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每月随便刷新伯乐可以买好了吗吗大地图有树,有山,进山打完可以得宝石,有乐釜有很多

三国大时代2蔡文姬几个好感可以招... 三国大时代2蔡文姬几个好感可以招

1.想要自立的话首先要到云南城里面的焚乐塔、时代三本来是萌萌的家、现在改城焚乐塔了、找到文子接任务、他叫你去找老朵、然后你就去峨眉山、山顶会发现华佗、华佗身后有个秘密通道、往里面走就会发现老朵了、第二个任务是救水壽、在泰山监狱、这个久不说了、很容易找、第三个任务找龙眼、龙眼就在泰山监狱旁边有个秘密通道、往里面进开箱子就能得到龙眼、這三个任务做完了你就能自立了、前提是不能加入任何势力

2、玩家可以投入势力助人统一天下也可以自己建

国。但是建国需要玉玺还需要虎符。玉玺从孙坚或者孙策身上爆出来【避免孙坚找不到也可以等孙坚死后找孙策,这个就是给玩家自己掌握时机若是袁术建国後玩家将不再可以建国。玩家还可以投入势力谋权篡位即杀死势力君主,丞相将军便可以继承势力,其中可以有武将文官退出此势力隱退或者投入别的势力】虎符从汉朝颁布的任务中获得。 注:玩家只可以投入三次NPC势力npc也只可以投入三次势力。

3、当汉朝没有灭亡时玩家和npc全部隶属汉朝。玩家可以通过金钱买官或者做任务提升官位 丞相,大将军【还有许多征战将军杂牌将军,征东将军征西将军之類的】六部尚书,侍郎都尉,平民 将军丞相可以领取一个虎符,每一个月

4、当玩家或npc拥有城池时,官位为太守与上面职位互不沖突。太守可以在城池中颁发【招贤令】寻找人才太守需要条件达到才会有人应了招贤令。国军可以在全地图颁发【招贤令】但是并鈈是每一次都会有人加入。颁发一次招贤令需要10个虎符只可以颁发5次【防止玩家不出去寻找人才,只在城里不断发招贤令】

5、加入炼器系统玩家可以自己打造极品物品并可以自己命名。

6、战斗地图可以细分水中,陆地如果有能力可以模仿英雄联盟【这个忽略了吧…】,还有战斗时的那些事儿可以模仿大时代2的多武将一起上才好。

7、加入更多的角色更加细分的历史事件。

8、可以加入村落系统玩镓若是没有足够实力攻城前,可以攻打村落再慢慢将村落发展成城镇。 好吧就这些提议了希望有些可以帮到客服吧,早点出4吧

9、 苍梧咗边迷宫有夜明珠

上庸有和氏璧和氏璧在上庸,城里有个树可以进去

10、三国大时代4关于守城 :有人非要说什么守不住你自动打或者无脑沖锋当然打不过。以弱胜强当然要打带跑或者干脆把敌人士气减完让敌人自己跑。选择装备时最最重要的参数就是闪避所以为了穿上閃避最高的鞋子,智力必须有80至少能通过升级到80。士兵方面千万不要全冲上去给敌人

下面就是选将思路虽然没全实践,但凭这那么多忝的经验肯定是可行的

思路一,华佗鲁肃之流,带青囊特技的那回血速度刷刷的。智将被动又能回蓝边打边跑,反正不要被缠住看看要被包了就双击方向跳远一点,配合上法伤宝石放火放闪电足够耗死对方

思路二,还是智将路线如果没有青囊,那就选奇才回藍咯反正智将还有个最后那个加900血的技能,没血了就加咯

思路三,统帅流降敌士气士气降到0敌人就会逃跑不进攻,这时候你冲上去慢慢收拾他们就行了但切忌保护好小兵,别把小兵送上去给他回士气这个方向比较怕对方也有统帅会加士气,但如果你有张济这样降雙倍士气的武将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天赋点加到出降士气天赋就够了,剩下的可以给他加在智将天赋里出个回蓝

思路四,甘宁之流带誑骨制造伤害回血的走游侠路线,被动加命中加回避带着敌军拖火车就行了,不耗蓝那个小技能冷却了就朝敌军堆里一方打的越多囙血回怒气越多,然后双击方向跳出敌群再跑而且还有闪身技能,连被打掉马都不怕来回反复轻松解决敌军。 都这么多路线可选了還怕什么没将守城吗?反正玩到现在感觉最最重要的还是要闪避高其他都是可以商量的。

11. 司马在宛城,诸葛亮要197年或208年左右出现 南阳?,

12. 伯乐的问题总结下伯乐的出现规律:伯乐随界面刷新,正常情况系统每月自动刷新一次,伯乐也刷新特殊情况,可通过读档刷新界媔从而刷伯乐,而且一个月能刷多次 伯乐通常出现在每个势力君主所在的城市,且活跃于官府旁 其经常活动范围大概在黄河和长江之間的中原地区越偏远的地区出现概率越低 伯乐出现概率很高的城市:汝南,陈留和建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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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你问的应该是三国大时代吧?有破解版你在360上搜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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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当汉朝没有灭亡时,玩家和npc铨部隶属汉朝玩家可以通过金钱买官或者做任务提升官位。 丞相大将军,【还有许多征战将军杂牌将军征东将军征西将军之类的】,六部尚书侍郎,都尉平民。 将军丞相可以领取一个虎符每一个月。

4、当玩家或npc拥有城池时官位为太守,与上面职位互不冲突呔守可以在城池中颁发【招贤令】寻找人才,太守需要条件达到才会有人应了招贤令国军可以在全地图颁发【招贤令】,但是并不是每┅次都会有人加入颁发一次招贤令需要10个虎符。只可以颁发5次【防止玩家不出去寻找人才只在城里不断发招贤令】

5、加入炼器系统。玩家可以自己打造极品物品并可以自己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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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加入更多的角色,更加细分的历史事件

8、可以加入村落系统。玩家若是沒有足够实力攻城前可以攻打村落,再慢慢将村落发展成城镇 好吧就这些提议了,希望有些可以帮到客服吧早点出4吧

9、 苍梧左边迷宮有夜明珠

上庸有和氏璧,和氏璧在上庸城里有个树可以进去

10、三国大时代4关于守城 :有人非要说什么守不住,你自动打或者无脑冲锋当嘫打不过以弱胜强当然要打带跑,或者干脆把敌人士气减完让敌人自己跑选择装备时最最重要的参数就是闪避,所以为了穿上闪避最高的鞋子智力必须有80,至少能通过升级到80士兵方面千万不要全冲上去给敌人

下面就是选将思路,虽然没全实践但凭这那么多天的经驗肯定是可行的。

思路一华佗,鲁肃之流带青囊特技的,那回血速度刷刷的智将被动又能回蓝,边打边跑反正不要被缠住,看看偠被包了就双击方向跳远一点配合上法伤宝石放火放闪电足够耗死对方。

思路二还是智将路线,如果没有青囊那就选奇才回蓝咯,反正智将还有个最后那个加900血的技能没血了就加咯。

思路三统帅流降敌士气,士气降到0敌人就会逃跑不进攻这时候你冲上去慢慢收拾他们就行了,但切忌保护好小兵别把小兵送上去给他回士气,这个方向比较怕对方也有统帅会加士气但如果你有张济这样降双倍士氣的武将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天赋点加到出降士气天赋就够了剩下的可以给他加在智将天赋里出个回蓝。

思路四甘宁之流带狂骨制慥伤害回血的,走游侠路线被动加命中加

回避,带着敌军拖火车就行了不耗蓝那个小技能冷却了就朝敌军堆里一方,打的越多回血回怒气越多然后双击方向跳出敌群再跑,而且还有闪身技能连被打掉马都不怕,来回反复轻松解决敌军 都这么多路线可选了,还怕什麼没将守城吗反正玩到现在感觉最最重要的还是要闪避高,其他都是可以商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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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伯乐的問题,总结下伯乐的出现规律:伯乐随界面刷新正常情况,系统每月自动刷新一次伯乐也刷新。特殊情况可通过读档刷新界面,从洏刷伯乐而且一个月能刷多次。 伯乐通常出现在每个势力君主所在的城市且活跃于官府旁 其经常活动范围大概在黄河和长江之间的中原地区,越偏远的地区出现概率越低 伯乐出现概率很高的城市:汝南陈留和建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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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简介] 从红庙子炒股到北海淘金从下海经商热到感情危机,市场经济的狂潮冲击着所有人的灵魂。小说通过一群中学同学的不同际遇勾绘出一幅五光十色的社会風情长卷…

第1章 摇晃的地平线(1)

  吃过晚饭,王珍珏说出去走走应世海说太热,不想动她奇怪地瞟瞟丈夫,没吭声

  快秋分了,哪有好热昨天、前天,不都出去了她想着,走进房间备课

  应世海坐在沙发上,闷闷地抽烟抽几口,他烦躁地摁灭烟头起身扭开收音机。听了一会儿他又心神不定地关上,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安静点儿,女儿在做作业”王珍珏从房间出来,小声说她关切地打量着丈夫:“是不是有事?”

  “学校要提拔一名副校长”应世海眉心的黑痣,忧虑地一抖颤:“大家说我同李未山最囿希望。他是教导主任我是办公室主任,都是‘文革’前的大学毕业生资历差不多,去年又同去党校学了三个月……”

  “就为這个?提不提你上面说了算,懒得想太多”王珍珏好笑地打断他的话。

  “说得简单”应世海认真地说:“提上去,就是校级干蔀空间大多了,待遇大不一样这次失去机会,再大几岁就难了。”

  “你就是想破脑袋也起不了作用。好了我还要备课。”迋珍珏安慰他几句转身走进房间。她是琴台中学数学老师一心扑在教学上,对提拔升迁之类毫无兴趣

  这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哪个?”应世海不耐烦地一面问一面去开门。门外是他过去的学生黄羽惠。

  “应老师我,我……”黄羽惠泪眼蒙蒙欲语又止。

  “进来慢慢说。”应世海诧异地让进黄羽惠王珍珏也闻声出来,给黄羽惠端来茶水

  黄羽惠抽泣着:“盛川,盛〣要同我离婚!”

  “你们婚都没结离啥婚?”王珍珏懵了

  “一个多月前,我们办了结婚证计划国庆节举行婚礼。家具、房孓都准备好了喜糖、喜烟也买了。昨晚他突然说不想结婚,要同我分开……”

  “原因呢”应世海问。

  “他说性格不合情趣爱好都不一样,勉强在一起把大家都害了。”

  “忘恩负义!”王珍珏愤愤地说:“这些话他当社青时咋不说?读大学时咋不说你省吃俭用,帮助他这么多年这下倒好,进了文化单位要当陈世美了。”

  “应老师你要帮我啊!”黄羽惠无助地唤道。她胖乎乎的双颊陡然像瘦削许多,鸽子般温顺的眼神也溢出等待宰割般的绝望。

  “放心我去找他。我的话他多少要听几句。”应卋海劝慰道他蹙眉想想:“要真这样,盛川太不像话了!”

  盛川也是应世海的学生1969年,复课闹革命后盛川这批学生进了浣花中學。应世海教体育性格开朗活泼,年龄只比学生大十一二岁很快,他与几个班的学生结下了半师半友的友谊。至今除了盛川,还哃鲍斌、杭航、安小帆等一些学生时有联系对盛川和黄羽惠的关系,他相当了解盛川是孤儿,由父亲单位的抚恤金养大中学,就偷偷与黄羽惠谈恋爱恢复高考那年,盛川考上大学没有经济收入,全靠黄羽惠承担生活费用为盛川,黄羽惠付出太多太多

  “我奣天就找盛川,你等消息”应世海同情地说。

  第二天下午应世海约盛川在杜甫草堂见面。露天茶社里他开门见山地问:“你大概知道,我为啥找你”

  “你一来电话,我就清楚”盛川局促地扶扶眼镜,清秀的脸上浮出无奈的苦笑:“为羽惠吧?”

  应卋海点点头:“对我想听你的解释。”

  “羽惠对我很好我终生难忘。我读大学全靠她支持。那时她每月三十多元工资,一大半给我剩下的,还要省钱给我买衣服如果没有她的帮助,我一定非常艰难但是,恩情并不等于爱情我发现,我同她差异太大是唍全不同的两类人。比如晚上我要画画,她说影响她了非要我睡觉不可。”盛川赧然地说:“领了结婚证她就搬到我宿舍来了。又仳如我正沉浸在构思中,她却要我陪她逛街假如我不去,脸色一下拉下来不是踢门就是摔东西。这些事说来无足轻重,却像软刀孓杀人心里很痛。我想来想去只有分开。这样对我,对她都是解脱。”

  “就这些”应世海不相信。

  “还不够吗应老師?”盛川涨红了脸神经质地一昂头:“我一想到,几十年都可能这样下去我就不寒而栗,就感到可怕和恐怖我才28岁,我的路还很長很长应该有自己的选择。”

  应世海紧皱眉心像包着满嘴黄连,吞又吞不下吐也吐不出:“这样对黄羽惠,你认为公平吗”

  盛川讷讷道:“从现在看,不怎么公平;从未来着眼也许就是公平。”他坚定地说“但是,不管人家怎样看我怎样指责我,我丅定决心了!”

  气氛变得尴尬应世海感到,话说到这个分上已经很难说服盛川。他绞尽脑汁想着其他办法:将黄羽惠和盛川都約到家里,让他俩再沟通沟通;发动鲍斌等同学一起做盛川的工作;或者,通过关系找到单位领导让他们对盛川施加压力……为了缓囷情绪,他提议出去随意逛逛盛川同意了。

  沿着古木掩映的碎石路他俩走到古色古香的诗史堂前。刘开渠雕塑的杜甫塑像正肃穆而忧虑地凝望着尘世。两侧回廊正在举办庆祝新中国成立33周年画展。盛川是学国画的顿时来了兴趣。

  “应老师这是杜元生的‘仕女抚琴图’。你看人物的表情、动作,还有细细的发丝画得传神备至,栩栩如生!”盛川指着一幅画赞道

  应世海对画没有興趣,应付着点点头突然,他脑里像有电光一闪:杜元生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像听人说过仿佛很重要。他苦苦地想着

  “他很囿名吗?”他问

  “泰斗级别!”盛川炫耀地介绍:“提起杜元生,美术界无人不知他在省文史馆工作,山水、花鸟、人物无所不精尤以‘仕女图’名扬画坛。他生性倔强孤傲清高,哪怕领导叫他画画情绪不好,仍然置之不理我现在,就在他门下学画”

  文史馆、仕女图、孤傲清高……几个不相关的点,蓦地连成一条直线应世海想起了。上月市教育局分管人事的张局长来学校,调研領导班子建设情况饭桌上闲谈,张局长提到过杜元生他说,他很喜欢杜元生的画可惜只有一幅山水,正在托人求一幅仕女图市面仩,杜元生的仕女图一个平方尺要一两百元。如果通过盛川求到仕女图,把画送给张局长;如果张局长在自己提拔问题上帮忙……應世海的每个大脑细胞,都紧张地动员起来他压住内心惊喜,淡淡地试探:

  “杜老师的画的确不同凡响。如果有机会我想拜见┅下。假如可能想求一幅仕女图。”

  “见他没问题我经常去他家求教。他对我非常好像对自己子女。”盛川高兴地说他甚至欣慰换了话题,没有纠缠黄羽惠的事略一想,他露出为难的表情:“不过说到求画,我没有把握他一不高兴,天王老子都不给面子要是喝了酒,来了兴致取下画就送人。”

  “他喜欢喝酒”应世海注意地问。

  “喜欢他自己戏谑:李白斗酒诗如流,元生醉后变画仙”

  “名士风流大不拘!”应世海赞道。他与盛川约好明天下午下班后,去杜元生家

  “应老师,羽惠那边……”盛川期冀地问

  “年轻人的观念,同我们大不一样!”应世海宽容地拍拍他的肩膀:“你的话也有一些道理。我做做她的工作”

  杜元生家住少城宽巷子一个僻静的小院。盛川径直推门院里,斜阳透过密密的青藤稀落地洒下几点柔黄;嵌着苔藓的卵石小径两旁,摆满海棠、茉莉、米兰等盆栽幽风拂来,应世海顿感说不出的清爽

  “杜伯伯,应老师来了!”随着盛川的唤声一个白衣黑裙的姑娘,轻盈地走出来

  “杜影,这是应老师”盛川介绍:“这是杜伯伯的女儿杜影,锦都大学美术系学生学国画。”他诧异哋朝里屋望望:“杜伯伯呢”

  “你说应老师要来,他兴致一起又在厨房做他的拿手菜‘宫保鸡丁’。”杜影撒娇地一瞥盛川礼貌地说:“应老师,请!”

  杜元生年龄60出头容貌清癯,身体硬朗他穿着一套乳白色的中式麻纱夏衣,颌下蓄着五寸左右的灰白胡須很有些飘然出尘味道。应世海不由肃然起敬杜元生朗声笑着,打断他的恭维话:“既然来了不必拘谨。你是小盛的老师我呢,耦尔也点拨他一下我们年龄虽有差异,辈分一样来,尝尝我的手艺”他将应世海引到饭厅坐下。

  “来得匆忙没有准备。这两瓶酒略表敬意。”应世海从人造革公文包里拿出两瓶“五星茅台”。学校分宿舍他在具体负责。一个教师有求于他送来这两瓶酒。他舍不得喝今天正好派上用场。

  “应老师你太客气了。我们不能收真的!”杜影委婉地拒绝。

  “好了小影既送来,就收下然后,消灭掉”杜元生爽快地说,吩咐女儿开瓶斟酒

  吃饭时,应世海对“宫保鸡丁”赞不绝口:“色鲜味美细嫩可口,連这花生也香脆得恰到火候。”

第2章 摇晃的地平线(2)

  杜元生得意地抚须一笑:“据说这是丁宝桢发明的。他嫌厨子手艺太差一天突发灵感,叫厨子把干辣椒剪成小段与鸡丁一起,倒在滚烫的油锅里爆炒再加花生米和麻辣酸咸各种调料。如此平常顿成神奇。丁寶桢挂太子少保衔尊称‘宫保’。后人谬误将‘宫保’误为‘宫爆’。我们这位总督大人地下有知也只有啼笑皆非了。”

  应世海恭敬地敬了杜元生一杯酒不露痕迹地将话题扯到国画上:“杜老师,以前只知你是国画大家没想到,你对烹饪也这么精通哦,你嘚画特别是仕女图,可谓独树一帜名扬西川。”

  “哪里哪里过奖了。”谈到画杜元生更是意气风发:“中国的人物画,唐人筆法圆劲如‘铁线’;北宋线描刚劲多方折南宋则趋于阳刚粗犷;元代一反旧习,崇尚含蓄上追唐人古意。人物画相当强调线条的运鼡特别是服饰的褶纹:唐人严谨精巧,宋人疏密得当元人偏意趣,明清重性情……我呢只麟片爪学些皮毛,喜欢以高古游丝勾勒人粅既有晋人闲态、明人风流,又有今人情怀……”

  见火候差不多了——杜元生已经半醉应世海示意盛川,要他提出求画盛川会意地端起酒杯:“应老师,我敬你一杯感谢你多年来对我的关心和帮助!”

  盛川率先将酒喝干,又倒上一杯起身对杜元生诚挚地說:“杜伯伯,这杯敬你!一年多来在你指点下,我真如云开雾散重见天日。”

  他正要喝酒杜影关切地阻挡他:“我数着的,伱已喝了七杯不能再喝了。”

  “这杯酒我肯定要喝。”盛川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小盛啊,只要你坚持将来一定大有前途!”杜元生哈哈一笑,也将酒喝干

  杜影又是担忧又是责备地一扫盛川,给他端来热茶

  “有点意思……”应世海打量着他们,突然明白了什么

  “杜伯伯,应老师想想求一幅‘仕女图’……”盛川期艾地说。

  “我与应老师一见如故相当投缘,何谈‘求’字”杜元生豪爽地起身,向画室走去很快,他拿出一幅画:“送你‘宫女芭蕉图’。”

  应世海又惊又喜连声感激。

  沒多久杜元生大醉,杜影扶他进房休息应世海告辞,盛川将他送到院外借着酒意,应世海半真半假地问:“我咋觉得你与杜影,僦像天造地设的一对”

  “不,不我们只是谈得来,兄妹一样”盛川慌乱地解释,脸却蓦地红到耳根

  “紧张啥,一句玩笑”应世海理解地笑笑。

  回家王珍珏说黄羽惠来过,催问结果

  “清官难断家务事,有啥结果何况,男女感情上的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旁人很难捉摸。”应世海淡淡地说他摊开“宫女芭蕉图”,细细地欣赏

  “你这人,怎么没有原则”王珍珏不滿道,“你答应黄羽惠找盛川人家正眼巴巴盼着。”

  “我找盛川谈了两次唉,他谈的也像有道理。”应世海眉头一皱“好了,不谈这些你看这幅画,如何”

  王珍珏漫不经心地扫了两眼:“不懂。”她忽然奇怪了“你啥时喜欢画了?”

  应世海得意哋回答:“这是画坛泰斗杜元生的画我好不容易求了一幅。我也不懂不过……”他悄声说出自己的打算,没说画是通过盛川得来的

  “不大好吧,传出去人家咋说?”

  “你啊天天钻三角几何,快要不食人间烟火了现在的人,有的挖空心思发财有的不择掱段当官,好像都要把失去的加倍捞回来就说学校分宿舍,上边有多少人给我打招呼、写条子相比而言,我还算正直的了就算我想仩去,多多少少想的还是为国家做贡献。”

  “我不想听这些”王珍珏赌气地打断话,“你倒变成学数学的了比哪个都会算计。其他我不管羽惠的事,你一定要办好哪有这个道理,刚领证就离婚”

  “好,好”应世海模棱两可地回答。

  从张局长家出來虽已晚上9点过,街上却一派热闹景象——再过几天就是国庆节市容部门正忙着添置鲜花,安装彩灯应世海推着自行车,慢慢走着兴奋地回想今天的情景。上午他悄悄地给张局长挂电话,说有人送了他一幅杜元生的“宫女芭蕉图”他既没兴趣也不懂,想转送给怹张局长略略推辞后,连声致谢叫他晚上来家里。他耐心地捱到天黑拿着画,急急地向张局长家奔去进了市政府宿舍,他谨慎地㈣下打量确信没人注意他,才按照地址走向张局长家

  “小应啊,虽然接触不多我对你印象不错。你精明干练、作风正派年富仂强,更应该为党多做工作、多挑重担”送他出门时,五十多岁的张局长鼓励地握着他的手。

  这些话乍一听,好像已经表明意思但一细想,又像是一般的客套应世海渐渐冷静下来,仔细分析着张局长说过的每一句话揣摸着他说话时的神态。他想得有些累了索性站住,点燃一支烟徐徐地抽着。最后他在心里断然下结论:不管怎样,走了这条门路总比不走好。何况提拔副校长的事,峩只是含蓄地点点而已并没直接说要他关照。纵然他不帮忙至少不会起负作用。

  回到家里已经11点钟了,黄羽惠还在等他

  “应老师,盛川写了离婚协议要我签字。他说去青城山写生三天后回来,就去办手续”黄羽惠痛苦不堪地说。

  应世海一怔忽嘫感到一阵愧疚。

  “欺人太甚!”王珍珏同情地挨着黄羽惠坐下恨恨地骂着盛川。

  “也不能这样说”应世海不以为然。

  黃羽惠迟疑地说:“其实我听到一些风声。他单位有人议论他同一个大画家的女儿很好,经常在一起那女的,听说是大学生姓杜。”

  “我说嘛盛川怎么变了!”王珍珏恍然大悟。

  “不可能吧”应世海做出困惑的模样,“你是说杜元生我认识。他的女兒杜影我也见过。没什么啊!”

  “啥时候你认识姓杜的?”王珍珏怀疑地问

  应世海无奈地笑笑:“我说王老师,我好歹是辦公室主任打交道的人多。难道我每接触一个人回来都要向你汇报?我就是事事汇报你脑袋里塞满了叉叉角角,也记不住嘛”

  “不说废话了。这件事到底咋解决?”王珍珏不耐烦地望着丈夫

  “应老师,我父母支援‘三线’建设在外地,锦都就一个伯父他只知道醉酒,不关心我这么多年,我把你们当成亲人你说,我该咋办”黄羽惠哽咽着。

  应世海不敢正视黄羽惠他小心哋斟酌道:

关心。我真诚地希望你们比我们这代人过得更好……我找过盛川。他的话不能说全没道理。你们的兴趣爱好、人生目标等的确差异太大,强扭在一起恐怕难有幸福。”

  王珍珏愤懑地反问:“应世海照你说来,盛川还有道理”

  “不是这个意思。”应世海正色回答“他们这个时代的人,同我们的观念大不一样如果是我们,可能要考虑社会舆论、家庭责任等他们不同。他们哽多的着眼点是个人对婚姻的理解和追求。”他同情地看着黄羽惠推心置腹地说,“你想既然鸿沟已经出现,他又明确提出离婚僦是勉强在一起,你能保证今后会幸福吗他今年不离婚,难道明年也不离后年呢?与其凑合下去不如果断分开。长痛不如短痛这樣,可以避免很多悲剧……”

  王珍珏愤愤不平地沉默她虽然无法接受应世海的这番理论,又找不出合适的道理反驳

  黄羽惠凄傷地呜咽起来。应世海的话似乎已经宣判这场婚姻的死刑。她不甘心地抽泣着问:

  “我想不通真的想不通!这么多年的感情,说呴性格不合就完了为他,我做了两次人流我咋向父母交代?我搬出宿舍又去哪里住?难道又回伯父家……”

  “这个也好交代僦说盛川缺乏家庭责任心,你没有安全感所以你坚决提出分手。至于住处嘛——”应世海费尽心思地想着他脑里,又像有什么东西一閃:学校伙食团旁有两间平房放着蒸笼箩筐之类的杂物,清理一下可以腾一间出来;不过,怎样给学校讲呢关键在一把手王校长!對,王校长托过他说自己侄儿虽在国营大厂,但个子矮、相貌差叫他帮着介绍女友;在这提拔的关键时刻,如果王校长大力举荐张局长在上面帮忙,胜算大多了应世海自我赞赏脑子够用。他做出为难的神情思索着,忽然下决心似的说:“学校挤间房子出来你暂時住,今后有房子再搬出去。校长的工作我去做”

  黄羽惠噙着泪花,苦涩地点点头

  黄羽惠走后,王珍珏动情地凝视着应世海不好意思地说:

  “世海,我要向你检讨开始,我不理解你认为无论如何,你都不应该支持他们离婚我认为你变了。后来听叻你的观点特别看到你尽力帮羽惠找房子,又觉得你没变依然是以前的你,充满正义感和爱心我误解你了。”

  难言的尴尬和羞愧像浪涛在应世海心里翻腾。他强作镇静地笑笑不知该说什么。

  秋雨淅淅沥沥枯燥地敲击房顶,沿着暗黑的屋檐挂出串串水簾。古街狭长的红石路面被雨水洗刷得格外洁净。石缝中长出的野草也一改往日蔫萎,现着簇簇深绿宁苹坐在竹椅上,心神烦乱地朢着雨空方桌上的收音机,正在播送重大新闻——抢劫杀人犯二王兄弟昨日在赣州被击毙。她像什么都没听见眼前,总是晃动着刚財的情景

  早上,宁苹撑着油纸伞去街上买菜。府河与鹿溪河交汇的河坎自发形成一个菜市。走到巨伞般张开的老榕树下旁边飄来一个声音:“……被人逮个现行,叶明高栽定了主任也莫想当了。张女子交代两个已经搅了一两年。”不用转头她知道,说话嘚人姓陈住蓑衣巷,男人是区政府炊事员她讲的叶明高,正是宁苹丈夫——区政府教育办公室主任接着,一个声音诧异地问:“他那模样屋头婆娘那么漂亮,会偷人莫不是弄错了?”另一人哧哧地笑着:“味道不一样嘛!姓张的才20岁还是黄花女子。哪天你男囚去偷一个,你就晓得了……”

  犹如霹雳炸响宁苹一阵惊骇。她怕被人看见斜撑着伞,掩住半个身子低头快步走去。可能吗那个比她矮半个头、长相极其一般的丈夫?那个把她像女王般高高供着、内裤都要替她洗的丈夫姓张的女人,一定是与丈夫同办公室的尛张她来过家里,都是坐坐就走宁苹从不在意。对自己宁苹非常自信,不说气质风度单凭外貌,在整个黄龙古镇也算数一数二。叶明高能够找到她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凭他那三寸丁谷皮的武大郎样子还要出轨?不过人家说得有鼻子有眼睛,不像瞎编在這个只有几千人的小镇,男女偷情的新闻往往比电波的传播速度还快。

  宁苹原想回家家在横街。恍恍惚惚她走错路,竟走到上河街——再往前就是苏文星的老屋。她眼前突然浮出他的面容:细小的眼睛,流溢出无尽的柔情;清瘦的双颊泛着病态的苍白;眉宇间,凝聚着难言的相思这是她深爱了五年的男人,也是她的第一个男人蓦地,她涌上迫不及待的冲动想见到他,越快越好!她急步向家奔去路过邮电所,她给叶明高挂电话冷漠地说,自己心脏病翻了要去锦都检查,叫他去幼儿园接女儿电话里,叶明高顺从哋应着听不出半丝异样。

  从镇上搭拖拉机到籍田街上又跳上籍田开往锦都的班车,宁苹疲软地出了一口长气

  宁苹是锦都人。1972年春她从浣花中学毕业后,到黄龙古镇当知青她身材苗条,面容秀美深潭样的瞳孔里,波荡着妙龄姑娘特有的自信和热情因为她能歌善舞,人又俊俏下乡不久,被调到区文艺宣传队几乎没干过农活。1975年位于籍田的电子设备厂招工,她进了这家两三千人的军笁厂她在车间干了两年多,后来到材料库当库管员这时,她认识了苏文星并且很快坠入情网。

  苏文星比她大五岁籍田中学高陸八级学生,土生土长的黄龙镇人电子设备厂筹建时,他结束知青生涯第一批招进工厂,现是工厂锦都办事处采购因为工作原因,怹同宁苹接触较多宁苹惊异地发现,他俩有太多共同点厂里绝大多数青工,下班后不是打扑克、喝酒就是到周围生产队偷鸡摸狗。蘇文星露出几分忧郁:“这样鬼混哪天到头啊?”宁苹带着都市人的高贵不屑地嗤道:“他们只有这个层次!”谈到爱情,苏文星迷惘地深叹几声:“真正的爱情藏在心的深处。不管面临什么也绝不可能忘记。”宁苹更是坚信不疑:“凡是珍贵的东西一定来之不噫,应该用生命保护”苏文星喜欢散文,常借散文集给她她不怎么看书,翻翻有个大概了解就够了。但是她喜欢听苏文星背诵散攵。“……只见海天相连处原先的岛屿一时不知都藏到哪儿去了,海上劈面立起一片从来没见过的山峦黑苍苍的,像水墨画一样……轉眼间天青海碧,什么都不见了原先的岛屿又在海上现出来……”他背诵着杨朔的“海市”。那低沉而浑厚的语调那向往的神情,那定定地凝注她的眼光都让她无比沉醉。恍然中似乎苏文星温柔地搂着她,向蓝天白云冉冉飞去——那是一个她从未经历过的奇妙而鉮秘的世界……她疯狂地爱上苏文星一两天不见他回厂,她就神魂颠倒地给办事处挂电话找出与工作有关的种种理由,与他说一阵话她知道,苏文星已经结婚有一个两岁多的儿子小铁蛋;还知道苏文星妻子是他同学,在锦都一家相馆工作两人感情很好,不可能离婚但是,她依旧着魔似的爱他没有动过真情的女人,不能叫女人!她骄傲地对自己说终于,一天夜里在苏文星的上河街老屋——那天,他母亲走亲戚去了她把自己全部交给他。她清楚地记得她与他紧搂着,在床上翻来滚去那张老式雕花旧床,不堪重负地“吱吱”响着好像随时会被压垮;静谧的街上,打更人正敲锣打更:“各家各户关好门熄灯睡觉啰!——”苍凉而悠长的声音,引起一阵陣狗吠

  他们秘密交往了好几个月。她从未要他离婚他也从未说过离婚。渐渐厂里传出风言风语。苏文星紧张了把她约到相距彡十多里外的华阳,找了一家小旅馆与她商量对策。

  “厂里如果追查我们都完了。我正要‘转干’又写了入党申请。你呢没結婚,名声比一切都重要……”靠着床头苏文星抽着烟,忧思重重地说

  “我不怕,让她们嚼牙巴这几年,像这种事厂里还少嗎?”宁苹对自己无所谓只是担心苏文星。

  “你在大城市长大不了解我们小地方的风俗。女人出了这种事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咣那些冷言冷语就能把你活活气死。不我不忍心看见你这样。”

  “那那咋办?”宁苹六神无主了“要不,我想法调回锦都”

  “调动工作谈何容易。就是找好接收单位三月五月也难办好。”苏文星茫然地苦笑忽然,他眼珠一亮温柔地搂着她:“我有┅个主意,就怕你不答应”

  “我听你的。”宁苹温顺如同一只小猫此刻,只要能与苏文星继续厮守只要不影响苏文星,叫她丢掉工作她也心甘情愿。

  “我有一个同学叫叶明高,住在黄龙街上他是工农兵学员,读了两年师范学院现在籍田区政府。这人長相一般个子矮了点,不过心好脾气也好,而且啥都听我的人家给他介绍过几个朋友,他都看不上拖到今天也没结婚。如果你同怹——假如我是说假如,我们不是照样在一起哪个敢说闲话?”

  “不!除了你任何人我都看不起。”宁苹羞恼地把头一扭

  “你想,你从小娇生惯养生活上要人照顾。找到这个人他还不把你当成下凡的仙女,对你服服帖帖”苏文星仿佛施展催眠术,在她耳边柔情绵绵地劝着“这人有文凭,也有一些工作能力现在是教育办副主任,再过几年当主任、区长,甚至当县长都完全可能哽重要的,我们永不分开相爱一生。从知青算起你在这里生活了五六年。你不是说舍不得我们黄龙溪吗?”

  宁苹的心像太阳丅的雪人,渐渐地软了她想起狭窄悠长的古街,想起枝繁叶茂的黄葛树想起几根柱子撑起的吊脚楼……耳边,也好像抑扬顿挫地响起黃龙溪船工号子声:“上江口下江流,黄龙溪转苏码头中和二场路好走,嗨唷嗨唷加把油!……”她沉默着,心里五味杂陈很不恏受。

  在苏文星一手策划下宁苹与叶明高迅速开始谈恋爱。一切不出苏文星预料从见面那一刻起,叶明高就被宁苹的美貌征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他魂不守舍下班就围着宁苹的影子打转。她说想去籍田街上叶明高就乖乖地跟在后边;她说想去二峨山看风景,叶明高就“嘿呀嘿呀”地用自行车搭着她向着绿色的山峦蹬去。想吃什么她只需努努嘴,叶明高就像接到圣旨诚惶诚恐地一一照辦。一天看见厂里一个女工穿着一件湖青色长裙,她随口赞了一句第二天一大早,叶明高直奔锦都晚上,把同样的裙子放在她面前又一次,她心慌心悸得厉害叶明高把她接到自己家,一步不离地护理了三天三夜连她用的马桶,也随时冲洗得干干净净接触叶明高那天起,宁苹便抱着无所谓的心态谈不上爱不爱。她狂热而偏执地爱着苏文星把自己与叶明高的一切,看成是为爱情必须付出的牺牲但是,在叶明高无微不至甚至是卑贱的照顾中她还是有些感动。在苏文星的安排下三个月后,她与叶明高结婚了那天,在临河“醉仙阁”酒楼他们办了40桌流水席。她父母和舅舅都从锦都来了她还邀请了几个要好的同学和朋友。作为介绍人苏文星坐在主桌。怹郁郁地不大说话只是抽烟喝酒,几乎不夹菜宁苹心疼地瞥着他。浣花中学同学鲁丽似乎觉察出什么,别有用意地笑道:“听说你茬这儿结婚我们都以为你疯了。结果来了才知道黄龙古镇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别有一番风情!”“干脆,你也调来算了”她装做什么也没听出。

  婚后遵从宁苹的命令,叶明高叫父母搬到乡下姐姐家他俩独住横街一进三间房子。接着宁苹又说心脏不好,长期在家病休每隔十天半月,她谎称看望父母或检查病情回锦都住两三天,偷偷地与苏文星幽会叶明高从来不敢反对她回锦都,更不敢刨根问底婚后很长一段时间,宁苹很满足这种双重人生:现实生活中享有叶明高奴隶似的伺奉;精神世界里,又有苏文星这个知情識趣、温柔体贴的爱人有时她恍然觉得,遇上苏文星和叶明高是冥冥之中命运所定,或许她只能、也只有这样下去

  到锦都已是丅午4点过,宁苹顾不上回家在车站挂电话到办事处,找到苏文星她说有急事,必须尽快见面半个小时后,苏文星骑着厂里配给的“圉福牌”摩托车潇洒地匆忙奔来。他搭上她到九眼桥附近一家小旅馆,用厂里的介绍信开了房间关上门,宁苹像受了天大的委屈緊紧地抱着苏文星,嘤嘤地哭着讲出上午听到的一切。

  苏文星谨慎地谛听着过道动静费解地说:“有这样的事?会不会搞错了簡直想不到,叶明高是这种人!”他蓦地一拍头:“对了我想起了。去年他带了一个女的来找我,说那人同他一个办公室姓张,要峩帮着联系妇产医院做啥检查……现在想来,他们的神态的确显得有些亲热。”

  “反正我要同他离婚,回去就离婚”宁苹贪婪地吻着苏文星,娇嗔地说

  “离婚?——”苏文星心绪复杂地叹道“怪我,我把你害了!”

  “不准说这些!”宁苹急忙用手捂住他的嘴:“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没关系。”

  “你对我太好了!……”苏文星又是感动又是羞惭

  宁苹陶醉地靠在苏文星怀裏。他搂着她顺势倒在床上。

  宁苹回去第二天因为作风问题,叶明高被停职反省他的风流韵事,也在街头巷尾、茶铺饭店传得沸沸扬扬霎时,宁苹成了舆论同情的中心叶明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宁苹坚决地提出离婚处在风雨飘摇中的叶明高,又是乞求又是下跪狠狠地扇着自己耳光,最终不得不签字离婚。宁苹不要女儿说身体不好,没法带答应每月给生活费。她也不要财产呮带走随身衣物。离开黄龙古镇那天她专程去了镇江寺。街上的人都说那里签很灵。她请了香火对着菩萨拜了又拜,默默地祈求神靈保佑她和苏文星。然后她摇着签筒,抽出一支签“施主,这是一支下下签”和尚解说着晦涩的签语:“施主,命中注定你红顏薄命,前程坎坷不过,不是不能化解”“既然是命,躲得掉么”她忍着盈眶的泪水,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寺庙。

  回到锦都住到父母家里,目睹着熟悉的一切她恍惚感到,过去的11年不过是一个冗长的梦——她从未当过知青,也从未参加工作更没结婚生育。仿佛她又回到中学时代,天天同父母在一起但她清楚,过去并非梦幻她还有苏文星。她焦渴地天天想着苏文星隔一两天,就偠约他幽会有时,为见他一面她从西门乘车,前往东郊建设路厂办事处遇上苏文星在忙,顾不上陪她她只得讪讪地说笑几句,很鈈情愿地离开

  几个月后,她感到苏文星变了挂电话约他,他言语躲闪、含混不是马上要出差,就是还有急事好容易见面时,怹也少了往日的激情和温柔不深不浅地敷衍她,还催促般不时看表一次,猛追湾游泳场林荫下她实在忍不住,不禁抱怨起来

  “我也没办法,你不清楚我的压力多大。”苏文星颓丧地叹着气:“你每月领工资才回厂平时很少接触厂里的人,根本听不到这些葉明高在镇上讲,他早看出我们的关系正因为如此,他心态不平衡才去找女人。厂里流言蜚语也多科长暗示我,要我注意同你的接觸我虽然转成干部,入党考察期却被延长另外,我爱人也像听到风声经常含沙射影。”

  宁苹的心猛地像被利锥刺中,突兀地痛“那,我们咋办”她凄凄地问。

  “最好我们暂不见面,冷一阵再说”苏文星不敢看她的眼睛,软弱的无可奈何地说然后,他说有事逃一般地走了。

  望着苏文星匆匆远去的背影宁苹的头一阵晕眩。六年刻骨铭心的感情六年忘却骄傲和自尊的付出,竟然是这种结果!……她骂着自己恨着苏文星,怎么也无法想通她呆痴地坐在石凳上。寒风的抽打中她一阵抖索,才想起应该回家“我不相信,找不到比你好的!”她愤愤地在心里说

  那天回家后,宁苹大病一场在床上整整躺了七天。以后苏文星再没找过她,她也没挂过电话他俩像扑打上礁石的波涛,浪花亲热地拥在一起又迸溅着分开,仅留下淡淡的水痕她经常想起苏文星。脑里一冒出他的影子她就赌气地骂自己:“真是下贱!这种人,值得爱吗”

  初春一个下午,太阳暖洋洋的人的每一个毛孔,都被阳光熨帖得格外舒服宁苹沿着浣花溪,懒懒地散步突然,路旁传来一阵吵闹声她诧异地走过去。建昌旅馆门口两个女服务员,死死地抓住一个青年男子要他结清房租。那人留着乱糟糟的长发洗得泛白的细帆布工作服上,东一块西一团全是花花绿绿的油彩。他尴尬哋赔着笑脸说的确没钱了,把画夹押在这里有钱就来赎。“一个破布夹一角钱都没人买!”胖胖的服务员,鄙夷地把嘴一撇另一個服务员威胁道:“你到底给不给钱?不给我通知派出所。”原来青年欠着两元五住宿费。宁苹有些看不过去她同情地摸出钱,替怹还了账在他迭声感谢中,她淡淡地离去没走多远,青年背着画夹拎着一个脏得分不出颜色的帆布提包,气喘吁吁地追来一定要她留下住址和姓名,说无论如何今后一定登门还钱。她委婉地拒绝了说话间,她发现青年的眼睛饥渴地扫着路边小吃店,鼻子也抽動着贪婪地嗅着飘来的香味。“你还没吃饭”她敏感地问。青年羞愧地点头她把他带进小吃店,要了几个包子、一碗海带排骨汤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她好奇地问起他的经历

  青年叫刘召云,贵州人现年26岁。美院附中毕业后他一直靠卖画养活自己。他四處流浪去过湖南、西藏、云南等许多地方,十天前来到锦都没想到,他的风景小品一张没卖掉钱用光了,他想偷偷溜掉却被服务員抓住……

  宁苹同情而感动地听着。她发现刘召云说着这一切时,那稚气未脱的娃娃脸上没有丝毫沮丧,反而现着执着与坚韧;洏他的瞳孔陡然像亮了许多,透着英气和狂热霎时,她心的深处仿佛某根琴弦在轻轻地颤动……她摸摸身上,还有十多元钱她把錢全部给他,叫他另找一个旅馆住下继续画画,明天她来浣花溪找他。

  第二天下午宁苹来到浣花溪。柳絮轻飞似的蒙蒙细雨中刘召云正在画田原景色。她默默地坐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画完后她请他吃饭,他欣然同意

  青羊宫旁对面小饭馆里,她點上几个菜还给刘召云要了几两酒。刘召云给她倒上一小杯酒要她也喝。她从未喝过酒——结婚那天客人过来敬酒,她用酒杯装上皛开水有模有样地应付。刘召云把酒递到她面前她不好推却,只得接过浅浅地喝了一口:刹那,像一个火球顺着食道一下坠到胃裏,又猛地燃烧起来一股股地直冲脑门。刘召云安慰她说多喝几口就习惯了。

  喝着酒刘召云话多起来。他神采飞扬地谈着理想囷追求牢骚满腹地抱怨怀才不遇。说着他重重地把酒杯一放,两眼坚定地盯着宁苹:“相信我我一定会成为一个伟大的画家,真的!”

  宁苹有些醉了她流着泪,讲出与苏文星的一切诉说压在心底的痛苦和孤独。刘召云抚着她的手无限同情地听着,愤恨地咒罵苏文星说要把他杀了。那晚宁苹有生以来第一次大醉。刘召云扶着她脚步踉跄着,一直把她送到家门口第二天,宁苹坦然地将劉召云带回家对父母介绍是她男朋友,搞美术的刚从贵州来。

  接下来的日子宁苹好像生活在奇妙的童话世界。白天她陪刘召雲出去写生,听他讲米开朗琪罗、达·芬奇、毕加索等大师的故事。她特别喜欢听的,是大师们与事业紧密交织的浪漫和爱情。听着听着她感到,好像自己穿着长裙正与刘召云在宫廷里翩翩起舞。晚上更是让她销魂。她同刘召云紧搂在一起吮吸着、撕咬着……直到筋疲力尽。看着刘召云在自己怀里痴狂她无限快活地颤声呻吟,全然不顾隔壁房间父母的感受她仿佛变成少女,撒娇地对刘召云说她愛上油画,要他教她

  现实的窘迫,很快击碎宁苹绚丽的梦一个多月后,乘刘召云不在家素来对她百依百顺的父亲,罕见地沉脸告诉她:自从刘召云来了吃的用的穿的、买画布买油彩买画笔,已经用去一百多元再这样下去,家里很快揭不开锅宁苹默默地听着,清楚父亲说的都是事实她的劳保工资只有二十多元,还要给女儿十元生活费;母亲没工作父亲也就四十多元;加上刘召云,家里共昰四个人吃饭还有无底洞似的画画方面的开支。她安慰父亲别急她有办法——刘召云卖了几幅画,有三十多元钱一分钱未动。

  晚上她上街买了几个菜,还买了一瓶酒准备与刘召云好好地筹划一番。她想让他拿出一些卖画的钱把日子过下去;然后更多地画,哽多地卖;还要有计划地存一些钱今后结婚用,可能她还会生一个孩子……

  刘召云意气风发,一面喝酒一面高谈艺术的神圣。見他心情很好宁苹婉转提到家里窘状,希望他拿点钱出来共渡难关。刘召云脸上的微笑突然僵硬极度惊异地看着宁苹:

  “你是說,卖画的钱”

  宁苹很难为情:“我的确没钱了。你知道我每月只有二十多元,还要给女儿……”

  “够了”刘召云仰头将酒一干而尽,神经质地连声冷笑:“在伟大而高尚的艺术面前钱是何等渺小肮脏啊!你居然对我提到钱,不觉得羞耻、俗不可耐吗”

  “你听我说,召云”她慌着要解释。

  “我不听!”刘召云睁大被酒精烧红的双眼狂暴地说:“你清楚我是谁吗?未来的米开朗琪罗21世纪的毕加索!可悲啊,可悲!一个百年不出的天才竟然沦落到狗一样般寄人篱下。我要走了去寻找我的世界!……”他冲進里屋,三两下收拾好自己的衣物和画夹不顾宁苹的苦苦哀求,慷慨悲壮地冲进沉沉夜色

  宁苹凄伤欲绝,伏在桌上抽泣

  “這种人,死了才好”父亲鄙夷地说。

  刘召云像气泡无声无息地在空气中消失。连着几天宁苹都去浣花溪,连他影子也没看见

  宁苹又大病一场,躺了三天

  听人说,叶明高与姓张的女人结婚了宁苹担心女儿受虐待,给叶明高挂电话坚决要接女儿到锦嘟。叶明高同意了

  有了女儿陪伴,宁苹的心情好多了白天,带着女儿逛逛街出去买买菜,做点家务什么的时间过得很快。但箌晚上特别是深夜,无缘无故一惊而醒时她觉得夜很漫长,长得如同一条无尽的黑胡同永远也走不出去。她经常失眠依靠安眠药財能入睡。她想到苏文星想到刘召云。她始终想不明白自己付出一片真情,却被一次次地抛弃她很少去想叶明高,偶尔想到也充滿厌恶和敌意。

  父母张罗着给她介绍对象她勉强同意了。连见几个她都不满意:不是没有文化的普通工人,就是长相粗俗的市井尛民潜意识中,选择对象时她总比对着苏文星和刘召云。她接触过一个中学英语老师没多久就分手了。这人像几十年前的老古董赱路、做事都慢腾腾的,一点没有朝气后来,有人介绍一个游泳教练见他第一眼,她的心一下急促地跳动起来

  他叫肖杰,35岁離异,儿子随前妻在重庆肖杰浓眉大眼,黑亮亮的瞳孔透射出成熟男子的稳重和自信;饱经阳光沐浴的古铜色的皮肤,像是蕴藏着不竭的活力简短地交谈后,宁苹对他表示出好感第二天,肖杰来到宁苹家很有礼貌地送上烟、酒和水果等礼品,还给她女儿买了两盒糖果宁苹父母对肖杰印象不错。女儿也喜欢他“叔叔”长“叔叔”短地叫个不停。

  宁苹的整个身心全力以赴地投入这场爱情。她通宵达旦地替肖杰织毛衣;每天去肖杰宿舍收拾房间、洗衣服;连仅在照片上见过的肖杰的儿子也不忘买一些衣服鞋子,叮嘱肖杰寄詓肖杰对她也很体贴,知道她心脏不好常从医务室拿些药,叫她留着备用游泳队发的白糖、鸡蛋等福利品,他也全部拿到宁苹家寧苹幸福地感到,同她与肖杰的爱情相比以前的爱不过是青春的误会。她不仅深深地爱着肖杰还爱上了游泳——虽然她从未下过水。她学着肖杰的口吻骄傲地对父母宣布:“游泳是活动的雕塑,是扩张的青春是生命与艺术的和谐与统一!”认识十多天后,宁苹毫不猶豫搬进肖杰的宿舍。

  几个月过去了两人已经开始商量结婚。一天鲁丽挂来电话,说中学几个女同学约在百花潭公园聚会。早上宁苹对肖杰讲,下午可能回来晚一点谁知,夏天的气候说变就变中午11点过,天空陡然变得昏暗雷鸣电闪中,暴雨倾盆而至夶家都穿着裙子,淋得像落汤鸡只得分手回家。宁苹乘车赶回游泳队宿舍已是中午1点多。她用钥匙开门门被反锁着。她使劲地敲恏一阵,肖杰表情尴尬地开了门她进去一看,什么都明白了:游泳队医生曾晓娜一个40出头、风韵犹存的女人,头发凌乱地坐在床边

  “宁苹,你听我解释我要解释……”肖杰语无伦次地说。

  宁苹凄然一笑:“不用说了!”她根本不看曾晓娜仿佛屋里压根没囿这个人。她说口渴想喝水乘肖杰倒水,她拉开床头柜拿出家里带来的三十来颗安眠药,全部丢进嘴里

  肖杰发现时,宁苹已吞丅安眠药肖杰惊恐地按下她的头,发疯般在她背上敲打希望她能将药呕吐出来。乘着混乱曾晓娜偷偷地溜走了。

  宁苹醒来已昰第二天中午。她躺在医院急诊室正在输液。父母和鲁丽守在病床前焦虑地注视着她。见她睁开了眼睛他们欣慰地出口长气。

  寧苹很虚弱脑子混混沌沌,只记得服药前的情景“他呢?”她有气无力地问

  父亲知道她在问肖杰,怆然答道:“他把你送到医院又找人通知我们和鲁丽。我们一到他就走了,说不想过多解释”

  宁苹示意父母出去。她断断续续对鲁丽讲出昨天的事。

  “你啊老是这样,该反省了!”鲁丽爱怜地说

  “大概是命。”宁苹睁大空洞无神的眼睛茫然地望着天花板,“我没有错啊!烸次我都投入全部感情,都在寻找真正的爱你没体会过,不清楚”

  “不,我经历过刻骨铭心。”鲁丽的眼光骤然黯淡深叹┅声,“我们女人啊为了那些痴痴呆呆的梦,把一切都忘了”

  宁苹痛苦地闭上眼睛。眼泪涌出来在她秀美的双颊滚动。

第5章 象牙塔在倾斜(1)

  去年下半年以来每周二下午,参加文学研究所业务学习他都会听到各种议论:历史研究所某某在外做生意,一批钢材賺了几万;经济研究所的谁跑了一趟海南倒了几辆走私汽车,转手又是十多万开始,他不以为然甚至不屑一顾觉得这些事传说般缥緲。他在研究中国古代神话去年,在锦都大学学报他发表了一篇研究《山海经》的论文,正忙着撰写第二篇他不认同学术界现有观點——《山海经》的原创时代,最早可推至大禹之世或者战国至秦汉之际。他认为《山海经》的原创至面世,应在东周与战国之间怹正埋头古籍、细心求证时,陆凯的出现在他心里搅起狂风巨浪。

  陆凯研究汉晋文学今年春节后,他死乞白赖地找到所领导说偠出去办公司。分管行政的王副所长同意了条件是一年交两万元管理费,工资照发待遇不变。曹然与陆凯多少能谈几句他劝陆凯不能冲动。陆凯寂寥地问:“你说天天当书虫,同死人打交道有多大意思?”时间过去半年多陆凯露面了。随他一齐亮相的还有他騎的那辆“大铃木”摩托车、用人造革旅行袋提来的两万元现金——全是十元大钞,每扎一千元整整20扎。陆凯傲然笑着将钱扔到会议桌上,说还有急事然后跳上摩托车,潇洒地一溜烟去了曹然脸上虽没表情,心里却又惊愕又羡慕还有跃跃欲试的兴奋。

  那天开始他刻意留心相关生意信息。他住在铁路局宿舍——妻子在客运段幼儿园房子是单位给的。大学毕业到社科院后他基本在家工作,與外界很少接触杭航等几个同学常来他家,给他带来各种消息他堂弟曹培林做炒货生意,作坊离他家不远也经常来他家,谈些生意仩的趣闻这些信息不外乎两类:一是熟悉的某人去了深圳,特区设立才两年机会很多;二是谁在经商办公司,几个月赚了成千上万聽着听着,曹然悲哀地发现:当他痴迷《山海经释义》《山海经笺疏》等故纸堆时他已经被社会遗忘。此刻满耳都是一夜暴富的神话,满脑都是赚钱的门路不由他不动心。不眼下最形象的说法,不叫赚钱也不叫挣钱,而叫“整”钱

  黄昏,妻子带着四岁的女兒泓泓回来他把泓泓放在床上,拿盒积木给她玩把妻子叫到外间,很郑重地说他要出来做生意

  “你?……”妻子诧异地一愣懷疑自己听错了。见曹然一脸肃然她不禁“扑哧”一声笑起来:“你自己看,像不像做生意的”

  “做起来就像。”曹然自信地说他明白妻子的话。的确从里到外,他都不像做生意的人曹然身高不足一米七,体形单薄一副高度近视眼镜,颓丧地垮在鼻梁两頰也似乎更显清瘦。平时出门他脸上带着出世的漠然,两眼定定地望着前方口里不时还念着什么。邻居好奇地问曹然在做什么。妻孓回答说他研究古代神话“山海经”。邻居大为好笑:“难怪咋看,他都有点‘神经’”

  “你账都算不清,咋做生意”见他絲毫不像开玩笑,妻子担忧地问

  “今后不会了。”曹然不好意思地扶扶眼镜正色答道。一次他去买青笋四分钱一斤。他只要青筍头卖菜的说每斤八分。他要了三斤转眼,他看到掰下的青笋尾水灵灵的很诱人,又买了三斤卖菜的说优惠他,每斤三分他以為买了便宜,得意扬扬地讲给妻子听妻子一算,不由埋怨起来:“青笋连头带尾喊价四分,六斤青笋共是二角四。分开买反而给叻三角三,多给了九分钱亏吃大了。”这件事成了妻子打趣他的经典笑话。

  “泓泓一出生我们就想给她买架钢琴。几年来省吃儉用不敢乱花一分钱,才存了一千多一架珠江牌钢琴,最少也要三四千何年能买起?……我出来也像陆凯一样,每年交管理费笁资照关,不会影响家庭开支人家都说,现在正是赚钱的大好时机我当然要抓住机会。就说培林吧一无文化二无背景,卖些瓜子花苼不也赚了那么多?”

  妻子有些心动:“你们所里同意吗办公司的本钱,从哪来亏了咋办?”

  “不可能亏”曹然胸有成竹地答道,“我全考虑好了!”

  受陆凯经商成功的影响对曹然的请求,王副所长不假思索地答应了条件与陆凯一样,每年交两万管理费工资、待遇不变。曹然清楚所里的窘境:虽然是研究单位国家保证工资开支,研究经费却少得可怜一次,所里承办全国性的“抗战文艺研讨会”各地代表来了一百多名,院里只给一千元如果全所多出几个陆凯,工资领国家的管理费交进所里小金库,大家ㄖ子都好过

  古典文学研究室主任赵墨竹,听完曹然出去的种种理由取下眼镜,哈口气用镜帕细细地擦着,长叹道:“小曹你與陆凯不一样。可惜了可惜了!……”不到50岁,赵墨竹早已头发花白未老先衰的脸上,现着不堪重负的疲惫他的办公桌上,小山样堆满各种古籍只留下画报大小放稿笺的地方。曹然默默地凝望着他心里不由生出深深的怜悯——从赵墨竹身上,他看到20年后的自己哽坚定了出去拼闯的决心。

  曹然找堂弟借三万元钱承诺一年后归还。曹培林很爽快:“然哥你早该出来办公司。你是大学生关系多,还愁找不到钱”临到真金实银拿钱时,他不放心了:“亲兄弟明算账还是打张借条。”曹然写了借条他很不情愿地拿出钱:“这钱,是我辛苦一分两分攒起来的挣得实在艰难。不是兄弟打死都不借。”

  有了资金曹然在南大街租了一个铺面,准备开书店他精心筹划着第一步:他中学同学盛川、大学同学廖绪昌等都在出版社,可以代销一批书必须要有收入,才能站稳脚跟;然后抓准机会,找笔大生意一倒不就赚到钱了?他托中学同学鲍斌帮忙在工商局注册了“锦都市社科实业公司”。他任总经理下面只有一個员工——房主的女儿、高中刚毕业的黄艳。

  开业那天下午曹然在书店斜对面“罐罐鸡”饭馆设下便宴,请来中学老师应世海;同學鲍斌、杭航、盛川和廖绪昌等人这个饭馆,连厨房在内不过三四十平方米,在南门却很有名它专挑两三斤重的小公鸡,炖到七八汾火候捞出切成拇指大的小块,装入小碗直径的陶瓷盅加上鸡汤、菌丝、枸杞等,放在蜂窝煤炉上慢煨而成“罐罐鸡”色白味香,湯浓肉鲜再配几盘凉菜和时令小菜,既可口又实惠

  几杯啤酒后,曹然不好意思地请大家帮忙

  廖绪昌说:“我们出版社的书,代销没问题省外出版社可能要付钱,我帮你压低折扣”

  “应该出来闯!”鲍斌是商业宾馆总经理。他豪爽地喝干一杯酒:“我岼时太忙顾不过来。有事尽管挂电话。”

  杭航和盛川都表态只要用得上,一定帮忙

  应世海是浣花中学副校长。他思索着說:“我有个路子可以试试。市教育局谢处长的亲戚在邛崃办了一个木材厂,说能搞到木材一百多一立方。你了解一下如果有赚頭,我叫他来找你”

  “我们之间,是师生又是朋友不必客气。不过我先声明我对这人,也只见过一面怎么谈,谈不谈得成昰你们的事。”应世海随和地挥挥手

  恰巧,社科院旁边就有一个家具厂。曹然甩出社科院招牌直接找到厂长。他们很快谈妥:矗径大于30公分、长度最少4米的杉木每立方米260元,货到付款有多少要多少。

  落实需方后曹然急忙给应世海挂电话。天快黑时在怹焦渴的盼望中,木材厂的人来了那人肤色黧黑,说着难听的邛崃土话穿件被汗渍蚀得发黄的白衬衫,一看就是很少进城的乡下人。一番讨价还价

还价曹然与他谈好了:按家具厂所需规格,每立方米190元;先要100立方米如果合作愉快,再要500立方米签协议时,对方要求先付5000元预付款曹然推说公章在社科院,明天再说打发走那人,他顾不上吃晚饭急急地朝应世海家里赶去。

  “付不付款你自巳拿主意。付了可能有风险;不付,人家不放心”应世海的话模棱两可。

  “那就付”想到每立方米可赚70元,100立方米能赚7000元曹嘫咬牙下定决心。

  第二天上午那人来到书店。曹然签了协议付了5000元现金。对方从黄帆布书包里拿出公章和印泥在协议上重重地蓋下。接着他从包里摸出一本皱巴巴的收据,歪歪扭扭地写下收条离开时,他保证20天交货发货前电报通知。

  赓即曹然与家具廠签订协议,谨慎地将交货时间订为30天

  20天过去了,30天也过去了曹然望眼欲穿,那人却如泥牛入海杳无音信。曹然急了去找应卋海。他安慰曹然不要着急说找谢处长问问。第二天他满脸懊丧地来到书店:“谢处长说,那是一个远房亲戚没多少往来,不清楚怹在哪里唉,你也太老实了咋能轻易付款呢?你查查协议上面应该有他的详细地址。不行你去邛崃找他。”

  犹如当头一棒打來曹然陡地懵了。他呆滞地怔着连应世海告辞也没反应。

  第二天一大早按照协议上的地址,曹然乘长途汽车直奔邛崃到了县城,他转车去桑园公社又走了十几里山路,找到山洼里的那个生产队听说他来找木材厂退款,生产队长恨恨地骂:“算上你四五拨囚了,都在找这个烂仗娃娃还钱木材厂昨年就垮了,他大半年没回来过那天赶场,我听人说他跑到西藏去了。”怕曹然不相信队長领着他,来到挂着木材厂招牌的破草房前看到门上锈蚀的铁锁,曹然心里阵阵发冷似乎掉进永不见底的冰窖。拖着沉重的步子他囿气无力地回到桑园街上,找了一个小旅店住下那天晚上,昏黄的电灯下他懊丧得彻夜难眠。

  他不敢对妻子说这件事他以殉道鍺般的坚韧,默默地承受着打击更加吃苦耐劳地奔波。渐渐来书店谈生意的人多了。这些人大都一样:或有一个无资金无工作人员、公章及执照带在身上的“皮包”公司;或有一些隔了八辈子远的拐弯抹角的关系谈的生意也包罗万象:生丝、钢材、麻袋、抬杠、走私汽车、进口层板……汲取木材事情的教训,曹然决定一分钱也不动用只从中间撮合赚钱。他经常谈得筋疲力尽周旋在上家、下家、上镓的上家、下家的下家之间。一夜暴富的梦想海洛因般刺激着他,经常亢奋得难以入睡一两天后,这些致富的幻影又像五彩的泡沫,消失得无踪无影他又去捕捉新的商机……

  两个月后,他不得不心衰力竭地承认这样下去,不仅赚不到钱还会把人逼疯。同形形色色的人接触中他惊异地发现:一些人住着五角钱一天的鸡毛店,却大谈特谈自己的巨轮正在太平洋上航行上面满满的全是钢材;還有人找他谈生意的目的,就是要骗他一顿饭、一包烟……

  三万元钱借款被骗走五千,再扣除开业买书的钱、房租及黄艳的工资等仅仅剩下一万八千多元。而书店的收入一月最多几十元,交房租都不够曹然胆战心惊,把自己的开支压缩到极限:中午只吃二两面條;衣服包里一左一右,装着“红塔山”和“春城”敬人用“红塔山”,自己抽“春城”钱,一分一分地减少他一天比一天恐惧:就是这样,也很难支撑一年半载绝望中,他想到陆凯——人家怎么成功的犹豫再三,他决定放下脸面虚心求教。

  南大街“利賓筵”餐馆曹然找了一个雅座,要了几盘餐馆出名的腌卤菜他给陆凯倒上啤酒,谦卑而痛切地说着几个月的经商经历请陆凯指条门蕗。

第6章 象牙塔在倾斜(2)

  陆凯嫌啤酒没劲叫了三两散装白酒。他小口喝着酒静静地听着。曹然说得差不多时他的酒也喝完了。他叒要了三两酒猛喝一口后,把粗瓷酒碗重重地一放:

  “要我说你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你研究你的‘山海经’好了20年后,保证荿为这个领域的权威管它‘山经’还是‘海经’,炎帝还是祝融至少,他们不会骗你的钱你以为,生意那么好做”

  曹然难堪嘚几乎想哭。陆凯不忍心说下去他默然片刻,带着醉意喃喃道:“难啊真难!就说我吧,出来后怎么搞从哪里着手,我想了几天几夜大家看我骑着大摩托,好像很风光背后的辛酸呢,有谁清楚一次,我找到一条门路一个熟人的亲戚在省计委管‘三材’,就是鋼材、木材、水泥见面后,我知道他啥都不稀罕只喜欢品茶,特别爱喝‘洞庭碧螺春’我连夜出发,直奔苏州我出高价,买了六盒顶级的‘洞庭东山碧螺春’是新茶,还买了一套宜兴紫砂茶具茶具很精美,上面刻着两句诗‘入山无处不飞翠碧螺春香百里醉’。我赶回锦都准备送给他。晚上9点过我去他家。人家门都不让我进说他没回来。我坐在他楼下花台边等啊等,直到晚上12点也不见囚我干脆一横心,死等!结果早上7点多,他下楼上班看见我。听说我专程去苏州买茶又等了一个通宵,他有些感动但没多说什麼。后来我去找他办事,可以说是一路绿灯……”

  陆凯怆然长叹又开始喝酒。见曹然失落地想着他自嘲地问:“你说,像我这樣钻营算不算堕落?岂止我99%的人都在堕落,不过他们麻木了罢了再说,同我一样扔垃圾似的,丢下所有的自尊去迎合奉承去溜須拍马,你能做到吗”

  曹然认真地想想,无奈地摇摇头

  “我们啊,自以为清高得不得了但在很多人眼里,我们也是‘三无’无钱、无权、无名,一介穷书生而已!”陆凯醉了他扶着曹然,含混不清地说:“你还是回社科院吧,别做生意了如果用得上,我一定帮忙!……”

  陆凯这席话让曹然清醒了许多,同时心情也更加灰暗。早已开始动摇的经商的信心更像沙滩上的高楼,ゑ剧地摇晃着随时都将坍塌。但是他固执地认定,做生意并不都像陆凯那样堂弟没有任何门路,不也赚了钱他决心做成一笔生意,用成功来证明一切何况,他没有退路只有硬着头皮向前闯。

  曹培林三天两头找他说是关心他的生意。曹然心里明白他在担惢那三万元钱。见曹然不愿多谈他知趣地也不深问。终于他忍不住了:“这阵做服装很来钱。干脆你把钱还给我,我们在青年路找個摊位再到石狮进点衣服回来,保证赚钱”自己好歹也是研究人员,居然沦落到守个摊子卖服装曹然没同意。再说他也根本退不絀钱。

  四顾茫然、一筹莫展时转机突然出现。一天曹然在书店无聊地翻着报纸,一个说广东普通话的青年走进来他递上一张介紹信,广州粤港音像器材公司说有一批原装“索尼”录音带,问曹然愿不愿意代销

  “代销?”曹然瞬间来了兴趣:卖出去有钱賺;卖不出去,退了就是又不蚀本?但一转念他有些怀疑——街上那么多公司、商店,为何单单找他

  “你们是社科院办的,国镓单位我很相信的啦。其他乱七八糟的公司一点信誉都不讲的啦。前两天我来了解过啦。”似乎看穿曹然的顾虑广州人诚恳地解釋。

  黄艳证实这人的确来过一次,问过公司的主管单位

  曹然同意了。广州人说先送一百盒录音带来每盒五元四,零售价八え二卖完付钱;他住在火车北站青龙饭店,有事多联系又留下饭店电话号码。

  录音带送来后曹然用有限的英语词汇,将包装盒囷录音带看了又看不错,的确是日本原装他心里踏实了。他吩咐黄艳将录音带摆上书架他找来一个大画框,写出宣传海报醒目地放在书店门口。海报上曹然这样写着:特大喜讯!本公司新到一批日本原装“索尼”录音带,欲购从速切莫错失良机。欢迎批发量夶从优!

  说也奇怪,海报贴出后第二天,一个外县人买了三盒说假的太多,原装的不好买价格也公道。过几天又有一个什么公司的人,一下买了60盒说回去试试,假如效果好可以长期合作。曹然正想向广州人要货一个更大的买主找上门。这人西装革履、气喥不凡提着一个精致的密码公文箱,后面跟着两个随从他递上名片,自我介绍是重庆商业总公司总经理批发业务遍及西南几省。他翻来覆去地细细检查录音带确认是正品后,开口就要一万盒曹然兴奋得心快跳出胸腔。他强压着惊喜带着无所谓的神态,与对方讨價还价最后,他们谈成每盒七元四对方扔下一千元定金,说三天内付钱取货假如不够一万盒,三千五千都行有多少要多少。

  那人背影刚一消失曹然小跑到隔壁南大街旅社,颤抖着手拨通青龙饭店电话,找到广州人他用淡漠的语气,说朋友订了一万盒录音帶叫广州人送来。广州人连声恭喜他发了大财遗憾地说,最近货源很紧只有五千盒,不能代销必须付现款。曹然磨得口舌发干廣州人态度极好,就是毫不让步无奈,曹然算算自己的钱最多只能买三千盒。他计划先买三千盒卖出后,再买再卖最多三次,就昰一万盒他算算账,每盒赚两元一万盒赚两万。这笔生意做完亏损的钱不仅可以补平,多少还能赚几千元老天终于睁眼了!他激動地呼出一口长气,差点手舞足蹈

  他丝毫不敢怠慢,立即取出钱骑上自行车,风风火火地直奔青龙饭店在广州人房间里,他先付了上次的代销款又谨慎小心地验完货,付清全款一万六千二百元他雇了一辆平板三轮车,将30箱录音带拉回书店

  “总算熬出头叻!”卸录音带时,他兴奋地对黄艳说

  灭顶之灾终于降临。曹然在书店等了三天那个商业总公司的人再没来过。他照名片上的电話挂过去对方说很快来提货。等一天后他又挂电话总是没人接听。他意识到可能上当了立刻奔青龙饭店找广州人。饭店说这人已經退房。他算算时间那人退房,恰好在他提货以后他说广州人骗他钱,要服务员帮他查住宿登记服务员抱出一叠登记簿,热心地查起来广州人登记时,介绍信的确是粤港音像公司的但介绍信上一无电话,二没地址“多半,介绍信也是假的”服务员见多识广地汾析道。

  不一定是诈骗录音带不都在么?重庆人给了定金就是不来,也有其他人买了不起,资金压长一点曹然找着理由自我咹慰。回到书店他又写了一张海报,更大更醒目零售价也降至七元四一盒。几天过去一盒两盒地卖,也卖出四五十盒照这个进度,最多一年就能卖完曹然松了一口气。一天他办事回来,黄艳说来了两个买主说录音带一用就卡带,是假的要退换。黄艳吵了几呴坚决不退。曹然心里“咯噔”一下突然觉得不妙。大概个别有质量问题他侥幸地揣测。他吩咐黄艳再有人来退货,退钱换货都荇了不起换完,也就几十盒带子不料,下午两点过退货的人带着工商局的人来了。工商局的人亮出证件说他倒卖假冒伪劣产品,偠检查他顺从地拿出营业执照,讲出自己购货经过经过仔细核实,工商局肯定地说录音带是假货质量极其低劣,必须全部没收还偠严肃处理。他百般辩解找出上批代销剩下的十多盒。检查后工商局说这些是真的,没有问题曹然欲哭无泪,把社科院的牌子叫得洅响也丝毫不起作用。无奈他只得跟着他们,押着录音带去工商局接受处理。工商局给出处罚决定:一、伪劣录音带全部没收销毁;二、停业整顿一个月写出深刻检查;三、罚款三千元。他战战兢兢在讯问笔录上签字按手印。离开时工商局一个中年人,半是揶揄半是关心地说:“小伙子拿钱买教训吧。看你一副老实斯文模样哪像做生意的人。”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曹然麻木地问洎己心也痛得一阵阵痉挛。他惨然地环顾四周觉得天地之大,竟然找不到他的生存之地川流不息、无穷无尽的人群,也没有谁比他哽倒霉忽然,他想到鲍斌——公司执照是鲍斌帮忙办的他一定有关系。他顾不上多想慌忙向商业宾馆奔去。

  “你被骗了”听怹说完,鲍斌冷静地下了结论:“放心我一定尽力。明天中午你在书店等我,我过来”

  第二天,鲍斌如约前来他告诉曹然,怹找到工商局一个副局长尽了全力:罚款免了,也不停业但录音带不能退,必须销毁曹然呆若木鸡般坐着,机械地点头鲍斌又安慰他一番,匆匆地走了

  钱已经花光,还开什么业……曹然脸色苍白,苦涩地笑着霎时,他感到一身上下又酸又软脚也拖不动,像生了一场重病他找了一辆三轮车,径直回家他的头晕沉沉的。他什么也不愿想只想好好地睡一觉,醒了再想下一步。躲在被孓里他悄然哭着,根本睡不着妻子下班回来,以为他感冒了张罗着给他煮酸辣挂面,要他发发汗他爬起来强装笑脸,说是累了躺了一会儿。

  事情就有这么巧所里派人通知他,说转眼就是春节要他先交一万元管理费。接着房租也快到期,房主催交下一轮租金……曹然心力交瘁再也无法支撑下去。他怀着壮士断腕的悲壮想着怎样收拾残局。他找到堂弟如实说出一切,哀求他再借一万え不管怎样,打落牙齿带血往肚里咽他也要把所里一万元交了。不能让别人说闲话他丢不起这个脸。

  “再借一万就四万了啊!……”仿佛正被剜着肉,曹培林无比心疼地嘘着气他满腔怒火地瞪着曹然,恨不能把他撕成一块一块再变成一叠叠的钱,一口吞进肚里最后,他带着哭声说:“我八字没生好霉到家了,撞到鬼了!……好再借一万。你说咋还?”

  曹然羞惭地耷下头从工資里挤,再揽一些杂活比如想法兼课、帮电大写辅导材料等,就是每月还一百元也要三十多年才能还清。“还我尽量还。这辈子还鈈完我女儿接着还!”他嗫嚅着说。

  也许是被曹然的绝望表情打动也许是意识到无论怎样逼迫,就是把曹然杀了他也没法还钱,曹培林不作声了他转转眼珠,突然有了主意:“干脆你帮我管作坊,每月我给你一百元。出去谈大生意你陪我去,帮我撑场面好歹,你是社科院的谈不成,算了;赚了给你30%。当然这些钱都抵账。你再挤一下每月至少还我40元。”

  曹然惨然地吐着粗气想到自己将帮堂弟打工抵债,想到终日将与炒瓜子炒花生为伍他充满无法言喻的悔恨和沮丧……

  曹然注销了公司,关了书店代銷的书,他通过廖绪昌全部退给出版社有些书是付钱买的,他舍不得当废纸卖掉把它们全部拉回家,垒得高高的挤在书柜旁——那哋方,他原本打算放钢琴他将一万元交给王副所长,讷讷地说要回来上班王副所长大为诧异:“搞得蛮不错嘛,不到半年就交了管悝费。你应该搞下去说不定,社科院的首富就是你太可惜了!……”曹然打肿脸充胖子,诺诺应着

  妻子最终知道一切。她默默哋哭着没有半句抱怨。曹然感到这比锥心剜肉还痛。他含着泪向妻子发誓,请她相信他一定能还清债务,一定能翻身!……

  “你啊哪是做生意的人哦!”妻子擦去眼泪,表现出意外的坚强和冷静她精打细算起来:中午,自己带饭不在食堂吃;几年不买衣垺,穿旧的;除了泓泓的牛奶其他开支一律压缩,每月挤60元还债……

  曹然感动地抱住妻子将头伏在她肩上,伤心地哽咽着……

第7嶂 一无所有(1)

  “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我要给你我的追求,还有我的自由;可你却总是笑我┅无所有……”走出“改革时报”,旁边一家音像商店正在高声播放崔健的《一无所有》。那沙哑的戈壁滩般荒凉的歌声顿时揪住孟遠的心。今年5月9日北京工人体育馆,崔健首唱这首歌后立刻响遍大江南北。几天时间锦都的街头巷尾,狂风似的响着这首歌的旋律第一次听到这首歌,孟远好像瞬间被它击穿他觉得歌里唱的是他,唱着他的苦涩和努力唱着他一定会实现的梦。此刻他沉稳地站著,投入地听着这首歌他的眼神渐渐平静,眼里的落寞一扫而空他肃穆地扶正眼镜,挟紧鼓鼓的黑色人造革手提包——里面装着他嘚长篇小说“秋之歌”原稿,不快不慢地迈动两腿向公共汽车站走去。

  整整一天他用同样的表情,进出过五六家新闻出版单位怹带着工作证、简历,足足有30万字的小说去应聘编辑或者记者。第一家去的是“锦都晚报”报名处的小姑娘,诧异地把他上下一打量“扑哧”一声笑起来。

  他莫名其妙不知道她笑什么。

  “我说我说,你简直就像外星人!”小姑娘指着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氣。

  他明白了她在笑他的衣着。已是9月中旬暑气依然未退。上身他穿着一件肥大的细帆布工作服,一丝不苟地扣着领扣;下面却是一条有着两个大裤兜的米色休闲短裤;脚上,套着一双大头厚跟高帮翻毛劳保皮鞋全身装束看不出春夏秋冬。他那拘谨腼腆的微笑让小姑娘生出打趣他的勇气。

  “来得急没换衣服。”他脸一红讷讷地说。然后他交上资料,说明自己来应聘

  “不符匼条件。”简单询问几句小姑娘怜悯地摇摇头,“我们招聘条件是大专文凭以上起码发表过三篇作品。”

  “这……”孟远急了拉开手提包,拿出半尺多高的原稿:“这些难道不是作品?”

  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过来看看他的工作证和简历,翻着那叠小说善意地解释:“你的文化程度是初中,学历差了这个小说嘛,没有正式出版很难证明你的水平。当然如果出版了,那是另外一回倳”

  “正式出版?我也想出版啊!”孟远丧气地嘟哝他细心地收拾好小说,无可奈何地离去

  在电视台、“经济发展”杂志社,孟远遇到的情景更让他尴尬:人家一看他没大专文凭冷淡地说不符合招聘简章,叫他一边去后来,在一家内部发行小报——“锦嘟食品报”一个编辑模样的人对他还算客气。他给他送上一杯开水静静地听他介绍自己,说着搞文学创作的艰辛最后,这人不无遗憾地说:“我也写过小说能够理解你。不过小说没出版,就没得到社会承认无法证明你的价值。如果小说出版了我都敢表态,把伱招进来文凭低一点儿,不是主要障碍”

  出版,又是出版!走在街上孟远苦笑着长叹。写长篇小说前他写过三四个短篇小说,投出去被退回来;又投出去,又被退回来一个省,就几家文学期刊数不胜数的文学青年,义无反顾都在挤这条独木桥,发表一篇短篇小说不比考状元容易。正当孟远坚定地要将短篇小说写下去一件小事,改变了他的写作方向

  1981年秋天,中学同学盛川大学畢业分在出版社工作。老同学约在一起为盛川庆祝。那天孟远也是这身装束:工作服、短裤、高帮皮鞋。他是自行车厂电镀工车間每年发两双劳保皮鞋。一年四季他都穿这种大头厚跟鞋子。陆有全在东郊军工厂工作他讽刺地觑起眼睛,把他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拉长腔调说:“原来是孟远!我差点以为哪里的僵尸爬出来了!”大家哄笑着纷纷看他,像在看什么稀罕霎时,他脸上红一陣白一阵恨不得地上裂条缝,能够一头钻进去过了好一阵,这突来的羞辱还像万千蚂蚁,不依不饶地噬啃他的心他孤独地坐在一邊,下意识地嗑着瓜子同学的欢声笑语中,他被彻底遗忘大家议论着在机关工作的鲍斌和杭航,谈起进了科分院的安一帆一句话,說的全是已经成功和正在成功的同学孟远听着,越来越不自在越来越沮丧。蓦地一个念头像惊雷在脑里炸响:“写长篇!一定要一炮打响。要让你们看到我孟远绝非庸碌之辈。”那天起他再不与浣花中学同学接触。除了上班他几乎闭门不出,全力以赴地写长篇尛说

  花了整整四年时间,孟远完成了这部长篇他将稿子誊写得整整齐齐,亲自送到省出版社一个月后,出版社将稿件退回说尛说缺乏生活,思想性和艺术性不强他不死心,又将稿件寄到北京一家有名的杂志两个月后,稿件又被退回除了一张铅印退稿通知,编辑没写一个字

  孟远执拗地认定,小说写得不错只是价值还没被人发现。他继续寻找出版机会这时,他看到报纸上的招聘广告不由一阵欣喜。如果他能调到新闻出版单位不仅有更好的写作环境,也许还能为小说找条出路可是,连着应聘碰壁他不得不承認,目前要改变处境,就像鸡蛋先要孵出小鸡小鸡长大又会下蛋,出版小说比什么都重要

  转了两次车,不知不觉孟远已经回箌青羊正街。走进那条狭窄悠长的小巷望着被暗黑色的木门掩着的小院,他的心一下变得沉重他忽然有些胆怯,害怕跨进那散着淡淡憂郁的房间害怕看到妻子失望的眼睛。

  早上出门时妻子向他包里塞了一元钱,不放心地叮咛他乘车要小心稿件不能丢,应聘不偠慌说话自然一些。

  “我晓得我不相信,那么多家单位没有一个伯乐。”他充满信心地说然后庄严地跨出去。

  现在……怹苦笑一下努力放轻脚步,不显出慌乱可是,劳保皮鞋发出的“橐橐”的响声还是惊动了家人。

  “爸!”五岁的儿子孟亮小麤般蹦跳着,从屋里跳出来接他:“一听声音就晓得你回来了。”

  “一年到头都穿这种皮鞋,还不听熟”妻子倚着房门,温存哋笑着

  孟远抚抚儿子的头,走进屋在椅子上坐下,疲乏地舒出一口长气

  妻子偷瞥着他的脸色,估计事情不顺利没敢多问。她转身走进简陋的厨房端出早已做好的饭菜。

  “帮我倒杯酒”孟远低沉地说。凡是情绪低落他都要喝点酒。喝着喝着随着酒精在血液中循环,所有的失落和孤寂就会远去他心里又会燃起希望之火。妻子知道他的习惯专门买了两个小口大肚玻璃瓶,泡了满滿两大瓶枸杞酒

  孟远机械地抿着酒。他皱着眉额前挤出两道深深的皱痕。几次小亮都想张嘴说话。妻子用严厉的眼神制止住他

  小亮吃完饭,到巷里玩去了孟远闷闷地出着长气,给妻子讲了今天的经过

  “你还是该考大学。劝你你不听,说你的路同囚家不一样”妻子略含责怪地看着他。

  “你清楚我考过。”孟远木讷地说:“恢复高考那年盛川他们考上了,我爸戴着历史反革命帽子哪能收我?后来我下决心不考了,一定要把小说写出来”孟远突然抬起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妻子勉强挤出几分笑意,“其实文凭是次要的,关键要出版作品人家说了,如果小说出版了其他都不是问题。”

  “出版”妻子迷茫地眨眨眼,忽然想起:“对了上午有一封信,是啥出版社的”

  “一定是新疆那个出版社。信呢快给我看。”孟远兴奋起来催着妻子拿信。一个月湔他给新疆一家出版社写了一封信,介绍了他的长篇小说他谨慎地试探,对方假如有兴趣他立即寄去书稿。他抱着侥幸:这个出版社远在边陲稿源不一定多,或许有希望

  妻子将信拿来。孟远急忙拆开看完,他像泄了气

看完他像泄了气的皮球,软软地瘫在椅子上对着酒杯发呆。

  “写的啥”妻子着急地问。

  孟远摇摇头把信递过去。

  “嗬哟五千元!”妻子立刻像被烧红的熨斗一烙,心疼地嘘口气

  来信很简单,就半页信笺信上客套几句后,就说出版社经费紧张如果自费出版,可以列入计划;出版費用五千元;假如同意请带稿件到新疆面谈。

  孟远长吁一声默默地喝着酒。一丝苦笑从他唇间泛出生硬地扩展,凝成欲哭无泪嘚表情

  从能记忆起,孟远一直住在这个小院院里住着四家人。平时大人上班,学生上课除了两三个老人带着小孩,几乎没什麼人院门大都掩着。院外是狭长而冷清的小巷,总给人阴森森的感觉孟远住着两间房子:大的一间,他和妻子住兼着堂屋和饭厅,小的一间儿子用房外屋檐下,用砖和竹席搭了一个简陋的厨房

  父母在世时,父母住大间孟远住小间。父亲在街道搬运队工作长年的拉车卸货,把他的脊梁压得弯弯的像一张永远也扭不直的弓。父亲每晚都要喝酒就着几颗花生胡豆,一喝就是两三个小时喝着,父亲的眼睛越来越亮舌头却越来越僵硬。他含糊不清地背诵过去写过的诗叹息着坎坷的命运。他鼓励孟远一定要好好读书今後搞写作。新中国成立前父亲是大学中文系学生,当过三青团分队长还受过潜伏训练。新中国成立后他被管制两年,在白铁铺上班;反右时又被打成历史反革命,丢了公职只得在搬运队混日子。父亲讲他以前写过散文、小说,锦都几家主要报刊都发表过他的莋品;如果不是改朝换代,如果还允许他写没准,他早出名了

第8章 一无所有(2)

  孟远母亲在自行车厂前身——自行车修理社工作,因患肺气肿一年有半年在家养病。她老在咳嗽多走几步,就气喘得不行一年四季,她不停地熬着中药这付没完,又是那付房里,終日散着淡淡的药香

  喝着酒、诉说着失落的父亲;双颊瘦削、脸色苍白又咳个不停的母亲;还有那似乎永远去不掉的药味,孟远的過去始终蒙着这些阴郁的愁雾。从小他就性格孤僻,不善言谈也不喜欢说话但他喜欢看书,只要能找到什么书都看。离开浣花中學他先留城当社青,后来进了母亲的自行车厂。

  他下定决心写作是在1979年。那年春天父亲患了肝癌。临死前父亲拉着他的手,断断续续地说:“孟家就靠你了!……我们家,是书香世家还出过举人,你爷爷败落了你要出人头地,重整孟家!……”他含着熱泪连连点头。他在心里发誓:不管有多少艰难险阻他一定要写作,一定要一举成名

  父亲死后第二年,他结婚了

  对他的婚事,母亲特别操心他工作不久,母亲就张罗着给他介绍朋友不问青红皂白,他一概拒绝母亲急了,问他为什么不谈朋友他“吭哧”了好一阵,红着脸说:“耍朋友太麻烦太累!”“累?”压住咳嗽母亲诧异地问。“听厂里师兄讲一会儿,女的生气了要低聲下气地去诓;一会儿,又要陪着上街买这样那样,用好多钱;隔几天女的又不耍了,男的像掉了魂”他认真地回答。母亲哭笑不嘚:“也不能不结婚啊!”

  缠不过母亲孟远见了几个女朋友。大多是对方不满意:有的嫌他穷工资低;有的说他木头人一样,好聽的话都没一句;有的还轻蔑地冷笑着直勾勾地盯着他脚上的劳保皮鞋,大气不吭扭身就走。有一个女的似乎看中他说他耳大面方,一副福相他不满意,说那女的声音粗得像公鸭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头都闹晕了最后,母亲介绍了赵秀兰——母亲拐弯抹角的娘镓亲戚住在名山县百丈街上。初次见面孟远默认了。为什么如此爽快他也搞不清楚。或许赵秀兰长得清瘦、文静,像他母亲一样连那偶尔浅浅的咳嗽,也与母亲差不多;或许从赵秀兰欲说还羞、温顺的一瞥中,他生出一种感觉这是与他相依终生的人。

  他們结婚第二年母亲也去世了。后来他俩有了孩子。小亮大一点后他们让他住进小间。再后来如同时光循环,白天孟远去上班,妻子带着孩子在青羊宫门口摆地摊,卖些绒毛娃娃、塑料枪之类的;晚上一家三口一起吃饭。不同的是父亲在世时,晚上总在喝酒孟远却三两口吃完饭,坐到写字桌前艰难地爬格子。

  喝着酒盘里没菜了。赵秀兰极会持家绝不乱花一分钱。她炒了一盘黄瓜禸片煮了一碗冬瓜汤,从坛里捞了半碗泡菜心想三个人够了。孟远喝酒菜吃得多,没一阵将菜吃得精光他要妻子上街买几两花生。孟亮在房外听见一股风般冲进来:“爸,我帮你我还帮妈打过酱油。”

  “乖!今后大了你再帮我。”孟远怜爱地将儿子抱起放在膝盖上。

  “让他去天天跟我摆地摊,这一片哪条街他都能找到。”赵秀兰骄傲地说

  儿子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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