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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了麦收的季节。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打麦场,那是一个被历史尘封已久的区域,如今已经远去,想起它,便想起了那原始落后的农耕岁月和父辈们艰辛的劳动。
当布谷鸟一遍遍啼叫的时候,就说明麦子快要熟了。每到这个季节,往往天还不亮,父亲便到附近的山坡上,割回一堆蒿草放在院子里,等晒得半干不湿,然后拧成一条一条的草绳,用来捆麦子。那些天,父亲除了准备捆麦子的草绳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和村里的叔叔、伯伯们拾掇打麦场了。
打麦场是村里早已规划好的,只是在麦收之前要进行整饬,俗称造场。造场的工序很讲究,首先是要拿铁锨把场地上的杂草铲除干净,把坑坑洼洼的地方弄平整,再用耙子把整片空地较为细致地梳理一遍,尽量把藏在土里的小砖头、小砂礓等杂物剔除出去。场地平整好之后,如果土层太陈旧,就要掺和上一些粘土,然后泼上水浸湿地面。在地皮发白之前,再撒上一些细碎的麦糠,以增强土壤的粘性和韧性。随后,就要用石磙碾压了。此时,需要有两个人赤着脚拉石磙,万万不能用牲口拉,否则就造不出一个平坦光溜的场来,反倒会留下许多醒目的蹄印。石磙的后面还要连上一个“拖把”。“拖把”由没经碾压过的麦秸秆扎束而成,呈扇形,上面还要压上一些重物,随着石磙轻轻地拂过,使场地更加吻合而平坦。就这样反反复复地碾来碾去,一直压到地面发亮,场地就被轧得平平整整了。最后,再用扫帚扫一遍,镜面似的,半个沙粒也找不到。
打麦场整好以后,麦子就黄了,漫山遍野,犹如一片金色的海洋。村里的人们便不分昼夜地忙活起来。那时,土地刚下户,常常三四家搭伙收割,自然也就形成了互助组。拉回来的麦子在麦场周围摞成方垛,给碾场留出足够的空地。当然,什么时候打麦由老天爷说了算。一连好几天的毒太阳,把大地烘烤的滚烫,这肯定是打麦的好天气。此时,磨得锋利的铡草刀,早已摆放在打麦场里,两人一组,一人掌刀,一人入麦。随着一捆一捆麦子塞入,铡草刀抬起、下落,麦穗和麦秆便分了家。麦秆被推到麦场四周,等待麦收以后造纸厂拉走。麦穗堆放在麦场中央,均匀地摊开,在太阳下继续暴晒,等晒得又干又脆时,就好碾多了。碾麦子是有讲究的,首先要将牲口的眼镜蒙上。赶牲口的人戴一顶草帽,站在麦场中央,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拿着鞭子,指挥拖着石磙的牲口转圈碾压。手中的缰绳控制着牲口转圈的半径,人和牲口之间仿佛达成了一种默契,一圈套一圈,吱吱呀呀,压遍全场。这个时候,场外的人也闲不下来,要用木杈跟在后边把压过的地方翻松。就这样一遍一遍重复着,不多久,麦场中心便是混合着麦糠的麦粒了。
麦穗碾寡之后,接下来便是起场、扬场。扬场是打麦场上最显技术的活儿,不是任何人都干得了的,需要老把式来干。俗话说,“硬手一条线,软手一大片”。遇到有风的天气还好说,反正那风可以把扬起来的麦粒和麦糠分开。假如火辣的太阳下没有一丝风,就要凭掌锨人手上的力度和抛扬的方向去拿捏分寸。木锨轻轻扬起,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饱满坚实的麦粒下落处,形成一丘状的堆,而轻浮的麦糠则随风飘到一边,甚至飞扬到更远的地方。这时,还需要有人拿一把扫帚,戴上草帽,顶着扑头盖脸的麦粒儿雨,随时把同麦粒一起落下的麦衣儿轻轻地掠去。被掠在旁边的麦衣儿经过进一步暴晒、碾压、扬场后,便又分离出了第二茬麦粒。这样的步骤要重复多次,直到麦衣全部变成麦粒为止。
三夏大忙天,人们像热锅上的蚂蚁,地里、场里到处是人,整个劳动场面紧张、热烈、喧杂。切下的秸秆及压碎的麦穰,堆在麦场的周边,便成了孩子们嬉闹的好去处。我们常常在麦秸堆上掏出个大洞,钻到里边躲起来,外面盖上一层厚厚的麦秸,玩捉迷藏的游戏。或者在麦堆上翻跟头、打纺花车、摔跤等。最有意思的是穿行在麦秸堆中间,绕着麦秸堆转来转去模拟打仗。但在这里玩火是最危险,也是大人们绝对禁止的。麦秸堆一个接着一个,一旦失火,带来的后果不堪设想。在打麦场上,我们疯玩疯闹起来经常是大半天,有时甚至一直玩到夜幕降临,才带着满头麦屑回到家里,这时才感觉浑身上下痒的难受。母亲一边拍打清扫,一边嗔怪责骂,孩提的我们并不以为然。
麦子打下来,有时并不急于拉回,这就需要看场。每逢这时,我总要求和父亲一起去,父亲也不拒绝。其实,我能看什么场呢。白天疯玩,晚上一沾席子可能就会进入甜蜜的梦乡,就像大人们所说的那样,也许夜里被人抱走了都不知道。小孩子,总是觉得满世界都有好玩的东西,都有好看的风景。现在想来,那毕竟也是自己成长的一部分,况且不可或缺。在这天气晴好的夜晚,望着天空高悬的明月,沐着夜晚清凉的风儿,闻着风里飘散的麦香,听着小虫子的低吟浅唱,睡在麦垛旁,仿佛是在摇篮里,极其惬意。
打麦的日子里,最怕老天爷变脸。眼看太阳红艳艳的,突然乌云翻滚,电闪雷鸣,骤降大雨,麦场上的劳动场面一下子就乱了。打麦场上满地是人,大家抢着收麦、垛麦,顾了这个,顾不了那个,一片嘈杂。白花花的雨点,像无数的箭簇劈头盖脸斜射下来,打得人们四散而逃,落汤鸡似地躲到屋檐底下。那些麦子遭淹、地麦未割的人们,便开始哭骂老天爷,真是倒霉透顶。
在我的记忆里,用石磙碾麦子没有多长时间,就被小型拖拉机代替了。不久,麦场上又多了一台机器,叫脱粒机。麦子连杆带穗喂进它的嘴里,麦粒和麦秸很快就分道扬镳,神奇极了。自从有了脱粒机,人们就不再用牲口拉着石磙碾压麦子了。可以说,在当时拖拉机和脱粒机的使用,极大地解放了生产力,也是我记忆中从农耕文明走向工业文明的最大标志之一。那时,一个村里只有一两台脱粒机,人们把麦子从地里拉回来,堆在打麦场上,要排队等候。脱粒机则昼夜兼程地工作,一座座小山似的麦垛,不几天就被它吃掉了。那时,我经常在睡梦中被母亲叫起来劳动,因为这种工作人手少了做不来。父亲永远是家中的主力,负责往机器里续麦子,这个活不但危险而且特别的紧张,一旦不慎,就有可能被绞手,如果续得不及时,其它的工作就都得停下来,所以,父亲是最累的。我负责向父亲身边运麦子,母亲和妹妹负责将打下的麦粒装袋,其他的人各有分工,各司其职,整场麦子打下来,需要大家紧密的团结和努力。每次干完,所有人浑身都痒痒的,连鼻孔里面都是黑黑的灰尘。不过,这时全家人总可以松口气了,毕竟粮食已经进了自家的粮缸。
八十年代初,大型联合收割机和由小四轮带动的小型脱粒机陆续出现了,现代化的农业机械设备走进了田间地头,不出麦地,丰收的粮食就装进了麻袋里,打麦场也就从家乡的大地上消失了。打麦场离我们而去,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我为我的父母亲和乡亲们少了诸多辛劳感到欣慰,也为记忆里童年时期许多美好的事物渐行渐远而心颤。
每当金黄的麦浪迎风滚动的时候,我仿佛还能听到打麦场石磙发出的“吱吱呀呀”声响,这声音好似从遥远的地方飘来,一次又一次地叩击着我的心灵,我隐隐地感觉到在远离自然的同时,好像有一些原始而美好的东西也正在渐渐将我们抛弃。
我远去的打麦场啊!(王海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