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美文,男主开饭店?还整个一些海鲜做菜卖?

Warning:复健产物/究极拉郎(傀影x流明)含炎葬棘境/又臭又长(2.6w)/私设成山 

Summary:今夜,德孔波斯特拉的月亮照常升起。

流明走出教堂,长出一口气。德孔波斯特拉主教座堂的大门在他身后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加利西亚地区特有的风笛在晚风中悠扬地穿过他,和傍晚流动的赤红雾霭一起,构成了朝圣之路的黄昏。

“你看起来还没习惯审判庭的工作。”艾丽妮站在他身旁,晚风吹起黎博利的衣角。一盏带着焦黑灼痕的提灯挂在她腰间,摇曳着燃烧。

“毕竟是审判庭啊,”年轻的阿戈尔人苦笑了一下,“一年前的我做梦都想不到有朝一日我会成为其中一员。”

他回头去看身后的主教座堂。这座宏伟的建筑是伊比利亚黄金时代的完美象征,庄严恢弘,气势磅礴,耗时四个世纪的修缮,代表着伊比利亚的意志。哪怕太阳的余晖已然不在,它依然沉默地讲述着黄金之国的历史。这里刚结束一场长达数个小时的教宗会议,漫长的流程几乎榨干阿戈尔人的精力。即便已经离开了那间辉煌的会议室,冗长沉重的话语和词汇仍在他脑海中盘旋,与静滞的空气糅合在一起,几乎将他压垮。

“我说过,这是磨炼和苦修。”哪怕不再是审判官,黎博利身上依然有令人敬畏的气质。她的身姿依旧挺拔,提灯和剑随时待命,“我在成为审判官后才第一次获得了旁听地区主教会议的资格,你应该感到自豪。哪怕是信仰最为纯正的教宗家族的后人,从加入审判庭到旁听主教会议也需要至少五年的时间。”

“只是因为我是阿戈尔吧,”流明叹了口气,那把从不离身的长伞挂在他手臂上,“论资质我可是平庸中的平庸。如果不能在关键的问题上提出阿戈尔的观点,那我对审判庭来说就毫无价值,不是吗?”

“有自知之明也是一种美德,”艾丽妮抬头看他,依旧是那副不近人情的神色,“对我来说,能认清自己总比抱有异想天开的幻想来得好。”

“承蒙夸奖,”流明再次苦笑起来,他依旧没能掌握与冷肃的大人物们相处的诀窍,无论是艾丽妮还是卡门,或者其他只在传闻和故事里见过的人,“我会努力的。”

“那么就在这里分别吧,”艾丽妮说,“我会从这里前往南方的安达卢西亚南海岸,调查废弃的沿海城市。没记错的话,你是回罗德岛本舰吗?”

“是的,”流明点头,露出了今天第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已经交接完接下来两个星期的工作,明天早上我会和信使一起前往接驳点。”

“信使?”艾丽妮有些疑惑,“虽然我还不太熟悉罗德岛,但他们会专门派遣信使来接送非紧急情况下的干员吗?”

“我也不太清楚,”流明摇头,“只是今早收到了罗德岛的信函,说明天早上会有信使护送我前往本舰。可能因为我不擅长战斗,省的出差错添麻烦吧。”

艾丽妮沉默了一下,摸上了提灯的握把。这是她思考时惯有的动作,灯火的温度和握把的触感让她感到安心。这是来自信仰的力量,仿佛那道沉默的身影依旧伫立在身前。阿戈尔话中某些东西让她警觉起来,成为审判官后经年累月积累下来的经验发出警告,但她没能抓住那一闪而过的念头。

“怎么了?”流明问,“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什么?”流明愣了一下。

距离格兰法洛的行动已经过去了一年,这一年里,他以阿戈尔的身份成为了圣徒卡门的学徒,加入宗教审判庭。作为卡门的书记官,他有权阅读审判庭保留的档案和珍贵的书籍。他认出那串晦涩的发音隶属古拉特兰,至今仍被视作虔诚信仰的象征。在最初的拉特兰教派中,教义和戒律都以这种语言呈现。哪怕如今掌握这门死去语言的人寥寥无几,它依然代表着权威。

“悬崖在前而狼群在后。”艾丽妮铁灰色的眼睛看向流明,他下意识地避开了那堪称锋利的视线,“听好,乔迪。”

在流明成为罗德岛成员后,她鲜少提起这个名字。哪怕在正式场合,他们也更习惯用流明来称呼阿戈尔人。

“是!”流明反射性地挺直腰杆,这种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语气已经让他形成了完整的神经反射,哪怕在睡梦中也能闭着眼跳起来应答。

“审判庭是伊比利亚意志的化身,是剑与灯,是经文与律法,是第一与最后一道防线。”落日最后的余晖照映在这座饱经风霜的主教座堂上,也落在艾丽妮和流明肩上,“在它还是国教会的时候就代表着绝对的正义。”

“但是,”黎博利的眼望向城市的尽头,在那里,落日缓慢沉进天际线,宣告着夜晚的来临,“任何绝对的正义很快都会堕落成不那么正义的东西。你不是审判官,但同样代表审判庭,你的决定也是一种审判。不要相信任何人,不是你自己作出的判断毫无意义。”

“你曾经问我,你是一个伟大的人吗?我的答案如今也没有改变。但是,如果非要说你有什么过人之处,”黎博利铁灰的眼里盛着落日,像是燃烧的灰烬,“你是凡人。”

“什么?”流明略感困惑地眨眼。

“也许你确实该被敬畏,”艾丽妮说,“因为你是凡人。”

“呃,怎么突然间...”阿戈尔的话语断在猛然下腰的动作里,艾丽妮扯着他的领巾迫使他弯腰,轻声说,“思考,是先有审判庭,还是先有审判官?”

这个距离让对视避无可避,阿戈尔不得不直视那双铁灰色的眼睛。他沉默良久,摇了摇头。

“直到你死的那一刻,不要把思考的权利拱手让人。”艾丽妮松开流明,朝预定的马车走去。在流动的雾气中,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阿戈尔,动了动嘴唇,流明认出了那句没说出口的话。

年轻的阿戈尔目送同僚远去,背影溶解在逐渐深沉的夜色里。他站在伊比利亚的腹地,背靠昔日的荣光,远离海洋也远离故乡。他握紧从不离身的长伞,沿着亮起的街灯走向城市深处。在他身后,肃穆的神像拄着长剑,举起的石质灯笼被笼罩在教堂的阴影中。

“噢,”极境吹了声轻快的口哨,“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是要召开高星男子组深夜座谈会吗?”

甲板上五双眼睛同时转向他,整齐得像罗德岛两舷的转向火炮。

“高星?”这是困惑的送葬人。

“男子组?”棘刺斜了他一眼。

克里斯汀在他旁边叫了一声。

“别用那么愚蠢的说法,”炎客冷笑,“我暂时不想对唯一的吸烟区产生阴影。”

“嘿,看在我没给你打过十次也打过八次掩护的份上,对我好一点。”极境挑了个舒服的位置,没骨头一样倚上栏杆,还拨拉了一下棘刺的剑柄,“还是说你其实很喜欢医疗部的豪华至尊纯享套餐?”

炎客在送葬人转过来的视线里翻了个白眼,“凯尔希居然能忍你这张嘴到今天。”

“你可以质疑我的人格,但你不能质疑我的业务水平。”极境指出,“我作为信使还没有失手的时候。”

“拭目以待。”炎客回答,“你还有两个小时来证明这一点。”

送葬人看表,指针正正指向十。

“放心好了,流明完全是那种会提前两个小时赴约的人。”极境耸肩,“你见过他列的待办事项就知道了,这种人绝对会因为迟到愧疚一星期。”

“伊比利亚还是伊比利亚,”棘刺看向市区的方向,虽然远不及黄金时代,但也称得上灯火辉煌,“保守,闭塞,故步自封。”

极境叹了口气,“他们拥有整个泰拉最丰富的阿戈尔科技,可如今通讯方式还像萨尔贡黄沙深处的村落,我该感谢他们让我重拾信使的手艺吗?”

“常用常新,不是吗?”第七个声音在舰桥的阴影中响起,瘦削苍白的青年朝他们举了举手里的杯子。克里斯汀抽抽鼻子,打了个小喷嚏。

“向你道歉,女士。”青年一躬身,“浓缩咖啡确实不适合淑女。”

“夜安。”傀影点头致意。

“他们终于舍得在你过劳死在那张办公桌上之前把你放出来了?”炎客咂舌,“令人欣喜的巨大进步。”

“需要我作为助理执勤吗?”送葬人问,“我想我在重要目标护卫方面的水平有所提高。”

青年将目光转向萨卡兹,得到了“更多地雷”的手势。

“谢谢,我会认真考虑这个建议的。”青年点头,嘬了一口咖啡,离他最近的棘刺皱起了眉。

“这完全就是浓缩咖啡因,”他指出,“你这是在中速自杀。”

“很高兴知道了新的自杀方式,感谢。”青年笑笑,看向傀影,“也许你今晚有空?”

“你看起来不像是会跳舞的类型。”漆黑的刺客从塔台上无声地落下来,像一片枯叶。

“什么?当然不。”青年哑然失笑,“任何超过十五分钟的运动对我来说都是急性自杀。如果你想看早期驯服四肢之类的表演,我倒是可以胜任。”

“所以是新的任务。”菲林得出结论。

“如果你将迎接室友当做任务,这么理解也未尝不可。”青年回答。

“噢,你终于要有新室友了?”极境看起来比本人还高兴,“上帝保佑。”自从棘刺成为同事后,他就搬出了傀影的宿舍。舰桥轮换大乐透对罗德岛的日常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娱乐项目,就像耶路撒冷之于拉特兰教廷。两人住在同一间寝室极大程度地保证了节目的频率,青年想了想自己办公桌上来自温蒂的投诉信,大概攒了两个指节的高度。

“这种人力可及的事情还不需要上帝的保佑,”严谨的拉特兰信徒指出,“你应该把它用在更重要的地方。”

“你应该感谢贵教入教不需要考核,”炎客的尾巴不耐烦地抽打着栏杆,他没想明白自己在这场堪称男子深夜座谈会——他现在认同这个说法了——中的位置,并且也没想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这理应是个普通的夜晚,宁静祥和,而不是谈论信仰忠诚的问题。但他没法控制自己的嘴,在场所有人都身不由己地陷进这种见鬼的宿舍夜谈氛围里,开始载歌载舞,“或者教宗应该给你颁发一个最严谨拉特兰信仰奖,天使。”

“圣乔治和圣康斯坦丁勋章。”棘刺跟上了谈话进度,并进行了补充,“伊比利亚这么称呼它。”

在炎客“没有人关心它叫什么,话说居然真有这种东西。”的背景音里,傀影作为唯一一个记得最初话题的人,及时地拉住了狗链,“所以我需要去把他接回来。”一个陈述句。

“你可不能在行动报告里这么写,”青年笑起来,“‘我在晚上把室友接到船上’,情报归档的人会提名你加入舰桥大乐透的。”

“你们居然起了这样的名字。”棘刺陷入了沉思。

“可我确实将信送到了,呃,德孔波特斯拉教堂。”极境顿了一下,念出了那串长而拗口的名字,“那座主教教堂距离港口只有一小时的载具行程,按理说他早该到了。”

“信息是最容易被扭曲的东西,从古至今都是。”青年回答,顺带指正了极境——“是德孔波斯特拉”——的名词错误,“一触即发的局面,微不足道的信息差。”他将五指簇拢在一起,猛地张开,“砰,然后战争就开始了。”

“如果枢机主教里也有深海教会的人,那伊比利亚离土崩瓦解的时间不会太长。”阿戈尔金色的眼睛望向金色的灯火。

“审判庭是怪物,怪物有怪物的思维方式,我们不需要理解。”青年慢悠悠地说,“罗德岛无权过问审判庭如何处置阿戈尔人,但我需要我的阿戈尔干员全须全尾地回来。就算是为了在场各位好,他可是医疗部的成员,你们难道不想下次体检轻松一点吗?”

“我没有这方面的需求。”送葬人回答,得到了炎客“闭嘴”的回敬。

“不错的建议。”棘刺转回视线,“鉴于短时间内本舰不会再回到伊比利亚,我认为这是值得的投资。”

“呀,你可真好收买啊,兄弟。”极境苦笑,“就好像现在伊比利亚敞开国门欢迎我们一样。”

“这只是一点小小的阻碍,”青年搓了搓拇指和食指,露出了每次都不会有好事的笑容,“鉴于流明兼职罗德岛干员,他回本舰述职需要我们和审判庭对接,这段时间里他们会暂时放宽罗德岛停泊港口的管制,直到流明登船。”

“但我们入境怎么办?伊比利亚入境的流程可比黑蛇的命还长。”极境提问。

“所以我们需要优秀的刺客,”青年颇为骄傲地向众人展示傀影,“刺客不受护照和通行条例限制,他们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傀影沉默了一下,脱帽致意——猩红剧团给他留下的遗产之一,猫不能拒绝毛线球,主演也没法忍住在被介绍时不脱帽。

“所以这就是你把我们叫来的原因,”炎客挑眉,“为了一个审判庭的阿戈尔人。”

“罗德岛只会在伊比利亚停留到今晚十二点,也就是一小时四十五分钟后。接下来停靠的站点在拉特兰,莱塔尼亚,萨尔贡和喀兰,半年内我们不会再回来。”青年回答,“我可是为流明的第一次回舰述职准备了盛大的迎新晚会,如果本人不能到场我会非常,非常心疼花在可露希尔那里的龙门币。”

他往前走了一步,在这场谈话里第一次踏进了舰桥探照灯的照射范围。谈话的氛围变了,青年不是在请求或者询问“能不能把流明带回来”,他今晚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只是传达一个消息,“干员流明会在罗德岛离开前回到本舰”。

“那也只需要一个人,”炎客靠回栏杆,得知自己的直系领导不是傻子总归是件让人高兴的事,大概吧,“这里的任何一个人。你像是给婴儿配了一个急行军的兵力。”

“那也太无趣了。”青年露出没有温度的笑容,“审判庭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至今为止他们还觉得能掌控伊比利亚,整个伊比利亚都觉得第一位阿戈尔人加入宗教审判庭是也只是一个象征,是因为海嗣还没有坐在他们头上拉屎。为什么善良的好人就应该被欺负?我不喜欢这样。”

五个人都沉默地看着他。当他这样的时候,没人能改变他的意见,他们只需要负责达成他想要的结果。

“正义苍白而谦逊,但绝不是无力之物。”青年的手掌握紧,松开的时候竟然凭空洒落了细碎的纸屑。他松手让纸屑落干净,今夜没有风,空气像静止的凝胶,“应该被畏惧的不是神,而是凡人。”

“宗教审判庭还活在黄金时代的余晖里,仿佛他们的提灯还能照亮伊比利亚的每一寸土地,何等的傲慢和盲目。伊比利亚的圣徒中有人已经意识到危机,而更多的人还在奔向灭亡的康庄大道上争夺头等舱的船票。今晚是个机会,虽然略显仓促,但如果在枕头底下抓到蟑螂,总归能促使主人买点杀虫药,或者重新评估家里的生态。”

“对了,”临走前青年突然想起了什么,看向傀影,“要给新室友留下好印象,记得换身衣服。以及记得正常的维多利亚人是怎么对待第一次见面的朋友的,伊比利亚也一样。禁止‘猜猜我是谁’,托各位的福,罗德岛企业性质候选里已经有异装癖谜语人俱乐部的选项了。”

流明坐在吧台旁,面前是一小碟章鱼。这种名为pulpo a feira的切片章鱼是加利西亚地区的标志性菜肴,以橄榄油和红辣椒烹饪,配上水煮的土豆片,是深夜小酌的上等之选。但阿戈尔人只要了一杯水,沉默地看着墙上的画作。以一幅酒馆的装饰画而言,它显得过分华贵。鎏金的边框被精细地雕刻出浮雕花纹,旁边是酒馆的菜单,普通而廉价。

“生面孔。”轻柔的声音从他身边传来,“真是稀奇,还会有除了审判庭和惩戒军之外的人光临这片遗忘之地。”流明转头,端着酒杯的黎博利女性向他举杯,“来一点?只有从这醇厚辛辣的味道里,还能得以一窥伊比利亚的荣光。”

“谢谢,但是不了。”流明礼貌地回绝,“我并不是擅长应付酒精的类型。”

“是吗,那真可惜。”她耸肩,一口仰干了杯中金黄的酒液,“你连这唯一的乐趣都享受不了,又该如何度过这死寂的长夜,阿戈尔人?”

“只是睡一觉的事情,倒也没有您说的那么难熬。”流明回答。

“睡觉,噢,对,睡觉。”女人的语气和神色一样飘忽不定,酒精麻痹了她的大脑,那双迷蒙的眼看向墙上的装饰画,“可在这样静谧的夜里,连睡意都无法扎根。”

“看看它,大静谧。”流明在画框下看到了画作的名字,来自那场几乎击垮伊比利亚的灾难,“寂静又疯狂,粉碎了伊比利亚可笑的自尊。笔触毫无意义,色彩毫无意义,意象毫无意义。但阿戈尔知道。”

流明没能在画里找到任何可以被语言描述的具体形象,铺满画面的粉色弥漫着一股令人不安的疯狂,夹杂着黑色的蜿蜒痕迹。在大脑感到不适前,阿戈尔及时制止了自己的想象。

“不,我想,阿戈尔也不知道。”他轻声回答。

女人看着他,半晌笑了起来。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副牌,以赌徒才会有的纯熟手法洗切,将它们花一样背对着流明展开。每一张牌的背面都是同一副繁复的画,一把钥匙悬浮着,被新月、流水和流血的刀刃簇拥。

“你终究会知道的,无论你想不想。”她讲话开始变得含糊,眼皮逐渐变得沉重,但仍坚持着和流明讲话,“万物都有选择,真相也不例外。可真相是很丑陋的,你准备好了吗?”

“女士,也许您需要休息。”流明担忧地皱眉,“酒精正在侵蚀您的大脑,您现在看起来不太好。”

“噢,善良的阿戈尔。”女人吃吃地笑起来,将牌往前举了举,示意他抽一张,“我深陷混沌,可清醒的大脑又何曾创造过真正的价值?”

流明犹豫了一下,手指点中了一张。他抽出来,意外地发现这不是哥伦比亚常见的扑克,而是一副起源自萨米的占卜牌。以他对萨米预言的了解,这种牌只会出现在严肃的重要场合。而这位看起来不胜酒力的女士随手从口袋里摸了出来,甚至以一种哥伦比亚职业赌徒看了都会叫好的手法展示给自己。

“月。”女人看了牌,握住他手腕,阻止他将牌的上下颠倒,“你在不安,阿戈尔。”

流明愣了一下,看向那张牌。圆月高悬在夜空,月色下矗立着两座高塔。一只龙虾从水里爬出来,它的两侧是被圆月吸引的狗和狼。

“狗是留恋,狼是恐惧。”女人看着他,目光却没有聚焦,“你要做出选择,阿戈尔。只有一座塔能觐见月亮的女神,如果你选错,狼狗会撕碎你。”

“什么...?”流明愕然,试图将手抽回来。他不是习惯在晚上出门的类型,这点哪怕是审判庭也没能改变他太多。但自艾丽妮离开,莫名的不安像雾霭一样包裹着他,直觉在脑海深处尖锐地预警,他辗转难眠却找不到原因。如果他是菲林,现在浑身上下的毛都会炸开。萨米的预言比起预言更像预告,只揭示注定会发生的未来。

“圣雅各保佑。”流明惊讶地看着眼泪从她眼中溢出,“你是钥匙!”女人扑上来抓住他的手,声音嘶哑,“你是钥匙,你必须审判,代替熄灭的灯塔!”她被逐渐融毁的声带发不出流畅的音节,暗红的血从嘴角流下,但她像是感觉不到,只注视着流明,“如果你不是,那你会是今晚的第一个死者。”

灼烧感从两人接触的手腕传来,流明挣回手,一个印记出现在那里,从皮肤下透出呼吸般的蓝光。

“这是...!”他用力去擦,除了发红的皮肤,什么也没有得到。

“你必须...点亮...”女人再也发不出声音,只有嘶哑的喘气声从仍旧翕动的双唇间溢出,“你是...灯塔...”

流明猛地站起来,恶寒电流般穿过脊骨。凄厉的猫叫从他身后传来,随后手腕上传来一阵刺痛。他吃痛地缩回手,一只黑猫站在吧台上,脊背弓起,朝女人哈气。但流明再去看时,女人消失了。

“这是,怎么回事...”阿戈尔环视一周,酒馆还是那个酒馆,但没有女人。吧台里的酒保见怪不怪地擦着手里的杯子,头都没抬。酒馆里奇怪的客人比比皆是,相比之下只是突然站起来根本不足为奇。

“请问,”流明转向酒保,“刚刚有一位女士,在这里跟我讲话的...”

“你从刚才开始就趴在那里了,这位客人。”酒保瞥了他一眼又收回了视线,“没有女人,没有谈话,只有这只猫突然跳上来。你要醒酒汤吗?”

流明怔怔地低头,和黑猫对上了视线。那是一只很漂亮的猫,漆黑的皮毛柔顺光滑,蓝色的双眼在灯光下通透明亮,像名贵的宝石。黑猫冲他叫了一声,两条尾巴拂过酒杯。阿戈尔这才注意到自己的餐盘旁有一杯酒,金色的酒液像融化的黄金。

“怎么回事,”他完全没能明白现状,“我明明没有点这个...”

“这是含在套餐里赠送的,”酒保好心地为他答疑,“你走进来,要了这个宵夜套餐,喝了一口就趴到了现在。”

“是梦?还是某种源石技艺?”流明喃喃自语,习惯性地将手伸进口袋,指尖却摸到了什么。他拿出来,悬挂的圆月无言地与他对视。衣袖滑落的手腕上,印记闪烁着微弱的蓝光。

他的沉思和迷惑没能持续太久,黑猫咬着他的衣袖将他往出口拖,尾巴上的毛微微炸起。对淑女来说这不是体面的做法,但流明不甚在意。今夜的德孔波斯特拉确实有什么地方让他不安,他有预感这只是开始。他带上长伞,最后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座位,走向酒馆的大门。

在他打开门前,门被打开了。一个男人站在昏暗的街灯和潮湿的雨幕里,腰间的剑与灯闪烁着不详的光。

刺客停下脚步,若有所感地抬头。他们穿行在城市破败的暗巷里,雨水顺着石灰的墙面流下。这里只能看到尖顶建筑的塔顶,在夜色里像沉默的巨人。

“怎么了?”极境回头看他,“有什么不对吗?”

菲林略感困惑地摇头,又缓慢地点头。他的源石技艺和战斗技巧均来自那个噩梦般的剧团,对噩梦的气息他总是比别人更敏锐,但雨水带来了额外的干扰。

“你的脸色看起来可不像什么都没发现,”棘刺看了他一眼,“如果要单独行动,记得带上极境的地图。即使是伊比利亚人也不敢说自己熟悉伊比利亚。”

“多谢。”傀影接过那张纸,上面简易地圈出了德孔波斯特拉的九座建筑和唯一的主干道。

“德孔波斯特拉是港口城市,最显眼的就是这八座钟塔,和主座教堂。”极境指了指那些尖枪似的高塔,它们对称地沿着主干道排开,尽头是宏伟的主座教堂,在夜色里像沉睡的巨兽,“它们和主座教堂一起被设计建造,充当节庆的助兴节目。”

“似乎不是普通的铁或青铜造物,”送葬人眯起眼,但即使是萨科塔的视力也没法在浓郁的夜色里分辨材质,“作为庆典用未免过于豪华。”

“从踏进这座城市我就想说了,”炎客厌恶地皱眉,“这股若有若无的束缚感真让人不快。”

“还有噩梦的味道。”傀影补充。

“很奇怪。”棘刺沉思,“德孔波斯特拉是加利西亚地区最繁华的城市,曾经是一座不夜城。这里拥有整个伊比利亚最多最大的港口,据说信徒上供的黄金能铺满航道。”

“但看看我们周围,”他环顾四周,黑暗里猛然亮起两点亮光,随着吱吱作响迅速熄灭,“只有老鼠和正在缓慢死去的城市。哪怕已经衰落,惩戒军的守备也松懈得不可思议。还是伊比利亚连表面功夫都无力维持了?”

“并没有死去,”傀影说,“只是陷入了梦境。”

“你的话和你的衣服一样富有戏剧性,刺客。”炎客试图倚在墙上,却被潮湿的墙面惹得咂舌。港口城市湿润的气候对习惯了干旱的萨卡兹来说是一种缓慢的折磨,“还是你想说已经到了该睡觉的时间?”

“噩梦无关时间,甚至可以超越死亡。”菲林的眼睛穿过层叠的厚重砖墙,落在某个方向,“蔓延的腐败在燃烧。”

“好吧,兄弟。”极境耸肩,“你总是能看到我们看不到的东西。去吧,记得时间。要是人没带回来还赔进去一个,我们回去得轮流去舰桥观光。”

菲林的耳朵竖起来扑棱了一下,如同一捧泼墨,悄声无息地消失在雨幕中。

“当他说噩梦的时候,应该指的是普遍意义上的噩梦,而不是这种黏腻又恶心的东西吧?”萨卡兹的刀术师反手抽出自己的长刀,刃鬼对着暗巷尽头闪烁的蓝光发出兴奋的咆哮。带着海水腥气的粘稠声响从那里传来,并且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扩散。

“鉴于现在我们位于伊比利亚的境内,我的建议是不要有过激举动。”送葬人示意刃鬼不要发出太大声响,只要有一个惩戒军看到,他们就得准备冗长的外交稿解释这只是条狗。刃鬼不乐意,他的主人也不会乐意。

“按拉特兰的习俗,炸一两栋楼完全不属于激进行为是吗。”极境抽出自己的长刀,心惊胆战地看着送葬人给自己的霰弹枪上膛。他清楚萨科塔的风格,无数次他看见那两把喷射着地狱火光的MTs-255干碎重装敌人。送葬人惯用10铅径的霰弹,这种在所有霰弹里最大口径的弹药意味着只要他在这条狭窄的小巷里开一枪,在敌人倒下之前他们所有人都会先被墙面反弹的跳弹绞碎。

“并没有相关的书面规定,这由执行人和当时的情况灵活判断。”送葬人回答。

“我居然能从你嘴里听到灵活这个词,”萨卡兹感慨,“他换了比最小号更小的.410bore,如果这能让你安心一点。”

“像极境每次向温蒂的承诺一样可靠。”棘刺回答。他那把异形的长刀上已经流动着黄金的法术,这让它的威慑力看起来丝毫不亚于霰弹枪,“动作快,如果这里有溟痕和恐鱼,那这座城市里还有多少就是个值得商榷的问题了。”

流明奔跑在砖石铺就的街道上,急促的脚步踏碎了倒映着灯光的积水。黑猫在他身前奔跑着,引导他在这座迷宫一样的城市里穿行。高耸入云的尖顶教堂和石制建筑终年被潮湿的海风和雨幕笼罩,它们是朝圣之路的终点,也是灯塔之路的起点。在伊比利亚的名号仍在诸国间被传颂的年代,虔诚的信徒们跋山涉水只为在主座教堂的圣徒墓前祷告。灯塔群驻守着海岸线,在每一个黄金的夜里成为船只的信标。如今,它只余下破败的城市和错综复杂的街道,为漂泊的阿戈尔提供微不足道的庇护。

“哈...哈...还没甩掉他吗...”流明上气不接下气地开口,险些被自己呛到。他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潮湿的冷意从印记处蔓延。闪烁着微弱蓝光的纹路正以印记为起点缓慢地侵蚀他的手臂,他的手背上爬满了珊瑚般的裂纹。

石灰的墙面,湿润的砖地,流动的雾气和夜色中建筑的剪影。整座城市似乎在缓慢裂变位移,旧的道路封死,新的道路生成。在这或许是他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夜,阿戈尔被黑猫带领着穿梭在陌生的故乡,直到昏黄的灯光出现在他面前。他奔跑的速度慢下来,怔楞地看着他拼命想逃离的酒馆。那个男人依然站在街灯和雨幕里,看着他抬起了头。

所有的声音都离他远去,他感受不到夜雾流过皮肤,也听不到黑猫焦急的警示,眼里只有那盏摇曳的提灯。他闻到了海洋腐烂的气息。

“你浪费了自我介绍的时间。”男人说。他走进灯光里,流明第一次看清他的脸。和审判庭的剑与灯比起来,那张脸显得平平无奇,“但没关系,在太阳升起前,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来开始一切。”

流明戒备地后退,黑猫在他脚边弓起身,发出警示的低吼。

“我是费尔南多阿尔沃,来自伊比利亚宗教审判庭。”他说,“叫我费尔南多就好。”

“教宗会议已经结束了,德孔波斯特拉今晚不该再有审判庭的人。”流明握紧了伞回答,“而且您似乎弄错了时态。”阿戈尔强迫自己的视线不要从费尔南多的脸上移开,卡门的教诲依然回荡在他脑海里,无论怎样的场合,永远不要将视线从对手脸上移开,“或许您曾经是审判官,但现在的审判庭不会接纳深海教会的成员。”

“武断的结论,看来你还没学到审判的精髓。”费尔南多微笑,“调查,取证,结论,审判。缺一不可。”

“确实如此,但只有这件事我绝不会弄错。”流明盯紧了费尔南多,“我曾踏足恐鱼的巢穴,也亲眼目睹真正的审判官与海嗣战斗,你身上那股腐烂的味道与它们如出一辙。而且,”他听到自己吞咽唾液的声音,勇敢点,乔迪。他给自己打气。说出来,看着他,说出来,“什么人会有这样的眼睛?”

“噢,是了,这双眼睛。我总是忘了这最显而易见的事情。”费尔南多轻轻抚摸自己的双眼,了然地微笑,“不被大多数人理解和接受的东西就是异端和邪教,这是从黄金时代乃至更久远的历史里流传下来的真理。当然,也适用于真理。”

那双眼睛从他的指缝间露出来,神经质地蠕动。肿大的眼球几乎撑破人类薄薄的眼睑,蓝色的球体,有着奇异的星空或是深海般的纹路,长时间凝视让人感觉深陷其中。两颗眼球各自为政,随机地向各个方向转动。比起眼,更像是某种非人的寄生物。

“如果我因为这双眼睛就应该被判绞刑,那你又算什么,阿戈尔?”那副微笑像是焊死在费尔南多脸上,无论他说什么,嘴角和眼尾的弧度都没有丝毫改变。

流明下意识捂住自己手腕,印记的裂纹从手套和衣袖间隐约地露出来。

“可怜的阿戈尔,远离海洋,还被种下了饵食标记。”他朝流明一步步走去,腰间提灯的火焰摇曳了一下,窜起一簇火苗,“你还不清楚那个标记会带来什么。”

“饵食标记...”流明感觉自己的里衬被冷汗浸湿,比起所谓的饵食标记,面前的男人更加危险,“什么东西的饵食?”

“好问题,”费尔南多颔首,脚步不停,“你在伊比利亚的土地上被种下饵食标记,自然会成为伊比利亚的养分。”

“灯塔照亮了伊比利亚的黄金时代,可灯塔不会凭空亮起。思考,什么点亮了灯塔?”

“呃...”流明调整角度后退,他们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你进我退,像两个滑稽的演员,“供能管道?”

“错误的答案。”费尔南多抽出剑,剑尖指向阿戈尔,“看来审判庭确实没能教给你太多。也是,他们盲目而傲慢,只会沿着自己为自己划定的道路走向灭亡。”

“我想,你应该听说过灯塔看守人。这是伊比利亚境内唯一连圣徒都无权置喙的职位,由上一任看守人决定自己的继任者。一旦成为看守人,命运就和灯塔休戚与共。看守人无法离开自己的灯塔,终其一生使其常亮。他们就像柴薪,哪怕只剩灰烬,也要燃烧余火。”

“而饵食标记,就是继任者的标志。”

“我从未听说过这种事,”冷汗顺着阿戈尔的脊背滑落,他试图让自己不再注意那双异形的眼睛,好平息那些在脑海中令人不安的低语,“伊比利亚已经没有灯塔了,就算有看守人,我怎么有资格成为继任者?伊比利亚怎么会接受一个阿戈尔成为灯塔看守人?”

“噢,在这一点上,伊比利亚有着大海般的宽容。”费尔南多微笑,“从黎博利到斐迪亚,从阿戈尔到库兰塔,种族无关紧要。因为灯塔不在意种族,只需要灵魂。”

某种猜测在流明脑海中成型,过于惊骇,以至于他被自己绊倒,跌坐在地上。

“聪明人总是一点就通,我喜欢你这一点。”费尔南多叹息,“如果不是在这种场合见面,我会请你喝一杯。坎多巴斯的阿尔瓦利尼奥,酒神的馈赠。但现在,我们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你知道我的答案。”阿戈尔喉咙发干,面对危机时紧绷的肌肉甚至隐隐作痛。

“为什么人们总是喜欢让事情变得复杂而难办?”费尔南多抚摸自己的眼睛,语气轻柔,“无私,公正,完美。人类要用多长的时间才能到达祂的未来?”他看向流明,“但没有关系,我会为那个未来献出我的一切,从今夜开始。”

在没有风和月光的夜里,连幸运都不会眷顾凡人。阿戈尔看着那盏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灯火,自嘲地想。伊比利亚的审判之火可以烤干任何人的灵魂,当然也包括他。格兰法洛最后的阿戈尔的旅程将结束在灯塔之路的起点,像某种莫比乌斯式的隐喻。

然后,比夜色更浓郁的黑暗笼罩了他。

刺客从中无声地现身,披风像流动的血,环绕在流明身侧。他怔楞地看着那顶华丽礼帽上的尾羽,开始分不清哪个才是梦境。

刺客从落地到拔刀,速度比审判之火烤干一个灵魂更快。他抽出腰间那把镶嵌着血色宝石的护手刺剑,以一个刺客不该有的气势将它朝费尔南多投掷。比起武器,它更像旧高卢贵族的仪式剑,有着雕花的握把和十字护手,作为杀伤性武器显得力不从心。但它的主人不甚在意,因为他自己就是最锋利的刀。

费尔南多挥剑格开,随即立刻后退,堪堪躲开两记反手逆斩。这两记斩击朴实无华,没有多余的动作,是所有刀术的入门。但费尔南多知道,这不是可以掉以轻心的对手。刺客右手拔刀左切上,力竭后顺势接右切上,不华丽,但有十足的威慑和压制力。如果他不后退,就会人头落地。

刺客一击不得手没有追击,轻巧地退至流明身前,护住了手无寸铁的阿戈尔。他持刀的双手自然下垂,被血色的披风掩盖,但费尔南多在短暂的交锋中看清了那两把刀。通体漆黑,兼有东国古刀的刀身和高卢猎刀的护手和握把。它们显然不能用短小精悍来形容,如果刀剑点地竖起,比刺客的小腿还长。刚才隔着一把仪式剑的距离,费尔南多仍被削下一缕额发。

“意料之外的客人,”费尔南多观察着刺客,态度比对待阿戈尔谨慎得多,“沿袭了萨尔贡贵霜王朝的暗杀刀。你是谁?”

“名称只在需要被指代的场合有意义,”刺客垂眼,他有一双和阿戈尔一样的金色眼睛,“而我不需要被你指代。”

“有趣。”费尔南多微笑,一缕不起眼的黑影从他袖中滑落,迅速隐匿在夜色中,“我可以知道原因吗?”

“刀下生,刀下死。”刺客回答,尾音和身形一起消失在空气中,“我生,你死。”

下一瞬他出现在费尔南多面前,短兵相接,水雾凝结在他的刀上,顺着刀身滑落。刺客根本不收刀,以完全相同的姿势和轨迹挥出第二刀,击打在长剑的同一个位置。接着是第三刀,第四刀,第五刀...他每斩出一刀,长剑就巨震一次,费尔南多也后退一步。前一刀的力还没卸完,下一刀又施加新的冲击,逼得费尔南多不得不立剑防御。没有刺客会这样作战,他完全可以胜任卡西米尔的银枪先锋队。

费尔南多的眼睛疯狂地转动起来,腕骨爆响。如果此时给他的腕骨做透视,医生会惊讶地发现骨骼之间的缝隙全部消失,整块腕骨浑然一体,无可撼动。面对刺客堪称暴力的连斩,费尔南多用更加暴力的力道将其震退。连斩被强行中断,在刺客失去平衡的瞬间,费尔南多上步,用肩膀撞击他的胸口。这是审判庭空手格斗术的一种,秘诀是撞入对手怀中空手夺刃。剑并不如信仰坚定,必要的时候任何人的剑都可以是审判官的剑。如果刺客被抓住手腕,瞬间就会被费尔南多摘走猎刀。但刺客直接松手,猎刀顺着重力下落,第四个人接手了这把漆黑的武器,挥砍斩裂了费尔南多。

粘稠液体猛然泼溅在地面的声音激得流明一个激灵,前审判官的身体晃了一下,顺着刀痕裂成两块,倒在了地上。

“啊...”流明听到自己发出无意义的气音,前一刻还站在面前的人以这样的方式被处决,他感觉自己的腿有点不听使唤。突然出现的第四个人沉默地走到刺客身后,阿戈尔这才看清他戴着鹿头骨的面具,漆黑的长角狰狞地伸展,棘轮和镰刀被背在身后,如同传闻中的死神。

“谢...谢谢您,”流明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请问您是?”

“罗德岛的信使。”刺客垂眼看他,那身华丽的装束和破败的城市形成了剧烈的反差,他只是站着,就让城市黯然失色,“傀影,如果你需要一个称呼。”

在流明作出任何反应前,他突然将什么东西朝流明投掷。短刀钉进阿戈尔手边的砖地,和他的手指只差一层皮革的距离。一条雾气聚集的蛇被钉穿,抽搐着消散在空气中。

“该走了,”鹿头骨的死神将刀抽出来抛给傀影,也消散在夜色中,“这座城市被噩梦笼罩,我们需要在午夜的钟声响起前离开。”

流明借他的手站起来,不安地问,“那是...什么意思?”

“城市陷入了沉睡,海洋腐烂的气息正在堆积。”傀影看向阿戈尔的手,“这个印记也需要处理,我并不擅长这个。”

“您是说,深海教会也渗透了这里?”流明睁大了眼睛,“可这里是卡利亚阁下的辖区,他们怎么可能在一位枢机主教的眼下...”

“主教与主教并无区别,扩张也是如此。”菲林的刺客回答,“维多利亚远离海洋,我对海并不

熟悉。但这里有沉睡的存在,不止一个。以我的能力,未必能与其正面抗衡。”

流明站在城市的中心,身前是辉煌的主座教堂,身后是雾气弥漫的街道。海洋在地平线的方向翻涌着浪潮,黑暗在两侧的建筑群中蔓延。

“谢谢您,傀影先生,您的出现让这个夜晚变得不那么糟糕。”阿戈尔轻声说,视线落在道路尽头的主座教堂。正义女神的雕像高举着提灯,象征黄金的律法庇佑伊比利亚每一寸土地,“我是流明,很高兴认识您。”

傀影沉默地看着阿戈尔,他并不陌生这副神色。无数次,他在罗德岛的阴影中见证噩梦和成长。灰喉第一次申请参加天灾区域救援行动,霜叶重新踏上哥伦比亚的战场,迷迭香沉默地离开切尔诺伯格。命运不会提前揭示结局,但战士做好觉悟的神情总是相似。

“你战斗并不占优,甚至无法施展源石技艺。”傀影说,“无论那是什么,你都不是对手。”

“是的,我明白。”流明抚摸着爬满裂纹的手臂,将发抖的手隐藏在黑暗中,“但我是伊比利亚审判庭的成员,做不到在知道这一切后什么都不做转身离开。如果今夜离开,从今往后的每一夜我都无法安眠。”

“人要如何在噩梦和恐惧中仍保持勇敢?”傀影看着阿戈尔,“你不是战士,也不是术师,但仍决心为素不相识的人战斗。”

“我没有您说的那么伟大,”流明苦笑,“我的老师曾说我永远不会成为战士,事实也是如此。哪怕加入了审判庭,我也只是个普通人。普通人怎么会不怕死呢?我的腿都在发抖。”他回应菲林的视线,两双金色的眼睛,“但这座城市里还有比我更弱小的人,只要他们还对明天抱有希望,我就不能坐视不理。因为我亲眼见证世界就是这么延续下来的,”那道伫立在火焰中的身影时至今日仍是他前进的路标,“我相信那样的未来,甚至可以堵上这条性命。”

“高尚的灵魂。”傀影评价。

“完全不是。”流明看向自己的手,这双爬满裂纹的手没能抓住唯一的至亲,“只是个幸运的凡人罢了。即使拥有了审判庭的称号,我也不会突然变成其他人。所以,我只要以我的方式前进就可以了。”

“终其一生,战士也不过是在命运中挣扎。”傀影脱帽行礼。在阿戈尔慌乱的回礼中,他轻声宣告,“我的剑刃愿为驱使。直到太阳升起,德孔波斯特拉不会再有悲剧。”

“短视,傲慢,盲目。这就是为什么伊比利亚注定走向灭亡。”第三个声音响起,来自地狱,属于死者,“而你们拒绝了进化的机会,放弃了成为完美的存在。”费尔南多被斩裂的身体说,眼睛转向流明,“我本以为阿戈尔会有所不同。”

流明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刺客身后缩。刺客抽刀护住他,双眼在夜里像融化的黄金。

“你以为你能做什么,萨尔贡的刺客?”断裂的躯体蠕动着,两颗肿胀的眼球终于突破了肉体的限制,挣脱出来,黏腻吞食的声音惹得菲林和阿戈尔都不自觉地皱眉。很快,属于人类的部分被吞噬殆尽,膨胀的异形在两人身上投下阴影。

“这是...”流明睁大了眼睛,混沌的低语猛然炸响在他脑海里,他险些跪下去。

“不要看。”傀影及时托了他一把,展开披风遮住他的视线,“集中注意力,想点什么,什么都好。”

菲林直视那团不可名状的肉山,瞳孔锋利得像刀。

“你能直视我,菲林。”费尔南多说,他的每句话都带着混沌的回音,“可惜,你本能成为我们的同胞。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德孔波斯特拉会成为祂在陆地上的第一个据点。”

“那是...什么意思?”阿戈尔咬牙,混沌的低语让他双耳嗡嗡作响。

“所有人都会在梦中觐见祂,被祂感化,加入伟大而光荣的进化。”费尔南多语气狂热,人类的皮囊不再能限制他,原始的情感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感到荣幸吧,最后的灯塔看守人,你的灵魂将成为这场永恒盛宴的开幕。”

流明头痛欲裂,难以描述的画面在他脑海里快速闪现,一千一万个人同时尖叫,他再也站不住,跪了下去,一张卡片从他口袋里掉出,落在湿润的砖石地面。他颤抖着去触碰那轮寂静的圆月,看到钥匙被新月,流水和流血的刀刃簇拥。

“并非我选择了这一生,而是这一生选择了我。”傀影解下披风替流明围上,阻断他看向费尔南多的视线,“成为战士不是什么令人羡慕的事,再强大的战士要如何向看不见的命运宣战?”

虚影在他身后无声地显形,镰刀弯在流明身前。

“看好他。”傀影长刀出鞘,漆黑的刀身横在胸前。他的手指缓慢地掠过刀身,轻轻扣住刀尖。这不是任何刀术流派的起手式,他浑身上下都是破绽。但费尔南多压低了身体,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他感觉到了危险。

“坏人可以变好,但坏事不会变对。”刺客金色的眼睛无悲无喜,像是在看注定会死的猎物,“如果有人犯了错,他就该支付代价。当断手的断手,当断脚的断脚。如果有人犯了错而不支付代价,那谁还相信正义的荣光?”

“你的话太多了,刺客。”费尔南多震颤着发声,“谁有资格审判我?”

“很多人。”傀影架刀,摆出起手式,“对待将死之人,总该格外慷慨一点。”

分辨不出性别的声音回荡在流明脑海里。他颤抖着匍匐在地,攥紧了手中的牌。他想起与艾丽妮分别的黄昏,与费尔南多相遇的雨夜,与达里奥告别的清晨。

思考。是先有审判庭,还是先有审判官?

阿戈尔喘息着将自己蜷缩起来,那些被他刻意掩埋的记忆像不死的鬼魂,在这个雨夜抓住了他。他的视线逐渐涣散,深海异形信徒带来的低语持续地折磨着他的精神。

思考。是什么点亮了灯塔。

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阿戈尔猛然抬头。漆黑的镰刀及时阻断了他的视线,背着棘轮的鹿角死神略感不满地看了他一眼。但流明顾不上了,他看向那张月,钥匙被新月,流水和流血的刀刃簇拥。

“达里奥大审判官,老师,”他颤抖地握着牌,低头贴上冰冷的镰刀。这薄而锋利的铁片后,有正为了他的决定而战斗的人,“保佑我。”

他将手按在镰刀锋利的刃上,血从破损的手套里涌出,顺着刀身滴在苍白的圆月上。

低语,痛苦和雨幕都离他远去。阿戈尔睁眼,格兰法洛的海在永不落幕的黄昏中拍打着码头的礁石。

傀影用上了萨尔贡刺客针对骑兵的刀术。在萨尔贡与卡西米尔交战的年代里,贵霜王朝的刺客们握着匕首,与身着蒸汽甲胄的天马为敌。这种刀术的秘诀在于侧身闪避,并在侧身的瞬间砍断战马的颈部血管。刺客仗着这种精妙的寸手刀闯入骑兵大阵,以惊人的高速切断一匹又一匹战马的颈动脉,最后斩杀领兵的大将,在暗杀者的历史上写下最豪烈的篇章。

他的两把刀在长度上有细微的差别,不明显,但足够致命。在高速交锋中,敌人很难准确判断这种差别,因此他们在错误认为自己处于安全范围时就会被绞杀。但一般人只有一个头,掉了并不会再长。费尔南多显然不适用这一条人类的常识。

“如果我还是人类,现在已经成为你的刀下亡魂。无可挑剔的刀术,刺客。”费尔南多说。他的触手被傀影斩断又重生,粘稠的莹蓝色血液涂满了砖石街道,“但你要如何杀死不死的神?无论多少次我都会重生,而你,会和那个阿戈尔一起沉眠在这个夜里。”

“谎言重复一千遍也不会成为现实。”傀影双手血振,将刀身上积攒的血甩干,“在噩梦里,你只能用作开幕。”

“和祂相比,我连开幕都没有资格。但如果我的血肉能成为祂的路标,”肉山颤抖着,他的血液所及之处,溟痕在逐渐扩散,“那是我的无上荣光!”

“而看看你,刺客,你连自己在为什么而战都不清楚。你真的这么想拯救这些连面都没见过的人?还是只是需要一个理由挥刀,好掩盖那仍在噩梦中的恐惧之心?”

“闭嘴。”菲林的瞳孔骤缩,刀刃在斩切的同时翻卷,展现出诡异的弧线。他的刀刃上像是卷着一匹丝绸,动作越来越舒缓,刀上附着的力却倍增。沿袭自东国的古刀术,逆卷刃流,它的开派宗师有“人斩”之称。

“噩梦从未死亡,甚至从未过去。所有想要从中清醒的人,都会被裹挟着,永恒地,永恒地下坠。”怪异的低语轻柔地充斥在空气中,满怀恶意,“说到底,你要怎么界定它和现实的区别呢?”

“格兰法洛,伊比利亚第一和最后一缕阳光的起落之地,令人怀念。”

码头上的人转过身,流明惊讶地发现是酒馆里有一面之缘的女人。但她穿着鲜红的制服,每个伊比利亚人熟悉这套制服甚于自己。

“你来了。”女人的面容被冠冕的薄纱遮掩,上面绣着象征其席位的面纹。

“你是…”流明认出了那个面纹,睁大了眼,“枢机主教卡利亚阁下?”

“希望我的退场没有给你留下太坏的印象。”女人的声音很轻,像海面上的薄雾,“但我的时间和力量都所剩无几,必须在一切都不可挽回前履行我的职责。为此,阿戈尔,我需要你的帮助。”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从未听说您的讣告。”

一位枢机主教的死足以使其辖区进入戒严,取决于继任的速度,甚至曾出现长达十年的戒严期。哪怕格兰法洛再闭塞,也不会错过这样的新闻。

“因为我还未完全死去。”卡利亚回答,“而这就是我的目的,正确地死去。”

“正确地…死去?”流明困惑地重复,“抱歉,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我的肉身已经死去,而灵魂仍在徘徊。而只要我的灵魂仍在,灯塔就不会承认下一位看守人。我想费尔南多已经告诉你,灵魂是灯塔的燃料,但不是所有的灯塔都是这样。”卡利亚解释,“燃烧灵魂的灯塔,也能照亮灵魂。”

流明顿悟,“它可以中断德孔波斯特拉正在发生的异化!”

“是的,这就是为什么费尔南多需要你的灵魂。”卡利亚叹息,“我失去了肉身,你是最有可能点亮灯塔的人。为了将人们转化为眷属,你是最具威胁的因素。”

“所以,您需要我的灵魂去点亮灯塔?”

“不,你无法点亮灯塔。”卡利亚摇头,“但你可以作为我灵魂的容器。失去了肉身的灵魂只是脆弱的灵体,无法被灯塔承认。但你的灵魂足够坚韧,可以短暂地容纳我,直到我作为燃料燃烧殆尽。这也是我给你种下标记的原因,可以帮助我虚弱的灵魂更清晰地找到你。”

“恕我僭越,”流明犹豫了一下,“我可以知道这座城市发生了什么吗?我曾查阅卷宗的记录,教宗会议已经连续五年在这里召开,这很不对劲。虽然德孔波斯特拉是重要的城市之一,但教宗会议理论上不该连续选在同一座城市。”

“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因为德孔波斯特拉,乃至整个加利西亚地区,都没有枢机主教坐镇。”卡利亚的视线望向地平线,所有的一切都是静止的,连海浪都透露出僵硬的感觉,“在发现费尔南多与深海教会的联系后,我选择当面质问他。直接作用于神经的法术使我的身体与灵魂分离,但他们没能捕获我的灵魂。”

“费尔南多到底是...?”

“是我的学生,”卡利亚回答,“也是下一任枢机主教的候选人。”

流明沉默半晌,给出了答复,“明白了,我会协助您。”

“容我提醒,阿戈尔。”卡利亚说,“灵魂是玄妙而深奥的未知领域,哪怕是纯血温迪戈血脉相承的秘术也难以解释其中的奥秘。在我们灵魂重合的短暂时间里,你会看到我,一个将死之人的一生,反之亦然。你既要包容我,又要与我泾渭分明。否则一旦与我融合,你的灵魂也会成为灯塔的燃料,燃烧殆尽。”

“我需要怎么做?”流明茫然地问。

“锚定你自己。”枢机主教伸出手,轻点在流明的眉心,“记忆塑造灵魂,灵魂熔铸人。那些你之所以成为你的部分是你的锚,帮助你在灵魂的激流中稳定自身的存在。无论你看到什么,都不要与其共鸣。那是我,而不是你的人生。”

“德孔波斯特拉是特殊的,它自身就是灯塔,建造时间远早于其他任何一座灯塔。它不照向海洋,而照向伊比利亚腹地,象征冷静客观的自我审视。但回溯令人恐惧,它抽空我们骄傲与自矜的基石。因此它从未亮起,直至今夜。伊比利亚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虚伪的幻想和缅怀救不了任何人。如果不做出改变,伊比利亚会毁于自身的傲慢与无知。”

“最后,作为帮助我的报答,虽然微不足道,但还请收下一个亡魂的感激。”卡利亚抬手,一小撮金色的光融入阿戈尔体内,“不是你亲手点燃的,就不能叫火焰。愿伊比利亚庇佑你,阿戈尔。”

傀影就地翻滚,避开从溟痕中刺出的触手。虚影心意相通,会意地将流明扛进小巷。费尔南多或许是个满嘴虚妄之言的疯子,但有一点他说对了,在没能找到彻底杀死他的方法前,傀影只能不断尝试。而他需要为此付出代价。

“怎么回事?”傀影从阴影中翻进来,血和海腥味混在一起,惹得菲林不自觉地皱了鼻子。阿戈尔手上的印记比刚才更加明亮,以更快的频率闪烁着。那张月被他攥在手里,上面沾染了他的血。

虚影指指流明又指指那张牌,晃了晃血迹未干的镰刀,发出苦恼的声音。

“血...看起来像是某种定向的法术,”傀影皱眉,他并不熟悉这种法术,但感觉到了某种熟悉的波动,“这种感觉...精神,或者灵魂,只能祈祷施术者对他没有恶意。”

舞台,幕布,灯光。一些画面闪回在他脑海,刺客摇头将它们甩出去。异化的费尔南多对他并非没有影响,过去的影子在这个黑暗蔓延的夜晚试图抓住他。

虚弱的咳呛声从虚影宽大的衣摆中传来,它掀开盖在流明脸上的布料,阿戈尔苍白的脸露了出来。

“你应该庆幸还能醒来,”傀影仔细感觉了一下,那股他熟悉的波动已经微弱得几乎消失,“施术者并不以你的灵魂或精神为目标,但尽管如此,你也为进入梦境支付了灵魂的代价。”

“要想得到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东西,就要做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流明坐起来,失血让他有些脱力,“这是我的老师教给我的。”

尽管虚影为他处理了伤口,但镰刀是锋利的武器,它诞生的目的就是为了使敌人的血流干。

“天平的另一端要放上什么才足以与灵魂的重量相称?”傀影垂眼,从虚影的衣摆撕下一块布为流明重新处理伤口,“别动,他的刀附加了失血的奥术,普通的处理并不能止血。”

“请不用担心,很快就会结束了。”流明捋了捋虚影变得破烂的下摆,朝他露出歉意的笑容,“抱歉,如果我能回去的话,会赔给你的。”

虚影发出混杂着好奇和欣喜的声音,被本体不着痕迹地瞪了一眼。

“与灵魂相关的法术,哪怕是长生种也不敢断言有保障。”傀影熟练地包扎,打了个漂亮的结,“我不会阻止你,但需要确保你能安全地回到罗德岛。”

“抱歉,但我不打算改变我的决定。”流明在搀扶下站起来,失血带来的眩晕让他险些栽下去,傀影手疾眼快地揽了他一把,“我作出了承诺,我会尽我所能遵守。”

“你的老师或许并未做出正确的判断。”傀影说。

“我无意否认你老师的权威,但老师只是称号,称号下可以是任何人。”刺客的眼睛看向地面,溟痕正在逐渐向他们的方向蔓延,“战士也一样。成为战士并不会有人为你授勋,但苦难和磨砺如影随形。挣扎,失败,无数次的重复。”

“您是个温柔的人呢。”流明看着菲林的侧脸微笑起来,获得了一个略感惊讶的眼神。刺客的脸上沾染了血污和汗水,但那双金色的眼里并无动摇。

“我获得过很多评价,但从未有人这样评论我。”

“温柔的人总是这样的,”流明被搀扶着往外走,语气很轻却很坚定。阿戈尔不是个强势的人,但他决定好的事,就会毫不犹豫地走下去,“他们经历了许多难过后,决定让其他人不要再像自己这样难过。这份血淋淋的体贴无关态度和语气。”

菲林的耳朵扑扇了一下。

“就算您觉得自己不是好人,也命中注定做不了最坏的那个。”

流明在突如其来的沉默中不安起来,想抬头看同行者的反应,却被遮盖了视线。柔软的触感让他马上反应过来,是那顶装饰着鲜红翎羽的华丽礼帽,在刺客每一次进攻中如同胜利的旗帜般飘扬。

傀影无言地替他扶正帽檐,理好披风,仔细地让每一个排扣和装饰都在它们该在的位置。下摆沾染的灰和血让它看起来更加真实,被困在华美噩梦中的战士决心迈出他的第一步。

“傀影先生...?”流明手足无措。这些精美的服饰和破败的城市格格不入,他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主演该有与之相称的出场。”刺客后退一步,“成为谁的刀或剑,刺客就是为此而存在的。放手去做吧。”

流明深吸一口气,睁开了眼睛。阿戈尔金色的眼睛像两盏燃烧的汽灯,倒映着城市无尽的雨幕。“虽然时间和场合都不太对,但我还是想说,“在踏出阴影前,他回头看了刺客一眼,”我是乔迪,乔迪方塔纳罗萨,来自格兰法洛。很高兴认识您。”

“果然交朋友还是得从交换名字开始。”他笑起来,踏进街灯的光里。

“带着将死之人的遗愿来献上你的灵魂了吗,阿戈尔。”费尔南多立在街道中央,溟痕铺满了他周围。扭曲的触手随机地从中刺出,深海的眷属在黑暗中发出躁动的声响。

“不必心急,我的同胞。”费尔南多安抚,“将钥匙彻底销毁后,这座城市会成为我们向祂献上的礼物。”

“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那张月夹在流明指尖被展示出来,钥匙被新月,流水和流血的刀刃簇拥,“至少不是今天。”

他松手,卡牌被无形的力量托着悬浮在空中,发出柔和的光。方形的轮廓在光中淡去,新月上升,流水下沉,刺客和他的虚影从阴影中现身,流血的刀刃交叉拱卫在他身前。

钥匙悬浮在阿戈尔手中。

“想要成为谁的力量,”流明握住钥匙,按进自己胸口,“我是为此而战斗的。”

耀眼的光从阿戈尔身上迸发,无数的声音和画面从他脑海中冲刷而过。流明的意识沉浮在记忆的洪流中,圣徒的冠冕从他手边划过,主教座堂的钟声回荡在他耳边。那些尘封已久的情感被拂去了时间的尘埃,如同滚烫的岩浆般流入流明心中。狂喜,自豪,哀痛,然后是死寂冰冷的痛苦和黑暗。

“那个女人还在用那套忠义荣耀的花言巧语拐骗吗?”费尔南多看着阿戈尔身上的光芒,癫狂地笑起来,那笑声只会出现在最深最不可名状的梦境里,只是稍作回忆就让人不寒而栗,“她还在宣称自己只是暂借躯体,好让灯塔燃尽自己的灵魂吗?”

傀影皱眉,余光时刻关注着同僚的状态。他并不清楚施术者与流明达成了怎样的协议,但贸然中断已经开始的法术不会有好结果。刀剑生来就不为慈悲或治愈人心,他们更习惯斩开所有拦路的东西。

“那是他做出的决定,我无权置喙。”菲林的刺客架起刀,弓起身,蓄势待发,“我不过是一介无名刺客,只能斩杀无名之人。”

触手在费尔南多怪异的咆哮中刺出,组成两个扇面,互相交叠。闪烁着微弱磷光的触手在黑夜中像猛然展开的两把折扇,将空气都撕裂。傀影毫无征兆地“坍塌”下去,从“折扇”的下方闪过,无光的刀刃自下而上挑刺,从根部切断触手。

在异形的咆哮中,流明痛苦地攥紧了自己的领口。灵魂交融的过程比他想象的更为艰难,庞大的记忆几乎将他溺毙,他像是在凝胶中行走,努力分辨那些不属于他的情感。但阴冷的痛苦和黑暗如影随形,吞噬着他的理智。漆黑的浪潮涌上格兰法洛的海滩,伊比利亚之眼在永不落幕的黄昏中注视着一切。

“——”一串音节从阿戈尔唇边溢出,傀影没听懂,但费尔南多愣了一下,继而狂笑起来。

“我的同胞啊!”他欣喜若狂,“对,就是这样,不要反抗,接受那呼唤吧!那是阿戈尔,乃至世界的归宿!深不可测的海洋,全然接受一切既有与可能性的存在!”

“你做了什么?”傀影踩着触手起跳,长刀脱手刺中肉山的头顶。他追上刀把,借助下落的重力将肉山一分为二。

“那个女人最后死于祂的法术,谁在见过那样完美的造物后能不为之神魂颠倒呢?”肉山蠕动着重新融合,“哪怕死人也不会例外!”

“那个灵魂被污染了。”傀影立刻明白过来。他转眼去看流明,原本明亮的裂纹正逐渐变黑,不详的纹路顺着脖颈往脸上蔓延。

“就算你杀了我也无济于事了,刺客。”费尔南多颤抖着,狂喜让他的声音变得愈发难以分辨,“就算我死了,被污染的钥匙也不能点亮灯塔。等到太阳升起,德孔波斯特拉将不再是伊比利亚的领地!”

流明再也无力支撑自己,一头栽了下去。刺客比风更快,赶在他以头抢地之前捞住了他。

“清醒一点,”傀影轻拍流明侧脸,阿戈尔看过来,那双眼睛里再无神采,“流明,乔迪!乔迪方塔纳罗萨!”

阿戈尔缓慢地眨眼,眼神没有焦距,气音逼得傀影不得不低头才能听清他在说什么。

“好黑...冷...”他嘴唇轻微地开合,手向上抓握,却什么也没抓住,“...痛...”被侵蚀的虚弱灵魂没能支撑他说出更多话,傀影扣住他的手。

“这就是战士的代价。”刺客轻声叹息,“你会背负一些人的性命,一些人的指责,和一些人的期待。这些东西会成为你的力量,或者负担,迫使你握紧刀。当你松开握刀的手,你的生命会和它们一起消散。这就是战士的含义,战斗,直至死亡都无法终结。”

刺客惊讶于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在舞台之外说这么长的一串话,至于是劝诫同僚还是自己,他已经无暇分辨了。

“唯有这件事你不会,也无法获得任何帮助。”他俯身轻掐流明的脸,好让阿戈尔保持清醒,“你所做的事,所冒的险,留下的,带走的,未必会是最好的。你会痛苦,甚至连累身边的人,但你还是必须握紧手中的刀剑,因为那是你存在的意义和证明。即使全世界的懦夫都会跳出来说:我告诉过你了,你不该这样。但他们其实什么也没有告诉过你。懦夫要怎么教导战士成为战士?你自己做出的选择才有意义。”

“不是你亲手点燃的...就不能叫火焰。”

流明那双不再明亮的眼睛迟缓地转向傀影,后者感觉自己的手被用力握了一下——甚至不比源石虫的撞击更重。这已经是虚弱的阿戈尔能做出的最大努力了。

暗淡的金光流沙般从阿戈尔身上渗出,像传闻中深海的秘宝,“傀影先生...果然是温柔的人啊。”他反握住傀影的手,贴上自己前额,虔诚得仿佛那是圣徒的冠冕,“凡人索要一点祝福和鼓励...应该不是太过分的事情吧?”

“我尚未清醒,也并非神明,这双沾满鲜血的手又能为你降下怎样的祝福?”傀影垂眼,两双金色的眼睛对视。

“那么...我来祝福你吧,傀影先生。”流明在刺客惊讶的目光中将手背贴上他的额头,语气轻柔却坚定,“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接下来会走到哪里,但重要的是...无论你走到哪里...你都是你。”

他顿了一下,缓了口气,“愿你永远清醒,傀影先生。”

傀影沉默地握住那截手腕。

“卢西恩,”他犹豫良久后说,“卢西恩托纳托雷,来自维多利亚克莱布拉松。”在阿戈尔略感困惑的目光中,他俯下身去,轻声说,“一个真名换一个真名。”

“谢谢,卢西恩。”流明露出虚弱的笑容。长伞被虚影踢回来,不忘斩断随之而来的触手,“现在我有勇气去做我该做的事了。”

他握住长伞,流沙般的金光汇聚在弯曲的握把中,现在它看起来像教皇的权杖甚于一把遮雨的工具。

“你以为你能审判我吗?”费尔南多狂躁地咆哮,“你凭什么审判,阿戈尔!”

“今夜只有一个人会被审判,”流明努力挺直了腰背,倒举长伞,光在弯曲的握把中凝聚成球。丝丝缕缕的光芒向天空逸散,编织成交错的线,在极限高度轻缓地下沉,像一场放慢的雨,“那就是我。”

他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金色的眼睛里无悲无喜。无论让人再怎么讶异,他也是伊比利亚审判庭的一员。

金色的雨在他脚下汇聚,和真正的雨水混杂在一起,浪潮的声音在这个夜晚第一次清晰起来。伞尖被重重拄到地上,那一瞬间,全新的领域被激发,繁复的术式在阿戈尔脚下次第展开,这座沉寂已久的城市百年来第一次向外来者展示了自己的力量。金色的海潮在流明脚下奔涌,顺着地脉依次点亮八座钟楼。以德孔波斯特拉为中心,数公里的腹地被照亮。惊醒的人群惶恐地向圣徒祈祷,忏悔自己的罪过。雷鸣般的钟声甚至震开了云层,月光洒落在城市的砖石街道上。金光融入海水,打湿了傀影的裤脚。他们站在无际的海面上,浪潮在月光下翻涌。

“我是乔迪方塔纳罗萨,格兰法洛最后的阿戈尔,代行枢机主教卡利亚的职责。”他如此宣告,背后是海和孤悬的圆月。暴雨从地面落向天空,金蓝色的鱼群在他身边游曳,像森林中的牧群,“是伊比利亚最初,和最后的灯塔看守人。”

“这是...!”斯卡蒂反射性地握上剑柄,蓄势待发。钟声的音浪经过距离衰减仍震耳欲聋,舷窗的玻璃在震颤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哦呀,这可真是令人惊讶。”劳伦缇娜虽没有摸上圆锯,但同样绷紧了身体,“没想到陆上还有这样的技术。”

“您知道德孔波斯特拉正在发生什么,并拒绝让我们来处理。”和她的猎人们相比,歌蕾蒂娅冷静得多。她看向站在阴影中的青年,措辞一如既往地考究,“恕我直言,这不是明智的决定。我们比任何人都熟悉深海,对陆上人而言,它们与灾难无异。”

“怪物有怪物的生存方式,凡人当然也有。我对阿戈尔所知甚少,但没有人生下就是战士。”青年含笑,“将凡铁锻造成名剑要多久?战士的一生又有多长?不是所有人都能与自己的过去和解,我们也不应如此要求。但有勇气向噩梦挥刀的人,都值得尊重。”他在三人的注视中向德孔波斯特拉的方向举杯,“敬凡人。”

“不可能,”费尔南多震惊地蠕动,他被傀影斩断的肢体无法再生。钟楼不仅是照明工具,更是精密的大型术式。八座建筑相辅相成,在建筑之初就纂刻在砖石上的通导回路被源石细致地填充,使得建筑本身成为大型施术辅助单元,其中流动互补的源石技艺抑制了费尔南多的力量,哪怕海就在脚下,他也感受不到任何联系和呼唤,“你做了什么?为什么被污染的灵魂还会被承认?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等价交换,”流明在倒悬的暴雨中回答,“用灵魂点亮的灯塔,光芒也能驱散灵魂的杂质。用被承认的部分点亮灯塔,光净化了被污染的部分。”

“到此为止了,费尔南多。”他举起长伞,像教皇举起权杖。金色的游鱼拖曳着长尾游向傀影,刺客抬手,它亲昵地围着刺客的手掌绕了两圈,然后一头融进了后者手心。平和沉稳的暖流从手掌流向全身,傀影被低语和幻象折磨的神经得到了舒缓。

“来结束这一切吧,卢西恩。”流明看向同僚,菲林向他欠身行礼。

他的身形和话音一起溶解在月光和暴雨中,了无痕迹。在费尔南多狂乱而混沌的咆哮中,古老的证言从天而降,寒冷的光也从天而降。今夜第一缕风源自萨尔贡的杀人刀,永远后发先至,格挡的同时用另一柄刀进攻,号称“不破的防御”。傀影沿着费尔南多的背脊降落,带着漆黑的刀光。长刀从后颈贴着背脊切入,随着持刀者的下坠一块块斩开脊椎骨。费尔南多庞大臃肿的身体像是抽掉了脊骨的蛇,随之一节节坍塌。傀影落地俯身,另一柄刀贴地旋转平砍,斩断了费尔南多尾椎的部分。肉山颤抖着倒下,灯塔的力量让他无法再生。傀影侧身躲开,对准被斩断的脊骨连斩,打铁般清脆的声响回荡在空气中。

他的两把刀来自雷神工业,采用新型超合金一次铸造成型,机床开刃,最后用金刚砂轮打磨。虽然雷神工业并不热衷于老式冷兵器,但这两把刀的质量仍令人满意。超合金远比玉刚坚硬,省去了傀影日常繁琐的养护。尽管如此,斩开费尔南多异化后的脊骨也并不轻松,傀影形同斩铁。

曾经的审判官在傀影的落地一击中死亡,刺客收刀,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虚影在他身后甩干镰刀上的血迹,闪烁着细微磷光的粘稠液体与暴雨混杂在一起,缓慢地升上天际,在灯塔的光中逐渐消失。流明伸手,雨水和鱼群穿过他的掌心,交织着轻盈地向上,化作细碎的光点落下。这场无声的暴雨从地面落向天空,最后归于无际的海洋。

当新的太阳升起,居民们会惊诧于所有人都做了相似却又模糊的梦。梦中有混沌的低语,寂静的深海和璀璨的灯塔。但今夜,德孔波斯特拉的月亮照常升起。

棘刺合上报告,若有所思。他刚想说话,就被坐在对面的青年举手制止。

“等我吃完这口,”他含糊不清地说,顺手仰干净了杯中的液体,“今天就是凯尔希来了也不能拦着我。”

阿戈尔心情复杂地看着青年第五次清空了自己碗里的食物,在座的只有送葬人能和他一决高下。但萨科塔吃完的几乎都是黄油面包片或蜜桃巧克力挞之类的甜品,哪怕是拉特兰特供甜度,也没法和青年实打实五碗饭相比。

“看看你这饭量,”炎客将热巧克力递给送葬人,“到底是谁出了外勤?”

“不要对脑力工作者有偏见,”青年一抹嘴,长出一口气,“我的工作可是在确保你们能平安出入。”

“指你在甲板上吹了两小时海风?”棘刺抬起报告,好让流明能把新的碗碟挤进已经满满当当的吧台桌面。

“丝绸织工之脑,”傀影给所有人的杯子满上,没有对谈话内容表现出什么兴趣,仿佛生下来就是个尽职尽责的厨子,致力于为每位食客解明料理的奥秘,“旧高卢红十字区的特产,添加了细洋葱和大蒜的白奶酪。”

“你入戏可真快,”极境向他举杯,“也不对,你本来就是专业的。”

“动脑也消耗能量,理解一下。”青年为自己辩白。

“章鱼沙拉还是梭鱼杂肉丸配小龙虾酱?”吧台的面积有限,流明只能举着两盘菜征求意见。

“我更愿意相信你海风吹多了风湿。”棘刺把自己碗里的烩饭扒拉干净,在进食的间隙里回话。

“还有长面包三明治吗?”送葬人从热巧克力里抬头。

炎客在一片鸡同鸭讲中翻了个白眼,指了流明手中的沙拉。刃鬼发出欢快的嘶鸣,从虚影手中卷走了送葬人想要的食物,源石技艺造物的高温顺带烤焦了面包的表面,于是萨科塔收到了新鲜出炉的烧烤版三明治。

“这跟我想象的会议有点不太一样。”流明将章鱼沙拉塞在吧台唯一的空位上,眨了眨眼。

凌晨三点,连源石虫都不会活动的时间。钢铁的舰船在漆黑的海面上航行,机械运作的声响和应急照明填充了寂静的空气。罗德岛餐厅里亮着的唯一一盏灯来自吧台区,照亮了灰头土脸的男人们。他们从伊比利亚的战场离开,身上还带着铁和血的气息。

“会议的目的,是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向合适的对象传递最合适的信息。”青年眯眼,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脸上带着红晕,“重点是信息,其他的都只是外在的标签。”

“还有醉咖啡因的说法吗?”极境拿过青年的杯子看了眼,杯壁上还挂着鲜红的液滴,哪怕是特调也不会有这种颜色。

“博若莱和黑加仑,”萨卡兹只看了一眼就得出结论,他看向傀影,后者展示了手中的酒瓶,还带着冷藏柜的寒意,“公社人,旧高卢里昂的特产。”

“你...连开胃酒都喝不了吗?”棘刺迟疑地问,仿佛青年在他面前突然变成了海嗣,源石虫,或是别的什么物种,“连极境都能吹一瓶。”

“高卢的酒度数高一点也说不定。”流明在黎博利的大声抗议中打了个圆场,但表情出卖了他。

“利口酒普遍在三至五度,”送葬人一如既往,发挥稳定,“基本可以忽略酒精含量的度数。”

“能不能尊重一下我?不会喝酒得罪谁了?”青年难以置信地拍了下桌子,手还没接触到桌面就被虚影的刀鞘拦住。突然间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就怜悯起来了,像是他刚被宣布踢出男性的范畴,理由是不会喝酒。

“如果你还不想见到凯尔希,我建议你别这么干。”炎客喝了口酒说,“现在是凌晨三点,没人能忍被吵起来,源石虫都不行。”

“我没有喝醉!”青年说出了每个醉鬼都会经历的经典台词,“我现在头脑清晰,能连续复盘三个小时,还能完整背诵你们过去三个月的外勤维护账单!”

“我有预感事情会变得很麻烦,”极境低声朝流明说,“我建议你先带傀影去医疗部拿你们的报告,这个点刚好能避开一些,呃,”他谨慎地斟酌了一下用词,“过于敬业的医生。”

“那个血魔是另一个极端,”炎客冷笑,“看好你们的血,别让任何可疑的针头靠近自己一米。”

在跟着傀影离开餐厅时,流明最后听到的声音是青年大声背诵的圆周率。

如果这个夜晚是游戏,那么勇者无疑已经打败了魔王,救出了公主,回到王国接受封赏。皆大欢喜的结局后,故事告一段落。而不是发现国王在授勋时笑得太大,不小心露出了魔王的獠牙。

“呃,那个...”流明退了一步,冷汗重新浸透了里衬。

“就只是一点啦,别怕嘛,正常人类损失区区五十毫升血不会怎样的,”红眼的血魔举着针筒往他跟前凑,狂热的光在眼中闪得像迪厅的光球,“只是一个晚上,你的源石适应性就从普通上升到了卓越,这其中的奥秘,我很好奇啊!”

“还有你!”尽职——也许有点过分尽职了——的医生猛地转头,菲林的尖耳戒备地竖直,瞳孔缩小。刺客的尾巴被衣物遮掩,但流明猜测大概炸得跟鸡毛掸子差不了多少,“哪怕你用药量最大的时候血液源石浓度也没下过0.3,但一夜之间突然就变成了0.29。”她试图抓住刺客的肩膀,但后者就像真正的猫,从她手里像液体一样流走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流明不陌生这种语调,把血魔换身衣服扔到伊比利亚大街上,审判庭在五分钟内就会以清剿邪教徒的名义上门。

“意味着我们现在急需休息,医生。”傀影不动声色地避开针尖,从法华琳手里抽走了两人的体检报告,“感谢您的辛勤工作,祝您有个美好的夜晚。”

“唉,为什么总是不信我呢。”血魔失望地将针筒收起,将桌上另一本厚重的书递给了流明,“欢迎,医疗部的新成员。”

流明看了一眼封面,罗德岛医疗部执行手册。比起指导救命的教程,更像杀手培训的名字。

“按照惯例,你会有迎新晚会。”法华琳耸肩,“别误会,如果你不喜欢,可以不列席,只是执行部的干员需要一个通宵喝酒不被打扰的名义罢了。”

“另外,容我提醒,这片大地上邪门的东西多的是,伊比利亚的灯塔和你那个,”血魔示意傀影,皱眉回忆了一下,“剧团,哪怕在一众怪东西里也排的上号。虽然今晚的紧急检查没有什么问题,但你们要时刻留意身体变化。孩子们会相信奇迹,我们不会。你们一个源石浓度大幅下降,一个显著提高了源石技艺适应性,这本是需要长期用药才能达到的效果。但一夜之间,像是魔法生效,突然就实现了。”

“无论那是什么,我想,都已经有人替我们支付了。”流明摸了摸胸口——那是钥匙融进去的位置——轻声说。

“详细的行动报告我会在明天提交,”傀影说,“希望对您的诊断有所帮助。”

“医生只能救想活的人,说到底,命还是靠自己。”血魔挥手以示请客,“但不管怎样,恭喜你们活过今晚。”

医疗部的门在两人身后关上时,克里斯汀从阴影中绕出来,轻巧地跳上傀影的肩膀。

“夜安,女士。”菲林致意,换来了女士轻柔的呜咽。

“啊,是你。”流明认出了这位淑女,“是那时候酒馆里的...”

克里斯汀优雅地仰头,算是认同了流明的话。

“在城里受您诸多关照,”阿戈尔谦逊地行礼,“感激不尽。”

他抬手,细碎的金色光芒从空气中被稀释出来,在他手中汇聚成一条金色的小鱼。它拖曳着长尾,像一颗小流星般圈上了克里斯汀的尾巴,随着尾巴的甩动而浮动。

“一点微不足道的谢意,”流明眨眨眼,“祝您有美好的一天。”

克里斯汀看起来颇为满意,她试着甩动尾巴,在发现这个新奇的小挂饰并不会掉落后,从傀影肩膀上站起来,凭着优秀的柔韧性踩上了流明的肩膀,蹭了蹭他的脸以示感谢。

“克里斯汀小姐看起来很喜欢你。”傀影托了一把,好让女士能优雅地跳上流明肩膀。

他们并肩走在无人的通道中,应急照明将影子长长地投在地上,模糊的海浪声从玻璃幕墙的另一侧传来。傀影听着阿戈尔与克里斯汀互动的声音,抖了抖耳朵。他想起自己还欠着这位新室友的一个祝福,对一个刺客而言,这是个新挑战。

但太阳明天照样升起,他们还有时间。希望阿戈尔或伊比利亚不会介意将一个祝福拆成很多份,傀影一边漫无边际地想,一边为流明拉开了宿舍的门。

}

   我退休之后,就在附近的大学门口租了个小门面,开了家小饭馆。我老了,就想多看看这群朝气蓬勃的孩子,看看能不能给我疲老的心增添一丝亮色。

  我老伴是西北来的,做的乱炖挺好吃,我吃了几十年都没吃腻,这群学生们也喜欢。而我则是地道的四川汉子,川菜辛辣,重味重油,自然也讨得这群小年轻的欢喜。门面租金不高,我们也不为着挣钱,因此饭菜都便宜分量多。

  以前常有两个学声乐的学生来我这吃饭。一个高鼻梁深眼廓,像个混血,一问才知道,家是内蒙的,是少数民族,名字叫阿云嘎。和他一起的那个男孩,眼睛挺大,嘴也大,是大气的那种长相,我挺喜欢的,名字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叫郑云龙。

  阿云嘎,就叫他嘎子吧,最喜欢我媳妇做的西北乱炖,来我们这可也吃两碗饭,可是也没见着人长胖,还是精瘦精瘦的。另一个叫大龙的,是海边来的孩子,就好那一口海鲜,每次我家有亲戚从海边带了蛤蜊,螃蟹什么的我就悄悄在门口做个记号,大龙看了就会明白,有新鲜的海鲜了。

  就因着这一口饭,我和他们熟络起来。嘎子最热情,每次看见我老远就给我打招呼,而大龙最喜欢开开玩笑,笑起来像只猫儿。嘴巴咧得老大,眼睛弯弯的。诶,你还别说,这俩学声乐的孩子是真的长相好,不仅好看,还有福气。

  他们在我这,从大一吃到大四,然后各奔东西,也不知道之后他们见得多不多,关系还像以前那么好吗?

  我记得,他们大一的时候,有个校园音乐节,两个人每天都在讨论怎么唱,怎么跳,琴房有时关门早,他们就在我这小饭店里练。反正不是饭点,也没人,我也喜欢听他们唱歌。他们唱歌时,眼睛里都泛着光,那是我这种老年人没有的东西。

  他们经常讨论到很晚,宿舍都快门禁了,才给我道别,然后笑着回寝室。两个人在黑夜里搂着,我也不知道是我看花眼了还是什么情况,两个人好像走出一段距离就会偷偷牵手。

  大龙后来好像谈了个女朋友,和嘎子来的次数也不多了。嘎子常常一个人来吃饭,显得孤孤单单的。

  但是没多久在晚上的时候我好像看见大龙和嘎子在争论一些什么,大龙一下子把嘎子扯进了怀里。害,年轻小伙子就是这样,吵架了没多久就会和好。看见他们和好了,我就放心了。一直到我走远,他们还抱着呢。

  后来他们大四的时候,都快毕业了,他们这些学声乐的孩子都有个毕业大戏,演的就是,就是那个什么,叫,什么出租来着。哎,我这一把年纪了也搞不懂他们小辈这些事。但是那段时间,他们好像整个人都朝气蓬勃的,有次来吃饭嘎子还问我:“大叔您来看嘛,给我们当个观众。”我虽然也听不懂,但还是想去看看,去看看这些孩子们为之奋斗和拼搏的一切。

  演出那天观众席坐满了人,我就坐在最后的角落里,怕被人发现说这个老头子也来看音乐剧。虽然是角落里,但是场子挺小的,也能把他们看得清清楚楚。嘎子那天扮演的是个小姑娘,但好像又不是,我也搞不明白。就看见大龙居然和嘎子亲上了,还挺忘情的。我突然明白了,这俩小子那天为什么一直抱着不撒手,我老头还以为他俩是感情好呢。

  别看我年纪大了,我一点也不迂腐,爱情本来就是看缘分的东西,不论对方是男是女,只要深爱就够了。我一个大老粗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也没什么文采。就觉得他们那天演得特别好,特别忘情,我这个老头都快看哭了。

  他们演出完之后来我的小饭店吃饭,我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只能脸红脖子粗地跟他们说:“演得好,唱得也好。”嘎子就看着我笑,说:“谢谢,谢谢。”大龙也笑了,嘴角咧到了耳朵根:“都是他演得好。”他们俩对视一眼嘎子有嗔怪地打了大龙一下,我悄悄走了。

  毕业大戏结束了,他俩也毕业了,即将各奔东西,我听说大龙的工作在上海,而嘎子在北京。他俩来吃饭的时候气氛有点沉闷,我端着菜上去,跟他俩说:“叔这辈子活的闷乎乎的,没啥大道理。叔也没文化,你们也要走了,叔只想给你们说,不管多么艰难,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坚持下去就好,有对方就够了。”他俩对视一下,应该是听懂了。

  走的时候,我把他俩的手放在一起,重叠着,狠狠地拍了一下。我是真的希望他们能好好的,好好的。他俩走的时候,再没有躲着我,而是光明正大地牵着手,笑着,走了。

  我看着他俩的背影,只有祝福与欢喜。

  嘎子和大龙走了之后,我的生活里好像缺少了一点色彩,来吃饭的学生再也不会和我开玩笑,聊天,我的心情也一天天沉闷下去。

  有一次,大龙和嘎子居然又回来吃饭了,还带着另外两个学生。大龙给我介绍说这是他俩的学弟。里面肤色偏黑的小伙子站起来和我鞠了一躬,然后滔滔不绝地说下去:“诶,叔,你好啊,我是黄子弘凡,在这个学校读书的。我是那个什么,cpw专业的,也就是写歌的,搞创作的。”他一边说还一边做着弹奏的动作。“我以前也常来您这吃饭,哎呀,我最喜欢您做的那个水煮肉片,是我们成都嘞味道,又香又麻。”他最后还来了段四川话。我活了大半辈子,除了舞台上那些相声演员,这个小伙子是我见过的嘴皮子耍的最溜的孩子了。我怀疑他在学校辅修了相声专业…

  他说话的时候,旁边一个白白净净的小男孩一直微笑着看着他。这个叫黄子弘凡的小孩终于说了他的最后一句话:“叔,您叫我黄子就行了啊,我都听嘎子哥说了,我们都是老乡,我以后常来吃您做的川菜啊。”旁边那个白白的小男孩终于微笑着张口了:“您好,叔叔,我的名字叫高杨,和嘎子哥还有大龙哥是一个专业的。”我点点头,其实也没怎么听懂,黄子那孩子话太多,我还没消化完。

  他们吃饭的时候,叫高杨的那个孩子一直温和地笑着,而黄子的嘴就没停过。大龙和嘎子像是习惯了,也没显得烦,高杨这孩子耐心真好,一直微笑着听黄子说话,还不时予以回应。以前,我去上菜的时候,嘎子和大龙都会礼貌地说:“谢谢。”我听了也会心里一暖,而现在,我真希望黄子别说了,上一次菜,他要说十几个“谢谢”,他们点了好多菜呢…

  后来他俩真的就常常来吃饭了,和我也渐渐熟悉起来。他们俩好像都是一个音乐社团的,每年有场演出,叫社团文化盛典。他们虽然不像大龙和嘎子那样会来我这练习,但是因为我做的川菜,他俩倒是常来吃饭,还经常带着社团的朋友。黄子虽然话多,但是能在他乡听见熟悉的乡音也是一件幸事。

  快到期中的时候,他们也快表演了,更加忙碌起来,来我这吃饭的时候也变少了,但是我没事去学校转悠的时候还能看见他们在学校的小树林练习。

  他们表演那天,我又偷偷去了。他们俩是压轴的节目,还配了舞蹈。两个孩子在舞台上发光的样子是我从没见过的,那么闪耀,那么令人神往。我觉得他们这些学音乐的孩子都挺好的,纯真又善良,长得还好看,谁不喜欢这样的孩子呢?

  他们后来来吃饭的时候,黄子又用熟悉的乡音对我说:“诶,叔,给我整个鱼香肉丝,要正宗的,他吃辣不行。还要个水煮肉片,多麻多辣啊。叔,您看着来,我自己盛饭,您别管了。”我一瞥,正好看见黄子在盛饭,拿着碗的那只手上闪闪发光的,像是有枚戒指。

  我觉得这小孩是恋爱了吧,肯定是他那天表演得太好,惹得哪个小姑娘动了春心。给他们上菜的时候我就准备调侃一下这个小孩,刚想开口,就看见喝水的高杨手上也有一枚同样式的戒指。

  我老花眼了,看不清戒指的具体样式,但它们千真万确是一对,毕竟我还没糊涂。这些学音乐的小孩,本就选了一条难走难熬的路,他们还又都挑了最不受人待见,最不讨人喜欢的一条路走,我叹了口气。害怕这人世的不公,世人的白眼,会把他们澄澈的心打的伤痕累累,害怕他们会因为人世的那一分不善,忘记世间的九分善意。

  我不知道他们的未来会怎么样,会辛酸还是欢笑,会退缩还是成长。我在这里守着我的茶馆,见过了太多太多的学生,有的垂头丧气,有的充满希望。我只知道,他们,都会找到未来的光。

  他们走的时候,我又想起了嘎子和大龙,忍不住远远地对他们喊了一句:“你们都要好好的!”

  高杨转过头来挥挥手,笑了笑。黄子嘴动了,但是我听不见他说了什么。口型好像是:“我们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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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室里只有他一个人发出声音,拖着的脚步,像拉锯一样的声音。

     “啊……同学不好意思。”一位同学看不过去,本意是起身让座,结果动作太大,桌上的矿泉水瓶摇晃的掉了下去,正好砸在金俊秀脚背。

      钻心的疼痛袭来,如果闭上眼睛,真的会晕倒。坚定的意志不允许他倒,再也没有力气微笑。金俊秀握拳忍痛的手臂冒出青筋,慢慢坐下,再去看金在中。

      呵呵,似乎看到了一丝温柔闪过眼际。金在中,你真的喜欢我吗,可以这样狠心。

      下课铃一响,大家都争先恐后的离开,早在几分钟前收拾后东西。教室渐渐变得空荡,金在中在低年级学妹的拥护下,早被推出了教室。

      金俊秀掏出手机,要打给钱小狮。第一次无力站起来,MD,再不去医院,脚要废了。

      关键时刻,给我玩关机。金俊秀翻着白眼,想自己会不会太悲惨了一点。

      半小时眨眼过去,金俊秀靠在椅背上,盯着讲台,脑里一遍遍回放着一开始,金在中给他留位,他安心的趴着睡觉,金在中的声音围绕耳边,温温的,柔柔的,是最好的催眠曲。醒来,是他如沐春风的笑容……

     金俊秀心里喊着,回头,回头。金在中如期望般的回过头来,金俊秀咬唇,太丢人了。

     不过几秒,见金在中有转身之意,金俊秀豁出去的咬牙切齿,把道歉的话给说了出来。“金在中,我收回那天在水池里说过的话,对不起,别小气巴拉的不理人了。”

     “噢?”金在中眉峰一挑,灵动的眼珠转了一圈,扬起嘴角问。“你说什么?”

     靠,先低声下气,等和好了后,看我整不死你丫的。金俊秀收起别扭的神情,一本正经的再次道歉。“我说对不起。”

     金在中走到第一排,放下教科书,抱着手臂慢慢走到后面来,走到金俊秀面前停下,居高临下的露出狡黠的笑容。“你说的对不起像是很了不起。”在金俊秀炸毛之前,金在中只转主题。“我问的是你最后一句说什么?”

     “不是这里!”金在中摆摆头,一屁股坐在桌上,迫使金俊秀不得不往后靠。

     “你说别不理人。呵呵,你记好自己说过的话。”金在中瞥了一眼金俊秀红肿的脚腕,不想再耽搁时间。跳下课桌,一手环上金俊秀脖子,一手扶腰。将人提了起来后,另一只手改换地方,膝盖下一抬,把人给横抱起来。

    “干嘛,你干嘛!”陡然腾空的惊慌,金俊秀本能的搂紧金在中脖子。险些碰到鼻子,头部忙往后仰着。

    “抱你啊。”金在中贴在金俊秀耳边低喃,滑腻腻的热气惹得金俊秀战栗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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