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00后,大家有没有关于养猫的经验分享一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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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公司”时代已经过去了。

编者按: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ID:zhenghedao),口述 吴晓波,财经作家、890新商学创始人,采写 曹雨欣,36氪经授权发布。

再次见到吴晓波,是在深圳。

“我们很少做发布会的,也是第一次参加培训博览会……”吴晓波坐在会议室中间,笑着和到场的十几个记者说道。此次,他着重介绍了“890新商学”APP,这是今年9月份由“吴晓波频道APP”迭代升级而来的一款产品。毫无疑问,我们已经不能单纯用“自媒体”来定义这个团队。在商学培训风起云涌的大海中,吴晓波带领这支年轻的队伍再次扬帆起航。

曾经,吴晓波也常常坐在媒体席的位置,向国内叱咤风云的商界领袖提问。今天,他成为一个被提问者。在中国火热的商业土地上,他最初只是岸边的观察者,被外界称为“最会赚钱的财经作家”。而今,他挽起裤腿,扎进真实的商业实践。

“吴老师”还是“吴总”,吴晓波已没有了身份上的撕裂感。在他看来,不管是写书,还是做出版、运营自媒体、投资、拍视频节目等等,他始终在做一件事情:伴随中国商业成长。没有谁能定格一颗正在向上的心。

今年,吴晓波在全国各地调研企业、讲课,依然很忙碌,但并不平静。9月“巴九灵”被中止收购,外界一度有各种声音。在此次专访中,吴晓波第一次做了正式回应。

2019年即将过去,我们该怎样和它告别?2020年会好吗?听听吴晓波的洞见。

“我们还会继续考虑上市”

正和岛:近期,外界对您比较关注的事件之一是“巴九灵”的上市计划。9月27日,全通教育发布公告称终止收购。外界有各种各样的声音,希望您能做一个回应。

我们筹备了一年多时间上市,在今年9月份收购被中止。

从外面看,我们失败了;但对我们内部来讲,这只是一个过程,其实也没浪费什么东西。资本市场对我们有一些争议,同时也有一些认可,也会因此更了解我们。

争议的部分可能集中在个人IP上。我从一个评论者变成了被评论者,这存在一个角色的信任问题。我还曾专门到监管部门讲个人IP和公司的关系。

被认可的是公司这几年业绩的发展,以及商业模式本身。资本市场觉得我们走在一个正确的道路上,这也是文化创新的方向。

别人的每一个质疑、每一个问号都值得我们思考。公司前前后后回答了整整108个问题,这也是一次考试,让我们用另外的角度考虑如何治理企业。这是一件好事。

外界有一些不同的声音,是因为他们不了解资本市场。很多人就把公司上市变成了一个期末考,觉得好像跃龙门了。

我长期做公司研究,非常清楚:上市是一个期中考,不是期末考;公司上市不是结束,而是刚刚开始。况且,我们也没有通过上市变现的想法,这其实是一个经受公共市场考验的过程。

任何人都可以表达自己的立场。我们都听到了,会思考,会继续探索。

未来,我们还会继续考虑上市。

情怀不值得嘲笑,也不值得被讴歌

正和岛:前些日子,证大的戴志康自首。一些评论说,失利原因是文人做企业太有情怀。包括罗永浩、贾跃亭,似乎也都败在了情怀上。怎么在情怀与做企业谋利之间寻求平衡?

哪个企业(家)没有情怀?

阿里巴巴开始创业的时候,马云有他的情怀,“让天下没有难做的生意”;罗永浩的情怀是要做最好的手机;我们也有做企业的情怀——为商业提供好的知识付费产品。

戴志康是败在情怀上吗?不是,他是败在P2P上,是互联网金融风控没管控好。罗永浩败在情怀上吗?也不是。他进入到这个行业时,已经走到末端了——他败在了对行业本身的理解和产品上。贾跃亭败在情怀上吗?也不是,他败在了生态化战略上。

没有情怀的人不要做企业,那是一个生意人。情怀本身是一种企业愿景,是一个人做事情的起点、发心。一个企业的成功,有很多因素,跟情怀没有直接关系。要记住:

没有一个企业家败在情怀上,没有一个人败在情怀上,他败是因为商业本身的事情。情怀不值得嘲笑,也不值得被讴歌。

贾跃亭的“为梦想窒息”,和马云的“让天下人没有难做的生意”,以及比尔·盖茨的“让每家桌上都有一台电脑”,在我看来是一回事,他们都用不同的文字表达了同样一件事,一件很疯狂的事。如果马云、比尔·盖茨失败了,外界可能就会嘲笑他“这个傻瓜,竟然有这个想法”,外界的嘲笑仅仅是一种社会情绪的话题而已。

每个人做好自己是挺重要的。很多人不喜欢马云,但必须承认,他做了一个特别牛的企业;很多人喜欢贾跃亭、罗永浩,但不可否认,他们是创业的失败者。

我看商业可能比较冷静。艺术很难用一个比较普世的标准来衡量,但商业是成败论英雄、财务报表论英雄。这是商业最美好,也是最残酷的部分所在。

情怀需要用成功来证明。

中国制造最大的特点是告别了性价比

正和岛:如何看双十一期间,薇娅、李佳琪等直播播主高带货能力的新商业现象?还有哪些类似的事件正在改变我们的生活?

目前,各行各业都在被改变。10年前,还没有美团、滴滴,我也没有自媒体,没有公众号。但现在大不一样了。

今年,和我工作有关的有两个东西挺值得关注。第一个是新国货,双十一国货卖得很火,几年前还出现了一些国货企业家;第二个是购物直播,比如李佳琦、薇娅。现在有一种商业模式,叫“圈层社交会员制”,我们自己也是这样实践的。

正和岛:今年有一部纪录片《美国工厂》很火。“中国制造”也是大家特别关注的话题,您觉得有什么变化吗?

中国制造今年最大的特点是告别了性价比。原来的产品基本是价廉物美,现在则是物美价平,东西好,价格还得合理。新国货基本符合这个标准。

我们最近在跟亚马逊合作,亚马逊在推中国好货,这是以前没有的。很多跨境电商公司也开始做这些国货品牌。大概在2015年后,我们做企业研究关注到了中国产品的新一轮品牌运动,它的主题就是新国货。

还有一个新变化,也是2015年,那就是生产线的智能革命,当时我们在全中国找服装定制工厂,只找到极少数的几家。现在,几乎所有的中国服装工厂都可以柔性化生产,实现定制。

正和岛:那未来有哪些新趋势?

所有商业的趋势,都是两个因素的互为驱动:供给和需求。新国货主要是供给端,需求端的变化体现在行业发展和消费者的需求上。

像知识付费学习就是需求端。得到、喜马拉雅不是凭空产生的。如果没有智能手机和移动支付,没有流量成本的下降,怎么可能会有知识付费?

消费者有了这个需求以后,知识付费开始野蛮发展,出了很多产品。今天,大家可能希望找到一些更好的线上、线下课程。还有一些企业买一些产品给员工,变成企业大学。

很长一段时间里,中国的企业一直都扮演着跟随者的角色,领跑的那些大都来自于欧美日的发达国家,但到了七八年前,当越来越多的中国企业成为世界第一以后,他们的企业学习便陷入了困惑中,现有的培训系统却跟不上。

中国有2700万家民营企业,如果有十分之一有志于成为一家学习型企业,就是一个数千亿级的市场。但它同样也是一个极度分散、快速迭代的新型市场。

在我看来,中国的商学培训业从全盘日美模式的“引进时代”,到非学院派野蛮发展的“草根时代”,2019 年的今天,培训业进入第三个发展阶段—“新商学时代”,产业瓶颈和机遇同时出现。

我们正式推出自己的商学培训体系——890新商学,全面进军商学培训市场。我们希望能用新的内容、工具和合作方式,把中国的商学培训市场重新认真地做一遍。我们有强大的内容生产能力,App上已拥有150多门课程;3月启动企业大学的共建计划,可以提供非常专业化的知识服务和定制服务。

还有一些新的商业现象,比如科创板,机器人,3D打印等科技创新。今年双十一,猫粮、狗粮的销量超过了奶粉的销量,这是因为单身经济比较发达,90后、00后现在都养猫养狗……类似的这样的新现象太多了。

在中国,快公司时代已经过去

正和岛:这两年,您的《十年20人》《地标70年》等视频节目陆续播出。在您调研的过程中,有哪些印象深刻的人、事或者重要的思考?

比如我今年去景德镇。景德镇原来是做日用瓷的,曾有十家瓷厂,生产全国50%的日用瓷和80%的出口瓷。

我这次去的时候,十家瓷厂全部倒闭了。日用瓷在景德镇已经微不足道了,取而代之的是两千多家以80后为主的工作室,高文化附加值的文化瓷替代了普通的日用瓷。。

这背后折射的是消费升级。

我们去北大荒去看飞鹤奶粉生产基地。过去他们是奶牛加工厂模式,现在奶粉公司自己种草,从牧场起家,把关奶粉质量。

我们还去了横店。印象中的横店有很多古建筑,但很多人可能不知道,今年1月份时它就有了80多个影棚,未来还会成为全世界最大的影棚。

创新在今天变得格外重要。景德镇有几百年的优势、横店有二三十年的优势,如果不创新,都活不到明天,这是最明显的一件事情。

在中国,快公司时代已经过去了,大家会更加深耕在一个行业。我不相信那些快的东西。我们是写书、做知识产品的,也快不起来,需要扎扎实实地把内容做好。像我们给银行业做企业大学的在线学习课程,一个小团队在做,48门课,有培训课、直播课、训练营计划、学习指南等等。

正和岛:这几年,大家感受到有很多不确定性。据您的观察,还有哪些不变和要坚持的?

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成功,商业或者非商业的成功都来自于专注。专注了以后,再不断地突破边界。

像曹德旺做了30多年的玻璃,他就是很聚焦,连玻璃也只做汽车玻璃。我去见张瑞敏,他问我“什么叫冰箱?你觉得2019年海尔的冰箱和1984年的冰箱是同一台冰箱吗?”他这么多年其实都在聚焦做冰箱。

这个时代跟几年前、几百年前没什么区别。聚焦,再不断地突破,每个人生都是这样。

我去过毕加索在全世界的三个博物馆,一个在他的家乡,一个在巴塞罗那,还有一个在巴黎。我最大的感触就是,他一直在做艺术,很专注。

活到80多岁,除了交很多女朋友以外,毕加索还干了一件事,就是不断突破艺术的边界。他从最经典的油画到达达主义,到印象主义,再到后现代主义。我挺愿意成为这样的人,一直专注在一个领域里,不断地突破昨天的自己。

我从1997年开始写东西,到现在22年。连续每年写本书,明年3月份还会出版一本《影响商业的50本书》。这实际上是一种职业的自我期许。

真正有职业的人都是如此。周杰伦连续十几年办演唱会,郎朗现在每年要办100多场钢琴演唱会,村上春树连续30年写作,彼得·德鲁克一辈子写了54本书。就死磕。

企业家在发生大规模的迭代 

正和岛:您在《十三邀》中提到,未来2-3年要做一个“企业家与社会”的课题,这个涉及到企业家的公共价值。实际上,我们接触到的很多企业家在学习京瓷哲学、致良知等等,在追求社会价值,承担社会责任。您怎么看这个现象?

做这个课题可能要花几年时间。一个国家的财富拥有者在满足物质自由后,一定有公共需求。这部分人跟社会、政府、普通社会阶层的关系,有时候会变得很紧张,变得互相不认知,太快了。

我认为中国的企业家阶层现在的生存状况,和他在公共需求改善过程中扮演的的社会角色,会延续很长时间的焦灼期。

企业家本身也在发生大规模的迭代,从柳传志到现在的95后创业者,基本上是几代人。变化一直在发生,冲突也在发生。

这需要梳理历史,也要了解大家的认知,最终达到一个共识。这是一个逐渐的过程,需要不断地循环反复。在中国,可能只有很少数人思考,但实际上是公共性的问题。

50、60年代出生的企业家从小接受公共表达的教育更强。现在90后、00后可能会更加注重个人主义,但也会有类似公共表达的欲望。中国人的家国意识并没有太减弱,而是表达方式有所不同。在未来,这将是我持续关注的一个课题。

正和岛:从”吴老师“到“吴总”的身份转变,您会不会时常感到自我怀疑和挣扎?

我能接受,我没有太大的撕裂感。其实我就干一件事,在伴随中国商业成长。我无非一手在写作,一手在做企业。服务客户的同时,我在企业的收获再变成我写作和讲课的一部分,这对我来讲是一回事。

就像这次开发布会,从过去参加别人的发布会到今天我们自己开发布会,从过去评论别人到现在被评论。这也是商业之美。

我从2004年开始做企业,到现在15年了。我们做生意、做产品,能更深度地服务企业和年轻人。看到他们获得成功,我们也很高兴。

我对企业的洞察力、对企业家的理解认同,跟这几年做企业有很大的关系。

其实,我也不是个例。全球又做学者又做企业的人,从德鲁克开始,到彼得·圣吉、汤姆·彼得斯,到迈克尔·波特等等,他们是学者,一边做研究,一边做咨询公司或者投资。

预计中国未来用五年度过“化雪期”

正和岛:希望您能总结下即将过去的2019,又如何看2020年?

2019年是过渡性的一年。这一年并没有发生实质性的问题,只能意味着互联网式的落幕,新硬核科技的崛起。

而未来方向也未能清晰呈现,没有构成一个非常清晰的图景。商业模式不清楚,新赛道没有凸显,过渡期就是很模糊。科创板也很明显,先是给外界带来很大的期望,接下来该跌的还是会跌;经贸摩擦也是一样的,没有结局。

过渡时期实际上也是一个化雪期,化雪期最冷。在下雪的时候,或者说经济不好的时候,国家可能会出4万亿计划,还有各种各样的政策刺激;春暖花开的时候,新的赛道很明显,大家又可以做各种尝试。最难的就是化雪期,雪下完了,但是春天还没来。这个化雪期很长,美国用了20年,从1970年到1990年经历了三任总统。

我预计中国未来用五到十年就可以度过。好不了、坏不去。就像我认为,2020年肯定不会比今年好,也肯定不会比今年差。

就是在这样一个过渡期,我们等待新科技的爆发、新商业模式的转变、消费审美的改变。跟上了就跟上了,跟不上就没机会了。这段时间其实挺痛苦的,消费者也很痛苦。在这样一个过渡期,我建议要往小里做。

焦虑是这个时代的基本特征。我们这一代的焦虑,是怎么把一条路走到黑,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人生的路会越走越窄”;现在年轻人的焦虑,是怎么能一次多走几条路,“人生的路越走越多”,没有置之死地的事情,这是另外一种焦虑。

我还会在今年的年终秀演讲上讲,企业靠熬是熬不过去的。如果希望用原来的经验,熬到国家再放一次水都不太可能。即使到了明年的春天,也不是去年的春天了。

正和岛:究竟以什么心态面对这种焦虑?

99%的人都不会成功的。我就一个建议:做一个专业的人。

写稿子的就把稿子写好,办培训的就把培训办好。把你做的事情变成专业,把你变成一个不可替代的人。别去想太多的事,因为想了也没用。

以我为例。90年代时,我也不知道自己干什么,就多看企业,多写文章。但我觉得运气比较好的是,2000年写了《大败局》,关注案例写作。第二个运气好的是2008年,我出版了《激荡30年》,它让我进入企业史的研究。

到现在为止,我还从事这样的研究。我现在所有的影响力,和大家对我的认同都来自于这。但我不是第一天就知道,我要做案例研究。《大败局》是我的第五本书,我前面四本都卖的很烂。《大败局》之后有好多书卖的不好,2008年后又卖得不好,我还是不断地写,不断地探索,慢慢就会在某个细分领域里面建立自己的核心能力。

为什么我现在还写书?我的钱不够用吗?是因为我觉得这有意义,我享受这个过程,哪怕质疑很多。我写作的高峰可能是32岁时候写的《大败局》,即使到75岁我也写不出第二本《大败局》。不过,那又怎么样呢?我老了以后,对别人说“你看我每年写本书,证明我很努力”。

情怀不值得尊重,努力本身是值得尊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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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状元郎,1.2w+

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会试放榜那日,宫门之下挤挤挨挨,站满了来看榜的书生小厮。

来贴榜的小官被挤的满头是汗,高举着明黄色的绸布,口中连呼“让一让,让一让”,勉强挤开一条道。维持秩序的执金卫站了一排,好不容易才将躁动的人群挡开一臂距离。

整条街热热闹闹,中了的欢天喜地,没中的愁眉苦脸,周边路过的行人一并抻着脑袋乐呵呵地瞧样子,就当看了个乐子。

权贵家中想要榜下捉婿的家丁个个身强体壮,往往前头喜极而泣的书生才冒了个头,就叫周围虎视眈眈的家丁架起胳膊,提溜小鸡崽儿似的,半请半拖地簇拥走了。

府中请来讲吉利话的媒人弯着腰走在前头,满脸堆着喜庆的笑。

“哎,官爷,官爷这边走——”

十二街前楼阁上,卷帘谁不看神仙。

齐思钧一手举着茶盏,脖子伸得老长,从木窗探出头去看热闹,边看还边幸灾乐祸地笑。

“贤弟可要小心着些。”

他装模作样抿一口茶水,余光瞥向茶桌对面一身白衫,面如冠玉的俊朗公子。

白衫公子微微一笑,端的是无边温润春色。

“贤弟生的一副好相貌,若是不小心再中一元,榜下捉婿的人家怕是要争破了头。”

郭文韬似乎不介意他这么说,只是喝了口茶,笑着摇头。

“齐兄莫要拿来开玩笑。”

他似乎对中榜一事心存笃定,齐思钧带着调侃的笑意看他一眼,不再多言。

两人所在的茶楼离贴榜处不远,坐在楼台上便可观远处放榜盛景,时不时有被挤得衣| 冠不| 整、发丝蓬乱的小厮冲上二楼,口中高呼“中了中了”,满脸与有荣焉的喜意。

中了举的自然春风得意,满面喜庆,众学子皆围绕身旁,连声庆贺,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讨彩的红封发了几轮,连他们偏僻靠窗的这桌都沾了点儿福气,齐思钧都当瞧了个乐子,笑眯眯收下了,回头一瞥郭文韬,就看他端着茶盏,有些神思不属似的,望着底下热闹的人群。

齐思钧心下了然,正打算开口玩笑他两句,就听身后一记响亮的喊声。

郭家陪读的书侍气喘吁吁,扶着栏杆跑上来,一脸遮不住的狂喜之色。

“中了!中了!您中了会元!”

郭文韬心神一震,手中茶盏当啷掉在了地上,满目意料之外的怔忪。

整一层茶楼寂静了一息,随即满堂喧哗,反倒是齐思钧最先反应过来,他倏忽起身,大力抓住了郭文韬的肩膀,大笑道:

“好啊文韬,你小子一声不响,连中两元啊!”

像是往沸水中投了一颗石子,所有人惊而起身,纷纷簇拥过来结交道喜,声浪一层叠着一层,包涌而来,分不清谁与谁在说话。

郭文韬尚未缓过神,就叫一波连带一波的人潮彻底裹挟,同期的学子七嘴八舌,贺喜的、溢美的、抬举的,无数言语向他投掷而来,砸得人晕头转向,大脑嗡嗡发涨。

齐思钧眼尖,瞅见底下闻声而来的捉婿郎们已经上了二楼,个赛个眼冒绿光,挽着袖子就要挤进来抢人。

会元郎顷刻间被围得水泄不通,方才还清高阔论的学子们此刻像是换了番头面,捋起袖子急红了脸,人群的嘈杂一浪高过一浪,吵吵嚷嚷,连带着齐思钧都被推挤了好几下,彻底被排挤出了人群外围。

养尊处优的齐家小公子哪儿见过这种架势,正挽着袖子兀自急得跳脚,刚想拨开人群往里走,却听茶馆外忽地静了静。

长安街一条街上全是集市与酒楼,平日雀喧鸠聚,人声嘈杂,哪儿有一刻主动安静的时候。

齐思钧莫名眼皮子跳了一下,眼看着前面的书生咽了口唾沫,缓慢倒退了一步。

郭文韬被围在桌边,本听不见外边的动静,看鼎沸的人群逐渐平息,倒有几分不知措,他理了下被挤乱的袍角,正欲开口,却看面前的人自发地分开了一条道来。

他顿了下,待看清眼前的场景,眼睛倏忽张大了。

茶馆之外,一列训练有素,轻甲带刀的护卫正整队驻足在门口。

为首那青年锦衣佩刀,一撩袍角,云纹长靴跨过门槛,踏在地面上,磕碰出清脆声响。

在所有人或惊惧,或疑虑的目光中,对方径直行到了郭文韬面前。

满堂寂静,只看那满身贵气的青年俯下身,轻描淡写地向他拱手一礼。

“会元郎,长公主殿下贺您中举之喜。”

蒲熠星早把长安街解围一事忘在了脑后。

放榜那日,他正与辰王在醉香阁天字间吃酒,丝竹环绕,美姬侍奉。

辰王酒量不及他,半坛子金玉酿下去就开始搂着姑娘说浑话,他看着好笑,让人换了热茶。

衣衫单| 薄的美人跪在软塌上为他斟酒,杏眸余光却在一下一下瞟着他,蒲熠星懒洋洋地勾了一下唇,笑得美人羞| 红了脸颊。

他起了几分狎| 昵的心思,以手支着下颌,仰头饮了口酒,故意问。

美人羞答答地低头,双颊飞红。

“公主金枝玉叶,堪为国色,妾万不敢议。”

蒲熠星一笑,不置可否,把金樽丢在桌上,示意她添满酒。

长安街上车马骈阗,衣冠杂沓,书侍举子们围着张榜闹闹哄哄,神色各异,瞧着便像几家欢喜几家愁。

望京茶楼在这时候传来响动,众人推推挤挤,围着二楼靠窗的茶客道贺,颇具热闹之态。蒲熠星目力极佳,一眼就瞥见那人群中心的俊秀青年,微红着脸颊,局促又无措的模样。

他身后的侍女拿帕子掩着嘴笑。

“公主,这是京城的官家们在榜下捉婿呢。”

蒲熠星扬了下眉,难得起了点兴致。

“去打听打听,是哪家的儿郎。”

侍女笑着应是,一会儿有人推门进来,轻声在公主耳边低语了几句。

辰王拿热茶解了酒,揉着太阳穴,稍有些缓过来了。

他隔得近,也听见了侍女的几句私语,懒散往下一瞥,轻轻一哂。

“这副好相貌,来日中了殿试,约莫又是一桩掷果盈车的美谈。”

他饮了口酒,思忖一息,招来了门口云纹官袍的金翎卫。

“给那俊秀的会元郎带个话。”

“就道是,本宫贺他中举之喜。”

会试过后不久,蒲熠星奉成帝密旨,赴岭南调查岭南总督贪| 腐一事。

去时不过春分,回程已然立夏。

一行人入城之时,正逢城门开,城中百姓欢欣鼓舞,热热闹闹涌到了街上,来看新科状元郎骑马游街。

蒲熠星在轿辇里瞧着新奇,随意招了个人问起,才知成帝近日龙体欠佳,原本四月中的殿试延到了今日举行,殿试点完榜首之后便叫三甲骑马环城,与民同乐。

旁侧骑马随行的侍从笑道:

“今年这文科魁首,公主曾见过的。”

“长安街望京楼,公主给他解过围。”

“殿下有所不知,您离京这几日,状元郎来府上登门拜访过,门房称您不在,给拒了。”

蒲熠星忆起了些片段,当日长安街惊鸿一瞥,那俊秀端方的小公子可是给他留下了不浅的印象。

此刻听闻对方曾上门拜访,他难得觉出了些趣味,笑问:

“今年这状元郎,文采几何?师出何处?”

“公主,属下一介粗人,怎好去评判魁首的文采。不过听闻陛下似乎对这位状元郎满意极了,当即点了一甲不说,还叫人誊抄了他写的文章,在整个内阁传阅呢。”

“至于师门,属下倒没有听说,京中并没有此人名姓,大抵是乡试科考上来的吧。”

听及此,蒲熠星才稍扬了扬眉,显出几分意外的神色来。

科举在本朝延续百年,虽每三年都有各地人才揽聚进京,但像殿试三甲这般,圣上钦点的人才,无一不由京地世家大族垄断,再不济也是本朝几位大儒的学生门徒,像今年魁首这般无根无依,全凭本事连中三元的情况,几乎是开国以来未见的新例。

是此人当真有才学,还是成帝又有了举寒门的意思呢。

蒲熠星漫不经心地思忖着,素手撩起轿帘,随意向外一望。

正赶巧前一条街敲锣打鼓,前簇后拥——是新科状元郎的仪仗来了。

按本朝古制,新科状元殿试钦点之后,吏部、礼部官员接旨鸣锣开道,状元身穿红袍、帽插宫花,骑着高头骏马,在皇城御街上走过,接受万民朝贺,称之夸官。

蒲熠星也不是不曾见过进士游街夸官的场景,只是没有一个人能像这位新科状元郎这样——把一身绯红袍服穿得这般俊秀艳丽。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郭文韬坐在骏马之上,颜如温玉,冠带簪花,红衣叫暖风吹拂,猎猎翻飞。

同行的仪礼官远远地看见公主轿辇,神色一肃,转头与他低语了两句,状元郎侧过脸回望,那张俊秀的面容如同初阳映雪,清朗带一分艳,潋滟不可方物。

视线交错的一瞬间,两人俱是一愣。

状元郎要下马见礼,蒲熠星看他们这副慌张的样子,缓缓回过神,随性笑了。

他放下轿帘,吩咐车边侍奉的随从。

“绕道吧,本宫此行少为人知,叫他们不必劳师动众。”

“公主,您是先进宫面圣,还是回府梳洗?”

蒲熠星想了想以往的惯例。

“今晚陛下是否要在宫中设琼林宴?”

蒲熠星听罢,懒散一笑。

“待到晚上,再进宫凑一凑热闹。”

殿试当夜,帝宴请群臣。

郭文韬作为今日大出风头的主角,被皇帝赐了左下首的座,以示荣宠。

琼林宴本是君臣私宴,成帝携着元后端坐殿首,席中全是新科进士并同朝中年轻官吏,乌冠绯衣,个个喜气洋洋,面带红光。

齐思钧端着金樽,私下来寻郭文韬说话。

齐家本是朝中书香大家,父兄皆仕从御史台,奈何出了个不求上进的小儿子,舞文弄墨尚可,朝政之事却是一窍不通,无奈四处打点,为其谋了个吏部的小差事。

齐思钧倒是对现状怡然自得。

“状元郎的仪仗在长安街碰上长公主凤辇,郎才女貌,才子佳人,明日东床驸马的话本子便能散得满城都是了。”

郭文韬呛了口酒,羞| 红了脸颊。

“金銮殿上,齐兄莫要取笑我。”

“怎的就是取笑,我看朝中各位大人看你都眼热得很,你怎知陛下就没有这个意思呢。”

郭文韬知他喜欢玩笑,摆了摆手,热着耳根不接茬了。

宫中酒酿滋味醇厚,几杯下肚就叫人心神恍醉,他与几个前来庆贺的官员客套了几句,一转眼,恍惚在殿外看见一道红衣翩跹的影子。

明知不可能,他还是鬼使神差想起午后在长安街头,女子掀开轿帘那惊鸿一瞥。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他虽出身民间,久闻长公主盛名。本以为文人心清气正,不为声色所动,今日一见,才知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金樽装玉琼,他垂眸瞧着杯盏上的彝纹,稍有些神思不属,还未细品胸腔升起的陌生情绪,就听殿外一声悠长的通报。

宫人捏着尖细的嗓门,拖长的调子在空阔宫殿中传开。

元皇后膝下一子一女,长子懦弱无能,立储被废,长女却深得帝心,特许其入朝听政,自由来去内廷不说,还于其年满十六之日加封为镇国公主,品级待遇位同东宫。

伴席的丝竹声乐安静了片刻,臣下俱恭敬垂首。

高台华座上的成帝同元后对视一眼,笑道:“是平阳来了。”

他挥了挥手,示意宣见。

殿门缓缓打开,长公主身姿挺拔,明红裙裾扫过玉阶,缓步走进九华殿。

公主今日穿了一件青蓝色上襦,下系明红六幅长裙,衣摆绣大团工笔描画的缠枝海棠,臂弯挂着黄色披帛,裙裾逶迤身后,盛开成一朵靡| 丽艳极的牡丹。

满堂皆寂,众臣肃穆朝拜。

几个刚入朝没多久的年轻官员在行礼间隙偷偷抬眼望,一时让那抹明红攫去心神,怔忪看直了眼。

公主目不斜视,端庄行至高台前,仪态端方地向座上的帝后见礼,发髻后六支镂空的鎏金响铃簪华彩熠熠,垂下金坠轻微摇晃,响声细碎清灵。

“儿臣恭请圣人安,天后安。”

成帝慈眉善目地捋着胡须,对元后所出的大女儿似乎是当真宠爱,闻言笑眯眯的,喊人给公主在右下首赐了座。

“快给朕掌掌眼,瞧瞧我朝的年轻儿郎。”

长公主搀着婢女的手,在御座下坐了,一双天生含情的桃花眼掺着几分笑颜色,若有似无睨过来一眼,顾盼生辉。

新科的状元郎玉带绯衣,正对着他在帝左下首立着,往后依次是这一科殿试的五甲,人人皆穿着簇新的红袍,气度不凡。

南朝民风开放,皇宫的规矩也不似历朝多,旁人见完礼,或仰慕或垂涎的余光都在若有似无地往美人身上瞟。

唯有案首这位板正的状元郎,自始至终站姿挺拔,低垂着眉眼,目光分毫不错地落在九华殿的金镶玉砖上,规矩得宫廷里最严苛的礼官都挑不出错来。

蒲熠星唇边噙着笑,饶有兴致的目光在对方身上一转,轻飘飘地移开了去。

“儿臣早间进城的时候就瞧见了。”

“东城十六街难得有这般热闹的时候,才半天功夫,这满上京的小娘子都要把家中绢花抛个空了。”

这两日,殿试魁首骑马游街,掷果盈车的佳话已经传遍了整个宫廷市坊,人人皆夸状元郎俊朗好颜色,说亲的媒人如潮涌至,几乎踏破了举子暂住客栈的门槛。

有好事的秀才还写了打油诗,调侃京城的高门贵女抢破头花,争钓金龟婿。

这话摆明了是在揶揄郭文韬,众人善意地笑起来,成帝也舒展了眉头,笑看向下首:

状元郎白玉似的耳珠顷刻红了,不得已上前一步,有些窘迫地对上了蒲熠星含笑的目光。

这位矜贵的公主殿下正兴味盎然地瞧着他,颜若桃李,眼波含情。

郭文韬不过匆匆掠过一眼,侧颊便染上与衣袍相似的颜色,赶紧移开视线,不敢再看。

他拱手,掌心隐隐出了细汗,面上分毫不敢露。

“殿下言重了,臣惶恐。”

蒲熠星觉得他的反应颇有趣,莫名起了几分促狭的心思,素手把玩着金樽,故意拖着调子,轻缓道。

“状元郎龙章凤姿,莫说那些待在闺中,足不出户的小丫头,就算是本宫——今日得见,也是一见倾心。”

言毕,大殿里静了一瞬。

此番言论,莫说以公主之尊,在规矩繁重的宫闱筵席上说出,就算是放在民间,也算得上是惊世骇俗。

但蒲熠星不同。前太子被黜为废人后,成帝对这个大女儿几乎是有求必应,破例允其入朝听政之后,还在平阳公主原封号前加了镇国二字,宠爱程度可见一斑。

莫说对谁一见倾心这种话,长公主就算看中了哪位王侯卿相,要点谁做驸马,成帝怕是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一时间,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此处,探究有之,艳羡有之。各路人马都心怀鬼胎地打量着这位仪容出众的状元郎,气氛暗流涌动。

郭文韬怔了怔,绯红顷刻爬上了白皙的脖颈,殿试上还伶牙俐齿的舌头此刻像打了结,窘困交加,讷讷说不出话。

成帝咳嗽了一声,似乎也觉得堂堂公主之尊,在琼林宴上戏弄臣子有些过头,主动出声解了围。

“平阳,郭卿为人正派,莫要逗弄人家。”

皇帝给的台阶下,郭文韬不接就不识趣了。

他努力平心静气,散了散脸上的热意,恭谨地向高台上的帝王作揖。

“公主金枝玉叶,臣不堪相配。”

蒲熠星散漫地笑了笑,目光在对方清隽的身姿上若有似无地打着转,神色意味不明地应了声是。

蒲熠星进宫的本意并不是参加这过家家的琼林宴。

在宴席上高调地露了个面之后,他便寻了个由头,叫侍女随自己去偏殿更衣。

说是更衣,实际上百无聊赖地在暖阁等了许久,才等到成帝身边内侍传来的口谕,要他去御书房面圣。

跟随总管德公公过来的还有个跑腿的小太监,臂弯里抱着一套崭新的绯红官服。

蒲熠星瞧见了,随口问了一句。

“安公公这是做什么去?”

小太监没想到,自己一个跟在师父旁做事的无名小卒还能劳长公主记住名字,一时脸都憋红了,磕磕巴巴道:

“回、回殿下,奴正要给前殿的郭大人送衣裳呢。”

蒲熠星一顿,声音照常含着笑,听不出异样。

“哦?郭大人怎么了?”

德公公毕竟比小太监老道一些,心里暗骂一句榆木脑袋,面上忙赔着笑答:

“殿下有所不知,方才九华殿的宫女笨手笨脚的,打翻了酒杯,坏了郭大人的衣裳。这不,圣人特意遣咱家去给大人送新衣裳呢。”

蒲熠星笑了声,像是随口一言。

“圣人倒是挺看重这位郭大人的。”

这话公主说得,他们这些做事的奴才可说不得。

德公公跟着笑了两声,不接话了。

“劳烦公公再等少许时候。”

“本宫在这暖阁熏久了浓香,现在面圣,恐叫圣人头疼,待本宫换一身衣裙再前去。”

“殿下一片孝心,咱家等一会儿算什么。”

偏殿的宫门吱嘎一声,关严实了。

蒲熠星抬手招来自己的心腹侍女,吩咐了两句,脸上褪去了那副带笑的表情,眼神淡淡的。

“今日辰王在宫里侍奉太后,你去寻他。”

“旁的不用多言,你且告诉他,那位恐生了疑心,其后多半有人鼓动。”

“我猜今晚不会善了。”

他顿了顿,嗓音带着暗沉。

“倘若当真到了那一步……叫他把郭文韬送来我宫里。”

郭文韬觉得今日诸事不顺。

人生四大喜事,金榜题名就在今夜,照理说他应当与恩师同窗大醉一场,共庆生平得意事。

谁知在琼林宴上闹了笑话,叫知己同僚取笑一番,险些在圣人和公主面前丢面子也罢了,尔后还有宫女端着酒盏,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往他身上撞。

郭文韬自己长在远离上京的县城,家中父母和睦,既无妾室,亦无庶族之争,从未见过这般低劣的把戏。正左右为难之际,圣人发了话,叫内侍给他送去了新的官服。

只是不知怎么的,给他送衣服的明明是个圆脸的小太监,尔后领他去偏殿更衣的,又变成了一个貌美的宫女——连带着领的路也越走越偏,周遭的假山花圃曲折幽深,全是他没有见过的景象。

到了这份上,郭文韬总算心生了几分警惕,止住步子,正要开口:

话音未落,那打扮精细的宫女就在他面前软软地倒了下去。

郭文韬倏忽睁大眼睛,震惊中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屋檐上一道雨燕一般悄无声息的黑影,轻飘飘翻落下来,恭敬地向他一拱手。

郭文韬见他全副夜行衣的打扮,头脸都遮得严严实实,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警觉道。

来人依言拉下面罩,露出一张他在揭榜那天,长安街茶馆前见过的熟悉的脸。

“属下奉公主之命,请您前去一叙。”

此番岭南总督贪| 腐一事,事关二皇子生母甄氏一族,兹事体大。一查还拔出萝卜带出泥,揪出一连串明里暗里的暗桩党| 羽。

饶是成帝已提前接了密报,再亲眼看到那一叠勾结往来的信件时,仍是震怒不已,当即密召了内阁首辅进宫,商议对策。

等到一切落定,蒲熠星从御书房出来,已经差不多是二更天。

前殿的宴席早已散去,宫门也落了锁。

再回长公主府肯定是不现实了,好在他在宫内居住的宫殿一直保留着,为的是像今天这般,议事太晚的时候有地方住。

德公公打着灯笼,在冷色的微光里轻声问他:

“公主,是回栖梧宫吗。”

蒲熠星瞥他一眼,淡淡地应了声。

在他身后,除了护送公主回宫的禁卫之外,还跟着两个梳圆髻的侍女,面色沉静,步履沉稳,在黑暗中一点声息不显。

德公公借着引路的名头,暗中回头看了几眼。

越看越觉得这两人面目生冷,一路不发一言,不像有活人气。

深重的夜色里,他打了个寒噤,不敢再回头看了。

只是他不说话,还有人不会看眼色,上赶着找不痛快。

跟着他们一道回来的嬷嬷盯了一路,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临近栖梧宫的时候,终于板着脸上前两步,作势恭敬道:

“公主,恕老奴多嘴,您这两个丫鬟实在是不懂规矩。”

她顿了顿,自作聪明地停了一息,想拿腔作势一会儿,等这位长公主殿下客客气气地问起下文再开口。

蒲熠星冷淡地打量了她片刻,没作声。

在他没什么情绪的目光下,那嬷嬷莫名地感觉背后窜起一股寒意,几乎压迫得她两股战战。

但转瞬之间,那股压迫力就散去了,短暂得几乎像是她的错觉。

蒲熠星道,唇角要笑不笑地勾着。

嬷嬷咽了口唾沫,头皮有些发紧,接着说。

“老奴虽、虽是圣人赐给您调理身子骨的嬷嬷,但看到这些不守规矩的刁奴,老奴还是想、想斗胆说一说。”

夜色里,前头宫门忽然传来一声警惕的盘问:

幽长的宫道已经走到了尽头,对侧就是挂着琉璃灯,烛火通明的栖梧宫。

到达目的地,前面举着灯笼开道的禁卫军自发分开了一条道,沉默等待着主子的下一步指示。

蒲熠星眼里暗芒一转,故作惋惜地叹口气。

“看来孙嬷嬷这话头起的不巧,本宫须得下回再听了。”

装了一路耳聋目瞎的德公公此刻好像活了过来,主动上前,挺直了腰杆,同那守门的侍卫道:

“咱家送长公主殿下回宫,开门吧。”

那守门的侍卫犹豫了一下。

“你家主子都不认识?还不快迎殿下进去。”

侍卫于是不敢再拦,很快,栖梧宫的宫门开了一条细小的口子,一个同样梳着圆髻的侍女从门里走出来,低头向蒲熠星行过礼之后,凑上来耳语了几句。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身边的人听见一两个词。

“状元郎……等……吃酒……”

德公公离得近,几乎把整句话听了个完整,浑浊的眼珠子掠过一道精光。

他塌下衰老的肩膀,低眉顺眼,当做什么都没有听见。

那嬷嬷心神一震,差点以为自己耳聋目瞑,会错了意,吊梢眼来回扫视着宫门前的几个下人,满眼狐疑。

蒲熠星听完就笑了,封冻了一晚上的眸子忽然冰消雪融似的,浮现点水光潋滟的笑影。

然后大大方方回身,对着两个各怀鬼胎的下人客气道:

“二位也听见了,本宫另有要事处理……若无旁事,请回吧。”

德公公很会看眼色,当即垂首应了是。

那嬷嬷本有些忿忿地想说些什么,但此处已到了长公主的地盘,四处都是虎视眈眈的侍卫,不识趣不行,只好悻悻闭上嘴,跟着那圆髻侍女走了。

德公公恭谨地立在原地,目送着公主领着侍女们远去,栖梧宫宫门在面前合上,才打着灯笼,慢悠悠地走回御书房。

通往外殿的岔路口,假山后静默立着一人,看到灯光,才从一片漆黑的夜色里露出脸来。

一看面容,正是方才那栖梧宫门口的侍卫。

老太监免了他要行的礼,捏着嗓子,悠悠问:

“大晚上的,郭大人怎的去了栖梧宫?”

“是辰王殿下送来的,说是……给公主寻个乐子。”

德公公眼底精光一现,面上却不动声色。

辰王是宫里一个不受宠的低位嫔妃生的皇子,整个上京皆知的荒| yin无度。听说最近玩儿够了女人,还瞧上了齐御史家的小公子,闹得鸡飞狗跳。

“郭大人被送来的时候,神志不是很清醒,像是着了什么道了。”

 老太监摇了摇头,眼神阴鸷如墨。

——亏得圣人对此人还有几分赏识。

不管他本人意愿如何,只要入了这栖梧宫,往后便是钉死了长公主的人了。

庭院中摆了一张木桌,并同两张圆凳,与一壶温好的金玉酿。

月色溶溶,落在杯中馥郁的白。

蒲熠星走入院落里的时候,正好看见那俊秀的新科状元郎斜倚在桌边,素手支着下颌,眼睑投落一片蝶翅似的阴影。

月下美人,当真赏心悦目。

蒲熠星宫装未褪,脸上仍带着妆容,本想梳洗整齐再来见他,见了这一幕倒像是有些着了魔一般,情不自禁地接近对方,伸手想去碰他漂亮的眼睫。

只是还未触碰到,郭文韬的睫毛在他指尖抖了抖,张了开来。

蒲熠星无不遗憾地收回手,正待调整神色,重新戴上长公主的面具时,就看郭文韬眨了下眼睛,眸底像是笼了一层迷蒙的雾气,似清醒,又似陷在混沌之中。

清醒的那一半挣动了一下,像是认出了他是谁,挣扎着要从圆凳上起来。

只是手掌尚未离开桌面,整个人就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在他面前。

蒲熠星微微一讶,伸手扶了一把他的腰。

这一摸才知道,状元郎绯红的官袍宽大,衣襟下的腰肢却纤瘦得一只手都围得过来。

蒲熠星不可避免地遐思了一瞬,随之也意识到眼前人状态的不对。

他半抱着脸颊一片潮| re滚| 烫的少年,眼底冷了冷,余光一扫周遭的树影,低声问:

一道漆黑的影子从梧桐木的阴影里走出,跪在地上,头埋得低低的。

“主子恕罪。辰王殿下叫属下……把热茶换成了烈酒。”

顿了顿,看蒲熠星神色冷然,又有些犹豫地道。

“此外,他还要属下转告主子您——”

“该做就要做绝,莫要留后路。”

影子瑟缩一下,胆战心惊地归于黑暗。

碍事的人一走,庭院里回归了最初的宁静。

对着怀里的人,蒲熠星的神色柔和了些,拿手背烫了烫对方的额头,确认他只是不胜酒力。

在木凳上坐下之后,又自然地把人牵过来抱着。

他温声道,眼神克制地一寸寸扫过对方俊秀的脸。

“本宫着人送你回府,可好?”

长公主与寻常女子不同,身上不带丝毫脂粉气,反倒有一种好闻的淡香,像佛手柑,又像别的草木,清清淡淡地环绕着他。

郭文韬的意识迷迷糊糊的,既想不起为何在此处,也觉不出自己的身体有什么异样。一半脑子里嗡嗡萦绕着礼义廉耻君子不可为,另一半脑子却在龌 | 龊地低语引| 诱。

郭文韬吸了吸鼻子,委屈得眼睛都要发红,不知是忍的还是醉的,他听不清蒲熠星在说什么,却也明白心仪的女子不知为何,要拒绝自己。

状元郎从骨子里就是个君子之人,纵使再难自| 抑,也未行过强人所| 难之事,他咬| 着唇,不再动了,面上难以克制地浮现了些许失落的神色。

蒲熠星眯着眼,仔细端详了他一番。

“这副表情是做什么,本宫可还没欺负你……怎么,想留下来?”

只说了一半,他便自嘲地笑了声,自己先否定了这个想法。

仗着怀里的人还不清醒,他肆无忌惮地摩| 挲着对方的脸颊,喟叹似的道。

“要真留下来,你醒来估计就要恨我了……”

“怎么这么好骗,嗯?招一招手就跟过来了,没人跟你说过我不是好人吗?”

“一次跟过来还不够,皇宫是什么地方……你也敢跟着来路不明的人走,不怕那个不是我的人?”

郭文韬意识并不清楚,隐约只能听到对方在耳边低语数落。

他心中既委屈又不满,脸上作怪的手还捏得他生痛。

于是他握住了那只手腕,迷糊地往滚| 烫的脸上贴,口中咕哝反驳。

“不好骗……吾相信你。”

看来是真的醉昏头了,敬称都忘了。

蒲熠星顿了顿,侧过头,神色晦暗不明了一瞬。

“说什么?再说一遍。”

约莫是月色太好,又或是酒香太馥郁。

绯衣少年郎将脸颊贴在他的掌心,驯顺又讨好,鸦睫一颤一颤,像振翅欲飞的蝶。

蒲熠星舔着齿列,低声笑了。

他把人拉下来,指腹揉| 按着对方脖颈处突| 突跳动的动脉,爱不释手似的,把那处摩| 擦得泛| 红。

然后,张开嘴,毫不留情地咬了下去。

这一口咬得又深又重,几乎出了血。

皮肉咬合的疼痛让郭文韬嘶了一声,眼神茫然之后,有一瞬间的清明。

蒲熠星犬牙还沾着暗红,他盯着郭文韬的眼睛,慢条斯理地吮掉了那一点血| 迹。

郭文韬颈侧仍渗着微小的血珠,他稍有些晕眩,神志回来了一丝。

隐约想起一些前因后果之后,他的耳根几乎全红了,踉跄直起身子,窘迫地离眼前馨| 香可人的美人儿远了一些。

“臣……臣失仪了,望公主恕罪。”

长公主瞧着他,唇边噙着抹情绪不明的笑意,神色也是温温柔柔的,搂着他腰的力道却分毫不减,甚至于有些错觉似的强势意味。

“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行,明日莫怪我不怜惜。”

这话郭文韬没听懂,但对方明显不怎么在意。

蒲熠星捏着他的下颌,又凑近了些。

美人轻轻启唇,一字一缓。每一句像在口中含化了,温 | 软透着热气。

可怜状元郎从未经过这等风月,莫说情 | 事,就连一星半点的美人恩都不曾消受,叫他刻意压低了声线一蛊| 惑,更是晕头转向,勉强压下的酒气又有上冒的趋势,理智都被蒸得不甚清明了。

他嗫喏半晌,不知如何回应。

公主于是笑了,环抱着他的腰,把人向自己一勾,眉梢眼角端的是天然的多| 情风流。

“发乎于情,纵是圣人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郭文韬猝不及防叫他一收胳膊,一时没站稳,冒冒失失往他身上坐,神色带了些惊慌。

蒲熠星一笑,握着他的手腕,往自己脖颈上挂,口中自然而然地宽慰。

“坐下,叫我抱一会儿。”

抱一会儿,自然不是简单的抱。

郭文韬被他拥在怀里,烫| 热的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他的后颈,像安抚,又像是在撩| 拨。

他使劲眨着眼,视野中的月色隐约又变得模糊,烈酒的后劲在逐渐挥发,结合着前半夜在宫宴上喝的陈酿,一并起了作用。酒气从内而外蒸腾,像是一把来势汹汹的野火,要把他一身血肉烧个干净。

蒲熠星还在慢条斯理拆他发冠,怀里的美人儿却逐渐失了耐性,似是觉得夏夜闷| 热,唯有他怀里一处是凉的,于是愈发主动地环住他的脖颈,猫儿似的蹭过去,口中颠三倒四地念不舒服。

醉鬼没个分寸,只知道贪凉,没轻没重地往他腰| 腹上坐,乌发散下一半,外衫斜斜地搭在纤腰间,要落不落,发冠散| 乱,面色酣| 红。

蒲熠星叫他磨| 蹭| 得呼吸一窒,顺势把人按进怀里,声音染上了几分喑哑。

“本宫这金玉酿少说在窖中陈了有二十年,初尝滋味醇厚,入口回甘,后劲却是大的很……状元郎混着别的酒一并喝了,饮醉也是自然。”

郭文韬坐在他怀里,根本听不进他说了什么,水淋淋的眸子迷茫眨动着,盯着他一张一合的两片薄| 唇。

他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微微按着对方的脖子,凑近了些,抬头懵懂地印上自己的唇| 瓣。

蒲熠星轻轻扬了一下好看的眉毛,似乎有些意外,但也没有拒绝。

美人献吻,自然却之不恭。

他搂着郭文韬的腰,不客气地品尝了一会儿他舌尖的酒味。

过了半晌分开,停了几息供他喘| 气,又贴上去,唇贴| 着唇磨| 蹭。

“郭大人可看清楚了,本宫是谁。”

他在新科状元郎殷红的唇上流连着,把晚宴前精心抿过的口脂都抹花了,胸腔闷闷的,笑出一声短促的气音。

郭文韬只觉得扣在腰上的力道重的难受,口中的气息也被抢得不剩几口,按着他的肩膀摇头,眼眶都泛了几分红。

但蒲熠星并不放过他,揽着他的腰肢按向自己,慢条斯理地,又重复一遍。

“郭大人,本宫是谁。”

危机感后知后觉地从胸膛升起,郭文韬的呼吸已经完全乱了,他觉得不对,又没有余力去思考,只得撑着对方的胸膛,眸底洇染出几分被欺负狠了的水色,喘| 着气模糊地讨饶。

“公主……公主,莫要戏弄臣。”

蒲熠星听了未置可否,微微使劲,轻松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院子里潜藏的暗卫早在两人拥| 吻的时候散了个干净,为主子留下空间。此时屋内点着烛火,香薰衣料准备齐全,帷帐半拉着,透出榻上龙凤呈祥的被褥纹样。

郭文韬让他抱着放在榻上,腰| 臀才刚沾了个边儿,浑身发软还未坐起,对方的唇便追了上来,亲| 昵地同他磨| 蹭纠| 缠。

“状元郎可要记得了,是你先招惹的本宫。”

亲的久了,两人俱有些喘,蒲熠星一手撑在玉枕边,居高临下望着他,眼神是郭文韬不曾见过的暗沉。

“本宫给过你不蹚这滩浑水的机会,是你自己不要,日后莫要后悔。”

他不是什么好人,也从来没想掩饰过这一点。

在用膳之前,装模作样地问一句食物愿不愿意,已经是他最大的慈悲。

他摸着嘴角,轻慢地笑,像是在夜色之下,笼中的猛兽终于露出了一点狰狞的端倪。

“招了就想跑,哪有这样的好事。”

郭文韬的头脑还迷糊着,昏昏沉沉难以思考,但隐约觉察出眼前金枝玉叶的长公主与宴席上所见有些不一样,再多的就想不出来了,只能张着眼湿| 漉| 漉地看他,眼神像猫儿似的无辜。

蒲熠星看了他半晌,低低笑了。

他伸手,指腹用了些力气,略有些粗| 暴地抹去他唇边沾上的殷红口脂,眸中倒映出一个双颊酡| 红,衣衫凌乱的俊秀青年,无知无觉地搂着他的肩颈,显出些任君采撷的意味。

他半阖着眼眸,笑着叹息。

“状元郎还不知道怎么做这档子事吧。”

郭文韬迷蒙地环着他的脖子,唇齿间俱是那金玉酿的醇香气,熏得他晕晕沉沉,不知今夕何夕。

蒲熠星并不在意他的反应,吹熄烛火,抬手拢上了帷帐。

黄梨木床吱嘎作响了一阵。

俯在身上的人语带笑意,似安抚,似哄骗,过了片刻,又压低成了另一道柔媚的女子声线。

“王室子嗣不丰,本宫以后,还未有皇嗣降生……”

“状元郎不若努努力,叫本宫怀上皇长孙……也是大功一件,嗯?……”

——————————————

 大概有后续,不过应该在星程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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