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素衣…陆小曼晚年

作者:伊北&&类别:&&关键词:,txt,电子书,免费下载,全集
书名:半生素衣:陆小曼传&&更新日期: 22:06:59&&总下载:92次&&安全:本文件已杀毒,请放心下载
本书简介:“交际花”“狐狸精”“红颜祸水”……一直到死,重重的俗世紧箍咒,依然在陆小曼耳边响起。只不过,她有她的超脱,她心中有爱,无惧冷眼,她的对手,只有岁月,她不惧怕世人评说。好多事情不必重来,好多人无需等待,生命的精彩,不在于盛开,而在于它在凋败...(亿知网电子书:www.yizw.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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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素衣:陆小曼传的作者是伊北,全书语言优美,行文流畅,内容丰富生动引人入胜,是不可多得的优秀图书,由亿知电子书下载站整理成电子书提供免费下载,半生素衣:陆小曼传由TXT、PDF、JAR、UMD、EPUB等多种格式供您下载。TXT格式下载:TXT格式可以在电脑、手机、Ipad、平板电脑、mp3、mp4等各种载体上阅读,是常见的阅读格式,所以若未有特别说明,您免费下载的将是格式。PDF格式:由于社科、文化、教育等类电子书包含图表等,TXT格式无法写入图表,所以本站提供的很多这类图书为PDF格式,下载后您的电脑或阅读器需安装有PDF阅读软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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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越深,就爱的越胆怯。
如果你们像夫妻那样争吵,朋友那样交谈,那样打情骂俏,兄妹那样保护对方,那你们便是命中注定要在一起。
如果你哭,你的对手就会笑。如果你笑,你的对手就会哭。就像愤怒的小鸟,每次你失败的时候,总有几只猪在笑。你要做的就是无视嘲笑的声音,给自己打气。自信地微笑,再自信地做好该做的事。勇敢一点,真的没什么大不了!
恋人之间,总在花费大把时间反复说"分手",分分合合是恋爱中最不厌其烦的桥段。外人看来实在是没事找事。实则好多,不到分手那一刻,无法有真正深切的体会。------人们总爱用"分手"来检验自己是否真能放手。在即将松开手的一瞬间,才真正掂出了爱的分量......
【晚上生物钟规律】1、晚9-11点为免疫系统排毒,应静听音乐.2、晚11-凌晨1点,肝排毒,需在熟睡中进行.3、半夜至凌晨4点为脊椎造血时段,不宜熬夜.4、凌晨1-3点,胆排毒。5、凌晨3-5点,肺排毒.6、凌晨5-7点,大肠排毒应排便.7、凌晨7-9点,小肠吸收营养时段,应早餐。不要再熬夜喽!
许多人的所谓成熟,不过是被习俗磨去了棱角,变得世故而实际了。那不是成熟,而是精神的早衰和个性的夭亡。真正的成熟,应当是独特个性的形成,真实自我的发现,精神上的结果和丰收。━━━尼采
有时可以跟一个刚结识不久的朋友一聊几小时,也有时跟至爱之人却相对无言、艰于表达。当太在乎一个人、一件事,嘴边就好比上了一把锁,说不清、倒不出。---每份感情皆如此,心里装得太满,倒出来也难。越靠近内心的感受,越难形容...... && 苏芩
你啊,长得不好看,身材有点胖,脑子转得又慢,不会卖萌也不会撒娇,凶起来像小狮子,疯起来像猴子,天天喊着减肥,又天天把零食挂嘴边,不会好好收拾自己,总是迷迷糊糊丢三落四,在电脑前一打坐就是一天,没什么大志向,懒得跟猪一样,是这样没错,可我就是喜欢你啊。&这种还是少意淫吧。
男友就像女人的儿子,你不可避免地得管他吃喝,跟他唠嗑,教他做人,陪他睡觉,而他有了新欢的时候其实就跟娶了媳妇忘了娘是一个道理,不同的是,儿子你可能没法生一群,但男人可以高兴时想要多少就找多少。所以当男人离开你时,你大可豪爽地说一句:儿子!玩儿去吧!
一个人如果充满了正面,快乐的思想,那么好的人事物都会和他引起共鸣,而且会被他吸引过来。同样的,一个人如果老是带有悲观、愤世嫉俗的思想频率,那么这个人常有倒霉的事发生在他身上。当你真心想要一样东西的时候,&&全宇宙就会联合起来帮你达到想要的东西。&&《遇见未知的自己》
常常为错过一些东西而感到惋惜,但其实,人生的玄妙,常常超出你的预料,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要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坚持,努力,勇敢追求,风景变幻,人世无常,顺其自然的力量,神秘,莫测,闪着光,就这样突然地把惊喜带到你的世界中来。&&《半生素衣:陆小曼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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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素衣——陆小曼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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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绛唇·一任那繁花盛开(1)
中国常有“下凡历劫”的故事。天上的仙人,因为触犯了天条,被打落人间,历经劫难,才能重返天庭。《红楼梦》里,黛玉的前世是绛珠仙草,为感谢神瑛侍者浇灌之恩,到人间还泪给宝玉,开启了红楼一梦。小曼也是历劫之人。
她也奇也苦,波折横生,又大开大合。她集万千宠爱,又遭万人唾骂,她曾得到一切,又失去一切。黛玉为一个情字而死,宝玉因一个情字而痴,小曼也是重情人。她也真,也娇,也柔,也艳,从开始,到后来,不管世事变迁,容貌毁改,小曼还是那个小曼,一尘不染。
小曼有一种不变的质素,不因风而倒,因雨而褪;小曼有种仙气,所以灯红酒绿里她有痛苦,在万般枯寂中她又冷静,只是别人不见。是劫是缘,她迎来送往,不躲不避。小曼有小曼的热情,小曼也有小曼的静气,即便是平凡的日子,放到小曼的生命中,总也有些不同。
陆小曼真是上天的宠儿。她生来奇拔、耀眼、清澈,一枝独秀,像是万绿丛中的一点红,也像眉心正中的一颗红痣,不偏不倚,刚刚好。她也像是神话里才会出现的童子,坐着莲花,闭着眼,那种清,那种净,那种美,没有侵略性,但又不容人忽视。几乎从出生那一刻起,小曼就注定成为焦点,当仁不让。小曼的出生奇。1903年农历九月十九,据说这一天,恰巧是民间传说中的观音菩萨的生日,陆家人为这个好彩头欢欣不已,顺理成章地爱称她为“小观音”。
小曼也真像观音娘娘身边的玉女,长得眉清目秀,肌肤似雪,玲珑剔透,饶不得人不喜欢。小曼生在大富之家。她的父亲陆定,是国民党的高官,早年留学日本,是日本首相伊藤博文的得意弟子,后来,他参加孙中山的同盟会,当过财政部司长和赋税司长,在银行界亦多有创见,手握财政大权,风云一时。清朝时,陆定做过北京贝子贝勒学校的教师,文章写得一流。小曼的母亲吴曼华,则出身江南大家庭,幼承庭训,贤良淑德,多才多艺,古文、绘画无一不精,是一位难得的具有文艺气质的母亲。陆定做教师时带回的王子王孙的文章,吴曼华也曾帮着批改,文字亦是不俗。
陆定和吴曼华对小曼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父亲像天,陆定就是小曼童年生活里的天,他博大、端正、财力不凡,事业的得意,使得他能够给小曼提供一种平稳的大家闺秀的生活。小曼的贵气,正是扎根在陆家富裕的财力上。母亲像水,吴曼华就是小曼童年生活的一方活水,她宽厚、包容,她的文艺气质像一团雾气,氤氲在小曼的童年生活里,她按照自己想象中的样子培养女儿。在外人看来,小曼出生在一个再好不过的家庭,严肃、富有的父亲,慈爱、高雅的母亲,但正是这样的父亲和母亲,无意中培养出了一个个性极强的小曼。
小曼的童年生活里有个关键字:宠。宠字下面一条龙,她刚好别名小龙。上天宠她,赐予她美貌,让她降生在大富之家,她的父母宠她,吴曼华生了九个孩子,只有小曼活了下来,而且她体弱多病,就更惹人怜爱。小曼是独苗,泡在蜜糖里。她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在她生命的早期,小曼很少遭到拒绝。她是长驱直入,肆意挥洒的。在她的世界里,一切似乎都那么顺理成章:有什么好纠结,不都是应该的吗?小曼生就来就是个呼风唤雨的女孩。她像一条小龙,在自己所能触及到的地方翻江倒海。小曼是个爱玩的人。调皮是她的天性。在外面,她跟小姐妹们玩游戏,独领风骚;在家中,她和佣人们玩,花样百出;小曼不是那种安分的小孩,她似乎总是在寻找一些新鲜的、刺激的游戏,本着她的心,本着她的情,游戏人间。
小曼像一匹枣红色的小野马,欢悦着,跳跃着,我行我素,不顾一切。她是一个有魔性的女子。这个魔,是魔力。她天生有种磁场,大姐大似的,她总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成为领头羊。学校生活,不像是对小曼的约束,更像是给她一个发挥魔力的训练场。她做小小的坏事,惹出一件又一件祸事,贪玩的野心越来越大,整天跟仆女们嬉闹,陆定气极,狠狠地打了她几巴掌。小曼也不哭,她知道疼,但她不怕疼。风来了,迎着风就好了,雨来了,淋着雨就好了。怕没有用!小曼知道,怕是心魔,认真改过,重头迈步,才是正途。仿佛从小时候起,小曼的人生,就陷入了一个圈,犯错,改过,再犯错,再改过,只是,错误越犯越大,来日天地,还有改过的机会吗?小曼是一只振翅的蝴蝶,只等着破那一层厚厚的茧。
小曼和父母的关系很值得玩味。年幼时代,在教育小曼的问题上,是陆定唱红脸,吴曼华唱白脸,到了成年,则倒了个个儿,吴曼华改成了红脸,陆定则是一味维护小曼的白脸。有人说,女儿是爸爸前世的情人。小曼乖巧、清俊,有了这个女儿,陆定的自豪可想而知。陆定对小曼,是严厉中有柔情,又带着纵容。小曼是红纱帐里坐着的公主,陆定就是任意赐予的国王。你快乐,所以我快乐,哪管世间规则。陆定对小曼,是感性当头,不顾一切的成全。于是小曼读书,小曼结婚,小曼离婚,小曼搬去上海,陆定一律投赞成票。吴曼华则还有理性的忧愁。
点绛唇·一任那繁花盛开(2)
在那一场与王赓离婚的拉锯战中,吴曼华一身当前,拼命阻挡女儿婚姻的破裂,她曾指着到访的徐志摩的鼻子大骂,也曾不依不饶,控制女儿的行动。倒是陆定,不声不响,暗渡陈仓,瞒住所有人,给上海的律师亲戚李祖虞打电报,委托他帮小曼办离婚手续,找王赓签字。吴曼华知道后,定然与陆定一番争吵。婚姻如瓷,破碎终难补。更何况,还有外面世界的流言飞语,走出离婚一步,不单单对小曼有影响,就是家中父母,恐怕也很难光鲜地在场面上走动。而且,养老怎么办?放着好端端前途大好的女婿不要,实在是下下之策。可陆定不管。他与小曼都有种固执劲,喜欢,就不问值不值得。
小曼与志摩结婚后,搬去上海,陆定一意跟随。那时节,陆定很不得志,他坐在家中,沉沉闷闷的,心情抑郁,偶尔咳嗽两声,吓跑了小丫头。但他还是关心小曼。小曼与志摩争吵,陆定总是耐心规劝。小曼对父亲始终心怀感激,小曼是一只小鸟,陆定就是一片蓝天。蓝天还蓝的时候,总希望小鸟飞得更高。
吴曼华则一直跟着小曼,直到去世,据说,吴曼华信佛,晚年身居上海,常常到老西门坛上去扶乩,一去便是一天。孩子们生病,她还求来“仙水”作为治病之药,逢出门,也要先算算此日是否命中带灾……太多的磨难,让吴曼华有些疲惫。她宁愿相信一切,侍奉一些,因为,能够相信,毕竟是幸福的。小曼名字中,带一个曼,从吴曼华。小曼永远都是她的“小观音”。
好女孩上天堂,坏女孩走四方。小曼是既好也坏。 她有好女孩的乖巧,坏女孩的伶俐,更重要的是,她的性格里天生有种淡定。她不怕见生人。她像是童话世界里的人鱼公主,最危险的时候,也敢于潜入海底,撷取那一颗珍珠。她也像杂技团里走钢索的人,越是悬崖万丈,她越能走得轻巧、机智,不论如何收场。袁世凯专政的时候,曾下令解散国民党,派出军警没收国民党议员的证书和证章,小曼的父亲陆定位列其中。风声一天紧似一天。早晨,陆定要去上班。小曼说:“爸爸,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把证件带在身上,多危险啊!还是摘下来藏好吧。”陆定听了女儿的话,便把证件藏好。当天,陆定被军警传唤,因为早做准备,于是安然无恙。军警们跑来小曼家,假意笑问小曼知不知道证章在哪儿。小曼不慌也不忙,对答如流,守口如瓶,丝毫不慌张。谁也不相信,这样一个小女孩,竟然有天大的镇定。这一年,她不过九岁。
小曼十七岁入北洋政府外交部,从事接待外国使节的工作,举手投足,行事做派,更是无人能比。因为见多识广,小曼没有普通女孩的畏畏缩缩,她是大家闺秀,是温室里长出来的花朵,但她的天性中,似乎又有一种挡不住的野性风情。她壮大的胆子,搭上她机智的头脑,硬是组合出外交工作中的华彩篇章。小曼是北洋外交史一抹亮眼的绯红。她自尊心强,不容外宾辱我中华。但她从不硬碰硬,她知道社交的轨迹,往往是一条曲线,绕过最险恶的机锋,才能抵达目的地。有一次,法国的霞飞将军见中国的仪仗队动作凌乱,很不以为然,严重怀疑中国的练兵方法。小曼听了,笑说:“因为您是当今世界上有名的英雄,大家见到您不由得激动,所以动作无法整齐。”既挽回了局面, 又奉承了来使,一石二鸟。
小曼还有一种冷峻的江湖气。她从来不是受气的人。五岁时她拍照,俨然男孩儿,她一手叉着腰,一手夹着书,两眼圆睁,嘴唇紧闭,很有几分英气。年轻气盛时,小曼就知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对待恶意,她绝不姑息。她是穿着铠甲的女战士、正义的守护神。上流社会,游艺会上,某些外国人借着酒劲,用烟头烫中国儿童的气球。气球炸了,孩子哭了,外国人乐了。小曼看不过,冷静地拿着烟头,直直走过去,小手一扬,外国儿童的气球,瞬间被点爆。小曼笑了,外国人目瞪口呆。还有一次,她陪外宾看文艺表演,一些外宾口不留情:“这么糟糕的东西,怎么可以搬上舞台?”小曼立刻回击:“这些都是我们国家有特色的节目,只是你们看不懂而已。”无懈可击。
小曼就是这样一个爱恨分明的女子,她往往予取予求,青少年时期就是,爱,双倍奉还,恨,双倍奉还。小曼去爱,爱也爱得深切,小曼去恨,恨也恨得暴烈。小曼就是这样,容不得生命里有一丝模糊。小曼是凛冽的、清澈的,她像冬天里的一泓清泉,奔流而下;她更像悬崖上的一朵玫瑰,别人注定只能仰望。她默默地等待那个英雄来摘取自己。在巴黎和会上一辩成名的“民国第一外交家”顾维钧,曾当着小曼父亲的面说:“陆建三的面孔,一点也不聪明,可是他女儿陆小曼小姐却那样漂亮、聪明。”小曼的人生,注定不平凡。
小曼有明星范儿。她美,东方式的——细长的眉毛,吊梢眼睛,小小的嘴巴,肤色莹白。光美还不够,还得有气场。有气场也还不足够,还得有舞台。圣心学堂,就是小曼的舞台。民国初年,北京的季候,充满着新的因素。因为有旧的底子,所以这“新”,格外的“新”。上流社会的人,学外国的艺术、文化、教育方法,有模有样,虽然底子可能依旧是三从四德那一套。不过,对于小曼来说,能有“样”就够了。小曼是幸运的,在受教育这个问题上,她走在了时代的最前端,当旧中国的大多数女子,还在闺房里学着女红时,她已经有机会学英文、法文,学钢琴、油画。圣心学堂给了小曼成长的土壤。这所学校培育人才,就像是在中国的沃土上栽种郁金香,有一种蓬勃的黄亮,圣心学堂是名媛的培训基地、公子哥的养成场。
点绛唇·一任那繁花盛开(3)
圣心学堂是小曼的天堂。她活泼大方、好玩好乐的性格,在西方式的教育环境里,得到了最大限度的伸张。在教育环境的接受度上,陆小曼和林徽因很像,林徽因在进入康奈尔大学后,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解放,真诚地交流,开心地学习,她们身上都没有传统闺秀的扭捏,而都有一种真情真性。美,在她们身上自然流露。以前,小曼不爱学习,她认为学习是枯燥的、无味的、强制式的,像在修炼,现在,小曼爱上了学习,寓教于乐,她发现了学习的乐趣,也掌握了其中的法门。陆定夫妇见小曼在学习上渐渐入道,乐得再加一把火,请了个英国女教师,来给小曼补习英文。不出多久,小曼在一干小姐当中脱颖而出。她貌若天仙,精通西文,她彬彬有礼,落落大方,她有南方姑娘的柔情,也有北方姑娘的练达,她会弹钢琴、懂绘画,声音娇滴滴,她像一阵旋风,在圣心学堂刮过,所到之处,尖叫不断,魅力不可阻挡。
那是小曼的皇后时代。她是女学生们模仿的标杆,是男学生们膜拜的图腾。小曼的眉,不画而翠,小曼的眼,盛满柔情,小曼的发,乌黑亮丽,小曼的脸,红白相映。无论小曼走到哪里,都像是一个旋涡的中心,吸引着各色人等——男学生、贵公子、欧洲人,前呼后拥,每个人都为能跟小曼说上一句话、替小曼拿一次东西为荣,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而他们是弯着腰、低着眉的臣仆。外国人叫她“东方美人”,男生们称她“校园皇后”。小曼的美丽,纵横四海。小曼就是这么自顾自高高地站在情感食物链最顶层。她睥睨着匍匐在自己脚下的男人们,甜言蜜语、阿谀奉承都算什么?!他们只是追求着,为着虚荣心,可是,谁又真懂小曼一颗温柔寂寞的心呢?人人都看不到小曼的忧伤。小曼单凭一股傲气,抵挡如太平洋潮水般的追求,也苦,也累。
学生时代,小曼完全是一颗素心。无论爱恨,她都那么真,鲜鲜的,嫩嫩的,像冬天里的一束温亮的阳光。因为素,要么是全无防备,要么是全副武装,所以小曼很累。这种累,完全是源自于少女的无经验。出了学校,小曼长大了,抵挡男人的过程中,小曼学会了周旋。她慢慢知道,一味抵抗或者一味接受,都不会让一个女人变得有魅力,相反,只会显得她不近人情。但小曼懂得尺度与进退,她是一塌糊涂的泥塘里长出的一朵莲花,清风吹来,香气满园。
小曼也像一块璞,几年的翻译生涯,好像细水磨石,把她身上尖锐的壳,慢慢消磨。她成为一块玉了。作为名媛,小曼极具个人风格,该热情的时候她热情,该冷淡的时候她冷淡,该逢迎的时候她逢迎,该拒绝的时候她拒绝,场面上那些手段,经她灵心一点,更上层楼,以不变应万变。在社交场中,小曼像踩着风火轮的小哪吒,指东向东,指西向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轻松地超越了原本的大家闺秀的格局。小曼是新旧时代对接培养出来的一朵奇葩。十八岁,小曼的声名便像是骑了天马,以一种势不可挡的姿态,在北京的社交圈蹿红。小曼微笑着,踩着娉婷的步子,仙女一般惊艳地步入了繁花似锦也变幻无常的上流社会圈子。
如果说原来的小曼像条鱼,自由自在,遨游人海,那么上流社会则是她的化龙池,小曼纵身一跳,小鱼转瞬间变身,幻化成龙,腾云驾雾。后台硬,姿容美,气质新,那时节,北京的上流社会圈子似乎有意成全出这样一个陆小曼来。她的出身,她的美貌,她的学历,她的才华,一切的一切,都那么积极、向上。小曼是当时北京上流社会的一种美好想象的化身。她代表着一种新的空气,始一出现,就吹散了社交圈原本的那些陈腐气息。旧的时代已经终结,新的时代,需要独属于自己的名媛。大门不出二门不入的大家闺秀,显然不能满足那些留过洋的男人们的期待了。她们太静,不够动态,不够真实,她们是锦衣包裹着的木头人,小曼才是穿着霓裳的天上仙子,衣袂飘飘,惊鸿一现。
小曼像一颗夜明珠,发光发亮,温暖着京城的夜生活。小曼会跳舞,是舞池里的皇后,她的笑容,她的身姿,都与那五光十色的舞池契合得天衣无缝。但凡小曼一踏进舞池,她便是全场的焦点,男宾们如过江之鲫,纷纷伸手,请小曼共舞。小曼乐得接受,她爱跳舞,旋转,旋转,眼前的景致,打着圈地在她眼前晃过,浮动的暗香,悠扬的乐曲,奢华的衣饰,红的男,绿的女,小曼不知疲倦,热情地拥抱着这变化多端的生活。她被围绕、簇拥,她的义务是接受别人的赞美与追捧……套一句俗话:小曼红了。彻头彻尾地红了,红得不可收拾。她与上海的唐瑛并驾齐驱,一南一北,引领着名媛群体的风骚,于是坊间流传着“南唐北陆”之说。
小曼不乏追求者。有人说,林徽因俏,陆小曼不俏。这实在是误解。在男人眼里,林徽因的美,或许是种脱俗,而陆小曼,则应该是俏中带魅。如若生在当下,小曼当然没有资格参加选美,她生得娇小,身体瘦弱,更谈不上什么三围。但她却能够轻松营造出一种氛围和气场,她的林下风致、淡雅清秀,她的瓜子脸,她那一笑起来似月牙弯弯的眼(上海人称之为“花描”),还有她那略带南方温柔的清脆的北平话,都能迅速让人为之倾倒。
小曼曾是校园皇后,她一辈子也都是一副学生装扮,从未浓涂艳抹、华丽堆砌,也不会搔首弄姿。即便在最流行烫发的时候,她也依旧固守自我,不肯拿起火钳烫发,只是维持着“学生头”——短短直直,随意梳在耳后,出门则是一双平底鞋、一件毛背心,衣装淡雅。小曼天生丽质,皮肤莹白,所以日常很少化妆,关键时刻,只需扑一点粉,便觉光艳照人。所以说,小曼的美,是一种风情,一种才调,别人学也学不来,仿也仿不像,旁人只能惊叹,站得远远的,欣赏她囫囵个的精彩。
小曼是有一种魔力的,她是一个时代里偶尔才能出现的那种女子,是造物的宠儿,薄命又多情的红颜。男人对于小曼,先是怜,再是爱,毫无抵抗力。胡适先生追求过小曼。他一生对小曼“念念不忘”。日,胡适将歌德的一首诗写好后送给小曼:“要是天公换了卿和我,该把这糊涂世界一齐都打破,再锻再炼再调和,好依着你我的安排,把世界重新改造过!”小曼回信也说:“我还有时恨你能爱我而不能原谅我的苦衷。”但胡博士显然不是能让小曼奋不顾身的男人,他的周全,他的犹豫,他的圆滑与世故,都与小曼爱深恨切的一贯作风十分不匹配。
点绛唇·一任那繁花盛开(4)
在感情上,胡适大抵是有贼心没贼胆,事实也的确证明他的几次罗曼史也都无疾而终,风流如天上云彩地上霜雾,有风袭来,转瞬散开,了无踪迹,他依旧做回好老师、好丈夫、好父亲,唯独做不了好情人。对待自己的感情,小曼和志摩,都是直面内心、唯我独尊的,他们是自由主义的,追求爱,追求美。但胡适却是一半海水、一半火焰,他是有冲动,可想一想,海水浇灭了火焰,便又不做了。所以,胡适写不好诗,他从来不是一个浪漫的人。他的诗,刻板得像一块放了三天的烧饼。陈巨来先生的《安持人物琐记》中记述陆小曼,也提到胡适,堪称“不可考”的重磅八卦,说是胡适为了追小曼,所以怂恿徐志摩来京,和林徽因接触。如果徐陆离婚,胡便“有机可乘”。这当然是野史,不足信,但作为小曼人生中著名的追求者,胡先生的身影总是显得如此蹊跷。
张幼仪的某位哥哥——张歆海先生,也追求过小曼。小曼在日的日记中写道:“歆海有时独自来,一坐就几个钟头,不等我催他三四次,他是绝不走的。……歆海说他头回见面他就爱我的……”张歆海日后的正宫夫人叫韩湘眉,号称文坛四大美女之一,与徐志摩也是红颜知己。她与小曼不对盘,想来也是自然。韩湘眉的丈夫张歆海先生曾经追求过小曼,小曼的丈夫徐志摩先生又是韩湘眉的蓝颜知己,两位名媛的丈夫又偏偏是割头换颈的好兄弟。而且,志摩去世前夕,竟是从陆小曼处,到了张歆海、韩湘眉家,然后坐飞机赶往北京,去参加林徽因的讲演。纠缠难解的情感食物链,就这么环绕在这一帮人中间,剪不断,理还乱。小曼身处中间,俨然成了漩旋的中心点。男人们想亲近她,甚至得到她,女人们则少不了对她羡慕嫉妒恨。小曼的人生,注定不是一条坦途。
小曼后来说:“可叹我自小就是心高气傲,想享受别的女人不容易享受得到的一切,而结果现在反成了一个一切不如人的人。其实我不羡慕富贵,也不羡慕荣华,我只要一个安乐的家庭、知心的伴侣,谁知道这一点要求都不能得到……”其实,小曼要的是恋爱,未必是婚姻,对婚姻的困难和应对婚姻的技巧的准备不足,让身处围城之内的小曼,吃尽苦头。小曼好似九天玄女犯了天条,一下被打落凡间,早年的种种神光,也成为世人诟病的累赘。小曼来到人间,是来享受的,也是经劫的,她的一生,美丽被损毁,精神被消磨,光那一身病痛,就已经是上天给予她恩宠之外附加的紧箍咒,更别说命运的多舛、世态的炎凉。有人说,小曼是作女。作就作吧,如果只是为了自己的心,为了一个诚实的祈盼。
恋爱是茶,不能隔夜,婚姻如酒,越存越香,只是,大多数人都封不好这瓶酒,所以许多婚姻跑了气,到最后,只剩下一坛苦水,好不狼狈。小曼十八岁了。她是那样美,那样活跃,那样出名。说媒的人渐渐来了,小曼习以为常,从小到大,追的人还少吗?小曼并不心动,她只是冷冷的,看媒公媒婆来了又走。她不操心,对于感情,小曼尚且懵懂,她像是手持皮鞭的女主人,从未做过感情的奴仆。小曼是社交女王,对付欢场上种种男女往来,她了熟于心,但对于恋人间的亲密接触,小曼的水平却还够不上实习生,她不知爱情的杀伤力,她还没听见内心深处的声音。母亲吴曼华成了小曼的把关人。许多世家子弟、达官贵人飞蛾扑火般来寻小曼,吴曼华东看看,西看看,总觉得不放心。小曼是深海里最亮的珍珠,吴曼华是网,求亲者是鱼。鱼小了看不上,鱼大了不放心。
王赓是大多数丈母娘会喜欢的女婿。吴曼华多少人过眼,均不中意,当唐在礼夫妇把王赓朝陆家妈妈身边一推,吴曼华喜笑颜开,只觉天地清朗,为女儿挑中了可心人。王赓有长相:据说英俊挺拔。有学历:清华毕业,在普林斯顿大学读过文学,在西点军校学过军事。有前途:一回国就供职陆军部,巴黎和会期间,又被任命为中国代表团上校武官,兼外交部外文翻译,1921年被提拔为陆军上校。自打回国,王赓真可谓顺风顺水,一时间成为京城社交圈颇为扎眼的青年才俊。吴曼华看好王赓,一来王赓确实履历亮眼、前途远大,二来王赓父亲早逝,只有一个弟弟需要供养,也算轻装上阵,找了如此佳婿,等于养了半个儿子,以后投在陆家的精力,定然不少。陆家两老也算终身有靠。每个人都在寻找出路,吴曼华也不例外,王赓不失为一条好出路。
王赓,哦,王受庆。他好吗?小曼端望着,一张非圆非方的脸,细长的眼,鼻尖有一些翘,所以有些俏皮,但总体说,看上去是个严肃的好人。小曼对王赓无太大感觉,但她也想不出什么拒绝他的理由。王赓的前半生,像一副无可挑剔的牌,怎么看,怎么都是赢招,不接这副牌?可惜,接吧,对于小曼来说,又有些说不出来的怅惘。小曼终究猜不透,即使拿了一手好牌,也可能打坏。
小曼与王赓是闪婚。两人从认识到结婚,前后不足一月,时髦透顶。小曼母亲乐意引进东床快婿,不愿再等,一手包办大小事务,玉汝于成。1922 年10 月10日,北京,金鱼胡同,海军联欢社,小曼和王赓举行了盛大的婚礼。光女傧相就请足九位。曹汝霖的女儿、章宗祥的女儿、叶恭绰的女儿、赵椿年的女儿……几个京城有头面的名媛悉数到场,撑足面子,婚礼当天,海军联欢社的大门几乎被挤爆,轰动京华。一个是名动京师的名媛,一个是平步青云的才俊,小曼和王赓的结合,尽管有些包办婚姻的意思,但到底也算是一桩美事。男才女貌,自古定例。从今往后,王赓理应奔他的将军路,小曼理应做将军夫人,稳稳当当,铁汉与柔情。吴曼华眯缝着眼,微笑着,看喧哗的人间。她知道,世事变幻莫测,生逢乱世,什么钱财,什么官位,朝不保夕,虽然丈夫陆定此时身居高位,但谁也保不齐明天会怎样,有了这个文武双全的女婿,等于买了保险。
小曼成了王太太。她不快乐。小曼说:“婚后一年多才稍懂人事,明白两性的结合不是可以随便听凭别人安排的,在性情和思想上不能相谋而勉强结合是人世间最痛苦的一件事。”王赓当然爱小曼。但他的爱,是深沉的、封闭式的,他的心像个密闭的盒子,四周用蜡封好,无声无息。他不是没有爱,而是不懂得如何去爱,他的爱是深海里的鱼,孤凄、沉寂,他的爱也像天边的一朵云,淡淡的,看也看不清。王赓是学军事出身,凡事严谨,一板一眼,周一到周六,从早到晚,是他雷打不动的工作日,到了周日,他累了,倦了,在家中歇息,为下一轮的工作蓄势。
点绛唇·一任那繁花盛开(5)
王赓虽然是个游历欧美的海归少壮派,但对待情感,他还是“旧”,他在女人身上没有经验,老实、木讷,对于小曼这样的女子,他是又惊又敬,生不出绵绵的爱,将她包围。那感觉,仿佛他是《白蛇传》里的老实人,她是魅惑妖娆的白素贞。他是五蕴皆空,她是红尘有梦。他要过一板一眼、踏踏实实的日子,丈夫就是个为家操持的丈夫,妻子也是个围着小家打转的妻子。她却要过繁花过眼、醉卧温柔乡的时光。据说王赓还酷爱杯中之物,喝多了还会发脾气,他是一只沉默的狮子,可惜小曼不是羔羊。王赓是个传统的好男人,能干,有前途,话不多,也很有男子气概,他适合的婚姻关系,更趋于男主外、女主内,老夫老妻,相对无言,了然于心。可小曼是什么人,舞场上的皇后,社交界的宠儿,外面的繁华与家中的寂寥,比对起来,更加锥心刺骨。王赓进来了,迈着一丝不苟的步子。小曼说:你回来了。王赓嗯了一声,径直走进书房,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温存只好随着嘀嗒响的钟,分分秒秒散尽。
王赓亦无过错,他出身平淡,好不容易奋斗这个地步,没有理由不悉心进取,在仕途上走出一条光明路。王赓是凤凰男,吃过苦,怀揣的价值观是,“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小曼却从富贵中走来,她需要享受,物质上的,精神上的。王赓需要一个传统的女人,男人在外工作,拼命奋进,她满心欢喜,只等夫贵妻荣。但小曼不。她不需要“夫贵妻荣”,她的起点太高,大富之家,社交皇后,小曼没有理由不心高气傲。小曼是个被宠坏了的女子。宠爱如吸毒,无法戒除。小曼也骄也纵。王赓与小曼,到底不是门当户对,他们的价值观不同,人生观迥异,才情趣味,亦南辕北辙,长久相处,产生冲突,想来也是必然。王赓是一座城,外表端正,小曼身骑白马,扬鞭入境,却发现这座城池,是如此枯燥,如此乏味!她东走走,闷闷的,西走走,痴痴的。她心中满满的爱,无处投递,她眼中脉脉的情,无处流淌。小曼是被锁住了。
小曼骨子里十分叛逆。她的头婚,完全是盲婚。她在青春的路上走,一抬头,撞见一个人,好,就是他了。对于婚姻,小曼懵懂。曾经,在小曼的眼里,结婚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她没有抗拒,只是顺从,盖上盖头,一转眼,到了另外一个家。可真到了婚姻里,小曼才发现婚姻是个冷漠的怪兽。小曼说:“其实我不羡富贵,也不慕荣华,我只要一个安乐的家庭、如心的伴侣,谁知连这一点要求都不能得到,只落得终日里孤单的,有话都没有人能讲,每天只是强自欢笑地在人群里混。”她真的会去混,因为欢场随时都会向她敞开大门。不过,以前,别人叫她小曼,现在,大家叫她“王太太”。寂寞让人分外美丽,结了婚的小曼,风神姿色,不但没有减弱,反倒增多不少,她飞入社交场,消除那些多余的寂寞,就好像消除身上多余的脂肪。小曼的名声更大了,她走到哪儿,四下都会有八种震动,她是带着电的下凡人。小曼成为了胡适博士所说的“北京一道不可不看的风景”。许多青年才俊都向她觐见,很奇异,小曼的社交圈非但没有因为结婚而缩小,反倒更大了。她的旗袍之下,尽是膜拜她的忠臣。
小曼一生本色不改,顺境,逆境,顺来顺走,逆来,她便逆流而上。小曼结婚后,在家中,仆人们依然叫她小姐,仿佛她未出嫁过。刘海粟跟着胡适他们去王家见“王太太”,底下人只是通报说“小姐就来”,海粟纳闷:我们要见的是一位太太,就是还年轻,怎么叫“小姐”呢?过了一会儿,小曼出来。海粟大惊!他在心里自己回答:“这位女士真配叫陆小曼!”婚前,婚后,小曼一直是小曼,她身上始终有种少女气,即便是到了后来,她老了,那种少女独有的任性劲、娇岑劲,始终没变。
小曼的社交生活,因为婚姻的无味,而更加肆意。她需要kill time(消磨时间),便去找权贵、千金、上流太太们打牌、看戏、跳舞、唱曲,那一种斑斓的生活,看上去华丽,可谁能体会散场后的寂寥。小曼的夜生活,像戏曲里一口唱下来的长腔,咿咿呀呀,没完没了。小曼白天睡,晚上起,像朵昙花,在最黑浓的夜色里绽放。只是绽放,并无香。情感上,小曼是痛苦的,她忙于社交,陷身繁华,也只是为了冲淡这痛苦而已,王赓之于她,是白天不懂夜的黑。那烟,那酒,那舞,那戏,那五光十色,那夜夜笙歌,不过是小曼演一场独角戏的道具。小曼的放浪形骸,王赓不懂,在他眼里,她的昼夜颠倒,无非是堕落、是靡费,是常年社交生活遗留下来的陋习。看不惯就吵。王赓脾气本来就有点急,两人说不了几句,不是热战就是冷战。小曼委屈,王赓更觉得委屈,可说到底,小曼要的是恋爱,王赓要的却是婚姻。他们一个在天上飘,一个在地上走,天上地下,不相粘连,他们是两条平行前驱的线,在婚姻的轨道上,各行其是。她要烟花漫天,他却只要细细的流年。
1923年,北京西单石虎胡同里成立了新月社,成员大都是欧美归来的高级知识分子。当时,在北京大学做教授的胡适博士,对小曼一向赞赏有加。只可惜,胡先生是使君有妇,他在男女关系上的胆量,总被妻子恐吓得小之又小。胡适先生是新月社的大哥。小曼少不了也去新月社,她去演戏,是公益演出,剧目叫《春香闹学》,她扮演俏丫鬟,一个叫徐志摩的男子扮演老学究。还有一个版本是说,小曼去跳舞,棋逢对手遇到了高手志摩。戏假情真,一时间电光火石。1924年夏天,小曼忽然发现,自己恋爱了。心是孤独的猎手,小曼遇到了志摩,就好像干涸的土地碰上了一场大雨。志摩说:“爱,你永远是我头顶上的一颗明星。”小曼说:“自从见着你,我才像乌云里见了青天。”
王赓虽然学军事,但早年的文学底子,让他始终脱不了一些文人脾气。仿佛璞玉浑金,里面的柔情,被外表的坚硬包裹,不露声色。但骨子里的清高,又让他与当时的军界要人关系处得很不好。反倒是文化圈,屡屡有他的身影。1921年,文学研究会成立,王赓是早期会员,编34号。而瞿秋白是40号,徐志摩是93号。王赓资历之老,叫人意想不到。
“武夫”王赓与“文人”志摩也是朋友。他们都是梁启超先生的门徒。但性格上,他们却天差地别,王赓沉稳,志摩飘逸,王赓是工作狂,工作仿佛就是他的全部乐趣,志摩却把人生的乐趣放在工作之外,情感才是他追求的目标。王赓对志摩全无防范,他们是朋友、师兄弟,且都是欧美留学回来的绅士,坦荡得令人难以置信。小曼和志摩的感情,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王赓却后知后觉,依旧过他有条不紊的日子,却不知,老天爷忽然笔锋一转,开始写就另一段传奇。
点绛唇·一任那繁花盛开(6)
据张幼仪回忆,小曼与志摩是在1924年的夏天相遇的,恰巧在这一年,王赓接到一纸调令,要北上哈尔滨,担任警察局局长,小曼随夫北上。跟小曼在一起,王赓的压力,可想而知。小曼是真真正正的娇妻,需要一个金屋来藏,而王赓没有。哈尔滨相对枯寂的社交生活,也让小曼不能忍受。小曼心里还藏着一个秘密,那就是,她想要见志摩。小曼要回北平,王赓没有阻拦。在感情上,王赓追求平平淡淡,息事宁人,小曼却追求轰轰烈烈。王赓要“明月松间照”,小曼却没有“清泉石上流”。小曼对王赓,是“敬重有余,爱情不足”,她更多地把他当做一个大哥哥。王赓成熟的中年气质,让小曼感到隔膜,她年轻、漂亮,需要满满的爱、五光十色的生活,她在心理上还是个小女孩,但王赓的心态,却已然中年。两人无法对接。
志摩来了。来到了王家。王赓依旧无感,毫无觉察,他要工作,很繁忙,他只说:小曼,要不让志摩陪你玩吧?志摩和小曼便出去了,游山玩水,喝茶看戏,跳舞逛街,像所有热恋中的人。王赓非但不介怀,还感到一种解脱。哦,小曼终于不缠着自己了。小曼之于王赓,与其说是一个妻子,不如说更像一个任性的小妹妹。王赓是那片海,小曼是闹海的小龙,只要小曼不闹,王赓就心满意足了。某种意义上,王赓和张幼仪相似。他们一个嫁,一个娶,跟文化圈内人结为连理,却无可奈何地卷进了一场桃色纠纷。
王赓非常得体。即便是小曼和志摩的恋爱闹得满城风雨时,他也没有失去理智。张幼仪在回忆中提及,王赓当时要“杀”志摩。想来没那么严重,但一时的气愤,定然是有,毕竟血气方刚,又是军人出身,哪里受得了此等“流言”铺天盖地。王赓一向寡言,他能说什么呢?自打回国后,他便似乎已经渐渐失去对自我人生的掌控力,对王赓来说,小曼来到他身边,不可思议,小曼发生婚外的恋爱,更加不可思议。小曼对王赓失望,王赓对小曼绝望。情场如战场,只可惜,纵使王赓饱学的军法,在情感的疆场上,他终究只是一个行动力迟缓的小卒,抵挡不住啸风的战马。他只好死死拽住丈夫这个身份,联合一干人等,共同挽回局面。杀,到底不是办法,王赓感觉到这将是场持久战。
风言风语四起,王赓和徐志摩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志摩固然把恋爱当做人生最高的追求之一,但王赓不行,他还有公职,还要在场面上行走,志摩和小曼的“不得不见”,又逼着他作出决断。1925年2月,徐志摩接到泰戈尔的来信,邀请他去意大利同游。国内的局面一塌糊涂,胡适也建议志摩去海外走走,避避风头,冷静冷静,再做筹谋。志摩出洋,小曼和王赓都去送行,小曼泪眼婆娑,志摩一步三回头,王赓就在旁边冷冷望着。场面尴尬至极。那感觉,好像他是一个不通人情的法官,而他们是可怜孤苦的情感罪犯。小曼不想让王赓看见自己的泪,王赓看也不看她就说:“你哭了吗?你心里难受是吗?”
寻常社会孤立了小曼和志摩,他们的感情,千夫所指,万人唾骂,他们做了别人不敢做的,人们心惊之余,难免嫉妒,少不了大加鞭挞。郁达夫说:“志摩和小曼的一段浓情,若在进步的社会里,有理解的社会里,这一种事情,岂不是千古的美谈?”刘海粟说:“可爱可敬的小曼,当年就是在那些自以为是反封建实际上封建得可以的文人雅士们的唾沫中遭际不幸的。”小曼和母亲去走亲戚,亲戚要说;小曼和朋友去跳舞唱戏,路人要说。漫天飞沫,弱女子小曼,全要承受。以前,人们把小曼捧上天,现在,他们又恨不得把小曼踩入地。有什么办法呢?小曼是明星。所谓明星,就是要活给别人看,他们的成功会特别成功,他们的失败也特别失败,小曼是天使被摘下了翅膀,只好赤着脚,在荆棘路上踽踽独行。
王赓知道,小曼和志摩的感情是真的,但他放不开手,他也爱小曼,她的坏习惯、小脾气,在他心里,未尝不是可爱至极。只是,他们的心曲,始终不在一个频率。小曼和志摩,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王赓站在一边,反倒像是个多余人。王赓像公主身边勇毅的卫士,可惜公主有她心爱的王子。小曼和志摩是结着联盟了,他们的敌人,便是王赓苦苦维护着的婚姻。小曼说:“我从前常听人言生离死别是人生最难忍受的事情,我老是笑着说人痴情,谁知今天轮到了我身上,才知道人家的话不是虚的,全是从痛苦中得来的实言。”王赓假装听不见,他还是相信,小曼会回心转意的,一切的激情都会过去,平淡才是生活的真相。王赓在进行一场拔河,可是,他只有一个人,小曼和志摩却是两个。志摩说:“曼,我已经决定了,跳入油锅,上火焰山,我也得把我爱你洁净的灵魂与洁净的身子拉出来。”小曼说:“做人为什么不轰轰烈烈地做一番呢?我愿意从此跟你往高处飞,往明处走,永远再不自暴自弃了。”
家庭变故闹得沸反盈天,王赓还是要上班,先前,他去哈尔滨工作,后来,又要去南京,去上海。小曼提出离婚的事,让他日夜忧心,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想要在官场上、事业上做出点什么的男人。可结婚不过两三年,小曼和志摩的恋爱风波,便让王受庆三个字传遍大街小巷,人们笑他、说他,他也只好沉默。后来,他到了上海,工作稳定下来,他很想把小曼接过去,换个环境,重新开始。在小曼面前,他总是不声不响,可他毕竟是一名军人,逼到绝境,别人绝对没有什么好果子可吃。因为恋爱之忧思,小曼的身体好了坏,坏了好,折腾不停。一天,王赓给小曼下了最后通牒:一、请她放尊重点;二、请她火速去上海。
小曼是戏曲里被镇在雷峰塔下的白素贞,志摩是远走的许仙,王赓是冷心冷面的法海,小曼的母亲吴曼华便是纠结的守塔人。她苦心,女婿是自己千挑万选来的女婿,王赓亦十二分孝顺,况且事业前程眼见着无可限量,她怎么能放小曼出去?可是,知书达理的吴曼华也知道,真情的力量好似火山喷发,硬堵恐怕堵不住,也只好堵一天是一天,方法无非是不让志摩和小曼相见。小曼和志摩要私奔去西湖,吴曼华当即识破,对小曼寸步不离。
王赓是孤独的斗士。在他的允许下,小曼和志摩可以见面,但往往只有五分钟。鹊桥相会似的。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五分钟的情感爆发,足够供分别的日子去想念。一面热情,一面冷漠,不知王赓一个人时会不会大口大口抽烟。他管得住小曼的人,却管不住小曼的心。唐瑛请小曼吃饭。王赓表示,吃饭可以,跳舞不许。同伴们开玩笑说:“我们总以为受庆怕小曼,谁知小曼这样怕他,不敢单独跟我们走。”边说边拉。王赓看到了,怒斥:“你是不是人?说定了的话不算数。”场面尴尬到冰点,小曼和王赓的关系更差了。
点绛唇·一任那繁花盛开(7)
民国初年,特别是五四运动之后,自由恋爱的风潮席卷中国,许多从乡村走向城市的知识分子,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人生问题——他们的婚姻,是包办得来的,他们在家乡的妻子,多半是旧式女人。例子很多,鲁迅有一个朱安,郭沫若有一个张琼,郁达夫有一个孙荃,胡适有一个江冬秀。他们都急于挣脱,恋爱在那一代人生命中,因为来得太晚,所以格外猛烈。但小曼和志摩不同。志摩的发妻张幼仪是大家闺秀,但她绝不是个简单角色,她留过洋,读过书,会做生意,也孝顺公婆,新式女性的好处她有,旧式女性的好处她也有。可在徐志摩看来,她却永远是个“乡下土包子”。小曼与王赓,虽是闪婚,但好歹结婚前认识,与王赓结婚,她虽然没有举双手赞成,但当初终究也没有强烈反对过。何况,王赓的品貌、学识、前途,无可挑剔。他们俩的离婚,离得有些任性,他们只为了自己的心。
小曼和志摩为爱情的奋斗,与鲁迅、郁达夫们不同,但却无意中暗合了许多人的心理期待。胡适、郁达夫、刘海粟等人,都是在爱情的苦海中挣扎过的人。年轻时候,胡适始终挣扎不止,可胡太太一把菜刀挥过来,强行斩断了胡博士许多风花雪月的故事的尾巴。胡博士曾对小曼倾心,志摩与小曼的为爱奋斗,对他来说,也是种心理补偿。郁达夫就更不用说,他为爱奋斗的故事,几乎与志摩如出一辙。小曼的画家老师刘海粟,更是一个艺术的先锋,他首创男女同校,使用人体模特,尺度大得让时人接受不了,志摩的一句“小曼是要愁坏的,她太苦了,身体也会垮的”,像一句心经,彻底引动刘海粟的同情心。
一天,刘海粟请客吃饭。请也不是那个请法。在座的有小曼母女、志摩、唐瑛兄妹、杨铨,还有徐志摩的前妻张幼仪的哥哥张君劢。提起离婚这件事,吴曼华愧对王赓,陆小曼愧对王赓,徐志摩愧对王赓,一桌客人,可以说话的只有张君劢和刘海粟。两人一递一句,捅破了小曼要离婚的窗户纸。王赓很大气,举起手中杯子,祝福大家都能创造幸福,也为别人的幸福干杯。王赓与小曼,是行到水穷处,却无法坐看云起时。小曼对王赓,没有爱情,但有感情,在他面前,她更像个小妹妹,任性、顽皮,她知道他终究能够原谅自己。小曼和志摩的苦,是山风海雨,铺天盖地,因为他们总乐意把那苦叫出来,嚷出来,他们的苦,全世界看得见,听得着;王赓的苦,却是无声无息,爱,原本就是含笑饮毒酒,他的苦其实比天还高,比海还深,只可惜超出了世人的理解范围,所以只好一人品尝。王赓对小曼说:“我想了很久,如果你认为和我在一起生活已经没有乐趣可言,只有和徐志摩在一起才能得到幸福的话,我愿意离婚。”
小曼与王赓,是聚时容易别时难。王赓点头说再见,可老天爷又不允许。相守几年,小曼一直无事,偏偏到了离婚时,小曼才发现自己怀了王赓的孩子。小曼母亲建议小曼生下这个孩子。小曼不肯,她要清清爽爽地与过去告别。她没有告诉王赓,也没有通知志摩,一个人,带着家里的两个女佣,跑去找德国医生堕胎。孩子没了,小曼卸下包袱,精神上的,肉体上的,她可以与志摩结婚了。可堕胎的痛苦,却阴魂不散,缠绕了小曼一生。小曼身体弱,不甚成功的堕胎手术,让她的身体雪上加霜,有事没事,不是这痛,就是那痒,更严重的是,流产过后,小曼无法再生。她守住这个秘密,不与人说。志摩爱孩子,虽然他与张幼仪有过子女,但他更想与小曼造出爱之结晶。后来,志摩在信中说:“叔华长胖了好些,说是个有孩子的母亲,可以相信了。孩子更胖,也好玩,不怕我,我抱她半天。我近来也颇爱孩子。有伶俐相的,我真爱。我们自家不知到哪天有那福气,做爸妈抱孩子的福气。”小曼看了,有苦说不出。全是造孽!
1925年,注定是王赓的流年。他那时是北洋军阀孙传芳的五省联军参谋长。被派去上海买军火,卖家是个白俄,拿了王赓支付的款项,一走了之。王赓落得个鸡飞蛋打,还被北洋军阀的特派员关了起来。这年年底,小曼的律师李祖虞在上海的监狱找到王赓,王赓爽快地签了离婚协议。离婚加入狱,王赓这辆高速行驶的列车,忽然被莫名的外力撞离了轨道,无可挽回地向灰暗的境地驶去。王赓离了婚,事业也受到打击,与小曼风光的婚礼距今也不过几年。一个天上,一个人间。王赓和小曼离婚时对志摩说:“若对不起小曼,我不会饶过你的。”在与别人的关系中,他似乎总是充当着保护人的角色。可是,在命运这个诡异的怪兽面前,谁来保护他呢?小曼和志摩大婚时,王赓收到喜帖,随即奉上贺礼,并写:苦尽甘来方知味。供小曼玩。受庆王赓。
告别小曼后,王赓当过孙传芳的五省联军总部参谋长,也当过北伐军第四集团军敌前炮兵司令、铁甲军司令,北伐大成后,他调任淮北做国民政府的盐务缉私局局长。1930年,宋子文组建税警团,以镇压抗税和漏税,该团直属财政部,只听宋子文调遣,各类配备一流,西点军校出身、文武双全的王赓成了不二人选。同在上海,王赓忘不了小曼,但她已为人妇,王赓也无可奈何。小曼是红杏枝头春意闹,王赓也只是从墙边远远望去的路人。日,志摩因为飞机失事在济南白马山去世。小曼悲恸欲绝,又恨又悔,人生猛然跌至谷底。少数人安慰,多数人唾骂,志摩的死在好事者眼里,等于坐实了小曼是“红颜祸水”之说。现夫已死,身为前夫,王赓免不了认为自己有责任安慰小曼。他走到小曼家中去,看见小曼卧床不起,屋内窗帘深垂,死气沉沉。他赶忙拉开窗帘,对人说,把房间搞得这么暗,不通气,没病的人也要生病的。他见小曼在昏睡,便没有打扰,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日夜间,日军突袭上海闸北地区,淞沪战争爆发。国仇家恨,宛如滔天巨浪,让上海滩震荡不已。1932年春节刚过,正月二十一,王赓骑着一辆摩托车,穿过外白渡桥,入公共租界,不幸被捕。一并被捕获的,据说还有王赓随身带着的一个公文包。第二天,上海市政府向南京政府外交部报告说:“王赓于感(27)日,因事路经黄浦路,为日方海军士兵追捕,该旅长避入礼查饭店,后为工部局巡捕帮同扭送捕房,由捕头交与日方带去自由处置……”当时有小报称,王赓去公共租界,是为幽会陆小曼。关于此事,小曼1961年撰文澄清,王赓当时并不是去找她,而是去见美国驻沪领事馆的西点军校同学。也有一说是,王赓被抓后向日军献了地图,对淞沪之战产生了不好的影响。这些言论终不可考。但结局已经写好,王赓因为“可疑”,被敌我双方反复审问,同时遭致社会舆论的谴责,几经拉锯,最终被判了两年零六个月的有期徒刑。
点绛唇·一任那繁花盛开(8)
王赓对小曼,始终是旧情难忘,小曼母亲也始终对王赓抱以好感,陆母与王赓一直保有过从。志摩去世,或许陆母有心思再度撮合小曼与王赓,但王赓锒铛入狱,无疑让这个希望成为泡影。1935年,王赓出狱,身体大恙,不得不去德国治肾病。仕途就此跌落,一蹶不振,而他当年的副手,却青云直上,成为抗日名将。志摩去世后,小曼的世界万籁俱寂,她编志摩的稿子,去硖石给志摩扫墓,力图弥补无可挽回的遗憾与损失。志摩在的时候,小曼三心两意,与其争吵不断,浮华天地,安不下一缕单纯的诗魂,志摩去世以后,反倒在小曼的世界里无限放大,占满了小曼的一整颗心。
据说,王赓曾去小曼家提出过复婚,小曼却觉心伤太重,委婉拒绝。后来,翁瑞午闯了进来。王赓想必知道,但也无可奈何。以前,小曼如烟花冲天,绚彩满眼,现在,小曼似繁华落尽,终归寂寞。王赓与小曼,有缘的时候,无定份,有定份的时候,又怎奈缘薄。朋友们要给王赓介绍新人以结连理,他总口吟那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小曼像一曲华丽的高音,劈空而来,又夺空而去,余音袅袅,王赓只觉恍然如梦。
从一个围城里走出来,进入另一座围城,王赓用了十几年。十几年里,王赓经历了失婚、仕途跌坠、生病,西点军校毕业生的光环,也因时光的损害,归于平淡。王赓像神话世界里被贬落凡间的大将,虎落平阳,龙游浅滩,无从施展,几乎成为中国现代军事史上最令人感慨的遗珠。抗日战争爆发后,王赓为国效力,远赴昆明任兵工署办事处处长,过一种苦行僧的生活。因为他有严重的心脏病、肾病,一日三餐,他无法食盐,只能由勤务兵单独开伙。他和一个年纪比他小三十多岁的广东姑娘结了婚,生儿育女。
王赓没变。作为丈夫,他还是那么端然,威谨,有时间的时候,他还是捧着一本原版的德文书,细细阅读。而新的王太太,则在他身边,不吵也不闹,静静地翻弄她的新衣服。他们不说话,好像自开天辟地以来,他们就是这般,一个在左,一个在右,默默相对。王赓曾经期待如此景象,丈夫是忙于正事的丈夫,妻子是专注闲事的妻子,老夫少妻,固若金汤的家。他们在情感上是平淡的,两人更像是搭伙过日子,各取所需,所以相安无事。因为大家都知道自己的位置。可是,快乐吗?偶尔低回,他是否又想起那个与他吵、与他闹、让他不省心的小曼?她的眉眼、神情都已成为经典。小曼是王赓生命中的彩虹,却转瞬即逝。小曼对王赓的感情,戛然而止,她挥手自兹去,从此天涯路人,两不相干,此后无论王赓被捕出事,还是要求复婚,小曼都自觉退让,她与王赓的故事,已经告一段落。可是,王赓这把刚毅的军刀,却怎么也斩不断自己对小曼的柔情。爱是一个人的事,独自欢乐,自行了断。爱陆小曼,静静的,默默的,无声无息,完全是王赓一个人的禅。似水流年,孤灯对照,独自体会。爱不是名词,而是动词,它需要你付出,付出,再付出……才能浇灌出一朵花来。可是,没有种子,哪来的花呢?
后来,有人问起当年婚变一事,王赓答:“爱情是人类最崇高的感情活动,它是纯洁而美好的,并不带有半点功利俗念,也不等于相爱必须占有。真正的爱情应以利他为目的,只讲无私奉献,不求索取。既爱其人,便以对方的幸福为幸福。我是爱陆小曼的,既然她认为和我离开后能觅得更充分的幸福,那么,我又何乐而不为?又何必为此耿耿于心呢?”伤感的理性,大彻大悟。
1942年,政府派军事代表团去华盛顿参加同盟国联合军事会议。宋子文急招王赓入团。因为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艾森豪威尔是王赓在西点军校的同学。王赓当时病情深重,但为了国家利益,还是毅然出访。谁知代表团行至开罗,王赓旧病复发,没出一月便身陨魂消,病逝在开罗皇家医院,享年四十七岁。其遗体被葬在开罗市郊英军公墓。王赓去世的消息,隔了四年,才传至于国内。日《快活林》第16期,登了篇文章《凶耗最近发表·陆小曼前夫王赓死了》。王赓死后,广东籍妻子改嫁,留一男孩,由时任西南联大教授的胞弟王序领回抚养。王序早年受哥哥照顾、培养,一路读书求学,终有所成。现在,哥哥去世,嫂嫂将孩子转交给他,那一种家破人亡的凄怆,想来也要掉泪。
身为西方培养出来的将领,王赓显然不能适应变幻莫测、拉帮结派的中国战局。西方人为王赓的不得志感慨。王赓的母校普林斯顿大学在《王赓传略》中这样写:“1943 年纪念西点毕业生,王赓的讣闻结于这样一些话: 王的一生是诚实、正直和爱国的。他给西点带来荣誉。1915 年的同窗就知道这是确实的,而且关于他还应有更多的可以说。他确实是1915 级可以引为骄傲的一员。”只是,流光易逝,荣华易老,多少年后,还有几人能记得王赓的诚实、正直与爱国,倒是他与小曼那一场轰轰烈烈的缘分,经过历史的沉淀、人言的渲染,愈显桃红柳绿,遍地低唱浅吟。
人们提起王赓时,常用的一个名头是:陆小曼的前夫。前夫,忧伤的、委屈的、不得志的,昏昏惨惨,他像是小曼凡间之旅中的一声叹息,也像是一个端正的片头,将将开始,就已经结束。后人谈起王赓和小曼的关系,也总不忘添加些奇异的细节,作为花边注脚。比如,王陆离婚的原因之一,是“由于王赓体力过人,可以整夜贪欢,而陆觉得无法适应,遂告仳离”。谈及王赓与陆家的关系,则有人说:“王赓婚后,不断向岳父陆定的银行透支借贷,影响陆定经营的中华储蓄银行。常有头寸调不转的情况。据说中华储蓄银行倒闭,与王赓在该行的大量透支有关。”
世事纷扰,谁能猜透其中玄妙?往事随风,唯一能记得的,似乎也只有当年饱含感情色彩的北平风景。少年裘马,衣履风流,隔着时光看,一如梦境。胡适说:“你到了北平,不见王太太,等于没到过北平。”唉,顶顶华丽的北平呵。晚春时节,国槐荫街,北平城里有王先生和王太太。那时的王太太,朱唇粉面,丰韵娉婷,“真配叫陆小曼”。
点绛唇·一任那繁花盛开(9)
草木有情,所以春风吹了又生。人间的情,也仿佛草木,灭了生,生了灭,触发点只在彼此间那一点真意真心。《牡丹亭》里讲杜丽娘,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杜丽娘是个有情的人。志摩与小曼亦是。小曼是民国里的杜丽娘,剪一枝梅,遥指春天。与志摩恋爱,小曼也曾死死生生,生生死死,愁闷消瘦,一病不起……几番轮回,过了九九八十一难,才求得真经,修成正果。爱情之伟大,不在于结局,恰在于磨折的过程。志摩说,“最容易化最难化的是一样东西——女人的心”。
小曼送过志摩一枚戒指,上面镶着一块“勒马玉”(翠玉的一种)。所谓“勒马玉”,实在是个美丽的故事:从前有个王子,手上戴着一块翠玉。有一天,一匹马忽然无来由地朝王子狂奔而来,危险将至,千钧一发,王子情急之下,举起手上戴着的翠玉,马儿看到翠绿的戒指,以为眼前的是青草,就情不自禁地停下来,轻吻翠玉。翠玉挡住了马,是为“勒马玉”。志摩就是狂奔的马儿,小曼就是那翠玉。她暂时停住了他的脚步,得到了他的心。今生的缘分、前世的因果,既然相遇,就不要彼此错过。
志摩说:“我将于茫茫人海之中访我唯一灵魂之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他路过林徽因,遇到了陆小曼。他用一颗真心,换小曼的一片真意。志摩和小曼,婚后尽管出现种种摩擦,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都是“不装”的人。志摩不会装,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为人待友,一片赤诚,他有他的一片天真。就因为这片天真,即便他犯下了错,许多人心甘情愿把他原谅。“那是志摩,你有什么法子。”小曼也是。她的离婚,她的玩乐,都是尽情尽兴,就是对女人最在意的容貌,她也坦然对之,中年以后,小曼齿落发脱,她也就顺其自然,并不强求自己一辈子做美人。因为两副赤热的心肠,他们走到了一起。恋爱滋味,好似风沙中的玫瑰,就算一脸疲惫,仍要盛放,终无悔。
1924年春末,泰戈尔访华。北京成了一场盛会的中心。老诗人的到来,仿佛一颗小石子,不小心让许多人命运的车轮硌了一下,进而发生突转,包括林徽因、陆小曼、徐志摩。5月8日是泰戈尔的生日,北京学界各类名流纷纷到场,为诗人祝寿,寿宴上演出一剧,叫《齐德拉》。林徽因扮演公主齐德拉,徐志摩饰爱神玛达那,张歆海扮王子阿顺那,林长民饰春神伐森塔,梁思成担任舞台布景设计。林、徐是绝对的焦点。一剧演罢,四下轰动,林、徐之间的美丽故事,四处传播。这显然是个复杂的三角故事,徐志摩孤军奋战,泥足深陷,不能自拔。
美丽的小曼,竟然也出现在这幕戏剧化的人生场景里。只是,她还不是主角,她站在礼堂的门口,发着《齐德拉》的说明书。可即便扮演配角,小曼也十分抢戏,有人忍不住记录下了她当时的样子:“瘦弱的身躯,苗条的腰肢,眉目若画,梳着一丝不乱的时式头——彼时尚未剪发——斜插着一枝鲜红的花,美艳的体态,轻嫩的喉咙,满面春风地招待来宾,那一种风雅宜人的样子,真无怪乎被称‘第一美人’。”
关于与志摩的相识,小曼曾说:“后来老诗人走了不久,我同志摩认识了,可是因为环境的关系,使我们还不能继续交往,所以他又一次出国去。”小曼也曾同王映霞说,“我与志摩相识于1924年”。伤心伴着惊喜,纠结伴着期盼,1924年的爱神之箭,伤害了一些人,又成全了一些人,最幸运是,上帝关上一扇门时,总不忘打开一扇窗。《齐德拉》演出过后,林、徐的“绯闻”几乎热到了极点,与梁家有婚约的林徽因,在众多家长的安排下,理性地退让,跟志摩保持了距离。这是一个重大的打击。志摩跌倒了,再一起身,发现面前有个小曼——光彩照人的小曼。据说他们都是舞场上的高手,旋转,晕眩,折服众人,成为全场焦点,恋爱的感觉,也近乎晕眩。对的时机,对的氛围,遇见心目中那个对的人,需要修多大的缘分,命运面前,我们反抗,同时也感恩。寂寞是毒药,也是春药。寂寞能让一个人枯萎,也能让一个人容光焕发。寂寞的人缺少爱,寻找爱,遇见爱,这个过程,是令人兴奋又害怕的。寂寞可以是一堵墙,也可以是一座桥,墙之内消磨,桥对面逍遥。
小曼与志摩的恋爱,发生之快,犹如电光火石。王赓的“疏忽”,也几乎是民国恋爱史上凄迷的一章。王赓工作太忙,志摩来了,王赓就说,叫志摩陪你玩吧。暴雨将至,王赓却全然不知,信马由缰的后果,自然是另一段感情开花结果。那时候新月社演戏,有一出叫《春香闹学》,志摩演老师,小曼演春香。志摩和小曼,情窦暗生,一剧定情。小曼是天边的云,志摩是忧伤的雨,暖风过境,缠缠绵绵,覆雨又翻云。志摩说,“案上插了一枝花便不寂寞。最宜人是月移花影上纱窗”,小曼就是那枝花。
志摩给小曼写信:“今晚在真光我问你记否去年第一次在剧院觉得你发髻擦着我的脸(我在海拉尔寄回一首诗来纪念那初度尖锐的感官,在我是不可忘的)。”发髻擦脸,眼角眉梢,感觉也是尖锐的,仿佛蝴蝶的尖叫,引发一场情感海啸。而那首从海拉尔寄回来的诗,便是《春的投生》,里面写道:“桃花早已开上你的脸,我更敏锐的消受/你的媚,吞咽/你的连珠的笑;你不觉得我的手臂/更迫切的要求你的腰身……”甜蜜的心醉,仿佛小曼钟爱的酒心巧克力,一颗吃下去,荡漾在心海。
小曼纵然从小娇惯,年纪轻轻就风光无限,后来嫁作人妇,原本以为围城之内百花盛开,但不懂女人心思的王赓,却仿佛秋风肃杀,煞了小曼的旖旎。婚姻之内,小曼内心筑有一道墙,墙外欢歌,墙内凋零。志摩轻轻地走过去,开一扇窗,小曼恍然觉得自己就此看到了光明的前途。郁达夫也说:“忠厚柔艳的小曼,热情诚挚的志摩,遇合在一道,自然要藉放火花,烧成一片。”
小曼说自己是一个失意者,一个不快乐的人,但别人只当她心满意足。只有志摩有一双慧眼,看见了她的干涸与脆弱,就仿佛一个仙人点化了一位俗子,让她也瞬间立地成佛。志摩照彻了小曼内心的肺腑,认明了她的隐痛。小曼认志摩为恋人,亦是知己。春水静而有情,因为它只等春风来,才肯皱起。小曼便是那有情人。她呼喊着、挣扎着,为的是终成眷属。与小曼初恋时,志摩诗情勃发,写下名作《雪花的快乐》,爱之伟大,成就了诗之伟大,沈从文说这首诗是“柔软的调子中交织着热情,得到一种近乎神奇的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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