼递给身后人,“你要多体谅他,朝官不好当。”

苏辞鼻子吸吸气,故作轻松,“我成亲你回不回来?”

我替她开心,“哟,日子就定了?替我恭喜冷大公子,抱得美人归。”

苏辞跺脚,“我在问你回不回来?!”

“回,肯定回,紧张什么?贺礼还能跑了不成。”

“这可是你说的,你若食言,我跑到北阳骂你!”

“那你可真虎,别把我北阳那些老光棍吓到了,更不想娶老婆了。”

我伸手左拥右抱了会,便又上马,拉住缰绳对她俩道:“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山虽高,路虽远,顾小王爷有归期。珍重。”

马儿扬蹄,带起灰尘,秋风一吹,打个旋儿又落了下来,我忽然想起那年父亲送我来上京,离别时,在我身后笑着喊道:“尘归尘,土归土,小世子大胆的往前走!”

我当然要大胆的往前走,前路广阔,前程锦绣,何惧之有?

到郊外长亭,定睛一看,又有个人。

这回我懒得下马,冲他喊道:“就不能一口气送完吗?”

李晏温雅一笑,走近扬扬手中的折柳,“我这有枝垂柳管别离,得来长亭相送。”

我伸手接过,随意别在腰间,“谢了,也要谢谢你替我找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悬壶谷谷主,你别说,我也没想到谷主这么年轻,长得也俏,就是脾气不好,爱骂人。欸,他医术到底行不行?可别把我治死了。”

“对了,”我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心中又感慨了遍他温其如玉的风姿,“听说朝中有人推选你当皇夫?”

“最好不敢,别说我还没死,死了也不准打宋青林的主意。你就好好当你的太傅,好好教导储君,实在要打主意,就打宋青川的吧。”

他听得眼皮直跳,“那也不敢。”

“哈哈哈,同你开玩笑呢。”

李太傅眉眼温和,像是透过我在回忆什么,“小王爷,你应该像老王爷期盼的那样,莫染风霜。”

我不甚在意摆摆手,“说得轻松,他刚走那会儿,什么风霜刀剑我没受过,心中期盼,就该多活几年。”

父亲走的那日,北阳下了场好大的雨,我的心也是。原来生离死别我都怕。

我扬起马鞭,对他笑道:“太傅,我走了,等有闲暇,我同你品玉壶春茶,饮金樽清酒,要是你嫌俗,咱们也能敲子下棋,清谈论道,瞎扯几句我还是会的。”

他也笑着颔首,“那就恭候小王爷。”

一路疾驰至岔路口,身后的幽枝唤我,“王爷……”

我勒马停下,扫了眼路碑,调转马头吩咐:“换衣,乔装,去望州。”

沈彦一拍案桌,“不行!绝对不行!你妹逃婚就逃婚,你跑这一趟作甚?!你不老吹嘘女帝惯你宠你,你不嫁这妹妹她难道就跟你翻脸了?”

我伸出食指摇摇,“那不一样。”

“哪不一样?!再说了,那刺客已死,解药至今未配制出来,若是路上毒发,保不住你命 怎么办?难道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我也一定要去上京。”

沈谷主愣了,“为……为何?”

我收了吊儿郎当的神情,“去偿一人情,去拿一人命。”

如今情偿了一半,有条命我也要拿一半。

那人昨夜被我劫持,连夜被送回望州。马车比不上劲马,若再快些,还能跟他同行一段路。

一路急驰了四五日才到望州,路上睡得少,到了幽枝安排的宅子,洗了风尘倒头就睡。

一觉酣睡到翌日中午,才起来洗漱用膳。

幽枝眉头拧成川字,担心道:“王爷如此嗜睡,是不是又加大药的剂量了?不能再耽搁了,我们得早点回北阳。”

我挑了点清粥喝着,“不用这么担忧,我心里有数。人呢?”

“一会儿请到院中去,这好天气他以后可见不到了。”

等我悠悠踱步至院中,人已被押在那,带着镣铐,发丝乱,华服皱。

石凳不好坐,幽枝体贴,替我搬了把太师椅。

坐下微微活动了下隐隐作痛的左肩,我道:“你们也太不知礼数,人家可是郡王,快把镣铐解了。”

左右解下镣铐,将他按坐在石凳上。

我撑着膝头打量他,勾唇,“别来无恙,宋、时、景。”

宋时景也勾唇,“都过去这么久,你才想着来算账?”

“是啊,”我翘起二郎腿,“所以梦魇缠身,该呀。这些年没人扰郡王清梦,殿下可好睡?”

“呵,你预备怎么算?”

食指抵唇,我嘘声示意他闭嘴,

“别急嘛,先听我聊聊往事。从哪开始呢?嘶——就从回亥部吧。

那年,我还是个上京的羽衣卫,每日护着宋青林,陪她气气奸臣,斗斗太后。日子过得刀光剑影却也有趣。但我有预感,这种日子快结束了。

某日,宋青林让我替她去趟北阳,说是给我父亲带封信,别人她都信不过。

我常替她跑腿,没想那么多。结果刚到北阳,回亥二十六部就向大辰宣战。回亥以前也同大辰打过仗,可这次明显不一样,这次像只饿狼,死死咬住了大辰,准确的说,是死死咬住了北阳,它似乎想从大辰身上咬下北阳。

回亥部主力虽在北阳,剩余兵力却也猛攻西南。而河东的周将军,被海盗缠上了,这些海盗就像一夜之间有了精良的兵器,足够的粮食,甚至有一部分像是受过正规军的训练。

你说有不有趣?短短几日,三大主将都被缠住了,完全脱不开身。

我察觉出不对,恰好这时父亲告诉我,我得进京救驾。

我这个人向来能不往坏处想就不往坏处想,可事实摆在我面前时,我又不得不认。

有人精心设了个大局,而发现这个局的宋青林又在上面铺了张大网,她要扫荡所有的魑魅魍魉,哪怕玉石俱焚,在所不惜。

你肯定十分清楚这个局。无非就是太后一党见天子羽翼日渐丰满,自知还政那日就是他们的末路之时。于是他们同意跟霍容杰联手,用新的皇嗣代替如今的天子。

霍容杰说自己跟文德帝那些年,知道文德帝有私生子,那私生子虽故,可他的孩子被自己养在中齐,并拿出了相关的信物证明。

太后一党不是傻子,他们几番奋力暗查,发现文德帝有私生子不假,可私生子早夭,并未留下子嗣。所谓的皇嗣,不过是霍文杰拿家生子冒充。

他们没有揭露霍容杰,因为他们还要拿霍容杰当刀使,霍容杰以为自己是最后赢家,自然得奋力相博。

可皇嗣总得有,于是他们找到了你。你们这一支当过大辰皇帝,后来因为荒淫无度,昏庸无道,险致大辰分裂亡国,被当时失望至极的摄政王逐出皇室,重选天子。

先帝仁善,知晓你们这一支只剩你这么个独苗苗,便将流落民间的你接回皇室,封了郡王,还请了先生好好教导。

你在外一直有霁月清风、温润如玉的好名声。太后一党虽选中了你,却也怕你君子品性,不肯恩将仇报。谁知你答应得十分干脆。

你藏得那样好,没有一个人发现。宋青林也藏得好,她在给我父亲的信中说,她有个弟弟,被藏在何处,身上有先帝的遗诏,是未来的储君。

她以自己为饵,引诱魑魅魍魉争先抢食。等皇宫的火烧得够旺,隐在陵州几万大山深处的正规军就会伺机而动,将这些乱臣贼子统统剿灭于皇宫。

她没有打算全身而退,父亲说只有我能救她。

我带着父亲给的兵,一路不要命的往上京赶,霍容杰在中齐的兵还未全部倾巢而出,我必须要快。

我出发那日就让人通报陵州深山的正规军,要他们务必救驾,去堵中齐的叛军。

路上我碰到了陈大帅的兵,说是助我一臂之力,陈大帅不愧是未卜先知,早就把机弩那些重型兵器往上京运了一批,他说绝对有人打算直取京都。

我到上京郊外时,发现西郊大营的兵一夜之间全部中毒,腹泻不止,连拿刀的力气都没有,更遑论救驾。西郊大营的首领让我把火油羽箭全部搬去救驾。

其实那一战,无论结果如何,太后一党都会输。可对于我而言,只要宋青林出事,我就是输。

呵,可是郡王你厉害呀,你让我换了种输法。我们千算万算,独独算漏了你,你用你的妻子、我的阿姐作后手,逼我退兵。

你们够恶心,为了所谓的权势,不惜通敌卖国,承诺回亥部土地,给海盗送物资送兵,就为了牵制主将,好为你们宫门之变腾出足够的时间。”

宋时景神色如常,没有丝毫羞愧,“这我还是要澄清下,我们的承诺不过是麻痹对方,他们只是一时猖獗,翻不起风浪,毕竟主将们也不是吃素的不是?”

“哟,干得漂亮啊,”我讥诮,“怎么?要送你块匾吗?”

“呵,你找上了我,就动手吧?费这么多口水作甚?”

我靠在椅背上,接过幽枝递来的茶,不紧不慢地拂着茶叶,“你这么有恃无恐,是不是仗着先帝那道圣旨?”

“是啊,”他无所畏惧的看着我,“先帝疼我,把我当亲儿子养,还给了我道保命符。你看,所有人都得到了惩罚,偏偏我却安然无恙,顾白云,你肯定恨极了吧?”

“恨不恨先不说,”我抿了口茶,对上他的视线,“我先问你,你是恨极了我阿姐吗?”

他快意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没有回答。

我起身缓缓走向他,居高临下凝着他继续问道:“你对她的话,对她的情,对她的海誓山盟花前月下,统统都是假的吗?”

“假的?”他倏地站起来,左右手疾眼快一把将他摁住,他没有挣扎,只是近乎癫狂地笑,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假的?你问问她,她对我是不是假的?!我以为她爱慕着我,谁知她是求而不得,转投我怀抱,而她一直爱慕的竟然是你!你说可不可笑,恶不恶心?”

我为他的愚蠢感到悲哀,“这是太后告诉你的吧?你到如今都深信不疑,想来我说什么都没有用。”

这就是我为什么不想让他死,他这么蠢,还是不要去扰阿姐安宁。阿姐为他拜了月老祠,为他日日抄写佛经,为他跪求父亲同意婚事,为他生下呦呦。可他呢?明明为了私心伤人,却还要把错归咎于别人。

挥手示意左右松开他,我扯下了他腰间的玉佩,“你嫌阿姐恶心,那她的信物我收走了。我不能替她回击说也嫌你恶心,至少她从未说过你半句不是。

你方才问我恨不恨你,头一年,我恨不得生啖你肉。但我那时要回北阳,我的父亲走了,将士们都等着我回去。

你知道为何你明明就是乱臣贼子,可宋青林还是对你尊敬有加,甚至年年让你从望州赴中秋宫宴?

因为她在给我机会,只要我想,我随时可以在路上杀了你。

我那会儿是真想杀你的,可惜实在没空,我也不想让宋青林被指责忤逆不孝,违背她父皇圣意。后来,我就不想让你死了,死太便宜你了。

我不杀你,可也不想你过得太好,我阿姐黄土埋骨,你又凭什么高枕好梦?

这座宅子,是我专门为你建的。当然,你是住在宅子底下。这密室修得很好,你见不到日光,闻不到花香,听不到鸟语,吹不到微风,世上繁华,四季轮转,至此再与你无关。

你总说无悔,那你就在此好好回顾自己这一生,看看自己做过的事,想想有多少人直接间接因你而死。

宋时景,你说你幼年孤苦,受尽风霜。可后来先帝给了你一个家,你有了兄弟姊妹,有了亲朋好友,有人给你谆谆教诲,有人给你切切情义,有人护你,有人爱你。可你却不要。你非要把自己向好的人生再度拉向悲剧。”

每次回北阳,心情都不一样,可那些记忆倒是尤新。

早在宫门之变前,父亲被回亥部刺客所伤,身中剧毒。后来又遇上回亥部大肆入侵,他中的毒就一直没时间治好。

他当时要我回去救宋青林,我着急,所以没注意到他神色异常疲惫。

后来我平了宫门之乱,还想着回去跟他邀功,却听说他打完胜仗就倒下了。

我一开始是不相信的,直道回了北阳,看着那棺椁和满目刺眼的白,终于彻彻底底地感受到,我的父亲是真的离去了。

他给我写了好多信,说什么对不起,没能等到我见最后一面。未了还不忘调侃我,说以前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这会儿突然不在了,会不会有点不习惯。

他下葬那日,我看着那飘扬不止的白幡和漫天飞舞的纸钱,对他道:“本想告诉你阿姐的事,但想来你们这会都碰面了。也没什么交代的,午夜梦回,我盼故人入梦来。”

后来,我接了北阳的担子。

大辰虽有许多女帝,可世间对女子仍存偏见。

但北阳不一样,北阳只讲谁更有种。

换句话说,我就算是男的,扛不住事也得滚蛋。

父亲说他的主将今后都是我的老师,出不了师,就回上京养老。

北阳主将们看着我,像是在看年轻时的父亲,“道阻且长,顾小王爷要有心理准备。”

道阻且长,我花了好几年时间去成长,摸爬滚打,几次生死挣扎,几度驰骋疆场,直到跟着主将们把回亥部打得七零八落, 我才站在父亲倒下的地方嚎啕大哭一场,那憋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肆意流出……

我走那日,北阳主将个个愁容惨淡;我回那日,他们个个欢心雀跃,打着口哨欢迎我。

我坐在马背上觉得牙酸,“你们顾小王爷没嫁出去这么值得庆祝?出息。”

沈彦顶着一双黑眼圈,在人群里破口大骂:“老子是庆祝你没死在路上!你是路上杀人去了吗?要这么久!”

我伸手接住云层里透出来的碎光,挑眉忒不要脸,“我至纯至善,杀人作甚?”

我双腿交叠搭在案上,看着大家忙进忙出,“那个……一个月了,你们所谓的解药改良版还没好吗?我这身上老带着毒,会不会折寿啊?”

一本医书横飞,直直就砸在了我脸上。

沈彦收回扔书的姿势,骂骂咧咧,“你在我这当什么吆五喝六的大爷?回去!别影响大夫们配药!”

看着大伙忙忙碌碌,我也有些愧疚。

诸位,对不住了,让她伤心一阵子就很难受了,总不能教她伤心一辈子。

“不好了!不好了!”小荷跌跌撞撞的跑进来,气都喘不匀,“真……真来大爷了……”

等我出去瞧时,主将士兵早就齐刷刷跪了一地。

她朝我走来,路旁的矮花被她的衣摆拂过,微微弯了腰,似在恭迎谪仙。

我愣愣站在原地,觉得自己在做一场黄粱美梦。

宋青林朝我伸手,“顾白云,我来娶你了。”

我望了望她身后,“娶我?聘礼呢?”

她坦然得很,“我以身为聘。”

空手套白狼也能说得这么清新。

以后又要养兵又要养大爷,压力山大啊。

我歪头想了会,搭上她的手,“太上皇可不好养。”

十指相扣,她笑,“给个屋子住就行了。”

“好,”我朝她比划了下,“给你造座金屋,藏起来。”

“我从小就住金屋,不稀罕。”

“哦?那你要什么样的?”

“碧涧流红叶,青林点白云。再枕上一人,同我听雨打芭蕉。”

“光听雨打芭蕉多没意思,就不做点什么?”

那些跪一地的兵被口水呛了,咳嗽声此起彼伏。

我拉着宋青林脸不红心不跳,倒打一耙,“想什么呢?!是西窗剪烛,却话巴山。”

宋青林生来就有既定的路要走,这是她的命运。但她是既来之则安之的性子,没想过要反抗这所谓的命运。

譬如当帝王。她身上扛着责任,扛着期盼,父皇要她除奸臣她便除,要她当明君她便当,要她给幼弟铺路她便铺。

她一直觉得不过是自己在那个位置,所以有些事必须做。可她的人生,她的意义,她其实一直不太清楚,她只是在一条既定的路上,不偏航的走。

偶尔她也会想,像她这样的人,该怎样过完这一生才划算。

——直到她遇见了顾白云。

以前父皇同她说,顾白云是这世上跟她命运最相似的人:一个扛着宋氏江山,一个负着顾家期望。

她看着顾白云规规矩矩叩首在殿外,听着身旁的顾王爷笑眯眯的同她道:“陛下,臣给你送个打下手的,随便使唤。”

一旁的李英李大人言闻笑道:“顾兄你呀——真是够舍得。”

宋青林也笑:“朕身边打下手的人够多了,一时还真不知要使唤顾世子做甚。”

顾王爷看了眼自己女儿,依旧笑容和煦,“让她成为您的刀吧,陛下。”

李大人沉吟了会,“那就让世子去羽衣卫吧,刚好陛下缺个御前带刀护卫。”

食指轻扣龙案,宋青林侧首对小福子吩咐:“将世子请进来。”

片刻后,顾白云便至明堂高座下。

宋青林开口:“世子不必如此拘谨,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脖子快酸死的顾白云听了这话,随即抬首,高座上明黄的身影便映入眼帘。

这是顾白云第一次想这般形容一个人。没有什么华丽词藻的诗词歌赋,就是惊艳。

打量着一身红装微微愣神的顾白云,宋青林觉得这人眉眼的英气和眉梢是风情都是恰到好处,“你入了羽衣卫,怕是没什么机会着红装了。”

“陛下有所不知,其实臣在北阳就多作男儿打扮,没有繁复的衣裙,反而更方便。”顾白云答得直接。

至此,顾白云就进了羽衣卫。

第二日李大人领着她向陛下禀报时,正在批改奏折的宋青林示意小福子将一个长匣子捧至她跟前。

顾白云会意,抬手打开匣子。只见匣子里有把长刀,光看刀鞘就知是把做工精细且不可多得的宝刀。刀柄上还刻着一个“云”字。

宋青林放下奏折抬眼道:“羽衣卫的人都是用长刀,此刀名唤停云。”

其实刚开始,顾白云用不惯停云,她在北阳要么是用剑要么是耍枪,偶尔也会拿军营里的鬼头刀使两下。但羽衣卫的刀,刀身窄且长。故而初始她用得不太顺手。有时和李大人切磋,刀还会脱手。因此她生成个习惯,每次用停云,都是拿张手帕将手掌同刀柄缠在一起,免得刀脱手这种尴尬的事情发生。

后来,宋青林便注意到顾世子手腕上总缠着一方丝帕,隐在袖口若有若无的。总是教人忍不住盯着她那洁如皓月的手腕看。

一位言官旁敲侧击、引经据典地同陛下暗示着,却发现陛下没有回应,也不作表示,便忍不住抬眼瞧了她一眼。只见自家陛下像是盯着侍立一旁的顾世子走神。

而早起的顾世子神情惫懒,像只伸腰垫爪的懒猫。言官心中虽奇,却还是忍不住清清嗓子提醒天子。

收回目光的宋青林神情自若,和煦道:“爱卿继续讲。”

还讲什么,压根就没听。帘内太后察觉陛下心不在焉,皱眉道:“陛下当上进些。”

宋青林忙起身对太后一拜,躬身作洗耳恭听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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