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席间月季花,爱长分枝吗?

南楼令,一般指唐多令。唐多令,词牌名,又名“糖多令”“南楼令”“箜篌曲”。以刘过《唐多令·芦叶满汀洲》为正体,双调六十字,前后段各五句、四平韵。另有双调六十一字,前后段各五句、四平韵;双调六十二字,前后段各五句、四平韵变体。

《太和正音谱》注“越调”,亦入“高平调”。一名“糖多令”。周密因刘过词有“二十年重过南楼”句,名“南楼令”。张翥词有“花下钿箜篌”句,名“箜篌曲”。

南楼令·次陈君衡韵·其一

桂影满空庭。秋更廿五声。一声声、都是消凝。新雁旧蛩相应和。禁不过、冷清清。

酒与梦俱醒。病因愁做成。展红绡、犹有馀馨。暗想芙蓉城下路,花可可、雾冥冥。

南楼令·次陈君衡韵·其二

开了木芙蓉。一年秋已空。送新愁、千里孤鸿。摇落江蓠多少恨,吟不尽、楚云峰。

往事夕阳红。故人江水东。翠衾寒、几夜霜浓。梦隔屏山飞不去,随夜鹊、绕疏桐。

南楼令·又次君衡韵· 其二

敧枕听西风。蛩阶月正中。弄秋声、金井孤桐。闲省十年吴下路,船几度、系江枫。

辇路又迎逢。秋如归兴浓。叹淹留、还见新冬。湖外霜林秋似锦,一片片、认题红。

南楼令·戏次赵元父韵·其二

好梦不分明。楚云千万层。带围宽、愁损兰成。玉杵玄霜才咫尺,青羽信、便沈沈。

水调夜楼清。清宵谁共听。砑笺红、空赋倾城。几度欲吟吟不就,可煞是、没心情。

南楼令·寿邵素心席间赋

一片赤城霞。无心恋海涯。远飞来、乔木人家。且向琴书深处隐,终胜似、听琵琶。

休近七香车。年华已破瓜。怕依然、刘阮桃花。欲问长生何处好,金鼎内、转丹砂。

南楼令·送黄一峰游灵隐

重整旧渔蓑。江湖风雨多。好襟怀、近日消磨。流水桃花随处有,终不似、隐烟萝。

南浦又渔歌。挑云泛远波。想孤山、山下经过。见说梅花都老尽,恁为问、是如何。

南楼令·送韩竹闲归杭,并写未归之意

一见又天涯。人生可叹嗟。想难忘、江上琵琶。诗酒一瓢风雨外,都莫问,是谁家。

怜我鬓先华。何愁归路赊。向西湖、重隐烟霞。说与山童休放鹤,最零落,是梅花。

聚首不多时。烟波又别离。有黄金、应铸相思。折得梅花先寄我,山正在、里湖西。

风雪脆荷衣。休教鸥鹭知。鬓丝丝、犹混尘泥。何日束书归旧隐,只恐怕、种瓜迟。

曾记宴蓬壶。寻思认得无。醉归来、事已模糊。忽对画图如梦寐,又因甚、下清都。

拍手笑相呼。应书缩地符。恐人间、天上同途。隔水一声何处笛,正月满、洞庭湖。

老友刘景仪,去秋以星术之书推测年命,谓今春当即世,乃预集葬具且自为埋铭,及赋诗自挽。既而失去行囊之资用,郁郁然康强无恙。余故作此曲,戏而付之

生死隔年期。刘伶老似痴。动教人、负锸相随。惊得青蚨飞去了,无酒饮,却攒眉。

春暖典春衣。还堪醉似泥。趁清明、雨后游嬉。杨柳池塘桃杏坞,春水漫,夕阳迟。

赤手拔鲸牙。长安早看花。竟春风、百里桑麻。柳色宫袍银束带,亲受赐,玉皇家。

鼍鼓报朝衙。桑弓挂绿蛇。拜双亲、杯捧流霞。只恐哦松哦未了,天上去,又乘槎。

南楼令·元宵独坐(壬午)

云薄月微明。坐愁将二更。老年来、犹记春情。恰数元宵当此夜,何处市,有红灯。

过耳好风轻。遥传歌鼓声。是谁家、点缀升平。通道民穷今岁甚,闻乐事,使心惊。

无奈叶潇潇。未秋含素飙。染霜深、怎得红消。碧树无端成锦树,片片血,化花飘。

写恨满空寥。断魂何处招。怎相思、难报琼瑶。青女多情能醉汝。休落尽,为南朝。

朱栋接丹霞。晴虹复道斜。万风流、一瞬繁华。阁上画眉犹未了,已冷落,后庭花。

芳草遍天涯。空林点暮鸦。痛词人、江令还家。只有情多商女在,还谱入,旧琵琶。

垂柳板桥低,娇莺着意啼。正门前春水初齐。记取鸦头罗袜小,曾送上,窅娘堤。

花底惜分携,苔钱旧径迷。燕巢空落尽芹泥。惟有天边眉月在,犹自挂,小楼西。

瓦市塞云凉,封书远寄将。小楼前、一树垂杨。缥缈试听楼上曲,催短拍,玉娥郎。

双袖越罗香,人同锦瑟长。爱秋花,惯插钗梁。行四曲中人定识,只莫问,谢三娘。

浅草乱山稠。惊沙黑水流。好春光,只似穷秋。刚得一枝花到眼,经雨打,又还休。

遥忆小红楼。玉人楼上头。月溶溶,催和香篝。肯信东风欺绝塞,都不许,把春留。

古木向人秋,惊蓬掠鬓稠。是重阳、何处堪愁。记得当年惆怅事,正风雨,下南楼。

断梦几能留,香魂一哭休。怪凉蝉、空满衾裯。霜落乌啼浑不睡,偏想出,旧风流。

镜里紫鸳鸯。双栖翠管长。桂钩斜、一片苍凉。何处画桡吹到也,听按曲,芰荷香。

小住折青房。红衣半卸妆。戏春纤、莲子抛将,惊醒并眠禽六六,齐飞上,缕金傍。

妆罢敛愁娥。单衣试薄罗。最怜他、道字娇讹。暗忆陈王曾解赋,肠断处,是凌波。

毕竟奈情何。年华小劫过。拨香灰、空对银荷。只隔珠帘同听雨,辜负杀、晚凉多。

帘影卷湘纹。花前荡画裙。乍伤情、钗燕轻分。毕竟风尘堪得否,频说向、远行人。

惜别掩重门。凭谁验粉痕。展芳衾、独自黄昏。好是恹恹风月底,知两处、暗消魂。

丝柳弄烟霏。回塘绕曲堤。步闲阶、蹴损苔衣。一片柔波风乍定,只几点、水萤飞。

记得素琴携。阑干西更西。惜芳华、澹墨难题。愁见鸳鸯深处影,有明月、照双楼。

甲寅春,羁迹沙羨,日寻药里,忽忽不知春事已尽。友人载酒过從,相慰岑寂。酒阑客散,客梦已栩栩飞度石湖人烟水间矣。

风信到荼蘼。斜阳阖短扉。悄无人、绿树成围。一片子规啼不住,只几日、又春归。

香气減行衣。江南音信稀。料烟波、空浸苔矶。数点落花双燕子,何不向、故园飞。

一片水云乡。不知何处涼。算秋风、才到银床。起换歌头歌水调,有花露、温莲房。

侬小住西塘。花香梦亦香。蓦人前、难学迷藏。侧倚团团罗扇子,偷半面、看鸳鸯。

南楼令·题石谷上人小像

透顶压寒青。飞空舞片云。是松是鹤即声闻。难得萸湾清不染,才证到、阿师心。

米哄魚喧过,吴头越角分。剎竿竖起问来因。要取者番茶梦熟,胜诵了、度人经。

秋鬓也萧萧。秋庭夜寂寥。异乡秋景最无憀。谁画可怜人加自,又画出,可怜宵。

何处作生朝。扬州红板桥。有当年、公子风标。惜少吹箫人並坐,判我见,又魂销。

春梦晕潮霞。春风褪臂纱。缓春愁、盘好双雅。溜了金钗佯不省,问开否,碧桃花。

镜槛者般斜。新妆略似他。只修眉、人在天涯。尚著薄罗衫一件,簾又卷,太寒些。

策策复淒淒。小楼黃篾扉。响空山、旧径都非。記取秦云关陇首,第十起、鹧鸪飞。

斜照漏微微。亭皋一片稀。再休提、阴绿梅肥。消息谢娘听得否,須及早、换秋衣。

见《绿梅影楼词存·题词》

翠幔挂银钩。天寒自倚楼。有闲情、不替春愁。只许梅花能写照,明月底,展吟眸。

拂砚暗香留。裁笺冷艳收。检金荃、旧谱重修。笙璈十二栏干曲,还梦到,碧城不。

入夜雨淋浪。风青助势狂。对孤灯、胆怯空房。忆得前宵同听际,浑不是,凭凄凉。

酒怕入愁肠。无言黯自伤。且拈毫、消遣更长。怪煞离情吟不尽,吟罢了,又思量。

密雨润花枝。东风剪柳丝。爱粼粼、水碧芳池。帘押犀垂浑未捲,早又是,燕来时。

梦访路难知。春来书更迟。算多情、毕竟情痴。十样锦笺题旧恨,题不了,苦相思。

金井露华浓。秋怀砧杵中。算经年、容易西风。悄向碧扪阑杆外倚,又一叶、下梧桐。

何处问遊踪。水重山更重。怕枫江、冷断吴蓬。莫怪霜潮消息梗,须早晚、託鱗鸿。

南楼令·自题小影兼怀侍萱、仲萱小姑

前梦去匆匆。情怀谁与同。倚屏山、两个愁侬。何事近来消瘦甚,已非复、旧时容。

相对不言中。愁多意自慵。更休教、弃掷尘封。它日彩云难觅处,好留与、识春风。

萧瑟晚风寒。征衣白袷单。悄冰轮、飞上云端。谁道木犀香正暖,早霜意、近秋残。

一水绕榆关。红龙塞接连。护神京、万雉岿然。尚忆当年持斧客,驰羽骑、擘吟笺。

题张云樵画,仕女支颐独坐,几设酒果,若有所期,瓶梅交枝,媚映银烛。云仿仇十洲笔意(戊辰)

花影绣铜蠡。空房烛泪垂。怪檀郎、直凭痴迷。曾指镜儿通密约,应语是、月圆时。

倚户看参旗。当头又转西。唤雏奴、收了双卮。侬到者番才会得,再休與、说相思。

春斋寂寥,辄与花事为缘。斟酌寒温,调停燥湿,日数留意,非閒不能,亦非閒不尔也。读昔人句养花原是爱才心,则又非仅遣日方、养生术而已

密阁护春浓。雏梅越样红。逗疏香、人倚帘栊。悄悄媚情添水供,为花寿,祝东风。

珍重麝煤封。炉薰减一重。数折枝、私语吴侬。晴日南窗防骤暖,移小几,费春蔥。

南楼令·归次寿阳驿,霜气寒甚

候馆闭残釭。凄凄夜已霜。拥青绫、一昔云凉。多事西风吹恨去,随冷月、度回廊。

秋梦恼疏狂。征衣惜旧香。有闲心、休著思量。憔悴银屏山几叠,浑不耐、漏声长。

花信久无踪。经秋又到冬。怎孤芳、还傍簾栊。又向枝头娇欲语,谁管领、暫时红。

意外恰相逢。不如当日容。对西风、憔悴如侬。应怨花开时候错,休错怨、晓霜浓。

南楼令·米楼属题慧云小影

玉颊晕红潮。翠钗双凤翘。是丹青、还是妖娆。花底灯前开更好,看堕地,片云娇。

旅馆夜迢迢。秋窗蜡泪销。记清歌、暮雨潇潇。归去人烟波三百里,空回首,短长桥。

南楼令·寄怀汪小韫世嫂吴中

福慧证双修。神仙第一流。碧城高、何处琼楼。吹气如兰人似玉,兰秀雅、玉温柔。

别梦绕苏州。云山无尽头。望江南、黯黯生愁。愁煞一方秋水阔,知甚日、得重游。

秋色几丛花。秋灯一幕纱。有庭阶、玉树芹兰芽。课到等身书卷熟,又窗外、月钩斜。

咏絮本名家。瞻云合拜它。记丸熊、画荻非夸。后日泷罔阡表里,愁令德、掩才华。

南楼令·风雨楼高天涯人远伤春怨别情见乎辞

薄酒泥罗衾。天涯只梦寻。雨灯残、帘幕深深。未识绿阴添几许,听杜宇,换流莺。

起自倚疏棂。眉山敛远青。下春桡、桃叶江浔。要按玉笙传绮怨,终哽咽,不成声。

南楼令·自段桥至西泠酒楼饮

调马出西城。垂鞭款款行。亙长堤、草软沙平。密柳交枝斜照隔,听一路乱蝉声。

酒气拂衫青。湖光上阁明。恰红栏、远对南屏。旧日壚头春女老,还煮得宋家羹。

霜杵已三更。思亲梦不成。忆当年、血泪交迸。遍觅稻梁供菽水,甘旨计、苦难盈。

听彻一声声。教侬恨更生。叹天涯、雨雪飘零。燕雀安能知抱负,反笑汝、字纵横。

茅屋三两家,临水小阁斜。一重重、水竹篱笆。几日东风浓似梦,又开了、紫藤花。

难得酒生涯,相逢我与他。玉东西、且酌红霞。但愿年年长在手,休放过、好韶华。

深院一灯青。孤吟睡未成。听萧萧、川打疏棂。断雁数声更四转,霜坠影、峭寒生。

花瘦太伶俜。凉蟾绕画屏。记年时、笑语分明。不信欢场如梦短,寻梦去、梦难成。

镇日掩帘栊。春寒细雨中。嫩苔痕、绿到墙东。院角小桃香欲折,枝头露、一猩红。

远岫暮云封。楼高芳草空。倚危阑、离思千重。瘦减沈腰非为别,都只是、客愁浓。

南楼令·题张诗舲(祥河)词集

春水绿吴舲。江湖听雨程。二十年、梦醒银灯。又是江南梅子熟,有几点、打窗声。

残月冷如冰。愁人心上明。一丝丝、泪写吴绫。门外绿杨风正起,休念与、落花听。

梦醒杏花丛。春寒浅阁钟。近黄昏、便起东风。已过今年三月半,恰只是、雨濛濛。

小胆怯屏空。浓愁敛碧峰。好琴弦、怎被尘蒙。算有多情双燕子,还肯到、旧房栊。

南楼令·羊辛楣花溪吹笛图

岸柳晚飕飕。余酣漱碧流。却临风、三弄倚轻舟。吹得月华如水冷,有多少,古今愁。

一雁度南楼。关山音信休。忆春风、花影簾钩。曾是罗襟曾是酒,浑不似,少年遊。

霜雪者般严。茅斋镇下帘。剩庭前老树椮椮。嵌就玻璃窗最好,留一扇,放银蟾。

炉火有人添。柴扉少客探。知寒窗定与鸡谈。验取瓶中梅放否,春有信,蕊中含。

丛薄易黄昏。众星檐际繁。好山河、生怕墓蟆吞。七宝催修成也未,一年事,彀销魂。

秋色正平分。天风吹海云。甚仙人、擎出金盆。只要高寒挨得过,怎秋月,不如春。

秋到舵楼尖。波平湿翠嵌。有冷云黏住孤帆。几点潇湘篷背雨,和别泪,上青衫。

剪烛共谁谭。霜催酒力酣。怎重衾添了还添。今夜蘋花明月里,吹笛到,古江南。

南楼令·立秋有感(己未至庚申)

凉意觉飕飕。庭阴暑渐收。又西风报到新秋。时序易迁人事改,哀乐感,注心头。

愈老愈多愁。愁来不自由。好韶华已付东流。半世辛劳年耳顺,仍故我,此生休。

湘月照还魂。湘筠浥泪痕。爇心香刻意招魂。清漏渐移环佩杳,望银汉,有微云。

彩缕织回文。荒郊阻白鳞。揽幽兰犹剩清芬。倘为飘零怜渴雁,漫长是,断知闻。

注:图片为杨石朗(1915—2000)的画作

}

我最最最最喜欢的一个短篇小说。小说发表于2003年的《萌芽》上。作者四喜。
记得第一次看这篇小说的时候我还在读初一,可是现在我都读大一了。六年的时光。这篇小说被我看了无数遍。也感动了无数遍。

  森没有派来帖子,只说了一通电话给我。我没见过这么难缠的新郎倌。
    “森。”我说,一点都不给他面子,“你是知道的,我没有3厘米以上的高跟鞋,没有一色的套装,如果你要我抹口红来见你,我还得骑车到我表姐家去借一管来。请不要为难我。”
    森并不多话,与我一起那么久,已经晓得我的脾气,他只说:“如果我要为难你,那么恐怕新娘子是你。”
    “你是最后一个。”我端着电话开他玩笑,“把你塞进喜车,我从此就逍遥了。”
    “七点半。”难得他有这么决断的时候,大概从此要坐牢的缘故。
    放下电话的时候,抬头看到办公室里的花。真是好笑,这几天居然玫瑰巧克力多了起来,一不小心,会迷糊得以为天天是情人节。玫瑰是去昆明回来的同事顺手插进瓶子里的,花朵大得令人难以置信,开得歇斯底里,让人疑心是月季。巧克力塞满了抽屉,新人结婚留给旁人的甜蜜。新人、新人,我们这里的叫法,将要结婚的人叫新人,真是好,从此又是一番新天地,苦乐只有自知。
    我相信我从计程车里出来的时候,森已经看到我了,我故意不去理会他皱起的眉头。我的头发乱蓬蓬,白色T恤,牛仔裤,脚踩黑色布鞋。看到了森,我把手伸过头顶朝他挥手,一下子就跳到他的面前。
    森穿着黑色礼服,毕恭毕敬地站在酒店门口,对着进去的每一个吃喜酒的人微笑,他的新娘站在旁边,我没多看一眼,所有的新娘都是一色一样的,假睫毛,红嘴唇,鹅蛋脸,白色婚礼服。旁边的仪仗队吹得欢天喜地,让人难以招架。
    结婚叫做喝喜酒,所以我十分配合,坐在席间只喝酒。当中一个人跑到酒店阳台上去吹风,手里端的是啤酒,再没情调也不管。反正我穿着布鞋,反正阳台下面没有罗蜜欧。如果有,我就拿啤酒杯子砸下去,质问他为什么来这么晚。
    森不知不觉地站在我背后,他来敬酒,这是习俗,对每一位宾客敬酒,每喝一杯,得到一个祝福,所以烂醉的人是很幸福的。
   “要你做伴娘,你还不愿意。那么多年了,还是学生打扮。今天有朋友在席间问我你是谁来着。你好好梳洗一下,把头发剪剪短,保管让人十分亲近。”
   “真奇怪,伴娘向来是女方的单身女友,你要我女扮男妆充伴郎么?今天你结婚,你管教我做什么?”
   “明珠,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嘴硬。我和你那么多年朋友了,今天我大喜,好歹给我点面子。”
 我笑出声来:“我都老姑婆了,还充什么伴娘,告诉你那帮朋友去,就说那个穿布鞋的姐姐在等王子的水晶鞋。”
    森也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明珠,你总是那么固执,只可惜,我不比你固执。 ”
    席间有笑声传来,我和森都望过去。要开始闹酒席了。有人高高地站上椅子,指着新娘子道:“快说快说,爱人之间的叫法,究竟有多少种?”一旁众人起哄,人人抢着回答。丈夫、老公、妻子、老婆、爱人、亲爱的、死鬼、傻瓜。
   “不要这样,我以为你已经忘了。那么多年了,都没再提起,我以为你真的可以忘掉了。真的,明珠,我没想到你会固执到如此的地步。”
    我没有顺着他的话茬,把酒杯交到森的手里:“森,你是我那么多的朋友中,最后一个结婚的,谢谢你一直陪我到现在。我以后还是要来敲门蹭饭的。”
    我穿过人流不息的大厅,不声不响地走下楼梯,我的布鞋踏在地毯上毫无声息。走出酒店大门的时候,我看到我的胳膊开始起红斑,那么多年了,过敏一直跟着我,一喝酒就起红斑。
    出了门我没有喊计程车,我想慢慢走回家。我的脸有点发烫,呼吸有点急促。我想我有那么点点醉,我但愿我是有那么点点醉了。那么多年了,那么多年了。为什么还是在脑子里呢?
    我一直走一直走,腰板直直地走。宝贝,宝贝。我开始心痛起来,人要缩成一团。我不能蹲下,一蹲下就会站不起来。我双手扶着膝盖,抬起头来。那么多年了,这个小孩,还是那么固执,固执得改不了爱哭的习惯。

      “等我三十岁的时候,我要把我的头发变成卷发。我会穿上红色的曳地长裙,我的耳环只戴一个,在头发丛里闪啊闪。我要一个人住,房间一定要朝东。每天早上,睁开眼睛,阳光就会照进我的眼。这样,温暖就会从眼睛漏进心里,不盖被子都可以感觉得到的温暖。”

    那时候我还青春,洗个脸,梳把头,就是青春嫩嫩的模样,可以把一件外套从15岁穿到20岁。说话像个小白痴,颠三倒四,吐不出象牙来也一点不觉羞耻,走路东倒西歪,磕磕碰碰,两腿的乌青迷彩,招摇过市。
    那只是个夏天,我确定,仅仅是个夏天而已,38度,白热的阳光,嘴唇上出汗的绒毛和背脊后藏在衣服里的红色痱子。
    电话响,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明珠,我在家门口的酒店里。我刚从中缅边境回来,有东西带给你。”
    大力挂下电话,来不及梳头,散着头发,光着脚丫子踩上拖鞋,噔噔噔下楼,拖鞋啪嗒啪嗒,声音传出老远。小叔叔,我亲爱的小叔叔,我的游来荡去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小叔叔。那个有十八条白色西装裤的小叔叔。
    穿过弄堂的两个拐弯,跑过斑马线,我一鼓作气地往酒店的电梯里冲,门口的保安看到我散发拖鞋的样子,急急地从后面追上来:“小姐,请快出去,快出去。”
    飞快地闪进电梯,按到11楼,关!我从电梯门缝里对着保安吐舌头。
    我一刻不停歇,冲到房间门口,还没站稳,一个踉跄,甩出去一只拖鞋。拖鞋敲在门上,发出声响。真好,连敲门都省了。我翘着一只脚,拎着一只拖鞋,一声不响地站在门外。
   “你找谁?”他说。他声音真好听,带卷的口音,还有点懒洋洋的调子。
   “哦。”他勾起一个嘴角笑起来,他的眼睛不比我的小,笑起来还能看到瞳仁。他一手扶着门:“明珠,明珠,这么说来,你是宝贝?”
    我低着头看着手里的拖鞋,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只呆呆地站在那里,我的小叔叔呢?这里为什么会有个黑炭?我想抬头看他,可是我知道他在看着我。我的一个没穿拖鞋的脚拼命往另一只脚的后面伸,多难看,被人看到光着脚丫子,况且娘总是说我的脚长得难看死了。我的头发一定乱成毛毛的。我刚起床,脸也没洗,我垂着头,只看到他笔直的牛仔裤裤管。他是除我小叔叔以外,我所见过的能让我记得住长相的人。不要问我为什么,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几乎不记人的长相,我一直都非常的迷糊。
    他并不英俊,可是我就是记住了,手里拎着一只拖鞋记住的。
    呆立之间,我听他“哈”了一声,转身,小叔叔已经站在我背后。“阿德,我买烟回来了。你已经见过我侄女了?明珠,你这是干什么?拎着一只拖鞋干吗?阿德,真抱歉,她就是这么迷糊的,你应该庆幸她今天手里拎的不是毛虫或者壁虎,她喜欢拿那些东西来吓我。明珠!快喊叔叔。”
    我抬起一个眼皮,给黑炭一个“你有这么老吗?”的表情。
    他不置可否,从我手里接过拖鞋,蹲下来,轻轻放在我的脚边,然后抬起头来:“你可以喊我阿德。”

    小叔叔说,阿德是他生意上的朋友,很多年了。小叔叔做的是奶油生意,我想这可以用来解释为什么他有十八条奶白色西装裤。我不喜欢穿白色西装裤的男孩子,虽然我小叔叔穿起来很帅。可是,阿德就不。后来我每次见到阿德的时候,他都是永远不变的牛仔裤。
    小叔叔带给我的东西,是一块缅甸玉。用红绳穿起来,挂着一个微笑的弥勒。我对着太阳光,把它拎到眼前。
    他还是一直望着我,微微勾着嘴角的样子,笑起来眉毛上扬的样子,仿佛知道我心里想着什么,被他看穿似的。
   “阿德阿德,明珠就是那只小哭死猫!”一语惊人!难道小叔叔不晓得家丑不可外扬么?我把弥勒紧紧握在手心,转过身睁大眼睛看着他们。
   “阿德阿德,你还记不记得很多年前,我给你听过一段磁带,有个嗓门很大的小孩子哭闹的声音?当时我们放的时候,一边听一边笑得喘不过气,说从来没听过这么会哭的小孩子。用我们这里的方言,把很会哭的小孩子叫做小哭死猫。阿德,那就是明珠。”
    我握着两个拳头,就是的就是的!我咬牙切齿,这个小叔叔,我当然记得,在我六七岁的时候,有一回不知何故哭得一塌糊涂,怎么劝都不成。小叔叔笑嘻嘻地拿出录音机,一声不响把我哭闹的声音录进里面,然后一本正经地哄我说,明珠明珠,你不哭,我就把录下来的声音给抹掉,不然,我就拿给别人去听,羞死你!明珠马上就挂着眼泪笑成一朵花。
    娘教过我,女孩子不可以在陌生人前失态。我紧紧闭着嘴巴,眼珠子都快突出来了。我想那个阿德一定都看到了我的样子。但是,他是那么能让人记住他。我慢慢微笑起来,低着头看手心里的弥勒。

    小叔叔说,阿德可以有空到上海来看我。我并没有搭话,谁要他来看,那么黑的一个人,谁要一个黑炭来看。况且,他和小叔叔是一路人,不用说我也知道。整天在外面疯来疯去,小叔叔有一年连过年都没回家,一定是和这个黑炭在哪里疯。这个黑炭都和小叔叔那把年纪了。他来看我?哼,都那么老了,被同学知道要笑死。可是,他长得是不赖的,眼睛尤其大。天哪,我怎么会觉得大眼睛的男人好看呢?我一向觉得男孩子要眼睛小小的才好看,看人的时候,眼睛眯眯的样子,有一种邪气的好看。这个人眼睛大得像牛眼,真是糟糕,男人眼睛一大,就跟长不大似的。但是,他穿上牛仔裤,要帅过我小叔叔穿上最新做的第十八条白色西裤。裤管挺挺的样子,鼻梁挺挺的样子,看上去,整个人都是挺挺的,很精神的样子。
   “明珠,你在上海快一年,你娘来看过你没有?”小叔叔点了一支烟,顺手扔给阿德一支。
   “阿德在上海有生意,改天我和你娘说说,要他多跑几趟。”
    我还是没有回话。怎么就说不出一句话来呢?我拿眼角瞟了一眼阿德。他半倚在床的一角,还是微笑的样子,手上捻弄着一支没有点着的烟,半垂着眼睛,微微撅了撅嘴巴。好像看到我似的,他抬起头冲我扬了一下眉毛,不置可否,轻轻把烟搁在茶几上。

    小叔叔一定告诉过阿德不少关于我的事,但是,我想他一定没有告诉他,明珠很固执。倘若阿德早点知道我的任性和固执,那么,我想他不会愿意到上海来看我。我有什么好看的呢?我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个小孩子,给我一团棉花糖,就会笑得连眼睛都没有的小孩子。很多很多时候,我都想象着,他一定是喜欢长卷发的女子,穿着一双高跟鞋走得四平八稳。他去过那么多的地方,见过那么多的人,谁愿意来看一个小孩子呢?
    阿德说,我是情愿来看一个小孩子的。他总是那样说的,第一次来看我的时候,就是那样说的。阿德总是很有本事,他能找得到我在校外租的房子。我当然没敢和娘说,娘会吓得在电话里尖叫。娘总以为学校里所有的毛头小子都喜欢在我寝室的小窗户底下转悠,手持玫瑰唱情歌,即使我告诉娘其实她女儿还未到此种级别的姿色也于事无补。娘是不会同意我搬出学校住的,所以我干脆一手遮天,懒得禀明情况,私自行动,从此一边把脚翘在桌子上一边看小说,在洗手间大声唱越剧,一个礼拜不扫地,统统,统统都只关我的事。
    阿德就不说我,他当然不会说我,他只是来看我而已。我想,一个人住,对阿德来说,是稀松平常的事吧。我问阿德他一个人住,吃的什么。阿德用手指拨拨鼻子,面包,煮鸡蛋和咖啡。我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老实不客气地说,阿德想不到你真是矫情。说完,我端起画着三只小刺猬的绿色塑料杯子,跑到窗前站定了,转过头对着阿德,冲他举举杯子:“味道好极了。”
    阿德呆了三秒钟,脸上一副泛滥的笑意,我看他一个嘴角勾勾的成了一个夸张的J字。阿德走过来,把我的杯子接过去,低头看了看,道:“不会是好味道,杯子里的茶垢已经很黄很黄了。”
    的确很可恶,对着年方二八的妙龄女子指责她的杯子很脏。但愿茶垢能长在这只黑皮猪脸上。

    尽管如此,我还是很乐意阿德来看我。我每次都用小小的猫眼望他,看到他在小圆镜头外面变长的身形。阿德带来娘托他捎来的很多东西,整瓶整瓶的腐乳和霉干菜,枕头芯子,塑料拖鞋,马牌甘油,涂冻疮的绿油膏。阿德一样一样往外掏的时候,我总是站在一边十分不耐烦,问阿德说,阿德,我娘是不是躲在你包包里?那一次,阿德掏啊掏,终于握紧拳头站了起来。拳头直直地伸了过来,在我眼前摊开手心。
   “这是叔叔给小孩子的礼物,快听话,不要再叽咕叽咕吵人了。”
    我狠狠瞪了阿德一眼:“我要喊它哥伦布,在海里的哥伦布。”
   “你喊它一声,看看它应不应声?不应是吧?那它不叫阿德。”

    以后,阿德几乎每个周末都来看我。我和阿德混熟起来,随随便便就喊他一声喂。喂,你又带什么东西来?喂,娘托你捎给我的紧箍咒你什么时候开始念?喂,只准吃面,不准吃里面的肉。诸如此类,阿德要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要么和我抢肉吃,拿筷子扔来扔去打架。气极了骂他妈的,互相吐唾沫。他从来不用大人的口气和我说话,他一直当我是个孩子,进屋的时候总是神秘兮兮,包包永远藏在背后,仿佛随时都会变出个可爱的礼物来。如果娘知道阿德是可以用来和我吵架嬉笑的人物,她会捂住胸口晕过去。可是我不会让娘知道,阿德那么的好,他甚至没有告诉我娘我已经搬到了学校外面一个人住,而且他还能忍受我走音的越剧调调。我脱了袜子把脚伸到书桌上去的时候,阿德会从电视机前站起来,走到我面前,一声不响地把袜子套到我的脚趾头上,然后一声不响地坐回去看电视。我只好把袜子拔拔好。
    无事可做的时候,我们就说话。我有那么点点的结巴,说话的时候连比带划,阿德总是忍住笑看我的手张牙舞爪。他的眼睛那么大,里面都是笑意,我那样心不在焉地说着话,心里暗暗想,那么好的一双眼睛,以后究竟会看住什么样的一个女子。有谁那么好福气,可以天天看着这双眉眼。真想私心地把它永远收藏,永远不让别的女子见到。
    我们很快乐,我是说我们。我不知道阿德是否愿意我用“我们”。我们做了很多很多事情。都是些那么小的事情。去吃拉面,坐在银行门口台阶上啃苹果,直到里面的保安出来赶人。或者在家里看周星驰发疯,我的嘴巴里塞满饼干,扭过头去对着阿德张了半个嘴大笑。
    阿德开心得脸都皱成一团的时候,我很想很想一直都是“我们”,我只对他一个人笑得咯吱咯吱,我的头发一直为他留,他对我笑的时候,我觉得我的脚都融化成了泡泡。
    我疯笑的时候,阿德也会看住我,轻轻呵斥小疯子。那副眼神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他喊我小疯子的时候,看着我,我觉得所有的太阳光都在他眼里。我以为我们会一直是我们。我那么的孩子气,我以为我,再加上一个人,同在一扇门,就是“我们”。

“我们笑得那么多,多得我以为从此以后都不会再哭。”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那一天太阳不是一般的好,我带上我的哥伦布去找阿德。阿德,阿德,我要告诉阿德,今天想去吃牛肉面,他吃香菜,我吃肉。哥伦布被我藏在我的衣服口袋里,我双手插在兜兜里,拿手指轻轻叩着哥伦布的壳。多乖多乖,你多乖,我心里暗暗对着哥伦布说,多乖多乖,就像是阿德总是说我的那样,他只消说一声多乖,全世界的花都会在我面前开放。
    楼梯一级一级地升高,阿德的门掩着,从缝缝里,我可以看到他踱来踱去的脚。
    我轻轻走到门边,听到阿德絮絮的声音,像一只小小的虫子,让我心里痒痒的。我咬咬下嘴唇。
    用手指小心地拨开门。“哦,你知道,她只是个孩子而已。嗯,她很好,非常可爱。可是,真的只是个孩子。你是知道的,我不会在这里很久。是的是的,宝贝。宝贝,你不要这样。你用不着生一个小孩子的气。宝贝,你听我说,我和你认识那么久。她只是个孩子,对我好过一阵,就会忘掉。宝贝,我很快就要过来的。是的宝贝,我知道你在等我。”
    如果我有四只手就好了。一只用来捂嘴巴,两只用来捂耳朵,还有一只用来擦眼泪。可我只是个孩子。他说的,我是个小孩子,吵闹过以后就会忘了曾经有多想要的小孩子。像是白天哭着要粉红色纱裙,晚上却要天蓝色蝴蝶结,第二天睡一觉就什么都会忘的孩子。
    脑袋轻飘飘的,身体所有的重量都流到了两个腿上。透过门缝,我看到阿德呆立在房间中央,我看不清他的脸,我的手指不够多,我的眼泪像趵突泉。我只看到阿德靠着房间的衣橱慢慢坐下来,把头抵在膝盖上,他轻轻叹了一声。
    想都没有想到过的,多俗气的一个故事,像黄金八点档的电视连续剧。
    我下了楼,站在人行道上。我知道我的脸上都是眼泪,都懒得去擦。红灯变成绿灯,绿灯又变成红灯,变来变去,只有两个结果。路过的人都看着我,不管,统统都不管,留都留不住,哪里还计较这几分几秒的当众流眼泪。即使我把整条马路哭成一条河,我也不能死死抱住阿德,大声哭泣,天昏地暗。
    森找到我的时候,我还一直盯着变来变去的交通灯。“森,你看,快看,我的脸上手上都湿了。”我把手心摊开来伸到森的面前,“森,那么多的水,我来不及擦。我擦不干净,怎么办,森,那么多的水,一直流下来。”
    我不记得森怎么把我哄回家的。我只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要买一个心爱的礼物,得不到娘的允许,站在马路中央不肯回家。娘生气,娘转身飞快地走掉了。我跟着娘的背影,一路哭回去,大声喊,娘,我不要了,你不要扔下我,我再也不要了。
    如果我是阿德的小孩子就好了 ,我就有理由大声地企求,撒野哭闹,把眼泪鼻涕涂到他的衬衣上,死死抱住他求他不要走。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阿德能留下来。

    森哄我到家门口的时候,我挂着眼泪,笑开了眉,一直把森往门外推。“森,你去,你去看,你去问金庸,问他,问他为什么穆念慈到死还是记挂杨康?”
    森的两个手死死抓住我的胳膊。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只觉得我的头发都散了下来,混了眼泪,大把地粘在脸上。“不要这样。”森说,“明珠,不要这样。”
   “你要我怎样?你究竟要我怎样?”我挣脱森的手,慢慢蹲了下来,下巴还没降落到膝盖,眼泪已经不听话。“森。”我说,只是从嘴唇的缝隙里蠕动出的几个断续音节,“森,我明明是明珠啊,怎么就不是他的宝贝呢?”
    我蹲在门背后的角落,透过一塌糊涂的头发,只看到自己的圆圆球鞋头,它们在神经质地抖动,整个人都在不由自主地发抖,我能感觉到我的脚趾在拼命地往里缩,只想全身都缩成一团。我的下巴紧紧抵着膝盖,头发拖下来盖住了整个身子。
    我开始站了起来,非常的快,森在一边吓了一跳,他喊我,明珠!“嘘——”我把食指放在嘟起的嘴唇上,另一个手开始解上衣的扣子。
    明珠!森惊讶且慌张。我低着头,确信嘴角拉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森,我很累,想睡觉了。森,你可以回家。谢谢你,森。森,我的写字台上有车票,你可以拿去。对了,森,明天你可以打电话给我,我保证电话那头一定会有我的声音。好了,森,请帮我拉上窗帘关了灯,现在就关,然后请顺手带上门,请轻一点,我怕声响。请你快走,好吗?”
    我一口气说完了这些,垂着双手,眼睛看着地板。我没看到森转身离开,我半开的眼睛,只觉得整个屋子暗了下来,森的球鞋摩擦地板的声音,在门外渐渐消失。
    我手脚十分利索,除去衣物,拉开被子,一头扎进里头,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还是不停地抖,不停地抖,抖得像筛子。天要塌下来了,剧场的灯就要灭了,所有的演员都会鞠躬谢幕,我的美丽愿望,统统长上了翅膀。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睡一觉,醒过来,明天就会白头,后天就可以一了百了了。

    一觉醒来,我连蹦带跳地去洗手间照镜子。头发没有变白,不能变成魔女,我呆呆地望着小灯笼似的眼泡,不能变成白发魔女,那我只好做回什么都不懂的小孩。
    从冰箱里拿出冰块,包进毛巾里,左眼十分钟,右眼十分钟。打开衣橱,挑出他最喜欢的颜色,白色的T恤,深蓝色的短裙。还没有白头,我怎么忍心百了呢?我扶着壁橱门,望着里面的衣服发呆,樟脑的气息一阵一阵,脑子被虫子蛀空了。
   “阿德,我的脑子是好的,可以和你交换。”
    可是,阿德,现在我的脑子也坏掉了,要怎么才能换呢?想着想着眼泪又要掉下来,膝盖软软又要往下蹲。左边胸口一阵振动,蹲了一半的膝盖立即直了起来。
    我的天,我的天,我手忙脚乱,四肢开始回暖过来,膝盖骨头也不再咯啦作响。王子有魔法,春暖花又开。
   “阿德阿德。”我只在手机的一头轻轻喊他,“阿德阿德阿德。”我扶着壁橱门的手,卜落卜落地剥着门上的绛红色油漆。
   “怎么了,不急好吗?我不是一直都在的吗?好好的,好吗?我昨晚睡着了,忘了和你说,我买到片子了,小孩子,你过来看吧。好了,乖一点,就这样先。”不容置疑,天经地义的口气。
    轻轻嗯了一声,收线,走回镜子面前,整理好衣服,又是呆呆地看着。
    我要如何呢?踢开他的门,大叫着“你为什么这样对我”,闹到衣冠不整口吐白沫,然后拿遥控器扔他,最后头也不回大力关上门,掩面飞奔而去,第二天在电话里哭着求他。
    我摇摇头,我只是个气急跺脚的小孩子,我应该用哀怨的眼神望着他,对着他流下两行泪,一直不出声,直到他的双手扶住我的两个肩头。轻声问我为什么。这样我可以委委屈屈哭出声来,至少能让他可怜疼爱。
    这个小孩子,麻烦精似的小孩子,我对着镜子努力努力地笑,我回忆起来曾经有人对我说,如果你不开心,你就一直装着很开心,装着装着,就会真的开心。我要对他笑,不能让他看到我哭,我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我要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这样,阿德还是这个小孩子的阿德。

    什么都是原来的样子,太阳似昨天一样的好,花也从来没有凋谢过,阿德的瞳孔里只照出我的影子。
    我看住阿德的眼睛:“阿德阿德,别告诉我你真的去买了那张‘杰克和罗丝的故事’。”
    他微微低头看着我,乐不可支:“小孩子,瞎起片名。我上一次看的时候,还年轻呢,看到最后,都哭。咦,你的眼睛,怎么了?红红肿肿的,昨晚睡迟了么?涂过牛奶没有?”
   “我比你厉害。你年轻的时候,就是我还在学立体几何的时候,我怕哭,连看都没去看。”我退后一步,吸了吸鼻子,“他们说,杰克和罗丝,名字非常普通,就像中国的阿猫阿狗。”
   “哦。”阿德笑得嘴巴都有点歪掉了,“小鬼,你真是可爱极了,如果你是阿狗,那我就是阿猫。”
    是的吗?我没有出声,只低着头,我能够感觉到阿德在微微侧下身子张望我的脸,那么孩子气的动作。我在心里默默数着一二三,预备要变出一张大笑脸给他看。
   “真是孩子。”阿德在我面前蹲了下来。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我。我看到他整个脸,像冰淇淋一样的融化开来,我小心的碰触到他的目光,柔和并且疼爱。他伸出手来。轻轻按在我的眼皮上,“红得都烫了。”他说。他总有办法让我笑。
   “昨天看书累了吗?下礼拜一要期中考的吧。恩,考得不好打屁股!看书累了,就不想说话了是吧?那我们不说,看片子好吗?到时候别哭倒在我怀里。”
    我还是呆呆的,他要觉得我是看书累了,那就看书累了吧。他的手按在我的眼皮上,他还按过别人的吗?还有是会哭倒在他怀里呢?
    我看到阿德站了起来,我盯着他的毛衣,数着毛衣上的洞洞眼:“阿德。如果我考得不好。你也不要打我屁股,我很瘦,骨头会弄疼你的手。”
    他什么都没有说,就这样静静的站在我的面前,他离我那么近那么近,我只需伸伸手,就可以碰触到他的胳膊他的肩。我感觉他的呼吸非常的平静柔和,我低着头,他的目光落在我的头顶,我甚至可以感觉到温暖。如果我动一动脚步,我就可以把我的头埋到他的毛衣里,我的双手可以环住他,我可以什么都不想,我可以什么都不说,我可以听到他的心跳,我就让他知道我有多在乎他。
    很疼的,你知道吗?我抬头看着阿德,心里只有一只手紧紧攥着。
    窗外的太阳照进来落在阿德眼睛里,他低低头,闪过阳光,又很快抬起来:“是你。”
    我感觉到我微仰着的脸,一点一点的在扩散笑意。心照不宣。原来对自己残忍些,也许会有自欺欺人的幸福。我的阿德又回来了。

“想和心爱的人一起吃饭,看着他头发垂下来低头扒饭的样子,嘴角有饭粒,抬起头来对我微笑的样子。”
    阿德还是每个月会有一两个周末来看我,他知道我喜欢什么,所以从来不送我任何东西,吃饭的时间一到,我们就去找拉面店。我喊他叔叔,他一高兴就会喊宝贝,那么顺口,好像我天生就是他的宝贝。
    我总以为我们会有很多时间,我知道我的脚已经很多很多年不再变大了,小的时候,我问娘,我什么时候才可以长大。娘说,当鞋子不再换大的时候,明珠就长大了。明珠早就长大了,可以做很多事情了。对着一个人大声说我爱你,可以抱住他的眼睛不眨地看着他,为他织一百双毛线袜子,对着他的耳朵眼唱月亮代表我的心,可以做很多很多天经地义肉麻的事情。
    我没有天经地义,无论我多努力长大,他始终都走在我前面。脱了袜子脱了鞋子赤足拼命地赶,他始终多我十年流光。
    很多时候,我们就这样并排走路去吃面,我走左边,他走右边。我抬头对阿德说,阿德,我喜欢的东西,是要放在右边的。阿德听到总会把筷子、酱油、醋,餐纸和一大堆零碎的东西放在我的右手边。那个时候他就很少说话,我是那么清楚的记得,他的眉毛平整而顺贴,不说话的时候他的眉毛很听话,他的眼睛很大,不是说话看人的时候,我的心会长上一对小翅膀。他就坐在我的右边,我喜欢的人,他坐在我的右边。
    我的脚真的不再长大,我真的希望时间可以停止,吃面的时候,变成两个石头人,永永远远的吃面吃下去,我的阿德就会一直都在我的右边。
    吃面的时候,我们就玩一个很老很旧的游戏。拍手唱:我们都是木头人,不会说话不会动,一二三。数完两个人就不动,我低眉顺眼,每次都不看阿德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有咒语,我做不了木头人,每次都会活过来。
    我不知道大的做木头人眼睛看我的时候,他的心是不是也在看着我,对着一个人,那样的一动不动,是在想着我吗?是在想着宝贝吗?宝贝宝贝,明珠是谁的宝贝呢?

“小时候,克塞说:时间——停止!时间就真的会停止。所以的怪物都会不动,所以的好人就都会得救,所以的结局都会是欢笑尖叫和拥抱。明珠在睡觉前,趴在床头,明珠说:时间——停止!”

    我以为如果时间能停止,所以的飞机都会上不了天。即使所以的飞机都上不了天,我想阿德就是游都要是要游过去的。
    我很想问问阿德,在海的那一端,究竟是谁。可是,无论是谁,她一定不是木头人,她一定不会像我一样动不动就掉眼泪,那里的阳光充沛,她一定比我更懂得微笑灿烂。她懂得他的眼神,不会因为他的每一次扬眉而大惊小怪。她和他不会有流年交错。

    我们没有再去吃面。阿德说,记得明珠以前说过会煮很好吃的面。我不记得我以前说过这样的话。我只会吃面,但是不会煮面。我真是糟糕,就像我只想和阿德在一起,但是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在他的身边。
    我不知道煮面原来是要过汁的,要拿冷水冲,一串面放进锅里煮得像烂糊。明珠手忙脚乱,一急就又要哭。真想摔掉铲子筷子,掀掉锅子,然后只挂住阿德死去活来哭一场,大声问为什么他要走,如果走了谁来看这个小孩子。
   “对不起。”我站在厨房门口。低头小声说,“阿德,我把面煮坏了,我不会煮面。”
   “哦,没关系小孩子,以后会学会的。”阿德的眉毛又好看的飞起来,他对我微微笑,在我面前坐下来,“以后明珠学会了,不知道做给谁吃。”他停了好一会儿,伸出手来扯扯我的耳朵。他抬起头来,我头一次看他这么认真的看我,像看个大人似的。
    我蹲下来,把头轻轻靠在阿德的膝头,我的长头发垂下来盖住了我的脸。我不知道他是否感觉到我在哭。我要努力哭,拼命哭,我的眼泪就会穿过他的牛在哭弄湿他的膝盖。如果我多哭点,等他老了,大概要得风湿痛。他痛的时候,也许就会想起我,或者微笑,或者低声骂他妈的。无论如何,他总归会想起我。
    头一次靠得那么近,他的手慢慢的理着我的头发。我可以感觉到阿德的下巴快抵到的头。他的下巴在微微的抖动。下巴冰凉湿润。
   “如果明珠在十年前就会煮面就好了。”他说。

    那后来的一个月,阿德没有来看我。我知道他已经停留在那个总是下雪的地方,那里个瀑布跌落得比我的眼泪快得多得多。
    这里也有天冷的时候,不是每个冷天都会下雪。如果下雪,我就会在房里尖叫,我知道阿德听不到。他当然也不会看到我在玻璃窗上写什么。重复又重复的三个字,以为这生生世世都忘不掉了。
    我从校外住回寝室,一个人留在外,疑心起来,半夜开好几次门,总以为门外有人默默站着。等我伸出头去,便会跳起来,喊我明珠,对我说我们明天去吃拉面。我站着不动,等他来拉我的胳膊。非要等到自己冷了才回过神来,发觉自己穿着睡衣睡裤的一个人站在门口,这才知道这个人也许是永世不得见面了。关了门,蹲下来细细的哭。哭得流出来的眼泪都冷掉,然后低着头爬到床上去睡觉。
    莫名其妙的小毛病一下子都跑出来,一秒钟以后肚子抽得得厉害,全身长满风疹块。校医叹气又叹气,问明珠为什么小时侯没有根治。我木木的站在一边,小声说,没懂事的时候就有了,每年都会长出来。“大夫,是不是太任性固执的人都会一直长风疹块?”校医咧开嘴巴笑不声音来。
    明珠一个人坐在输液室里,一滴两滴三滴,那么慢那么慢。如果阿德此时突然走进来,我要飞快站起来,我要伸出胳膊给他看,阿德,你看你看,我又过敏了,我全身长满了风疹块。阿德,你有没有看到?阿德阿德,你什么时候来看我?

“如果我能和我心爱的人在一起,如果我开心晴朗,我要用英语和他吵架,很温柔地说shit给他听。每天每天,我都要在他耳朵洞洞边大声唠叨,就像小鱼咕噜咕噜不停吐泡泡,直到他耳朵变大!”

    那一年我穿着红色格子衬衣拍的毕业照。我把马尾辫放了下来,留成披肩发,对着镜子不自然的微笑。阿德说,快,擦掉眼泪,摇一摇马尾辫给我看。我就把头伸到东伸到西。我总是记着这些话,不着痕迹的,随时随地都可以从脑子里跳出来。教务处通知我去拿今年的奖学金,我宝贝似的紧紧攥着,手心磨挲着票子。倘若阿德能回来,我就拿这些钱请他去吃拉面,可以吃好多回,只要不厌,可以生生世世吃下去。
    我毕业的时候,森也一块毕业。森拿着他的毕业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对我说:“明珠,我们老得那么快,你看。毕业,然后大家会问,喂,你工作了没有?再过两年,大家会问,喂,你结婚了没?又两年,遇到了再问,喂,有孩子了没有?”“嗯, 然后,”我接着森接下去,“喂,你离婚了没有?”

    “明珠,你总是这样。”森冲我眨眨眼睛:“如果你不是那么固执,说不定我们会很好,好到以后我们一起工作,结婚,孩子,离婚。”
    我点点头,把手环上森的肩,另一个手抬抬他的下巴:“森,我们认识多久了?”
   “十六年,我抢你座位,你叫我小混蛋。”
   “我不会介意小混蛋说的话的。森,你知道以后你会有这样一个人的,为你留长头发,你可别嫌她痴呆和俗气。每天问一百遍你爱不爱我,你有没有想我,你在做什么,你在哪里。你会一遍一遍地告诉她我只爱你,我没有想别人,我在想你,我在你身边。等到这些话都说厌了以后,大家就想出个结婚的点子,新郎新娘一起做芭比娃娃,任人打量摆布,来一场噱头的婚礼,向全世界宣告我结婚了。从此以后蒙头在被窝里偷偷后悔。”我拍拍森的脸颊:“小森森,我不做这样的人。”

    天气开始轰轰烈烈的热了起来,头一次被告知去见工,紧张的穿一身红色格子裙过去,被领进没有窗子的小套间里。一个长头发的男人坐在里头,椅子上搭着一条别国的国旗。我恭敬捧上我的材料。
    许久那人抬起头来,看住我的散在肩上的头发:“我们需要做房地产的文案。”他轻轻用中指叩着桌子角:“你的样子,比较适合不出来工作,在家里写点什么。”
    我不做声,我不懂。如果阿德在就好了,他一定会说很多令人发笑的话,他一定会告诉我该一声不响走掉,还是继续微笑应酬。
   “我们还有一本杂志,需要情爱的小说,你知道的我说的那种。倘若你能写,我们就用。十分钟,你可以此时此地就写,写完了我看。”
    我默不做声,我只知道如果阿德在的话,面前的这个人,一定会被踢到桌子底下去呜咽。阿德阿德。那里应该是黑夜,阿德必定熟睡的像个孩子。
    我的心里叹口气。“我不能写让我不快乐的东西,那样,看的人,也会不快乐。”
    按电梯的时候,我的手一直发着抖。我哆嗦的掏出手机,我要问小叔叔,我一定要问他阿德的号码,我要告诉阿德,阿德阿德,我今天头一天去见工,我害怕,我不知道会是这样的。我被吓坏了阿德。你什么时候回来阿德?你回来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我什么都不怕,我什么都不怕的。就只怕通了阿德的号码,接的人,她一定会口气淡淡问我是谁,她会漫不经心的说:“不,他睡了,他现在不能接你的电话。”
    我要怎么说,我是谁?我在电梯里顿下来,阿德,她是你的宝贝,那么我是谁?

    我给家里去了电话:“娘,我要回家来,我不想一个人住在这里了。我一定听话。娘你听我说,娘。”说着说着我就哭起来。我原来真是个孩子,痛的时候先想到自己爱的人,然后再想到爱自己的人。
    连夜整理了衣物,提前好几个钟头去火车站坐着。森来电话问我缘由。“明珠,好端端的,做什么回家去。”
    我什么都不想说,只看着人来人去的候车室,拖着编织袋的一脸憔悴的人,拉着一个女子,不过是人海中的平常一对,挤过人群走往剪票口,那双手紧紧握着,看了竟叫人想掉眼泪。如果火车能到得了就好了。明珠情愿一辈子时间都用在火车途上,只为了到头能见到一面,碰触阿德的手,如果时间还有多,或许还可以落几滴眼泪,不至于欠到下辈子去。
    我是那么的没用。只需阿德喊一声宝贝,是否真心实意,都像被痛鞭的陀螺,可以开心一天一夜都不晓得累。

“每天早上睁开眼睛,以为自己什么忘了。天慢慢的亮,明明珠慢慢地醒转过来,记忆是泥土里的种子,争先恐后。我把身子蜷成小小的一粒米,你知道吗?阿德,你知道吗?这个小孩子,她还是忘不掉你。”
    我每天都是一式一样的日子,扎着马尾辫,穿着牛仔裤去上班,公车来公车去。出门换鞋的时候,娘说,球鞋都那么破了,重新买一双吧。娘说,明珠从小固执呢,喜欢的东西,即使是破旧了,还是宝贝似的藏着。我没有说话,阿德是好的,他在我眼里就是好的,那么,和我去吃拉面,买哥伦布给我,他喊我小鬼,还会揪我耳朵,教我张大嘴巴大笑。以后谁和我做这些事呢?
    每年过年的时候,小叔叔都会带回来各地好玩的消息,阿德的消息和下一个季节的西装款式、狗肉煲、泰国人妖夹在一起,每次我都尖着耳朵细细地挑出来。阿德给小叔叔邮来明信片了,阿德说又长胖了一圈,阿德说那里雪下得很厚,阿德说也许下一个中秋他会回来。小叔叔这么说的时候,我眼睛盯着饭碗使劲地扒饭,一声不响。
    我的哥伦布还一直养着,永远都长不大似的小小的一粒。我把它放养在房间里,让它四处溜达。有时候它会拿小绿豆眼哀怨似的眼睛看着我。我用手指弹弹它的壳,你做什么不知足?天天在我身边。我是那么的不知足,固执得以为只要不长大,就可以得到想要的东西。

    我慢慢地走回家,橘黄色的路灯光让我的眼睛觉得异常酸涩,我把手平摊在我的面前。拿筷子吃面的那双手,根根青葱似的,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不是没有幻想过的,偶尔的半夜回家,楼下的路灯边,会有一个人安静地站着,他会说,哦,明珠,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你很久了。他会蹲下来,拉拉我的耳朵,小鬼,你好吗?
    我落下泪来,对着路灯的影子伸出手去,我很笨,阿德,我学会煮面了,可是我学了很久,用了很多年。阿德,我不想给别人煮面。
    眼泪挂在脸上懒得擦掉,我拿钥匙开了门,没有开灯,脱了鞋赤足进去,磕磕绊绊撞到了椅子,发出咯吱声。
   “明珠,回来这么晚,你还晓得时间么?”
   “娘。”我真心实意的,“娘,我晓得时间的。”
    我走进里间,在黑暗里坐下来,床软软的很舒服,忍不住靠在被子上。喝下的酒,让我想笑出声来。我仰在被子上,慢慢展开一个懒腰。
   “我当然是晓得时间的。” 我轻轻地说,轻到自己都以为有人在耳边说,温柔得像有人用手划过我耳边的发梢。“不要哭,小鬼,不要哭。什么都不怕,我还有的是时间。”

}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茎的分枝类型 的文章

更多推荐

版权声明:文章内容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点击这里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及时删除。

点击添加站长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