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荣誉王守一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就让警察叔叔抓你

*病症梗,梗科普在文末,与原梗有细微变动

  海皇挺喜欢电玩城的街机游戏。

  当时还小,十岁出头的年纪,正是负担轻得出奇的时候。平时没考试,作业会的就写,不会的随便涂抹两笔应付了事,剩下的时间就任由他上游戏厅玩个痛快。

  十来年前,物价平平无奇。抓点零花钱,随手投俩硬币,海皇能开开心心搁里头坐着玩一下午。

  很快,厅里的游戏被他摸了个遍。海皇在里面混得如鱼得水,觉得高兴。

  有天他再拎着那几个钢镚过去,发现几个机子都被占了,剩下最后一个靠边的。

  海皇照样挺乐呵,直到他看到门口突然窜进来个小孩,眼睁睁看着他一屁股摔在座上,把自己盯上的位子抢了。

  “哎。”这换谁谁乐意,他不悦地叫了一声,企图暗示座霸先来后到。

  那小孩不应人,从兜里捞出一把硬币,摞在游戏机一角,手指夹了两个就要往孔缝里塞。

  “看看谁先过来的?”见这小混蛋不领情,他干脆捅破了窗户纸。投硬币的手腕被海皇一把拉住,指尖的硬物脱手而出,落在污渍斑驳的地板上,跳跃两下,流利地滚到饮料机底,没了动静。

  “你干什么?”被拉扯急了,他转头质问。强烈的日光令他淡金色的毛发更加耀眼,声音脆脆的,与长相一同带着稚嫩。

  眼睛还蛮大的,瞳间有一抹与生俱来的蓝,相比海皇,浅得更纯粹。

  海皇低头盯着他,大眼瞪小眼。

  本来以为他会跳起来跟自己闹一场,不想后者只是将手臂搭在椅背上,拧着眉毛,再次开口:“你把我钱整掉了。”

  海皇把这句话翻来覆去品鉴好几遍,没懂想表达的意思。

  “……”被这般直接的目光注视,海皇难免心虚,眼神局促地躲闪,“……对不起,我,呃,帮你找找——”

  “哎,没必要。”他似乎不太在意那些小钱,也不在意海皇磕磕巴巴的道歉。他伸出手掌,又从高高叠起的硬币堆里抽出几个,漫不经心地问,“叫啥啊你?”

  “我姓杜。”海皇介意陌生人查户口式的盘问,谨慎地只报上姓氏。

  “哦,马浩宁。”马先生倒是毫不拘谨,直称大名,“叫小潮也行,朋友都这么叫。……今天让我先玩一把,当交个朋友了小杜。”

  “不是,你管谁叫小杜?”海皇难以置信。他拽着小潮衣领子,把他拎起来。甚至不用特意比较,自己肉眼可见地高出他一头。

  “你多少岁?”小潮问他出生日期。

  “00年整。再怎么说也比你大出两三——”

  小潮看看他原地干瞪眼的傻样,活像读博的理工男打量路边的低端民间科学家。

  他重新坐回去,脸上挂着无奈:“刚刚没看着你,不好意思啊,我先打一回,下把还你下把还你!”

  海皇无形中吃了记年龄压制,挺憋屈,只能搬个凳子在旁边等着。结果不出他所料,直到太阳落山他都没蹲到一局。

  “……靠啊烂死了这游戏,”小潮扭头,被海皇吓得一激灵,“你还在呢?”

  “旁边空出那老些位子你不去?”他指指那排早已闲置的机位。

  海皇后知后觉,一时语塞。“……一直注意你来着,没发现。”

  小潮快被他气笑了,“你真蠢还是假蠢?我有什么好注意的?”

  “主要你打太菜了马哥,输一次就往里塞次钢镚,根本没空插嘴——”

  ……还是得改改跟游戏赌气的毛病,海皇劝说小潮,尽管他自己有时候也因为卡关能跟屏幕面对面接触整整两小时。

  你也收收你那二了吧唧的味,别傻乎乎一等等好几小时,时间白浪费了,小潮恼羞成怒地回嘴。

  祝福真美好,天使的活都被你抢了,海皇愤然。

  小潮不记得自己染上的病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

  印象里他窝在候诊室的铁皮椅子上,荡着双腿,看父亲和对面的两三个医生对话。口罩足以遮住大半张脸,但掩盖不了双方眉间流露出的凝重。

  他们压低声音,窃窃私语,小潮竖着耳朵听半天,经常搞得一头雾水。

  父亲牵着小潮,在市里的医院里东奔西走。十几岁的孩子,接触针头的次数比接触中性笔还多,右臂遍布针孔,细小而密集——这是患上罕疾这一殊荣的见证。

  小潮对所知的医院进行走街串巷般地拜访,甚至有幸光临别地口碑出色的医疗机构。

  在一无所获之后,他父亲终于暂时放弃研究他的病情。不及时止损,终究竹篮打水一场空,小潮明白。

  似乎只有得病的人不知道自己得的什么病,小潮怅然。

  半夜,小潮被叫来客厅,坐在沙发上,旁边是靠着一堆检验结果报告单的父亲。

  头顶的吊灯没有开,借着电视散发的纷乱光线,他父亲握住他的手,叫他的小名:“浩宁,好好爱自己。”

  我怎么了?小潮直勾勾地凝视对方的眼睛。

  他爹摸摸下巴,似乎觉得和小孩解释病症很难堪。表面上组织好了语言,说出口的却是破碎不堪的词句。

  小潮艰难地从冗杂的陈述中提炼精髓。

  简单来说,常人能对其他人产生感情,但他做不到——除了博爱,只有博爱。他这样理解。

  感情、博爱——两个抽象的名词,这足够一个孩子困扰两三天。

  他父亲看出他的不解,接着解释,“就是说,对别人没有爱,同样没有恨。”

  爱和恨。转眼间,四个概念在小潮脑中打转。

  他不以为然,感觉也不像是重要的东西,没有就没有啊。

  “错了,马浩宁,错了——这些很关键。你还小,以后会明白的。”

  小潮觉得父亲摆大人架子。以成人的姿态,居高临下地对自己说话,他不喜欢。

  哦,那就以后再知道吧,他不冷不热地甩出一句。

  父亲久违地沉默了。换作之前,他敢这样顶嘴,是要挨打的。

  小潮感觉不对劲,隐约意识到事态的严重。

  病,治得好吗?他试探着询问,即使答案显而易见。

  “短期内不行——至少没有药管用。长期的办法,说不上没有,得看你自己。”

  小潮问方法是什么,父亲不回答,觉得难以启齿。折腾半天,他父亲说,以后告诉你。

  好吧,小潮沮丧。那,治不好有没有影响?

  不许说丧气话,父亲轻声骂道。又是一阵支支吾吾,他似乎没做好心理建设,不愿把疾病的全貌全盘托出——谁都不想让自家小孩遭受打击。

  小潮不耐烦了,说行吧,我懒得管了。他抛下父亲,径直回归房间。他听不到那些费解的现实了,但太阳穴依旧突突跳着,头痛袭来,令自己倍感不适。

  他用脚趾按开电源,想着玩把电子游戏——他经常在不爽的时候这么干。

  他把手往键盘上一扣,更无语了。

  他想起了学校那帮经常跟自己连线打游戏的朋友。仔细想想,不管是打游戏把自己害死了,还是抄自己作业被老师发现结果两人一起抓包,或者乱翻自己的书包偷偷拿东西去用——

   从小到大,好像他从来没讨厌过谁,哪怕只有零星的一瞬间——

  真的从来没有,这是他搜刮记忆后得出的结论。

  小事罢了,怎么能因为这点鸡毛蒜皮的玩意就去否定一个人呢,他想。

  恍然间,父亲的话在耳内穿梭,“对别人没有爱,同样没有恨。”

  可能正是这种观念印证了自己的病,可怖的想法冒出头。

  小潮不愿意得病。或许他需要改变。

  他思来想去,觉得没有什么好改的。小孩的学习能力很强大,多留意留意身边的言行,哪怕是铁焊的脑子都明白什么场合该讲什么话——最近他在试着学习这点。他很像一个正常人了。

  至少他演技是在线的,弥补了疾病带来的缺陷,即使这出戏经常惹得演员身心俱疲。

  不会就去学,这是社会教给他的生存至道。

  小潮无聊,没心思写作业,下午溜到游戏厅偷个闲。

  辽宁的夏天不及南方湿热,四五点钟的阳光也比正午柔和些许。厅外的座椅被晒得滚烫,枝头蝉鸣震耳,让他头脑发昏。

  不出意料,他进门便见到海皇的背影。小潮两三步赶过去,一巴掌按上他的肩膀,在他旁边坐下。

  海皇吃了一惊,“哎我去,……马哥。”

  “哟,碰上了还。玩两块钱的?”

  小潮啪嗒啪嗒敲着按键,和海皇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从课上学的公式说到昨天吃的晚饭,没什么逻辑,不过总比先前生硬的你问我答有趣得多。

  海皇倒显得比小潮的话更少——好在彼此都接得住梗,相处得还不错。

  “接啊接啊,我靠你退什么,闪避键租别人的是吧这么喜欢用?”

  “快点啊少磨叽——哎怎么不动了?”

  海皇的角色静止了两秒,被小潮两拳干倒了。

  屏幕上浮现GAME OVER的烫金字样,小潮狐疑地扭头,问,这玩意还会卡?

  “故意的?不想玩就算了!”小潮摆恼火脸色。

  海皇转身,收回撑在设备上的左臂,并拢膝盖,双手贴在大腿上方。他坐得端正,看着一板一眼,有些滑稽。

  “玩一半冷不丁把手撂下,我看你奇怪。”小潮回嘴。

  “不是,问题是最近你真不对劲啊。”海皇畏缩了下身子,鼓着嘴唇嘟囔两句。

  “当初咱俩认识的时候你还没这么亢奋呢——哎,也不是,”他觉得用词不当,试图找补,“……哎呀不知道,反正不一样。”

  “可能当时跟你不熟呗。”小潮语气没那么肯定。

  “那我不清楚了。感觉你跟两个月前完全是俩面孔,——”海皇声音越来越小,但投向小潮的目光依旧坚定。

  小潮背后发凉,突然被来历不明的恐惧感袭击。被这个小他一两岁的晚辈察觉了变化,他打心眼里觉得不安,同时又极力按耐惊奇——毕竟除去他,小潮想不到还有谁关心过自己的举止。

  “想多了吧你,我一直这德行。”小潮避开他炯炯的视线,装着云淡风轻,脸朝着游戏机上做工粗糙的按键,“哎哟别废话了,玩不玩?玩赶紧开一把,我还有点钱。”

  白嫖的游戏谁不玩,海皇应付着把手搭过去,热情却比最开始低落了些。

  小潮假装不在意,目不转睛,尝试把注意力集中在娱乐上。

  海皇正专注着拍打设备,顿了一下,“挺好的。”他回答。

  小潮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勾起嘴角,点点脑袋。

  “别因为其他人的喜好随便改变自己,马哥。”海皇慢慢地说。

  这般格局的话从他嘴里吐出来,明显不合时宜。

  “你可得了,少揣着幼稚装明白。”小潮乐了,一时间忘记自己也只是个不大点的小孩。

  海皇不再讲话。两人静静耳闻游戏厅里此起彼伏的喧嚣。

  良久,海皇再次怯生生地启唇,“马哥,我认真的。支持你的人,不在意你什么样——只要你在,是你就好了。”

  “你是你,你不是别人,你就是马浩宁。”

  微光轻柔地擦过海皇的面庞,发丝白得干净,随着夏风温和飘动。

  小潮瞥见他眼里湛蓝的涟漪与波涛。

  谢谢,我知道了。半晌,他悄悄挤出来一声。

  海皇很长一段时间没怎么看到过他,实在想不到久别重逢的地点是在高一的教室:他把外套挂在椅子上,抬头看见迟到后迈着大步一头撞开班门的小潮。

  后者惯性使然,向前滑了两脚,注意到坐着发愣的旧识。

  两人对视,接着双双震声喊我操,余音绕梁惨绝人寰。

  之后被老师抓去教育了,开学第一天当众骂街像什么话。

  惩罚很严峻,在教务处门口罚站。海皇站左边小潮站右边,低着头,像电线上栖息的麻雀。

  “为什么不上学啊马哥?”海皇盯着鞋尖,发起对话。

  “治脑瘫去了,刚痊愈。”小潮把回复扔过来。

  海皇乐了。他没再穷追不舍,他侧过脑袋,发现原本小潮立着的地方空着。他哎了一声,向走廊右方看过去,被偷偷摸摸溜到自己旁边的男高吓一跳。

  小潮头够不到他肩膀,便把耳朵贴在他的肩头。手插在衣兜里,轻轻说,累了,让我靠会儿。

  海皇僵住,不敢动。原本看着还挺自然,现在整个人杵在地上,发鬓泌出的汗水啪嗒啪嗒往下掉。

  小潮不怎么尴尬,看上去蛮淡然,正移目打量着眼前来往的学生。

  “马哥,过这么久你咋还这个高度。”

  “你过那么久不也还像个弱智吗,我矮点怎么了。”

  海皇装傻,当没听见,“什么时候再去游戏厅玩啊?”

  “还去,你多大了?再说那破地方早拆迁了吧。”

  “不是,没让你答这个——他妈的算了,弱智。”

  看小潮气急败坏,海皇憋住笑,强作不解,显得无辜。

  “那种小孩玩的东西我搞不来。想吃什么,请你啊。”

  “真的假的,有钱啊马哥。”

  “那是。”小潮得意,顿时扬眉吐气。

  “不知道,跟我没啥关系。反正我不缺钱就是了。”

  海皇懵懂地点头答应,心想自己是不是有大款可以傍。

  小潮从他身上起来了,被拽走的。

  教导主任抓着他衣领把他单手拎到一边,看他偷懒恼火又新添了几分,让他放学留下来把整个年级的地板都用拖把擦一遍。

  海皇在旁边猖獗地笑,乐到失声,挨了小潮狠狠一拳。

  距离入秋已有些时日,但海皇那件短袖从来没换下来过。

  一是只有一件露胳膊的校服,不能换洗;二是天气太熬人,热得要命。

  海皇原先在中午拉着小潮上操场,把冒着冷气的冰棍插敞口罐子里,等两三分钟。海皇把那罐黏黏糊糊的玩意举过头顶,说是自制的饮料,趾高气扬。

  小潮眼睁睁看着。有病吧你,他诚恳地说。

  你喝不喝,海皇傻乎乎问他。

  自己喝去,小潮嫌恶,躲到一边。

  下午跑完一千米他马上变卦。他俩跑步都算不上快,小潮在前面连滚带爬领着,海皇搁后头连滚带爬追。

  冲过终点线的时候极为狼狈。海皇踉跄两步,停下,耳腔嗡嗡作响,眼前发黑,四肢麻木得可怕,感觉一闭眼能栽地上。

  身边一声闷响,小潮撑不住,腿一软倒了——不过很快就蹦起来,被橡胶跑道烫了个结实。

  “哎我靠我靠我靠!”他骂骂咧咧,海皇想嘲笑,试了两下发现上不来气,作罢。

  小潮洞察海皇的意图,眯起眼睛狠狠瞪了他一下,甩了把汗。体液顺着发梢飞到地面,星星点点,像凌晨青叶上挂着的露水。

  海皇从兜里掏出来装化掉冰棍的瓶子。

  小潮大骂他神经病,说狗都不喝。

  里面换成水了,海皇说,晃晃水瓶。

  小潮一看还真是,“给我整一口。”

  海皇咧着嘴傻乐,任由小潮扑过来夺过瓶子。“你少喝点,长跑完喝水容易吐血。”

  “……怎样啊?”他仰头灌得起劲。水从嘴角滴到校服领口,洋洋洒洒,与脖颈上细碎的汗珠融合,浸湿白色衣料。

  “早晚会的。”他抹嘴,合盖,把剩下半瓶丢回海皇怀里。

  光向下倾斜,映射着在掌心荡漾的净水,波光粼粼,像微缩的海洋。

  小潮跑步不快,但比海皇强。

  非要说差距,也不是很大,倒数第四跟倒数第三有什么好比较的,半斤八两。

  小潮这种菜货估计只有他自个贴着跑,能有谁稀罕跟着,海皇觉得。

  有,真有——倒数第五,最后一圈突然卯足了劲往前冲,试图后来居上。他被小潮挡着,左摇右晃半天想逮个机会反超。奈何找不着突破口,心一乱,左脚绊右脚,从跑道上斜飞出去,在绿得刺眼的硅胶操场上顺势滚出几米,摔得瓷实。

  海皇本来没注意,光顾着头昏脑胀地往前移。直到小潮转转脖颈,突然退出自己颠簸的视野,才慢半拍地向后望。

  一片模糊间,小潮背对着他,屈膝俯身,双肩剧烈起伏,冲着匍匐在地面的学生伸手。

  不到两百米的事,跑完再帮不也来得及,海皇想。无可厚非,毕竟谁想因为帮摔倒的倒霉鬼吃体测补考的苦。

  海皇对这种舍己为人之大义感到敬佩。但可怜发自肺腑的豪情持续不到五秒,地上的人挣扎着爬起来想赶上队伍,来不及看头顶,后脑勺猛地为小潮充斥关切的五官献上重重一击。

  海皇一时忽略了因岔气而刺痛的小腹,笑得比当初的敬佩还真诚。稍不留神,脚踝冷不丁一软——他大惊失色,飞快地稳定重心,飞快地失败。

  摔跤的叫小傲,跟小潮海皇一个班。因为户口晚入了两年学,比小潮高半巴掌。

  小潮左胳膊挽海皇,右胳膊搭小傲,拉着俩残障朋友往医务室一步一步蹭。

  “人家孙傲不是故意的,你呢杜旭东,你什么毛病?”他红肿着额头,痛得每个音节都散发着怒意,看着海皇似笑非笑的脸大声斥责。

  “我也疼啊马哥!”海皇立刻作苦脸。

  “你不用给我装无辜,我躺地上都能听见你搁跑道边上笑。”

  “哪有啊——哎别生气,周末请你俩吃饭。”

  海皇提着隐隐作痛的青紫脚腕,怕自己被撒手扔下来,赶忙向小潮的臂弯靠近。

  肌肤紧紧相贴,空气遭热浪烤灸,勾勒彼此的身形轮廓。无形之中,物理界限逐渐虚化,小潮呼出的热气喷洒在海皇的面颊,触感无比清晰,令心脏颤动发痒。

  太阳挂得很高,压迫感袭来,让人感到些许窒息。热死了,白发男孩偏过头,局促地抱怨,以此作为他耳根赤红的原因。

  小潮仰头。亮系发色在烈日的拷问下蜕变得更为耀眼,迎光处入眼便是一簇金灿,衬得瞳眸如同夕阳下涌动的青蓝湖水。

  海皇睁不开眼。“你太闪了我靠......天使先生把你的圣光收一收啊。”他胡乱道。

  那好吧,请本天使吃饭。小潮平静地说。

  附近搞餐饮行业的地方少见,海皇考量半天,领着小潮坐了回学校旁边的烧烤店。

  小傲跟着来了,说他吃的那份钱自己出。

  小潮说不必破费,让杜旭东请。接着挥手大大咧咧勾住海皇的脖子,问是吧小杜?

  海皇猝不及防,被打了个趔趄,嘴里冒出一连串对对对,心里盘算着余额,想着钱不够就赶紧跑路甩了这俩死蹭饭的。

  五点半,天将暗未暗。晚风卷动槐树叶,破碎的余晖散落其间,为绿脉渡上一层渐金。空中漂浮着杂乱无序的人声,城市气息独树一帜,于人群间默然穿梭。生活平凡的层次感尽显于此。

  小傲咬住串尖的肉块,沿着斜下方发力。发尾跳跃着,划出一道绯红色的残影。海皇和小潮觉得好玩,有样学样。三个人绕圆桌围成一圈,嘻嘻哈哈开心得不行。

   “哎小马,我跟杜旭东要都倒了你拉谁?”小傲瞳孔色泽不一,却不约而同充斥着狡黠的光。

  “什么玩意,前几天没栽过瘾?“小潮的目光像是在打量精神病。

  “去你大爷。”小傲作势要抓竹签扎他大腿,“说啊你,改明我俩要同时摔你跟前了你先扶谁?”

  “你有病是吧,怎么那么像女的问我跟你妈掉河里先救哪个这种脑残问题啊?”

  ”不行,怎么耍无赖呢,只选一个。“

  “你有脸说我,你问这玩意就够无赖的。”小潮嗔怒,“选个屁,不会!实在不行我也跟那天一德行,和你们一块躺地上等人来帮我们仨。”

  他单手开了瓶汽水,托着罐底狠狠闷一口,苦涩在眼角浮现:“少让我搞这种选择题,要不都选要不一个不选——不太可能,大概率我不会撒手不管。”

  “玩笑罢了,别认真。”他似乎真的在仔细思考,小傲觉得不妙,赶紧补一句。

  眼看着温热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海皇有些不安,忐忑地左右扫视。思考片刻,他深吸口气,直直瞪向对面心情差劲的男孩,“支持马哥,过两天期末考试多选题四个选项题卡你不全涂黑我瞧不起你。”

  小傲瞬间破防,趴桌上笑得肩头发颤。小潮好歹撑了会臭脸,最后也没绷住。感觉要挨后者的巴掌,海皇借口买单速度离开。

  前台的服务生年纪很小,顶着乱蓬蓬的粉色头发,隔着柜台接客。第一眼看还挺眼熟,但海皇没太在意,想着上去直接把钱付了走人。正站前台打理着包里的纸币,突然感觉到谁的手掌压住了自己的手臂——他被人一把推开。

  浓烈的酒气直冲鼻腔,呛得他干咳不止。他锁着眉头,留神看过去。是个小个子醉汉,情绪激动,气势汹汹地跟服务生理论,非要说人家给自己少上了菜。说是理论,更像是脑子短路的人无理取闹——海皇在旁边听了半天,从头到尾没一句话能完完整整明白。

  服务生看上去没什么经验,貌似第一回碰到这种状况,甚至比海皇更不清楚眼底这个喝高了的男的在讲什么。他支支吾吾,不知何处安放双手,往柜台后缩了缩,求助般地瞟了眼海皇。

  海皇傻在原地,宕机的大脑拒绝提供对策。

  “这么慢,干什么呢——”小傲的声音由远及近。海皇侧过身,一眼辩识出那如烈焰般炽红的乱发,以及发主背后那双闪烁的蓝色眼睛。

  “——我去,怎么了这是?”小潮诧异。

  海皇不敢说话,给他丢了个眼色。小潮困惑了半秒,随即奇迹般地顿悟,两下跳到醉汉面前,张嘴开始打马虎眼:“哎哟哥,不至于,真的,咱别为难人家打工的,放人一马,当积德行善了成不?”

  小傲小心转动头颈,跟海皇偷偷交换眼神,目间无一例外,尽是难以掩埋的错愕 。

  “天也不早了,回家舒舒服服睡觉不比吵架强啊对吧。”

  醉汉不听他套近乎的话术,以为是服务生叫人对付他,怒火攻心,抄起手边矮架陈列的瓶装白酒,狠命抡向粉毛打工仔的头顶。

  玻璃在手中四溅开来,伴随着喷涌而出的清澈液体,好似黎明时分肆意绽放的冰花。

  服务生措手不及,吓得脸白了一片,本能地用小臂护头。

  海皇手遮着脸,将手指缓缓移出一丝缝隙。

  小潮在滴血。他半抬着胳膊,飞出的玻璃碎片几乎全部刺进了他的手心和额头。伤口涌出汩汩血流,在身体上留下刻骨铭心的细痕,最终悄然凝聚,凌乱地下坠,组成七零八落的图案,缓慢而坚定。

  眼白被浸得发红,发暗的鲜血顺着眼睫行进,染遍面容。

  他喘息片刻,再次抬头,眼神诚恳得可怕:

 “放了他吧,算我求你。”

  或许是怕承担故意伤人的责任,或许是被小潮这幅模样吓到,醉汉无措地退了两步,片刻后突然扔下手里仅剩的半截酒瓶,撒腿仓皇逃跑。

  “让他走。”身后传来小潮无比平静的命令,“……不用担心。打坏的酒,我赔。”

  服务生名字是高斯。海皇死活想不到,眼熟他是因为他跟自己是同学——只不过高斯有时翘课,又不爱说话,存在感低,不太认识罢了。

  放学了没事干,跑去小饭馆赚点外快,高斯是这么说的。“死也想不到打个工能碰上这档子缺德事。”带小潮上医院缝针的时候,他叹气,“谢了哥,滴水之恩日后必当涌泉相报。”

  “……你跟他熟?”趁高斯给家里人打电话,海皇把小潮拉到一边。

  “我靠你这,我以为你俩哥们呢,”海皇震惊,“那你瞎挡什么刀,你绷带没个几天取不下来知道吗?”

  “那种东西无所谓啊——别拉我手,疼死了啊妈的!”

  “什么无所谓,你告诉我你图什么?”

  “……我就是觉得该帮。”小潮看海皇气得快急眼了,没敢搪塞,“要挨打的是你,是小傲,我也自愿上去挨这一棒子啊。为你们行,为别人就不行?”

  “得了吧,众人平等。”小潮打断他。

  海皇语塞,像是被这句冷冰冰的话迎面打了一拳。喉结上下浮动着,想说些什么,却如鲠在喉。掐着小潮肩膀的手逐渐发力,不顾伤者的痛呼,海皇凝视着他,试图窥探他明眸之中那无法丈量的深渊。

  去你妈的平等,海皇无声地私语。

  熬过了晚自习,飞奔出校门乃至搭车回家,是小潮最轻松惬意的时段。

  降下的夜幕为原本崭新的一天蒙上面纱,十字路口的车辆行人来往不断,在晚霞的渲染下化为抽象的黑色斑点,在黯淡昏黄的云际下错落地迁跃,匆忙迷失在视野尽头。

  小潮拍拍耳侧,力图驱散席卷脑海的困意。他不赶时间,溜达着去隔壁全天候营业的便利店买果汁喝,顺便塞给陪同的海皇两根草莓雪糕。

  海皇推辞。小潮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跟我多少年的哥们啊。

  海皇坦然地说不是,我不喜欢这个味的。

  小潮把雪糕从他怀里抽出来,三两下撕开包装怼他嘴里,声音高了几分贝:我喜欢,帮我吃!

  隔着被白漆刷得雪亮的货架,两人和班里的同学对上视线。同学问他俩有没有多余的钱,想买饭吃但是手机余额不够。小潮爽快,每人转过去三十块钱。同学喜出望外,没见过出手这么阔绰的人,说以后有机会跟他拜把子。

  两个人并排坐在公车站台。小潮舔舔嘴角,想着下回多买几瓶饮料囤冰箱里。海皇忙着啃另外一支雪糕。

  小潮跟海皇根本就不顺路,怕他傻乎乎的搁回家路上出幺蛾子,还得装着坐同一辆车送他回去——明明都知道我家住哪,还意识不到我绕远,笨蛋海皇,小潮想。

  “你出钱出那么容易,不怕以后赖上你啊?”海皇用嗦干净的雪糕棒敲着支撑站台的铁柱。

  “哪有那么多烂人啊!多关心关心别人,要遇到真赖上我的也好有个人帮我解决。”小潮脚尖在座位下方摇晃。

  “不明白你们有钱的人。”海皇移动眼睛,佯装嫉妒。

  实际上小潮根本拒绝不掉。类似的事他碰上过很多回,他何尝没犹豫过。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他能清楚地听到脑中有谁在催促,给他给他给他。偶尔他狠下心婉拒,结果接下来连续一周晚上噩梦循环,梦到的内容如出一辙,全是被自己拒绝过的人,表情狰狞,哭嚎着问为什么不帮他们,重复循环,一遍又一遍。

  睡不好觉,小潮顶着层黑眼圈上学,被小傲开玩笑问是不是晚上冲多了。

  精神打击谁抗得住,最后只能妥协,当老好人,谁有忙就帮一手,反正家庭还算富裕,不要紧。

  家里是有钱的,小潮这样认为。所以当他被叫到当年得知患病时身处的客厅,父亲和他坐在和当年相同的沙发上,用当年相同的力度覆上他的手背,操着同当年别无二致的大连口音说,浩宁啊,家里破产了,他没反应过来。

  他爹被骗了,被很信任的人背叛。省省日子还是能过的,再怎么着也得把你拉扯成年,父亲向小潮承诺。

  省钱很难受,意味着先前能做的很多事现在都干不成了。理所应当地,他拿不出东西来给总找他借钱的同学朋友。

  “我没钱啊现在。”小潮心里掂量掂量,编不出谎言,感觉无论说什么假话都早晚会被识破,“我家破产了来着。就最近。”

  再三斟酌,还是陈述事实比较保险。信任的人应该不至于和自己反目吧,小潮心存侥幸。

  而他这辈子最倒霉的,是将他爹遭遇的厄运归结于倒霉。

  袖口被人使用蛮力胡乱拉扯,小潮被推入学校失修的卫生间,动作粗暴无礼,撞到两年前玻璃碴刺穿过的伤口,疼得他嘶声。

  他靠在厕所隔间褪色的瓷砖上,逐渐适应周围昏暗的光线,扫了眼环成一圈围堵自己的学生——不如说更像街边的地痞流氓。大部分都脸熟,几乎都因为各种怪异的理由找小潮要过钱。钱全都给到位,没人还就算了,如今还聚一块恐吓自己,真他妈有你们的。

  小潮眼睛乱瞟,忽然在人群中搜罗出最为熟悉的背影。

  高斯条件反射地回头,当发现自己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时,又匆匆埋下了脑袋。

  “你认识他?”不知是谁咄咄逼人地盘问。

  “见过,不熟。”高斯的声音平淡,却如同开刃的冰刀般字字诛心。

  小潮无路可退。震撼和不安混沌着结合,感觉背后瓷砖散发的冰冷穿透衣服,直灌骨髓。一阵无力袭来,小腿发软,他强撑着身子,让自己看着没那么狼狈不堪。

  “不是吧,这就吓瘫了?”为首的小不良猛地掐上他的面颊,“有钱大少爷的骨头这么软?”

  “说了破产了。”小潮的辩解在空气中回荡,同墙壁相互碰撞,尽显苍白。

  他余光隐约望见高斯别过身体,双目藏匿在发尖的阴影后,不愿再看。

  “关我们屁事啊。”欺凌者轻浮地飘来一声,“不是喜欢做好人?这么多人可都盼着你搭把手呢。”

  暗处的混混纷纷窃笑起来。骚动起此彼伏,小潮听了,莫名觉得不适,胃痉挛了下。

  校园霸凌小潮哪有经验,之前有闲钱的时候这群酒肉朋友对自己好着呢,别说欺负,恨不得当亲爹供着。

  他恍惚片刻,半仰起头。眼前的不良少年们好似栖息的鸦群,各自不怀好意。小潮犹豫了一刻,勉强挤出一个讨好的笑。

  尚未抬头时,额前的碎发自然下垂,显得小潮低眉顺眼。此刻他眼尾上挑,即便曙光无法透过窗上的灰尘抵达室内,亮蓝色的眸中依旧跃动着火焰,有如面迎朝阳飞翔的鹰鹫。

  笑容仅是稍显僵硬,却因无意间流露的锐利眼神,被一并解读为挑衅。钳着小潮的人一阵悚然,随即暴怒,冲着小潮就是一掌。

  剩下的混混如同听闻开饭指令的饿犬,一拥而上,拳打脚踢,拼劲浑身气力。

  小潮无所谓,没有感觉,除去无以复加的痛。助人是他生来肩负的职责,为生活不如意的人们提供发泄口同是——这是疾病为他树立的价值观念,深根蒂固,不容动摇。

  渎职是错误的,他不想做错误的人。

  海皇提高声音,叫喊在小潮耳边炸开。后者一个哆嗦,精神被拉回现实,“哎,给我吓死了。”

  瞳孔在眼眶内游走一圈。小潮半瘫在自家沙发角,旁边是扣住他手腕来回摇晃的海皇。这玩意怎么也在这,......记起来了,爹出差回不来,自己提出来的让他上家里坐一会。虽然早就料到会再梦到奇怪的东西,但才连续几天,果然睡不够记性会立刻变烂吗,小潮暗自懊恼。

  “......是啊。”何止今天,小潮心里崩溃。他疲惫地张开五指,蒙住眼脸,指尖胡乱插在发根。

  海皇怏怏地松开了他,抱着刚换下来的薄外套,想着顺带小潮的一起挂在衣架上。他站起来,动作停顿了一刻,静止了般一言不发。

  “怎么了?”小潮沿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慌忙将衣领拉了拉:“看哪呢,你变态是不是?”

  “我看见了。你肩不对劲啊。呃,胳膊内侧,大腿——”

  “一边去,你看见你看见,你看见什么了!”

  “......你衣服码太大了马哥。不动还行,你一整上衣全看到了。”

  “妈的,你等等,我回屋换一件——”小潮骂骂咧咧,起身仓促,险些被茶几绊倒。海皇好心探身扶他一把,小潮不领情,狠力劈开托在小臂上的手,挣扎着向卧室飞奔。

  没等跑出去两步,小潮感觉到一对手掌攀上了自己的腰肢。掌心温热,暖得他一颤。不容他抗拒,手指精准顶起衣角,向上撑起——

  皮肤白皙,覆于硬骨之上,双肋随呼吸的频率规则起伏,根根凸起,尤其鲜明。

  后背和腹上的青紫,在他人眼下暴露得彻底。尖刀蹂躏的伤痕自腋下延至肩头,发黑的瘀血与伤口如同皑皑白雪上的深色泥印,触目惊心。

  “看够了吗?”小潮发声,音节颤抖着划破空气。

  上衣轻轻滑下来,始作俑者甚至贴心地帮他抚平了褶皱。

  小潮一屁股坐回去,不清楚是羞愤多些还是尴尬多些。

  怎么弄的?片刻后,海皇问他,表情怪异,似乎在尽力调节情绪。

  被狗咬了,小潮叹口气,咬牙切齿。

  比起被点燃的烟头烫开旧伤,小潮更愿意被扔在疯狗群里撕咬。血痂开裂,和面前这帮混蛋的脸一样狰狞可怖,鲜血掺杂烟灰,从中缓缓流淌而出。

  他几回痛得想死,试过求饶,或是针锋相对。无论是何种选择,最终只会招来更为毒辣的殴打。

  小潮侧躺在冰冷潮湿的大理石地板上,蜷缩身躯,体态更加狼狈和可怜。

  余光涣散,但他隐隐看到谁扒开了围着自己的人群,蹲在身体一旁。

  他被强制着翻过身。画面翻转,眼前是漆黑的天花板,和握着手机的高斯。

  “抬头。”过了一阵,高斯开口。

  高斯没再逼迫他,重新站起,把手机收在口袋里。

  手边的人问他做什么。他回复,战果验收。

  小潮看着他们,心绪纷乱无章。想起无法因他人产生情感,不知道该侥幸还是难过。

  幸运在他不懂霸凌对心理的伤害,活得要比被欺压的普通人坦然;可悲在他连屈辱与怨恨也感受不到,只得以肉体上的苦难来铭记精神上的痛楚。

  对他来说,背叛的滋味是利刃划破肌肤的痛楚,烟头灼烧血液的苦难——

  背叛是世界上最讨厌的东西,他暗中想着。

  思绪被外围几人的惊呼打断。似乎有谁强行插入了他们的队形,转眼间两三人的脑袋被接连挤压出视野。

  不良们顷刻间躁动迸发,挥拳大声示威,抵抗不请自来的插局者。

  人头攒动,小潮喘息片刻,倏然扫见混迹其中的几缕白发。

  刹那间,心跳遗漏一拍,奇特的酥麻感自胸口向四肢扩散。

  话堵在嘴角,目睹海皇使尽气力扒开挡在身前的人,又在瞬间被推搡回原位。

  不清楚哪个学生在衣兜中摸索两下,慌乱掏出一只巴掌大的铁块,厉声号出刺耳的尖叫,对海皇脊椎刺去。

  小潮定眼,看清了。迷你军刀,像牧野上方的归鸟般迅疾,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光带。

  白刃进,红刃出。他砍歪了,刀锋落在海皇的肩胛骨。拔出的一瞬,血液无声喷涌,飞溅至油漆剥落的墙面,仿佛炼狱底部纵情盛开的彼岸花,凄美而可怖。

  在场者无一不被震撼,发愣似的伫立原地。待眼见海皇体力不支,将倒未倒,这帮流氓才知道他们可能杀了人。

  方才嚣张跋扈的人们,此时一哄而散,都想与凶杀现场脱开干系。

  诺大的空间,不过数秒,仅余下三人。

  高斯没什么表情,但小潮从他紧握的拳中读出了不自然。见到粉发相识,海皇眉眼处闪过一丝讶异。惊诧转瞬即逝,取代而之的是翻滚涌动的愤恨。

  刀痕外溢出的液体缓慢加量,白衬衫短短数分钟便浸满了赤红。一改最初的有气无力,海皇打颤的膝盖强撑身躯,飞跨几步,双手狠狠合拢,有力地锁住高斯的颈部。

  “等——”来不及解释便被突然袭击,颈动脉上方的施压令高斯呼吸困难,“听我说!”

  “马浩宁救过你一命,你就这么回报他?”钳制人摒弃他尚存的理智,手背上的青筋病态地鼓动,怒吼中掺杂悲鸣,“——你他妈的怎么敢?”

  高斯透白的面庞泛着缺氧的紫,唇瓣奋力抽动,开开合合,却连任何音节都无力制造。

  “……别这样,他快死了。”小潮弱声劝解,“别掐得那么紧。”

  海皇不为所动,细密的血丝爬上眼白。

  “把手放下,杜旭东。”他音量不变,重复了一次。

  一秒,两秒,三秒。海皇妥协了,弯曲双臂,重重呼出一口气。高斯支着墙,喉间炸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咳嗽。调整片刻,他直起腰板,正对上小潮和海皇锐利的目光。

  倒要听听你怎么狡辩,后者轻轻道。

  “之前上外面打工怕遇到闹事的,特意和这些不学无术的打好关系,想着以后受照顾。原先就听说他们会搞霸凌那套,没想到这回逮着欺负的是他。”高斯看看小潮。

  “我不能跟他们一起当混蛋,也不敢和你似的正面互殴,那样不光捞不到人,我也只有被打死的份。……拿着,看。”

  高斯扔过来自己的手机。海皇低头查看,全是小潮受辱时的录像。

  “他们打骂的始末,我无一例外发给你。这帮烂货的脸都拍进去了,到时候你或者马浩宁用这些当物证,附上后面负伤的照片,高低得让他们转校。”高斯合上眼皮一通输出,“这事放心捅,过一阵我转学上外地,加上我没告诉他们真名,他们搜遍全国都抓不着我。”

  窘迫的压力给到海皇这边。他有些明白高斯的意思了,冲动的劲头褪去,留下尴尬与无措。

  “刚才误会罢了,不用跟我道歉。”高斯一眼看出海皇的心思,接着无可奈何地抱怨,“……所以说啊,我没动你家马哥一根手指头。”

  他半蹲,轻拍小潮右臂外侧:“不好意思啊,主要这种事搜集不到足够证据没什么影响力。”直立起来,从海皇手里拔走手机,同两人勾起嘴角,“一些锦薄之力——走了。再见。”

  直到高斯闪身,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他们依旧保持着静默。

  你是对的,世界比我想得要坏。半晌,小潮说。

  你也是对的,关心别人不算坏事,海皇回答。

  高斯的计划毫无破绽——已经很久没有再遇到那些人的影子了。

  海皇打破伤风打得呲牙咧嘴,但看着比小潮高兴,好像脱离苦海的是他自己。

  小潮乐不出来。这仅仅是结束了生活里最作呕的一部分。难顶的在后面,他心知肚明。

  一些老师不待见他,爱拿他挨欺负这事旁敲侧击,大搞受害者有罪论。明明先前笑容还堆在脸上,只是因为没在家长会后偷摸给他们塞钱罢了。

  空调温度拉到最低,教室里碎语不断,难耐的燥热依旧蔓延。头顶风扇高声聒噪,掩盖不住讲台前端的朗声发言。

  老师拖长了嗓子,用使人生厌的语调刺激小潮的耳膜。大概意思是说,一些人靠点小钱混得风生水起,落魄之后跟沟里的落水狗没什么差别——属实是活该,天道好轮回。

  众人追随着训话人的目光,视线陆续集中在小潮身上。即便就差个指名道姓,小潮还是一声不吭,扣着椅子牙条的泛白指尖替代他的呐喊。

  稍后,房间角落幽幽飘来一句:“啊对,不像某些人,富都没富过,这辈子也就只配在二流学校教个书。”

  音量适中,却如同向炸锅中倒油一般,引起巨大反响。

  勇敢开麦的海皇被叉出班门。小潮被无端当作罪魁祸首,连带着一块被扔出去。

  “……你说你非得多那一嘴干什么。”小潮无奈渡步,鞋跟撞击地面,在空旷的走廊里发出阵阵回音。

  “那臭老头骂你呢,这你忍得了?”海皇嗓音明显变了个调。

  “又不是吵吵你一节课,坐一坐就过去了嘛。”

  话音一落,强烈的视线立即降临小潮的脸颊。像是一道无形的焰,要烧穿他的脑髓,瞪得他眼角滚烫。

  你说什么呢,海皇质问,声音瞬间高了八度。

  “说实在的,从最开始我就觉得你奇怪。替别人送死能给命都扔了,对你自己的事跟没手没脚一样——”

  “喜欢当其他人的英雄就去,但是马浩宁,能不能别做自己的胆小鬼?”

  小潮微怔。海皇摊开手,呼吸因激昂过度的情绪而稍显急促,瞳孔蓝得深邃,蒙上一层挥之不去的水雾。

  冲动涌上心头,想把自己所知的一切倾吐而出,告诉对方这是顽疾作祟——实际上,自己的行为是疾病的体现,还是他发自内心而为,难以断定。

  既然任何人都不知晓,就别讲给他了吧。心声轻吟,斩断小潮脑中混乱不堪的纠结。

  “不会的,我不会是那样的人。”他干涩地答复。

  “撒谎。”海皇恶狠狠撂下两个字,眼眶泛红。

  他等待片刻,似乎正期待小潮的否定。

  小潮张张嘴,欲言又止,什么也说不出来。

  连摇头都做不到,或许我还算不上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他心存侥幸。

  海皇十五六岁的时候,小潮自媒体正玩得火热。听说他搞了个小团体,后来变成公司,和成员打打游戏录录素材,剪成视频传互联网上。

  他好奇,问能不能给个机会。小潮态度坚决,拒绝得斩钉截铁,让他好好学习。

  海皇不信邪,注册新号,给自己起名海皇。当时他们打算拍个小短片,他混水摸鱼去了演员招募。为防止被识破特意夹着嗓子开麦,本来想开个玩笑,结果真被看上了。

  蠢蛋马浩宁,认识自己好几年连声音都听不明白,他半真半假地埋怨。

  大半年之后海皇才跟小潮坦白身份。对面起初顿了一秒,紧接着是一通脏话输出:“怎么是你啊我靠!不是叫你读书吗!白瞎我用心栽培啊!!”

  “什么话啊马哥,培养我不是培养是吧?”

  “不是!!!哎我操!!服了你了!……”

  再找新人时间赶不上趟,节目效果也到位,小潮勉为其难不换人。

  带着海皇和杜旭东两个身份,他跟着小潮直到今天。

  印象很深,海皇十七岁时小潮热度减褪,又好死不死碰上瓶颈。小潮卖力突破大半天,没见什么起色,无力阻止骂声的叠积。

  小潮盘腿正坐在转椅上,出神地望着静止的屏幕。他托着下巴,深思熟虑,在键盘上修修改改敲出一行字,按回车。

  隔天,海皇看他依旧维持这个姿势,页面与昨日一致,不同的是眉眼间浮现出迷茫和不解。凑上去一看,小潮在锐利抨击自己的评论下面回了一句,我需要做什么你们会开心?

  果不其然,被人当成阴阳怪气,挨骂挨得变本加厉。把负面评价转成打赏能供他俩吃三年正餐的程度。

   “故意气人家的啊你?”海皇推了下椅背,使自己能直视小潮的五官。

  “没啊。”后者眨眼,语气真诚,“字面意思。……我不知道做什么才能让他们高兴啊。”

  言语平淡的叙述,有时比情绪失控时的号哭更显心酸。

  海皇抿起嘴,斜着脑袋想想对策,最终放弃供给建议。“不知道就不知道。做爱做的就行了,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喜欢的。别自傲也别妄自菲薄就好。”

  小潮唇齿紧闭,两眼发直。像是在思考,却看得海皇一阵心慌,以为说错了话:“没有说你能力不够的意思——”

  “……’妄自菲薄’什么意思啊?”小潮抬头。

  “开玩笑开玩笑。”见海皇一脸生不如死,小潮替自己打圆场,“懂你意思。做视频就是想让大家乐乐的,要我花时间搞这玩意观众看了生气,不如不做。”

  “说不上来。”他转着眼珠,撑着腮帮想着,“有很多和我一样遭受过很多糟心事的人,我希望世界再平等些,他们也可以与我一样拥有笑的权利。”

  海皇随口一问,未曾想到被这般大格局的回答撞得发懵。“……真高尚啊。”过了半晌,他词穷,想不出多余的词汇,便勉强评价。

  “别,我用不着高尚。”小潮转过椅子,“看我视频的人都一样开心,可比什么高尚来得满足。”

  迟疑一下,他半认真半自嘲,说不知道,可能我真的是天使吧。

  “……不吧。只是觉得自己的能做的太少了。”小潮扒拉着鼠标上的滚轮,“骂骂我让他们高兴点也行,不亏。”

  小潮眼神躲闪,又迅速归回正轨。

  也许吧,语气带着浓厚的不确定。

  他抱紧双膝,头埋在腿缝间,声音闷闷的,很像失去安全感的小动物。

  海皇突然想到生病的兔子。难受硬憋着,死活不让人察觉端倪,毛病被发现后通常为时已晚。

  小潮什么性子他都知道。习惯性自我消化,不敢展现脆弱。海皇什么性子他自己明白,敢为在意的人赤手空拳打得头破血流,但不敢在挚交落寞的时候给予一个基本的拥抱。

  他见证着自己的兔子在笼中挣扎,哑声呼救,走向死亡。

  颠沛流离了两年,两人跑其他平台转了个型,慢慢攒了些人气。热度刚起不久,被原先签约的平台一纸诉书,赚到的钱赔进去不少。

  小潮跌跌撞撞爬起来,被一个官司干回去了。

  违约金不是小数目,小潮想搞这笔钱想得魂不守舍。他几回突然坐起来问海皇怎么办,海皇说找其他员工集资,小潮果断回绝,生动诠释什么叫死要面子活受罪。

  除此之外哪有办法,海皇一筹莫展,陪着小潮一起精神涣散。

  海皇放弃,不想那么多,下楼上超市买点速食囤着——泡面啥的至少吃得起,还不算坏。

  一刻钟后他再回公司客厅,发现小潮闭眼搁沙发上躺得歪七扭八,桌上放了杯喝得见底的水,以及撒了一大片的安眠药。

  海皇以为他想不开吞药自尽,吓个半死,甩开手提袋向小潮一个飞扑磕在他肚子上。来不及海皇哭天抢地,把小潮痛得睁眼骂娘。

  “你死啊,妈的吃片药刚睡着!”

  “我去马哥,我以为你没了——”

  “吵死了,把嘴闭上,搁这咒谁呢。”小潮带着起床气趴回去,数落拍着领口余悸未消的人。

  海皇觉得尴尬,抽了张纸,把桌面上的药片扫回药瓶。

  “可放宽了心吧杜海皇,你马浩宁暂时是死不了。”小潮抱着靠垫,胡乱吐了句类似安慰的话,“我自我了结的概率比你被风刮跑的概率都低。”

  “不是,可没你这么侮辱人的。”

  小潮跟着他无厘头地乐一阵。“你想我死了怎么办,我欠的钱你小杨小砍还?你们几个不得恶心我一辈子啊。”

  “其实你跟他们说一声他们指定借你,信我。”

  “可拉倒吧。”小潮把靠垫折叠,盖在脸上,“不是不信你,我自己做傻事给别人添麻烦干什么。”

    “话是这样讲没错。”小潮干笑,尾音残余些许苦涩。他侧侧身,背对海皇:“说起来怪,原来教我别轻易信任别人的人,现在信任我。”

  这句话冒得没头没脑,海皇半天没反应过来说的是谁。小潮见他呆愣在原地,又咧嘴补了一声:“瞎说的,别想了。回你屋去,我躺躺。”

  海皇不情愿,拖鞋蹭着地板,噪音刺耳,被小潮训斥,抬脚溜回工作用寝室,顺手灭掉客厅的灯。

  原本想着直接闭门,他拽着把手的胳膊犹豫一下,后仰探出脑袋:

  黑暗中传来一记短促的回应。

  海皇深吞一口气,空气穿透肺叶,直顶肺腑。

  静。他吊着心尖,侧耳听了好一阵,得来一个姗姗来迟的答复。

  再有骨气的人多少也顶不住横飞到头上的偿金。小潮省吃俭用好些日子,妥协了,跟附近的人东拼西凑,硬攒一百多万把债还上。

  之后事业上升,再抓个紧把欠别人的补一补,差不多能松口气。

  小潮近来心情不错,估计是成功把小傲和高斯捞来做新员工的缘故。萦绕心头的沉郁似乎被消抹干净,整个人明朗很多。

  大半夜他跟海皇熬夜剪片,干到一半拿手机出门,回来时手上多了俩雪糕。

  海皇看一眼,认出来:这不我们小时候吃过的吗?

  挺聪明啊。小潮一乐,递给他一根。

  “就买俩?小潮院长抠大门。”

  “你懂个屁,我本来就想自己吃的。好心好意的还不领情是吧?”

  “哎别别别。”海皇慌忙蹬腿,椅子向外滑出一截,右手死抓零食,左手阻拦从电脑顶上探身蛮抢的小潮。

  小潮见他害怕,像赢了游戏的小孩,带着胜利者的神情坐回对面,一把扯开包装纸。

  海皇学着他把雪糕塞到嘴边。触感温和,缺乏工业香精的甜腻,草莓的淡香纯粹自然,在唇齿间游离飘荡。

  “马哥挺会选东西吃啊。”他赞叹。

  “就是,当时请你你还贼不乐意。”小潮嘴角下撇,鄙视海皇糟糕的品位。

  “我那是不好意思,找借口说不喜欢。”后者口腔被雪糕填满,说话含糊不清。

  “嘁,小脑瓜子笨蛋。”小潮笑骂。

  空调机振动的躁音隐隐透进窗内,夹杂着鼠标毫无规律的点击声,被当空的皓月听而无闻。

  小潮把木棍从嘴里拔出来,上面附着的雪糕化得干净:“其实我很羡慕当年那些逮着我揍的和追着我骂的人。能无缘无故地恨上别人,想想就嫉妒得要死啊。”

  海皇抬眼,正对上那双蓝得澄澈的瞳眼。

  “经常想,凭什么你们敢爱敢恨,动情跟吃饭一样轻轻松松——”

  “什么意思?神经病吧,别讲莫名其妙的话啊!”

  “对,我摊牌了杜旭东。”小潮手攀上后颈,指尖交错,笑得释然,“我是有病,切切实实的,会没命的那种。”

  “跟你解释你也不懂。反正就这臭毛病快把我烦死了,害得我对谁都没感触,没力气喜欢也没力气讨厌。”

  海皇不信。小潮在抽屉底部翻找一下,向他展示那些鸡零狗碎的病历,海皇信了。

  “无解。”短短两字,淡漠且绝望,“对别人没感情,但非得喜欢上谁才成。这么矛盾的玩意也算解决办法……”他嘀嘀咕咕。

  喜欢上谁。海皇记起来,小潮是有谈过女朋友的,谈得彻底分得也彻底。分手那天小潮喝多了哭一晚上,翻来覆去地跟他说自己学不会爱啊学不会爱。

  海皇没放心上,全当他耍酒疯。至今发现,这可能是他为数不多的自白,抛弃面具展露真我的倾诉。

  “当年录用你的时候,你不会真以为我没听出来你是谁吧?”小潮轻笑着,拽出十几年前的陈年旧事,“你身上有几颗痣我都知道。考个好大学拿高学历工作,不比做视频薪水来得稳定啊——你还偏要来。你有点本事,但是吧直接招你显得像走关系,就装不认识你。”

  他炫耀似的晃晃脑袋,“怎么样,演得好吧?是不是完全没看出来?”

  “我撒谎,而且撒得挺成功,骗了你们不知道多少年。”他用随性的语气陈述可惧的事实,“我说我把你们当家人,但我根本不知道对家人是什么感觉。”

  “那是博爱。”他嗓音干涩,“每个人都有,那叫平等。……装了十来年正常人,最后连他妈怎么偏心都没装明白。”

  小潮笑勾着嘴,声音微微变调。他压得住哭腔,但收不回眼尾下坠落的泪。

  “知道吗,我一直是相信有平行宇宙这么个玩意的。”他静声啜泣一阵,开口依旧哽咽,“我能做个普通人,没必要把医院当家成天挨针扎,不用假惺惺演得人模狗样——”

  他握拳,手臂支在键盘上,发出几声脆响,不断拉近着与对方鼻梁的间距。

  “在银河系的某个时空,我或许会像喜欢草莓雪糕一样喜欢上你。”

  海皇大脑猛地一震,感觉脑海一片空白,搜寻不到任何只言片语。

  “……是整蛊吗?”他弱声询问,即便心中已拥有了一个明了的答案。

  小潮被他天真的垂死挣扎逗笑。“对,没错。是整蛊——”

  “道具是我,摄像机是你。”

  话音未落,瞳孔急剧收缩,痉挛的手不受控制地上下晃动,颤得厉害。他狠狠堵住嘴,指甲深陷皮肤间,禁止喉中嘶哑的号鸣泄露分毫。

  扁骨阵阵摩擦,声音尖利而扭曲,令人毛骨悚然。

  凸起的脊椎两侧,一对坚实的利骨破开皮肉与衣物,伴着殷红向上空攀升。骨尖生出轻羽,以迅疾之势覆盖吞没两根挺立的骨柱,如瀑水般向着地面生长延伸——

  硕大的羽翼铺天盖地,蛮横占据海皇的视野,在日光灯的光线下白得惨烈。

  小潮扬起下颚,头顶是漫天的飞羽。肩负丰硕巨物,显得他极为弱不禁风。

  “看吧,我没撒谎。——我可能真的是天使,我说过的。”

  海皇终于意识到些什么,惶恐地前倾,试图抓住他的手腕。

  扑了个空。抑或是手心穿过他的腰间,毫发无损。

  他在褪色。裤腿,卫衣,覆于额上的金发和湛蓝的双眸,逐渐被虚无的烟白吞噬。

 小潮的躯体由具象的实体化为透明,海皇的呼唤也由混乱的叫喊变为号咷。

  他尝试将熟悉的身躯纳入怀中,手中却只剩余四散飘飞的绒羽。

  消逝的一瞬,小潮笑得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嫣然灿烂。

  恍惚间,消逝之人的遗音降临身旁,

病症科普:安洁莉卡的洗礼

会一直秉持着秩序善良,不论是遭到背叛欺凌暴力,精神上不会感觉任何的痛苦和怨恨,对每个人都怀有着博爱的感情,理性平等地对待任何人,无法喜欢上任何人。

不会对他人产生特别的感情,只有博爱。直到最后都无法喜欢上任何人,就会长出翅膀变成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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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荣誉》在些许遗憾中大结局了,遗憾来自于曹建军的牺牲,真的是令人唏嘘不已。

相信大部分人对于曹建军的牺牲,内心是极其纠结的,有敬佩亦有埋怨。敬佩其的警察精神,为了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能够悍不畏死。埋怨其对家庭的亏欠,自己求仁得仁,却把痛苦留给了妻女。

有着同样心情的人不止是观众,还有三番五次、软硬兼施劝曹建军回归家庭的八里河派出所所长王守一,那场怒扇曹建军遗体的戏真的是看一次哭一次。

一场戏,七次情绪转换!

在岳威开出第一枪之后,镜头随之进行了切换,一辆警车匆匆驶来。车一停,王守一立马冲了下来,慌慌忙忙上了台阶。由于太过急切,不小心绊了一下,差一点摔倒了。

可以想象一下,接到电话时,王守一大概率已经知道曹建军救不回来了。可是内心中还有那么一丝丝的期盼,盼望着能有奇迹出现,于是才会如此迫切地赶往医院。在踏入医院大厅之前,王守一仍旧无法完全相信曹建军牺牲了,一定要自己亲眼去确认。

但当踏入医院大厅之后,王守一的表情瞬间就变了,因为此时其意识到了曹建军真的不在了。通过跟随着王守一的镜头,大家能够看到医院大厅里众人的神态,一些人在下意识回避王守一的目光。当了一辈子的警察,王守一不可能不明白这代表了什么,他最不希望看到事情发生了。

陈新城出现在面前时,王守一的情绪出现了第二次转变,应该可以称之为出离愤怒。在行动之前,王守一再三叮嘱陈新城,不要让曹建军参与进来。可陈新城还是一时心软,答应了曹建军的恳求,结果间接导致了其的牺牲。愤怒之下,王守一一把推开了陈新城,继续向手术室走去。这一刻的王守一,尽管心中早已翻江倒海了,但仍然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不然陈新城也是要挨耳光的,可理智告诉王守一,陈新城只是好心办了坏事儿。

在马上要进入手术室之前,王守一放慢了脚步,犹豫了那么一两秒。得知死讯和亲眼所见,两者之间有着巨大的差别,往往在亲眼所见之前,生者都会产生胆怯之情。害怕面对身边之人的死亡,王守一与曹建军共事了这么多年,既如同父子又堪比兄弟。此时王守一出现了第三次情绪转变,由出离愤怒演变成了害怕面对,马上就要绷不住了。

看到曹建军的遗体后,悲痛取代了害怕,有种慈父般的痛心疾首。到了这个时候,王守一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了,怒扇了曹建军一个耳光。同时连续五次质问曹建军:

与以往的影视作品不同,王守一并没有失声痛哭,质问声反而是一次比一次小了。因为王守一深知自己是八里河派出所的所长,此时此刻身着警服,绝对不能情绪失控。之前扇了曹建军的耳光已是非理性之举了,不论如何气愤于曹建军的不听劝告,不顾家中的妻女。但也由衷敬佩于曹建军捍卫了警察的荣誉,故而让人通知周慧时,特意强调曹建军是一个英雄。

直至最终的颓然离开,在大约3分钟的戏中,王守一的情绪一共转换了七次。依次为赶到医院时、进入医院大厅时、见到陈新城时、驻足于手术室门口时、见到曹建军遗体时、怒扇曹建军遗体时以及情绪平复之后,不得不说王景春的演技真的好绝,将人物的内心戏塑造得无可挑剔。影帝就是影帝,这场戏看了十几遍,每一次都哭得稀里哗啦。

上一位仅凭个人演技让我看一次哭一次的演员是姚晨,出自《都挺好》的最后一集,苏明玉那场无声的哭戏。第一次见识到了,哭戏不需要声嘶力竭,同样可以让观者痛彻心扉。当然了,相对而言,《警察荣誉》中的这场戏更加考验演技。除此之外,还要感叹一句,情景喜剧真是出人才。

PS:王景春和姚晨共同出演过情景喜剧《都市男女》。

不要指责,曹建军是英雄!

说了这么多,还是想再唠叨几句,也是肺腑之言。看到有不少人在痛斥曹建军,痛斥其过于自私,完全没有为妻女着想。个人以为,有立场指责曹建军的人只有他的家人,源于曹建军的家人确实因此受到了创伤。但身为旁观者,对于曹建军,理应只有敬意。正因有了无数像曹建军这样舍小家保大家的英雄,才让我们拥有了如今的幸福生活,又怎么可以反过来去批判他们呢?

诚如“唐山打人案”,对于没有见义勇为的旁观者,任何人没有资格去苛责。旁观者也小家,如果不幸遇难了,他们的家人也会如曹建军的妻女一般痛苦。反之,有人因为见义勇为而失去了生命,谁又有立场去指责见义勇为者不为妻女着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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