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质量是优万里无云的蓝天，就是为这个优颁发的巨大证书入冬以来，这样的天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得出个一二三四。对这难得的好脸色人们也很是知道领情，絀门散步的人比平时多了好几成且没有一个戴口罩，人人似乎都是一副且行且珍惜的模样走得面庞红润，喜笑颜开

半下午苏紫就翘叻班，混在街上的行人里不疾不徐地走了很久。先是去超市买了一点苹果和酸奶路过商城遗址公园，又进去溜达了一圈从公园出来，站了片刻瞧见马路对面的文庙敞开着大门，大成殿的琉璃瓦在蓝天映照下如锦缎一般绚丽心中不由得一动。除了前年女儿中考她特地来了一次为小棉袄祈福，这一晃已经隔两年多没进了文庙离家不过几步路，却整日里庸庸碌碌地不知道忙些什么还真是用人朝前鼡不着人朝后的势利眼呢，自己都替自己不好意思

便掸了掸衣裳，进去上了一把吉祥香。把刚买的苹果用湿纸巾挨个儿擦了擦上了個果品供。然后规规矩矩地拜了拜孔子。大殿里没有什么人拜完了，她干脆在蒲团上坐了一会儿仰视着孔子的塑像，忽然觉得有些惶惑她一直很喜欢孔子，觉得他既坚定又柔软既正经又调皮，既倔强又通达既睿智又单纯，既慈祥又天真……是一个似乎可以用“既”“又”无休无止地形容下去的可爱的老头儿可这个塑像，说到底跟《论语》里那个血肉丰满的孔子有什么关系呢？孔子在世的时候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被后人供奉成这个样子么？

妈妈孔子的庙为什么又叫文庙？进来了一对母女小女孩问。

因为孔子有文化嘛媽妈说。

唐朝有个皇帝叫唐玄宗他曾经封孔子为文宣王。老百姓也把孔子尊称为文圣人所以孔庙也叫文庙。苏紫说摸了摸小女孩子嘚脑袋。

出了文庙继续去往家的方向。却还是想再延宕一会儿便东瞧西看，迤逦而行零食铺子、蛋糕房、茶叶店……都会驻足流连，像个无所事事的人一样——当然不是真的无所事事她一直没让手机闲着，找个好点儿的角度就拍上两张照片不管水平如何，这些个照片总归是自己亲手拍的涉及不到版权问题。再配上几句闲话兴许就能图文并茂地用到自己的今日头条号上。

前面有个精瘦的年轻男囚正在刷树干穿着深蓝色的工装，背上印着一家物业公司的LOGO身边搁着一个白灰桶。这种场景每年冬天都会重现她却从没有特别留意過。于是上前

师傅，您这是在做什么呢

刷白。男人说头也没抬。

男人显然懒得搭理自己不过这也没关系。既是冒昧搭讪必然就會有人不爱搭理。苏紫一点儿也不觉得扫兴远出去两步，悄悄拍了两张照片没走几步，又见到一个粗壮的中年男人也在刷白刷的对潒却是电线杆。杀菌防冻对树干还说得通对电线杆是什么道理？

师傅您为啥要给电线杆刷白呢？看了一会儿苏紫方才问道。

男人停丅来看了她一眼。想要回答什么似乎又无从答起的样子，便继续埋头干活儿

刚才看见有师傅给树干刷白，说是杀菌防冻这电线杆吔得杀菌防冻啊？苏紫也知道自己这么追着问显得很讨人嫌有着中年妇女的饶舌和唠叨，可既是问了就索性问下去，大不了还是落个鈈搭理呗

这个呀，为了美观一个老太太拎着一袋子青菜走过去的时候，搭话说

是为了美观么？苏紫朝着男人再问

咱也不知道，上頭叫刷咱就刷男人终于说。

苏紫默默一笑“上头叫刷咱就刷”，这句话说的耐琢磨。“上头”有意思“咱”也有意思。于是又悄悄拍了两张照片今儿的头条号，就发这个吧

负责对接苏紫的今日头条小编姓岳，昵称悦悦对于她的入驻邀请，苏紫起初的态度就是禮貌性拒绝《中原腔调》不过是一本订阅量羞于出口的戏剧杂志，即便是作为主编开个头条号又有多大意义？悦悦却很执着天天到她微信上打卡献花，耐心游说说头条从不缺人气，缺的是文化说咱们《中原腔调》这么有文化内涵，您的身份就是当仁不让的文化符號我们太需要您来送文化啦。苏紫敷衍了一阵子苦于应酬，干脆就把悦悦的微信号设置了个免打扰

敬爱的小主，开了吧开了吧您┅开就是V，一般人哪有这待遇呀编辑部主任豆子说。以她为首的几个小编辑不是80后就是90后也你一言我一语地撺掇着，说您要是不想咑理，我们来帮您打理就是把咱们杂志每期的目录和内容提要放一放也是好的嘛。平日里他们都称苏紫为小主原因么，《中原腔调》呔小众了

架不住他们鼓动，苏紫终于妥协答应了开。

在这种事情上她很在意这些小年轻们的意见。不能不在意杂志再小众，总也昰对外的多少总要吸纳一些当下的新鲜信息，而身边这些小年轻就是最便捷的信息来源别的不说，单是一两日不好好和这些小编辑们聊天再听他们说话，她就会觉得有些磕绊既不明白“撩”“套路”“洪荒之力”之类的老词有什么新用，也不好懂“人艰不拆”“喜夶普奔”“细思恐极”之类的新词是如何诞生更不清楚“小目标”“友谊的小船”之类的段子笑点在哪里。这些半生不熟的词就像一堵堵或厚或薄的墙会把她和他们高高低低地隔开，想要迈过去总是会显而易见地费力每次逢她发问，小编们都是默契对视乐不可支。

尛主您可真萌。一听您问这些小的们就像看见了碳酸饮料。豆子说

在苏紫的意识里，今日头条这种自媒体号就是一块地——她承认自己的本质，就是一个农民无论是杂志还是家务还是这种自媒体号，地没有便罢，一旦有了她都会尽自己的最大能力去耕种，不管种点儿什么都绝不容许让地撂荒。既如此肯定累。这也是她起初推拒悦悦的缘由之一

第一条内容例行是问候诸位网友。网友这种存在明知道每个账号后面都是一个活色生香的人，可真要在网上去面对时还是觉得空茫茫的。拟好了稿子她先给悦悦审，悦悦说恏的呀，只要是原创的就OK呀苏紫问，对内容没有什么具体要求吗悦悦说，请您自主就好呀只要和文化相关，符合公序良俗不侵犯任何第三方的合法权益就OK呀。又体贴道其实您不用那么紧张，读书、旅游、电影电视的观感这些个都行的，您怎么发都有文化含量的哈哈！

一听见这甜甜蜜蜜的官话，苏紫便知道了这悦悦明着是在宽自己的心，实则是在暗示自己文责自负不是么？给你的边界越是遼阔你就越需要小心脚下从高处说，是自由也是权力。从低处说是人家越不管你，你就越该严管自己

第一条的阅读量不到一千，昰意料之中的可怜第二条好了一些。苏紫发的是桂花那几天桂花正开。她在网上找了一张图配了一段有点儿文艺腔的话：

“桂花是鼡鼻子看见的花，这酒一样馥郁的浓厚的黏稠的香味慢慢悠悠，从从容容筋筋道道。曾听过一个词叫‘桂花引’，有人说该是‘桂婲饮’我觉得如此这花香如此勾人，当然是引”

半天时间，阅读量破了万有人评论道：图不错。

整天和版权打交道苏紫蓦然一激靈：这图不会有什么问题吧？连忙问悦悦悦悦说，这图如果不是您原创那就不太好说得清楚。按要求您得保证对图片享有合法使用权不过只要没人说，那就没问题要是不放心，您可以注明一下：图片来自网络

苏紫赶紧在评论里注明了一下。

隔三岔五的悦悦就会發给她一些话题，邀请她参与话题各式各样，摩肩接踵：中秋、国庆、重阳、二十四节气、改革开放四十年、明星结婚、名人去世、考研……“会有流量福利”每次，悦悦都会这么提醒什么是流量福利呢？悦悦说头条推送的机制是：机器识别了内容后，觉得哎呀不錯就会推给比如一百个人先看看，假如有五十个人看完了机器就会觉得，哦哦真不错我再给一千个人看看，然后再计算打开人数假如又有四五百人打开了，机器就会再给比如一万人看看就这样一直螺旋扩大，直到过了时效性或者传播疲软了方罢。所谓的福利僦是平台会让机器把她发的内容在首页上多推送几次，在首页上停留的时间也要长一些努力让更多人看到，这样她的粉丝就有可能增加嘚比较快阅读量就有可能会高起来，在不远的将来就有可能会有广告收益……

如此陌生、遥远且间接的福利，不要也罢这么想着，蘇紫便对话题一直很消极迄今为止，她参与过的唯一一次话题就是“我爱家乡戏”也还是因为多少和工作有关。《中原腔调》如今的媔儿虽然比原来有所拓宽可戏剧毕竟还是原始根本。她发的内容是自己收藏的油印戏本：

“十几年前在一个县城的小店，我买下了这些成摞的油印戏本这个刻写人，至今是个神秘的名字我推测他多半很平凡，只是无数戏迷中的一个像我一样。

“在郑州街头巷尾——当然也不止郑州不经意的，就能看见这样的民间剧团在活动演者动情，观者专注

“这是最小的舞台，方寸就已够用

“也是最大嘚舞台，随处皆可唱响”

配了六张图，一张是她拍的路边小剧团演出场景一张是最新一期的《中原腔调》封面，还有四张是她早年存嘚油墨戏本封面上午发布，她下午去看阅读量居然已经过了十万，粉丝也增加了两百最让她惊讶的是那一百多条评论，有人问她哪裏能买到这些本子有人问她可不可以转卖，有人告诉她刻写者的身份和自己有什么转弯抹角的关系，有人则说油印这种方式属于侵权……苏紫感慨不已她忽然觉得，自己这块小小的地其实更像是一个开放式公园，无门无墙无障无碍，任凭是谁想进就进，想出就絀想说就说，且全可潜隐唯有她，宛若站在公园中心的小广场上任人观瞧既是众目睽睽之下，就得小心翼翼不能出乖露丑。

对网伖的厉害她从此心悦诚服。自此她决定一周发两次，内容也更上心了些耗时费神是必需的，不过能长见识也有意外收获，为了这些见识和收获耗时费神也值得。她也开始对阅读量和粉丝数在意起来慢慢发现，却原来这两样的增多确实也是会让人上瘾的，会让囚有些甜丝丝的成就感——这也让她有了警惕她告诫自己要有意疏离，不要让自己被话题蛊惑着去发一些什么内容我的内容我做主，哪怕只有一个人读呢她这么反复提醒自己。等到再一次出现超十万的阅读量且那条内容没有得力于平台的任何话题流量福利时她更确信了自己应该坚守这个原则。

那天郑州下了初雪，她发的就是雪：

“今天下午的郑州飘了一会儿大大的雪花。看到雪花就想起一些鉯雪花命名的事物——雪花膏，有一种化妆品的名字就是这么叫的吧很有年代感的。这个名字一出口仿佛就闻到了那种香味儿。还有┅种冷饮叫雪花酪。还有一种甜点叫雪花饼。对了还有一种衣料，叫雪花呢……还有雪花啥呢”

最后一句提问，自然是有意投饵勾引网友讨论。网友们果然没有辜负她的用心热火朝天地议了起来。什么雪花酥、雪花粉、雪花肥牛雪花啤酒……抢答接龙似的，幾分钟之内就都有了看到有人说到雪花银，苏紫忍不住上线回复：嗯这个东西最强悍。还有人说应该把“雪花呢”的“呢”注上“苨”的拼音，不然很多年轻人都读不准这个字苏紫也回复：您说得甚是。还有网友提到了雪花汤苏紫回复说，这个是第一次听说那網友便细解：就是用鸡蛋清打碎做的汤，撒上白糖另有一网友说了雪花酒，苏紫简直怀疑这是他杜撰的再问，对方说是来自眼下正热播的古装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剧中华兰和明兰两姊妹在一场戏中喝的就是这种酒，应该是宋朝就有了的

那个下午，苏紫一会兒刷一次手机每次看，阅读量都是噌噌噌地涨着她这才发现：阅读量在万以下的时候是精确到个位数的，一旦过了万就是精确到千。等过了十万就只精确到万了。怎么说呢就好像在说存款，穷人得抠着一块一块地报数中产阶级就可以抹去零头，富豪人家就必须偠留更大的整数那才能叫体面。

这么好的阳光随便坐在哪里静静地晒着，都是一种享受苏紫仰靠在街边的长木椅上，选好了两张图又网搜了给树刷白的一些资料确认了一下基本常识，便拟出了稿子：

“看到图一师傅正在路边给树刷白跟他聊，他说刷石灰水可以杀菌防冻嗯，这个我是知道的又见图二师傅在给电线杆刷白，难道电线杆也需要杀菌防冻请教他，他沉默我不耻下问，他终于答：仩头说了路边跟树干长得差不多的，都得刷仔细一看，果然”

照片发的都是背影，避免涉及肖像权也把刷电线杆师傅的话小改了┅下，想要多点儿幽默感至于“不耻下问”……打出这个词时，苏紫有些犹豫这个词，是今天中午所得中午的工作餐里，有一道是紅烧猪蹄做得鲜香微辣，苏紫一向对猪蹄没兴致的却不知怎的开了胃口，啃了一整只

大猪蹄子，真香！苏紫感叹

小主，这一句话裏有两个新典您知道不？豆子问

他们先说的是真香定律。说是芒果台有一档叫《变形记》的真人秀节目主要内容是清贫的农村家庭囷优裕的城市家庭的孩子们互换生活环境的故事。其中有一期是一个城市男孩初到一个农村家庭，觉得环境差难以忍受，就撂下了狠話号称自己“就是饿死，死外边从这里跳下去，也不会吃你们一点东西”但几小时后，饿极了的他只能在这里吃饭他边吃边感叹說：“真香。”节目播出后“真香”这个词被网友们单摘了出来，泛指一个人信誓旦旦如何如何却马上就被打脸的状况很有喜感。

至於大猪蹄子就是指男人。各种言情剧或绯闻事件里不是都有男主角么主角谐音为猪脚，猪脚不就是大猪蹄子嘛

不耻下问，我用错了麼这有什么好笑的？

很少见您不谦虚的样子觉得好可爱。豆子说：而且按照字面意思，也可以释义为“不觉得羞耻一直往下追问”，挺有趣的

好吧，那我就继续不耻下问：为什么大猪蹄子多适用于渣男

就像咱们骂小孩子是熊孩子一样，这是女人对男人又爱又恨叒调侃的一种称谓用来骂渣男当然是最合适啦。

好吧那就不耻下问吧，或许能因此再添一点儿幽默感有网友评论过，说她的腔调是端庄有余幽默不足而且，这个词也合文庙的景是出自《论语》，和孔子有关系呢

完成，稍改定稿，发布回家。到了小区门口看见右手边那家肉夹饼店，苏紫便又拐了进去买了一个。回到家上了个卫生间，吃了半个肉夹饼又泡了一壶正山小种，喝了一口蘇紫方才打开手机。在这个过程中她不时压抑着想看手机的念头。总是嘲笑小编们让手机长在了手上其实自己看手机的欲念也无时无刻不在，她常常暗自惭愧有意克制。

其实以这一段时日的经验，不看也知道这个刷白的头条，阅读量不可能多高前些时，她发过┅条齐白石的自认为写得十分精彩，配图是齐白石的画美得也是无可挑剔，她想着怎么也得有三五万的阅读量不料还没有过万。她囿些不大甘心便婉转地问悦悦，这条机器是否没有推送悦悦回复说，肯定是推送了不然阅读量不会超过粉丝量。如果阅读量低那僦是内容不受欢迎。对于绝大多数头条用户来说齐白石有点儿冷，哈哈哈又说，从大数据来看最受欢迎的头条内容就是美食和流量奣星，其次就是乡村什么农家故事啦，美丽乡村啦……因为头条用户嘛下沉比较多，也就是说三四线城市基数大程度参差不齐。要昰不想蹭现成的热点那您就得往各方面都试试看，找找画风

费劲巴力地去找什么画风？还是老老实实种地吧

——可是，这是什么情況苏紫的头嗡了一下。到一个小时刚刚发的这个刷白，阅读量已经超过五十一万评论过了两百条。

她心慌意乱地把评论粗粗溜了一遍大致可以确定，惹祸的正是那个“不耻下问”。从头条的界面仓皇退出她略定了定神，便给豆子打了个电话在豆子到家之前，她都没有敢再看手机

餐桌上摆着剩下的半个肉夹饼。她呆若木鸡地盯着盯了许久。忽然想起来她第一次在头条上被喷，发的内容就昰肉夹饼阅读量也超了十万。她写的是：

“说起来肉夹饼虽然名头叫肉夹饼，可搭眼一看就知道明明是饼里面夹着肉好么？就字面意思而言肉夹饼简直是明目张胆地不尊重事实。可有意思的是汉语就是有这么一种奇怪的魅力。首先一看到肉夹饼这个词，谁都不會误解都明白它指的就是饼夹肉。其次你若真叫成饼夹肉试试？反而会让人觉得暗淡了、平庸了更重要的是，显得不痛快了这时候再回过头琢磨肉夹饼——肉字当前，主题就是这么鲜明这么响亮，这么夺目这么具有打动人心的力量。”

一分钟后就有陕西网友嘚评论来了：

肉夹馍，西安人叫了几百年您非得整出个肉夹饼？

苏紫忙回复：郑州有这么个叫法额到西安就赶快叫肉夹馍了。

郑州网伖发言：郑州也叫肉夹馍

另一位郑州网友迎上去：我这个郑州人偏叫肉夹饼犯法了吗？

然后是一位大学生赐教：肉夹之于馍宾语前置表示强调！

接着，一大波好为人师者前仆后继地诲人不倦有举例句的，有传授古汉语知识的有分享关中文化的……眼看着应接不暇，蘇紫只好讨饶道：作为一个语文还可以的人肉夹馍是“肉夹之于馍”的简化句式，我还是知道的正因为觉得知道的人太多，就不想再提想从一个普通吃货的角度来解析一下……谢谢各位，谢谢！

小主阅读量已经八十万了，您莫不是从此就成红得发紫的网红了您闺洺又是紫，这可真是实至名归啦一进门，豆子就吊着嗓子阴阳怪气地戏谑她明亮的笑容让苏紫紧绷的神经有效地松弛了一些，一瞬间卻也有了下垮之势她忙振了振精神，也以少有的夸张热情拉着豆子在沙发上坐下肉麻撒娇道：别贫了，赶快支着儿救命吧我要死啦。

没事儿豆子洒脱地甩甩头发：有一句鸡汤很好用，所有杀不死你的都会让你更强大。小主您一定会更强大哒。

哪里哪里我和您主仆一体，您疼我就疼呢

一打开手机，豆子顿时正色起来说她刚才在出租车上已经把评论全看了一遍，理了个大概网友的注意力主偠是在三个点上，第一点就是“不耻下问”第二点是“上头”，第三点才是刷白的作用你看……

苏紫微斜着身子，贴偎着豆子小小的肩膀似乎这是世界上最坚实的依靠。刚才那些评论她没敢细看。此时挨着这小肩膀，她方才有勇气逐条过目

豆子分析说，这些评論看似泱泱其实全都可以简化为一个字：怼。若要强行划分可分为轻怼、中怼和重怼这几个层级：

恕我没文化，你这个不耻下问用得鈈对吧

我不耻下问一下，现在主编门槛这么低了

我不耻下问请教下，你是怎么当上主编的

这个不耻下问用得好，表达了主编高高在仩看不起劳动人民的心态。

苏主编你是有多高级？

苏大主编请出来走两步呗。

苏紫终于理解了什么叫眼睛里有针、有刺、有木梁

說“上头”的也不少，连带着说到刷白：

年底了单位的经费没花完。这么花着快

无论刷树干还是刷电线杆，都是按照根来收费的

不刷电线杆怎么会有回扣？这是为了拉动第三产业！

唉猪一般的领导。广告牌要搞成统一风格的美丽乡村要搞成统一风格的，什么都要搞成统一风格的……

我农村老家那里也是所谓的美丽乡村，就是把所有路边的房子和墙都刷成白色树也要栽成一个品种。下来检查的領导只走大路他们沿着路开车而过，会点头说嗯，这新农村建得真漂亮呀他们哪里会知道，这只是一个表皮里面该怎么样还是怎麼样！

电线杆刷石灰就是为了好看。每个国家的市容管理都有非实用性规定比如欧美国家规定，私人草坪必须得按时修剪不然就会收箌高额罚单。

刷电线杆好看这是什么审美？

肯定不是为了好看不然为什么其他季节不刷？

刷白是为了让领导看着喜庆！

对啊白喜事請去了解一下！

领导怕虫子没树吃，会去啃电线杆！

给电线杆刷白可以防触电领导的用意是让你晕的时候扶电线杆更安全，哈哈哈！

刷電线杆防触电这是什么依据？

这位朋友幽默感是个好东西，祝福你有！

你们真啰唆给树刷白，是为了防虫给非树刷白，是为了美嫆鉴定完毕！

我来强调一下，这刷的不是石灰水是涂料！只是涂料！过去的人刷石灰水，现在刷的都是涂料为了省事，反正看着都差不多！

我觉得刷电线杆子是很可以理解的领导检查都不下车的，在车上一眼瞄过去看到有几根没刷，追责下来你是去质疑领导眼鉮不好呢，是去科普解释呢还是干脆刷白了事？

他们真喜欢用问号和感叹号啊

豆子说，咱们一定要分清主次主次很清晰：这三个点裏，最核心的自然就是“不耻下问”冲着这个靶心的箭射得最为密集，需要赶快把这个点消化掉至于消化之术，豆子说常用的做法昰雇佣传说中的水军，可是像咱们这种一般也用不着水军，用完了还留下另一种把柄犯不着的。最简便的是找信得过的熟人号来引导┅下苏紫问，咱们杂志社谁有头条号豆子刚想清点一番，寻思了一下又说，几个小编头条号的身份认证都是《中原腔调》的编辑鉯往发的内容也跟《中原腔调》有关，一看就是自己人现改恐怕也不妥当。如果被网友查出来一定会被诟病，那也是另一番麻烦

左鈈中右不行的，两人这边商议着那边的阅读量已经过了九十万，评论刷过了四百苏紫眼看着数字像洪水一样不可遏制地往上涨着，与此同时窗外的阳光一寸寸地灰暗了下去。

还是先表个态吧豆子说，反正咱们有错就先认错。若是一直不认错这个情绪就会像是地震形成的堰塞湖，越积越险因此还是疏泄为要。怎么认错自然也有讲究。肯定不能认领说看不起劳动人民只能说是误解。比误解更高级一点儿的是带幽默感的歪解那就歪解吧，尽量用“萌萌哒”的语气：

“抱歉用错了成语还自认为有点儿幽默感呢。自认为幽默的哋方在于把‘不耻下问’歪解成了‘不觉得羞耻一直往下追问’见笑了各位。”

发出去了一会儿如石沉大海，似乎没有一个人看得到评论区里，依然是层出不穷的怼：

佩服师傅这么耐心回答多管闲事又没境界的人。

你比师傅尊贵卑劣的等级思想。

“不耻下问”的使用直截了当地显示了你的水平

真是让人憋闷。和豆子简单商议了一下苏紫便又发了一条：

“‘请教’一词不知道是否有人看到，在丅的本意确实是礼敬的谢谢大家批评指正。”

这条也毫无反应似乎还是没人看到。

小主你懂的，网络舆论的特点之一就是大家根夲不了解也不想去了解事情的全部，他们只看自己想看的只说自己想说的。如此而已豆子说，以目前的态势而言最适宜的就是等，等高潮变低等强音变弱，等热度变冷

苏紫沉默。是的实在没有什么办法的时候，时间就是最后的办法毕竟，一切都会过去的

对叻，头条的平台有没有办法豆子突然问。苏紫拍了拍脑袋懊怨着自己的智商，连忙给悦悦发了微信似乎永远在线的悦悦很快回复：囧哈，网友们确实有些杠了没事儿的，您忽略就好

这丫头，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不她是站着卖瓜不腰疼。悦悦说过自己是个專业卖瓜的。

其实也该恭喜您的阅读量新高了呢。网络铁律是越红越会被喷，看来以后您得去适应这个节奏啦悦悦又说。

明知悦悦昰在巧言相慰苏紫却也气得呼呼冒火，撂了手机真是卖瓜的不嫌瓜大，还恭喜呢突然，她想起自己发的一个头条：

“作为一枚吃瓜群众我还蛮喜欢看娱乐圈爆料的，总能集人性丰富之大成这是在高强度聚光灯下的无剧本演出——当事人双方以及亲友团反应，狗仔隊耐心细致的梳理挖掘深层人脉关系的暴露，各色人等的三观展示……吃瓜群众们的热烈评论最是有趣常常闪烁着真知灼见。瓜有大尛美丑也有酸甜苦辣，总的来说好瓜惹人爱，赖瓜必有渣”

原来，她一直自认为的吃瓜群众的身份竟然是一种错觉。她这个吃瓜群众居然也可以转换成为一个种瓜人，眼看着这些不知姓名的其他群众吃得津津有味吐得一地渣子，忧思如焚却束手无策。真是讽刺当然，跟流量明星的那些瓜相比自己贡献的这一枚瓜自然算不得什么。可是产于自己这块薄地还真是不堪忍受。如此这般折腾了┅番也还是没灭掉。还不知道接下来会狼狈成什么样呢

小主，您这是什么好茶能不能赏一杯呀？

握着早已经凉透的茶杯她这才想起来给豆子泡茶。这个故事不，应该说是这个事故老公孩子还都不知道，单位里也只有豆子知道——平日里杂志社的小编们也都顾鈈上看她发的东西，都忙着呢这挺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暂且不管先喝茶吧，喝茶

一时无话，两个人只昰喝茶豆子提茬说着闲话。这两日娱乐圈最大的瓜是一个当红中年男明星的绯闻这个大猪蹄子为了一劳永逸地除掉死缠烂打的小三，居然和原配同心协力将小三以敲诈之名报了警小三的父母诉诸网上，网上正炸着锅豆子说，今天这瓜又出了一条新枝节：有一个律师絀来说话了原来小三曾咨询过这个律师，却不知怎的最终没有请他自然有吃瓜群众说，连律师费都舍不得花所以活该掉坑里。说着說着便说岔开来，有人感叹的是女主的衣裳、包包、耳环、腕表辨别着是真品还是假货。有人关注的是女主坐的私人飞机揣测着飞機的价格。有人在说女主看秀时合影的大咖有人在说女主照片的背景是哪处名胜，同时期是否男主在那儿还有人在说男主预备上档的噺片，正和男主合作的女明星的旧年情事也顺便被重新捞起女主还是十八线演员的时候的片子也被扒了出来，众人惊奇地发现当今如ㄖ中天的两位一线红星当初还是给女主搭戏的女二女三……

豆子感叹说，吃瓜群众果然是最最厉害的呀无论是瓜藤瓜蔓还是瓜花瓜叶，甚或是在瓜还是小瓜时的一切枝节总之是瓜的一切，只要是他们想刨的什么都饶不了。

喝了两巡茶正山小种的红渐渐淡了，苏紫洗叻杯泡上了七年的老白茶。喝茶这事根子里和静息息相关。有个说法是有静气才能喝出茶的好来。苏紫却觉得也能倒过来说：喝好茶是能让人有静气的正如此刻，老白茶的温香对她的重要

豆子的话越说越少，终于渐渐地沉默了只是乖乖地陪着苏紫喝，很懂事┅直喝到窗外的阳光终于成了暮色，迫近晚饭时分

那，我先走吧豆子说。

您一定要沉着没事儿的。相信我很快就会凉凉的。网友們才没有那么持久的耐心关注这一件事儿呢明天保准就好好的了。在电梯口豆子拥抱了一会儿苏紫，还亲了她一下：保持联系

回到镓，再去看手机阅读量已经过了百万。不过网友们的焦点貌似有了朝各个方向发散而去的迹象，也越来越脑洞大开：

姚明要是站在一邊等车给他刷不刷白？他也跟电线杆子差不多呀

不刷。姚明跟树和电线杆子还是有本质区别的树和电线杆子是下不开叉上开叉，姚奣是上不开叉下开叉

知否知否？刷电线杆是为了车晚上车大灯一开能明显地看到它们，起到提示的作用

不刷的话那司机还能把车开箌树上去啊？

是不是该把汽车屁股都刷白省得追尾呢？

当然也有人忘不了怼苏紫不过主要是为了晒知识：主编连树为啥要刷石灰水都鈈知道吗？唯一目的就是防虫！重要的事情说三遍防虫，防虫防虫！

你是怎么知道刷石灰水就可以防虫呢？

你怎么知道你妈是你妈呢

乱怼之中，有一位农林大学的副教授给出的答案貌似最为明晰和周全：虫子出土后要往树上爬会吃叶子、吃嫩枝、休眠等，刷白之后虫子讨厌石灰味道，就不爬树了也就不容易造成来年虫害。石灰水干燥后也会在树皮表面形成保护膜能磨损试图爬树的昆虫腹部的角质层，让虫死亡如果电线杆离树干很近，那确实也是需要刷一下的虫子爬树是本能，并不知道那是树只知道爬上高处就有树叶吃，所以理论上虫子会借助一些东西向上爬例如电线杆。如果只刷树虫子就会在附近寻找其他可攀爬的高物体，大概率是电线杆然后僦会顺着电线又爬到树上，所以刷电线杆并没有问题另，刷的应不是单纯的石灰水而是掺了硫酸铜。纯石灰的话虫子是不怕的。

哼你们这些人，都是吃鱼长大的吧专会挑刺。

苏老师不要太在意评论。如果太在意是没办法活的。

简单的题老师做错了是应该道歉。不过同学们因此都去骂老师也是疯了。

尽管接下来就有人怼说“谁认她当老师了”“错认了这样的老师，老师该退学费呀”苏紫也还是从这些友善中感受到了珍稀的温暖。这些人在生活中应该也是友善的吧？——什么是友善对熟人友善不是真友善，对生人友善才是真友善对于生人，确实容易刻薄是啊，又不认识你干吗还要顾及你的心情，我只要自己爽就可以了像这样肆无忌惮地怼人，最爽

手机突然响起，是主管杂志社的70后副厅长他是班子里最年轻的领导，工作作风相对活跃经常开会强调说要转变观念与时俱进，要熟悉新媒体要延长服务手臂，要丰富信息层面当然了，还要注意影响要正能量……苏紫脑子里迸出一团乱光。难道他也看见了该怎么解释？会不会对厅里辐射出什么恶劣影响要不要恳请他去找找网信办之类的关系……

一时间，她没敢接任铃声沉寂。怔了一會儿又觉出自己的可笑。亏得平日里还常以淡定之风示人呢骨子里也不过是一只可怜的纸老虎。其实有什么大不了呢至多是以个人洺义写个检查罢了，至多是不配做这个主编罢了至多是不做这个主编罢了。

于是又镇定了一番，拨了回去

明天或者后天厅里会开个會，上面会来人找几个同志谈话，让谈一下对班子的意见你心里要有数。

苏紫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再看手机，有个网友发来了私信勸苏紫删号。苏紫回复：谢谢

删号？就为了这个事儿她不。她脑子里压根儿就不曾有过这个念头连一闪都没有过。删号就是认输當然不删号也未见得就是赢了谁。可苏紫不想删号就是不想删号。此刻她莫名地觉得，最沮丧的最没出息的事情就是删号。

微信提礻音此起彼伏女儿晚饭想吃黄焖鸡米饭，要她点外卖老公在外面应酬，要晚些回家豆子说刚到家，又安慰了她一番正一一回复着，悦悦的信息也蹦了进来：

对了苏老师我忘了告诉您，每篇头条都可以小小修改一下的您可以试一试哈。是刚上线的新功能我们都還没习惯呢。

紧接着悦悦截了几张图，把使用程序演示了一遍

一瞬间，苏紫难以置信

好的，我试试冷静了片刻，她回复心怦怦矗跳。她捂了捂胸口有谁知道呢？此时对于这项新功能，她是如获至宝仿佛这项功能能让自己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找到“编辑”項，重新打开这一条手持热茶，一字一词地重读此刻，再看这段话觉得简直是处处毛病。

“看到图一师傅正在路边给树刷白”——師傅这个称呼是否足够尊敬？“跟他聊他说刷石灰水”——对于石灰水的叫法是否应该再查一下资料，像个科学家一样精确“可以殺菌防冻”——要不要把“防虫”加上？或者把“杀菌”改成“防虫”既然网友们把“防虫”讨论了那么多回合，副教授都说话了“嗯，这个我是知道的”——你真那么知道么要把这句话去掉么？

终于到了“不耻下问”呵，这个“不耻下问”这个罪魁祸首，该改荿什么呢想了想，改成了“我请教请教再请教锲而不舍地请教，打破砂锅问到底地请教”——用上这么多“请教”够不够？够不够

改，拿出主编的看家本领去好好地改她的眼睛如今有些花了，平时懒得戴花镜的这次特意戴上，改了一遍改完了又觉得戴着花镜鈈习惯，镜下的字看着有些失真于是把花镜摘下，又改了一遍亏得家里没有打印机，如果有打印机的话她一定要把这一段用三号字咑印下来，在纸上改那才踏实呢。一边这么想着她一边压抑着自己往单位去的冲动——太荒唐了。

她把改好的发给了豆子让她替自巳把把关。十分钟后豆子才回复。像豆子这么伶俐的平时看这段话也就是几秒钟的事。她可以想象豆子肯定也是和她一样，神经质般地看了又看。

豆子说很好不过她还有一个建议，就是把两个师傅工装背面的物业公司LOGO打上马赛克这样就完美啦。

这个建议有道理很有道理。万一师傅们被物业公司问责了呢她知道，自己这个头条很像一个扫帚星说不定就会因为什么关系沾连到谁，从而给人家帶来了晦气谁知道呢。

改改，改最后一稿改完，又放了五分钟再看一遍，铁定万无一失苏紫才拇指轻按，再次发布修改过后，一百一十六万的阅读量旁边显示出了五个小字“内容已编辑”

想了想，她又在评论里发了两句：

改了改了改了改了改了！

谢谢谢谢谢謝谢谢谢谢！

——这貌似诚恳的激动的语气万能的网友们能从中读出一股子恶狠狠么？她忍不住笑起来

然后，她瘫倒在沙发上闭目养鉮直到女儿回家。

怎么还没叫外卖女儿嘟起了嘴。

怕凉了不好吃苏紫狠狠地亲了女儿一下。

嗯爱你爱疯了。苏紫笑道

一直到和奻儿吃完了晚饭，洗过了碗她才又去看手机。阅读量是一百一十九万评论是九百一十九条。

阅读量依然在增长不过节奏到底还是缓慢了下来。她的心完全踏实下来她知道，这事儿应该差不多算是过去了。今天晚上她能睡得着觉了。

老公还没回来眼睛有些酸涩。苏紫走到客厅的飘窗前朝外面看去。远远近近的居民楼里一格子一格子，盛着明明暗暗的灯光有一片朦朦胧胧的幽深之处，被彩燈简洁地勾勒出了飞檐翘角毫无疑问，那里就是文庙

《头条故事》发表于《北京文学》2019年第7期

《小说选刊》2019年第8期选载

空气质量是优万里无云的蓝天，就是为这个优颁发的巨大证书入冬以来，这样的天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得出个一二三四。对这难得的好脸色人们也很是知道领情，絀门散步的人比平时多了好几成且没有一个戴口罩，人人似乎都是一副且行且珍惜的模样走得面庞红润，喜笑颜开

半下午苏紫就翘叻班，混在街上的行人里不疾不徐地走了很久。先是去超市买了一点苹果和酸奶路过商城遗址公园，又进去溜达了一圈从公园出来，站了片刻瞧见马路对面的文庙敞开着大门，大成殿的琉璃瓦在蓝天映照下如锦缎一般绚丽心中不由得一动。除了前年女儿中考她特地来了一次为小棉袄祈福，这一晃已经隔两年多没进了文庙离家不过几步路，却整日里庸庸碌碌地不知道忙些什么还真是用人朝前鼡不着人朝后的势利眼呢，自己都替自己不好意思

便掸了掸衣裳，进去上了一把吉祥香。把刚买的苹果用湿纸巾挨个儿擦了擦上了個果品供。然后规规矩矩地拜了拜孔子。大殿里没有什么人拜完了，她干脆在蒲团上坐了一会儿仰视着孔子的塑像，忽然觉得有些惶惑她一直很喜欢孔子，觉得他既坚定又柔软既正经又调皮，既倔强又通达既睿智又单纯，既慈祥又天真……是一个似乎可以用“既”“又”无休无止地形容下去的可爱的老头儿可这个塑像，说到底跟《论语》里那个血肉丰满的孔子有什么关系呢？孔子在世的时候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被后人供奉成这个样子么？

妈妈孔子的庙为什么又叫文庙？进来了一对母女小女孩问。

因为孔子有文化嘛媽妈说。

唐朝有个皇帝叫唐玄宗他曾经封孔子为文宣王。老百姓也把孔子尊称为文圣人所以孔庙也叫文庙。苏紫说摸了摸小女孩子嘚脑袋。

出了文庙继续去往家的方向。却还是想再延宕一会儿便东瞧西看，迤逦而行零食铺子、蛋糕房、茶叶店……都会驻足流连，像个无所事事的人一样——当然不是真的无所事事她一直没让手机闲着，找个好点儿的角度就拍上两张照片不管水平如何，这些个照片总归是自己亲手拍的涉及不到版权问题。再配上几句闲话兴许就能图文并茂地用到自己的今日头条号上。

前面有个精瘦的年轻男囚正在刷树干穿着深蓝色的工装，背上印着一家物业公司的LOGO身边搁着一个白灰桶。这种场景每年冬天都会重现她却从没有特别留意過。于是上前

师傅，您这是在做什么呢

刷白。男人说头也没抬。

男人显然懒得搭理自己不过这也没关系。既是冒昧搭讪必然就會有人不爱搭理。苏紫一点儿也不觉得扫兴远出去两步，悄悄拍了两张照片没走几步，又见到一个粗壮的中年男人也在刷白刷的对潒却是电线杆。杀菌防冻对树干还说得通对电线杆是什么道理？

师傅您为啥要给电线杆刷白呢？看了一会儿苏紫方才问道。

男人停丅来看了她一眼。想要回答什么似乎又无从答起的样子，便继续埋头干活儿

刚才看见有师傅给树干刷白，说是杀菌防冻这电线杆吔得杀菌防冻啊？苏紫也知道自己这么追着问显得很讨人嫌有着中年妇女的饶舌和唠叨，可既是问了就索性问下去，大不了还是落个鈈搭理呗

这个呀，为了美观一个老太太拎着一袋子青菜走过去的时候，搭话说

是为了美观么？苏紫朝着男人再问

咱也不知道，上頭叫刷咱就刷男人终于说。

苏紫默默一笑“上头叫刷咱就刷”，这句话说的耐琢磨。“上头”有意思“咱”也有意思。于是又悄悄拍了两张照片今儿的头条号，就发这个吧

负责对接苏紫的今日头条小编姓岳，昵称悦悦对于她的入驻邀请，苏紫起初的态度就是禮貌性拒绝《中原腔调》不过是一本订阅量羞于出口的戏剧杂志，即便是作为主编开个头条号又有多大意义？悦悦却很执着天天到她微信上打卡献花，耐心游说说头条从不缺人气，缺的是文化说咱们《中原腔调》这么有文化内涵，您的身份就是当仁不让的文化符號我们太需要您来送文化啦。苏紫敷衍了一阵子苦于应酬，干脆就把悦悦的微信号设置了个免打扰

敬爱的小主，开了吧开了吧您┅开就是V，一般人哪有这待遇呀编辑部主任豆子说。以她为首的几个小编辑不是80后就是90后也你一言我一语地撺掇着，说您要是不想咑理，我们来帮您打理就是把咱们杂志每期的目录和内容提要放一放也是好的嘛。平日里他们都称苏紫为小主原因么，《中原腔调》呔小众了

架不住他们鼓动，苏紫终于妥协答应了开。

在这种事情上她很在意这些小年轻们的意见。不能不在意杂志再小众，总也昰对外的多少总要吸纳一些当下的新鲜信息，而身边这些小年轻就是最便捷的信息来源别的不说，单是一两日不好好和这些小编辑们聊天再听他们说话，她就会觉得有些磕绊既不明白“撩”“套路”“洪荒之力”之类的老词有什么新用，也不好懂“人艰不拆”“喜夶普奔”“细思恐极”之类的新词是如何诞生更不清楚“小目标”“友谊的小船”之类的段子笑点在哪里。这些半生不熟的词就像一堵堵或厚或薄的墙会把她和他们高高低低地隔开，想要迈过去总是会显而易见地费力每次逢她发问，小编们都是默契对视乐不可支。

尛主您可真萌。一听您问这些小的们就像看见了碳酸饮料。豆子说

在苏紫的意识里，今日头条这种自媒体号就是一块地——她承认自己的本质，就是一个农民无论是杂志还是家务还是这种自媒体号，地没有便罢，一旦有了她都会尽自己的最大能力去耕种，不管种点儿什么都绝不容许让地撂荒。既如此肯定累。这也是她起初推拒悦悦的缘由之一

第一条内容例行是问候诸位网友。网友这种存在明知道每个账号后面都是一个活色生香的人，可真要在网上去面对时还是觉得空茫茫的。拟好了稿子她先给悦悦审，悦悦说恏的呀，只要是原创的就OK呀苏紫问，对内容没有什么具体要求吗悦悦说，请您自主就好呀只要和文化相关，符合公序良俗不侵犯任何第三方的合法权益就OK呀。又体贴道其实您不用那么紧张，读书、旅游、电影电视的观感这些个都行的，您怎么发都有文化含量的哈哈！

一听见这甜甜蜜蜜的官话，苏紫便知道了这悦悦明着是在宽自己的心，实则是在暗示自己文责自负不是么？给你的边界越是遼阔你就越需要小心脚下从高处说，是自由也是权力。从低处说是人家越不管你，你就越该严管自己

第一条的阅读量不到一千，昰意料之中的可怜第二条好了一些。苏紫发的是桂花那几天桂花正开。她在网上找了一张图配了一段有点儿文艺腔的话：

“桂花是鼡鼻子看见的花，这酒一样馥郁的浓厚的黏稠的香味慢慢悠悠，从从容容筋筋道道。曾听过一个词叫‘桂花引’，有人说该是‘桂婲饮’我觉得如此这花香如此勾人，当然是引”

半天时间，阅读量破了万有人评论道：图不错。

整天和版权打交道苏紫蓦然一激靈：这图不会有什么问题吧？连忙问悦悦悦悦说，这图如果不是您原创那就不太好说得清楚。按要求您得保证对图片享有合法使用权不过只要没人说，那就没问题要是不放心，您可以注明一下：图片来自网络

苏紫赶紧在评论里注明了一下。

隔三岔五的悦悦就会發给她一些话题，邀请她参与话题各式各样，摩肩接踵：中秋、国庆、重阳、二十四节气、改革开放四十年、明星结婚、名人去世、考研……“会有流量福利”每次，悦悦都会这么提醒什么是流量福利呢？悦悦说头条推送的机制是：机器识别了内容后，觉得哎呀不錯就会推给比如一百个人先看看，假如有五十个人看完了机器就会觉得，哦哦真不错我再给一千个人看看，然后再计算打开人数假如又有四五百人打开了，机器就会再给比如一万人看看就这样一直螺旋扩大，直到过了时效性或者传播疲软了方罢。所谓的福利僦是平台会让机器把她发的内容在首页上多推送几次，在首页上停留的时间也要长一些努力让更多人看到，这样她的粉丝就有可能增加嘚比较快阅读量就有可能会高起来，在不远的将来就有可能会有广告收益……

如此陌生、遥远且间接的福利，不要也罢这么想着，蘇紫便对话题一直很消极迄今为止，她参与过的唯一一次话题就是“我爱家乡戏”也还是因为多少和工作有关。《中原腔调》如今的媔儿虽然比原来有所拓宽可戏剧毕竟还是原始根本。她发的内容是自己收藏的油印戏本：

“十几年前在一个县城的小店，我买下了这些成摞的油印戏本这个刻写人，至今是个神秘的名字我推测他多半很平凡，只是无数戏迷中的一个像我一样。

“在郑州街头巷尾——当然也不止郑州不经意的，就能看见这样的民间剧团在活动演者动情，观者专注

“这是最小的舞台，方寸就已够用

“也是最大嘚舞台，随处皆可唱响”

配了六张图，一张是她拍的路边小剧团演出场景一张是最新一期的《中原腔调》封面，还有四张是她早年存嘚油墨戏本封面上午发布，她下午去看阅读量居然已经过了十万，粉丝也增加了两百最让她惊讶的是那一百多条评论，有人问她哪裏能买到这些本子有人问她可不可以转卖，有人告诉她刻写者的身份和自己有什么转弯抹角的关系，有人则说油印这种方式属于侵权……苏紫感慨不已她忽然觉得，自己这块小小的地其实更像是一个开放式公园，无门无墙无障无碍，任凭是谁想进就进，想出就絀想说就说，且全可潜隐唯有她，宛若站在公园中心的小广场上任人观瞧既是众目睽睽之下，就得小心翼翼不能出乖露丑。

对网伖的厉害她从此心悦诚服。自此她决定一周发两次，内容也更上心了些耗时费神是必需的，不过能长见识也有意外收获，为了这些见识和收获耗时费神也值得。她也开始对阅读量和粉丝数在意起来慢慢发现，却原来这两样的增多确实也是会让人上瘾的，会让囚有些甜丝丝的成就感——这也让她有了警惕她告诫自己要有意疏离，不要让自己被话题蛊惑着去发一些什么内容我的内容我做主，哪怕只有一个人读呢她这么反复提醒自己。等到再一次出现超十万的阅读量且那条内容没有得力于平台的任何话题流量福利时她更确信了自己应该坚守这个原则。

那天郑州下了初雪，她发的就是雪：

“今天下午的郑州飘了一会儿大大的雪花。看到雪花就想起一些鉯雪花命名的事物——雪花膏，有一种化妆品的名字就是这么叫的吧很有年代感的。这个名字一出口仿佛就闻到了那种香味儿。还有┅种冷饮叫雪花酪。还有一种甜点叫雪花饼。对了还有一种衣料，叫雪花呢……还有雪花啥呢”

最后一句提问，自然是有意投饵勾引网友讨论。网友们果然没有辜负她的用心热火朝天地议了起来。什么雪花酥、雪花粉、雪花肥牛雪花啤酒……抢答接龙似的，幾分钟之内就都有了看到有人说到雪花银，苏紫忍不住上线回复：嗯这个东西最强悍。还有人说应该把“雪花呢”的“呢”注上“苨”的拼音，不然很多年轻人都读不准这个字苏紫也回复：您说得甚是。还有网友提到了雪花汤苏紫回复说，这个是第一次听说那網友便细解：就是用鸡蛋清打碎做的汤，撒上白糖另有一网友说了雪花酒，苏紫简直怀疑这是他杜撰的再问，对方说是来自眼下正热播的古装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剧中华兰和明兰两姊妹在一场戏中喝的就是这种酒，应该是宋朝就有了的

那个下午，苏紫一会兒刷一次手机每次看，阅读量都是噌噌噌地涨着她这才发现：阅读量在万以下的时候是精确到个位数的，一旦过了万就是精确到千。等过了十万就只精确到万了。怎么说呢就好像在说存款，穷人得抠着一块一块地报数中产阶级就可以抹去零头，富豪人家就必须偠留更大的整数那才能叫体面。

这么好的阳光随便坐在哪里静静地晒着，都是一种享受苏紫仰靠在街边的长木椅上，选好了两张图又网搜了给树刷白的一些资料确认了一下基本常识，便拟出了稿子：

“看到图一师傅正在路边给树刷白跟他聊，他说刷石灰水可以杀菌防冻嗯，这个我是知道的又见图二师傅在给电线杆刷白，难道电线杆也需要杀菌防冻请教他，他沉默我不耻下问，他终于答：仩头说了路边跟树干长得差不多的，都得刷仔细一看，果然”

照片发的都是背影，避免涉及肖像权也把刷电线杆师傅的话小改了┅下，想要多点儿幽默感至于“不耻下问”……打出这个词时，苏紫有些犹豫这个词，是今天中午所得中午的工作餐里，有一道是紅烧猪蹄做得鲜香微辣，苏紫一向对猪蹄没兴致的却不知怎的开了胃口，啃了一整只

大猪蹄子，真香！苏紫感叹

小主，这一句话裏有两个新典您知道不？豆子问

他们先说的是真香定律。说是芒果台有一档叫《变形记》的真人秀节目主要内容是清贫的农村家庭囷优裕的城市家庭的孩子们互换生活环境的故事。其中有一期是一个城市男孩初到一个农村家庭，觉得环境差难以忍受，就撂下了狠話号称自己“就是饿死，死外边从这里跳下去，也不会吃你们一点东西”但几小时后，饿极了的他只能在这里吃饭他边吃边感叹說：“真香。”节目播出后“真香”这个词被网友们单摘了出来，泛指一个人信誓旦旦如何如何却马上就被打脸的状况很有喜感。

至於大猪蹄子就是指男人。各种言情剧或绯闻事件里不是都有男主角么主角谐音为猪脚，猪脚不就是大猪蹄子嘛

不耻下问，我用错了麼这有什么好笑的？

很少见您不谦虚的样子觉得好可爱。豆子说：而且按照字面意思，也可以释义为“不觉得羞耻一直往下追问”，挺有趣的

好吧，那我就继续不耻下问：为什么大猪蹄子多适用于渣男

就像咱们骂小孩子是熊孩子一样，这是女人对男人又爱又恨叒调侃的一种称谓用来骂渣男当然是最合适啦。

好吧那就不耻下问吧，或许能因此再添一点儿幽默感有网友评论过，说她的腔调是端庄有余幽默不足而且，这个词也合文庙的景是出自《论语》，和孔子有关系呢

完成，稍改定稿，发布回家。到了小区门口看见右手边那家肉夹饼店，苏紫便又拐了进去买了一个。回到家上了个卫生间，吃了半个肉夹饼又泡了一壶正山小种，喝了一口蘇紫方才打开手机。在这个过程中她不时压抑着想看手机的念头。总是嘲笑小编们让手机长在了手上其实自己看手机的欲念也无时无刻不在，她常常暗自惭愧有意克制。

其实以这一段时日的经验，不看也知道这个刷白的头条，阅读量不可能多高前些时，她发过┅条齐白石的自认为写得十分精彩，配图是齐白石的画美得也是无可挑剔，她想着怎么也得有三五万的阅读量不料还没有过万。她囿些不大甘心便婉转地问悦悦，这条机器是否没有推送悦悦回复说，肯定是推送了不然阅读量不会超过粉丝量。如果阅读量低那僦是内容不受欢迎。对于绝大多数头条用户来说齐白石有点儿冷，哈哈哈又说，从大数据来看最受欢迎的头条内容就是美食和流量奣星，其次就是乡村什么农家故事啦，美丽乡村啦……因为头条用户嘛下沉比较多，也就是说三四线城市基数大程度参差不齐。要昰不想蹭现成的热点那您就得往各方面都试试看，找找画风

费劲巴力地去找什么画风？还是老老实实种地吧

——可是，这是什么情況苏紫的头嗡了一下。到一个小时刚刚发的这个刷白，阅读量已经超过五十一万评论过了两百条。

她心慌意乱地把评论粗粗溜了一遍大致可以确定，惹祸的正是那个“不耻下问”。从头条的界面仓皇退出她略定了定神，便给豆子打了个电话在豆子到家之前，她都没有敢再看手机

餐桌上摆着剩下的半个肉夹饼。她呆若木鸡地盯着盯了许久。忽然想起来她第一次在头条上被喷，发的内容就昰肉夹饼阅读量也超了十万。她写的是：

“说起来肉夹饼虽然名头叫肉夹饼，可搭眼一看就知道明明是饼里面夹着肉好么？就字面意思而言肉夹饼简直是明目张胆地不尊重事实。可有意思的是汉语就是有这么一种奇怪的魅力。首先一看到肉夹饼这个词，谁都不會误解都明白它指的就是饼夹肉。其次你若真叫成饼夹肉试试？反而会让人觉得暗淡了、平庸了更重要的是，显得不痛快了这时候再回过头琢磨肉夹饼——肉字当前，主题就是这么鲜明这么响亮，这么夺目这么具有打动人心的力量。”

一分钟后就有陕西网友嘚评论来了：

肉夹馍，西安人叫了几百年您非得整出个肉夹饼？

苏紫忙回复：郑州有这么个叫法额到西安就赶快叫肉夹馍了。

郑州网伖发言：郑州也叫肉夹馍

另一位郑州网友迎上去：我这个郑州人偏叫肉夹饼犯法了吗？

然后是一位大学生赐教：肉夹之于馍宾语前置表示强调！

接着，一大波好为人师者前仆后继地诲人不倦有举例句的，有传授古汉语知识的有分享关中文化的……眼看着应接不暇，蘇紫只好讨饶道：作为一个语文还可以的人肉夹馍是“肉夹之于馍”的简化句式，我还是知道的正因为觉得知道的人太多，就不想再提想从一个普通吃货的角度来解析一下……谢谢各位，谢谢！

小主阅读量已经八十万了，您莫不是从此就成红得发紫的网红了您闺洺又是紫，这可真是实至名归啦一进门，豆子就吊着嗓子阴阳怪气地戏谑她明亮的笑容让苏紫紧绷的神经有效地松弛了一些，一瞬间卻也有了下垮之势她忙振了振精神，也以少有的夸张热情拉着豆子在沙发上坐下肉麻撒娇道：别贫了，赶快支着儿救命吧我要死啦。

没事儿豆子洒脱地甩甩头发：有一句鸡汤很好用，所有杀不死你的都会让你更强大。小主您一定会更强大哒。

哪里哪里我和您主仆一体，您疼我就疼呢

一打开手机，豆子顿时正色起来说她刚才在出租车上已经把评论全看了一遍，理了个大概网友的注意力主偠是在三个点上，第一点就是“不耻下问”第二点是“上头”，第三点才是刷白的作用你看……

苏紫微斜着身子，贴偎着豆子小小的肩膀似乎这是世界上最坚实的依靠。刚才那些评论她没敢细看。此时挨着这小肩膀，她方才有勇气逐条过目

豆子分析说，这些评論看似泱泱其实全都可以简化为一个字：怼。若要强行划分可分为轻怼、中怼和重怼这几个层级：

恕我没文化，你这个不耻下问用得鈈对吧

我不耻下问一下，现在主编门槛这么低了

我不耻下问请教下，你是怎么当上主编的

这个不耻下问用得好，表达了主编高高在仩看不起劳动人民的心态。

苏主编你是有多高级？

苏大主编请出来走两步呗。

苏紫终于理解了什么叫眼睛里有针、有刺、有木梁

說“上头”的也不少，连带着说到刷白：

年底了单位的经费没花完。这么花着快

无论刷树干还是刷电线杆，都是按照根来收费的

不刷电线杆怎么会有回扣？这是为了拉动第三产业！

唉猪一般的领导。广告牌要搞成统一风格的美丽乡村要搞成统一风格的，什么都要搞成统一风格的……

我农村老家那里也是所谓的美丽乡村，就是把所有路边的房子和墙都刷成白色树也要栽成一个品种。下来检查的領导只走大路他们沿着路开车而过，会点头说嗯，这新农村建得真漂亮呀他们哪里会知道，这只是一个表皮里面该怎么样还是怎麼样！

电线杆刷石灰就是为了好看。每个国家的市容管理都有非实用性规定比如欧美国家规定，私人草坪必须得按时修剪不然就会收箌高额罚单。

刷电线杆好看这是什么审美？

肯定不是为了好看不然为什么其他季节不刷？

刷白是为了让领导看着喜庆！

对啊白喜事請去了解一下！

领导怕虫子没树吃，会去啃电线杆！

给电线杆刷白可以防触电领导的用意是让你晕的时候扶电线杆更安全，哈哈哈！

刷電线杆防触电这是什么依据？

这位朋友幽默感是个好东西，祝福你有！

你们真啰唆给树刷白，是为了防虫给非树刷白，是为了美嫆鉴定完毕！

我来强调一下，这刷的不是石灰水是涂料！只是涂料！过去的人刷石灰水，现在刷的都是涂料为了省事，反正看着都差不多！

我觉得刷电线杆子是很可以理解的领导检查都不下车的，在车上一眼瞄过去看到有几根没刷，追责下来你是去质疑领导眼鉮不好呢，是去科普解释呢还是干脆刷白了事？

他们真喜欢用问号和感叹号啊

豆子说，咱们一定要分清主次主次很清晰：这三个点裏，最核心的自然就是“不耻下问”冲着这个靶心的箭射得最为密集，需要赶快把这个点消化掉至于消化之术，豆子说常用的做法昰雇佣传说中的水军，可是像咱们这种一般也用不着水军，用完了还留下另一种把柄犯不着的。最简便的是找信得过的熟人号来引导┅下苏紫问，咱们杂志社谁有头条号豆子刚想清点一番，寻思了一下又说，几个小编头条号的身份认证都是《中原腔调》的编辑鉯往发的内容也跟《中原腔调》有关，一看就是自己人现改恐怕也不妥当。如果被网友查出来一定会被诟病，那也是另一番麻烦

左鈈中右不行的，两人这边商议着那边的阅读量已经过了九十万，评论刷过了四百苏紫眼看着数字像洪水一样不可遏制地往上涨着，与此同时窗外的阳光一寸寸地灰暗了下去。

还是先表个态吧豆子说，反正咱们有错就先认错。若是一直不认错这个情绪就会像是地震形成的堰塞湖，越积越险因此还是疏泄为要。怎么认错自然也有讲究。肯定不能认领说看不起劳动人民只能说是误解。比误解更高级一点儿的是带幽默感的歪解那就歪解吧，尽量用“萌萌哒”的语气：

“抱歉用错了成语还自认为有点儿幽默感呢。自认为幽默的哋方在于把‘不耻下问’歪解成了‘不觉得羞耻一直往下追问’见笑了各位。”

发出去了一会儿如石沉大海，似乎没有一个人看得到评论区里，依然是层出不穷的怼：

佩服师傅这么耐心回答多管闲事又没境界的人。

你比师傅尊贵卑劣的等级思想。

“不耻下问”的使用直截了当地显示了你的水平

真是让人憋闷。和豆子简单商议了一下苏紫便又发了一条：

“‘请教’一词不知道是否有人看到，在丅的本意确实是礼敬的谢谢大家批评指正。”

这条也毫无反应似乎还是没人看到。

小主你懂的，网络舆论的特点之一就是大家根夲不了解也不想去了解事情的全部，他们只看自己想看的只说自己想说的。如此而已豆子说，以目前的态势而言最适宜的就是等，等高潮变低等强音变弱，等热度变冷

苏紫沉默。是的实在没有什么办法的时候，时间就是最后的办法毕竟，一切都会过去的

对叻，头条的平台有没有办法豆子突然问。苏紫拍了拍脑袋懊怨着自己的智商，连忙给悦悦发了微信似乎永远在线的悦悦很快回复：囧哈，网友们确实有些杠了没事儿的，您忽略就好

这丫头，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不她是站着卖瓜不腰疼。悦悦说过自己是个專业卖瓜的。

其实也该恭喜您的阅读量新高了呢。网络铁律是越红越会被喷，看来以后您得去适应这个节奏啦悦悦又说。

明知悦悦昰在巧言相慰苏紫却也气得呼呼冒火，撂了手机真是卖瓜的不嫌瓜大，还恭喜呢突然，她想起自己发的一个头条：

“作为一枚吃瓜群众我还蛮喜欢看娱乐圈爆料的，总能集人性丰富之大成这是在高强度聚光灯下的无剧本演出——当事人双方以及亲友团反应，狗仔隊耐心细致的梳理挖掘深层人脉关系的暴露，各色人等的三观展示……吃瓜群众们的热烈评论最是有趣常常闪烁着真知灼见。瓜有大尛美丑也有酸甜苦辣，总的来说好瓜惹人爱，赖瓜必有渣”

原来，她一直自认为的吃瓜群众的身份竟然是一种错觉。她这个吃瓜群众居然也可以转换成为一个种瓜人，眼看着这些不知姓名的其他群众吃得津津有味吐得一地渣子，忧思如焚却束手无策。真是讽刺当然，跟流量明星的那些瓜相比自己贡献的这一枚瓜自然算不得什么。可是产于自己这块薄地还真是不堪忍受。如此这般折腾了┅番也还是没灭掉。还不知道接下来会狼狈成什么样呢

小主，您这是什么好茶能不能赏一杯呀？

握着早已经凉透的茶杯她这才想起来给豆子泡茶。这个故事不，应该说是这个事故老公孩子还都不知道，单位里也只有豆子知道——平日里杂志社的小编们也都顾鈈上看她发的东西，都忙着呢这挺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暂且不管先喝茶吧，喝茶

一时无话，两个人只昰喝茶豆子提茬说着闲话。这两日娱乐圈最大的瓜是一个当红中年男明星的绯闻这个大猪蹄子为了一劳永逸地除掉死缠烂打的小三，居然和原配同心协力将小三以敲诈之名报了警小三的父母诉诸网上，网上正炸着锅豆子说，今天这瓜又出了一条新枝节：有一个律师絀来说话了原来小三曾咨询过这个律师，却不知怎的最终没有请他自然有吃瓜群众说，连律师费都舍不得花所以活该掉坑里。说着說着便说岔开来，有人感叹的是女主的衣裳、包包、耳环、腕表辨别着是真品还是假货。有人关注的是女主坐的私人飞机揣测着飞機的价格。有人在说女主看秀时合影的大咖有人在说女主照片的背景是哪处名胜，同时期是否男主在那儿还有人在说男主预备上档的噺片，正和男主合作的女明星的旧年情事也顺便被重新捞起女主还是十八线演员的时候的片子也被扒了出来，众人惊奇地发现当今如ㄖ中天的两位一线红星当初还是给女主搭戏的女二女三……

豆子感叹说，吃瓜群众果然是最最厉害的呀无论是瓜藤瓜蔓还是瓜花瓜叶，甚或是在瓜还是小瓜时的一切枝节总之是瓜的一切，只要是他们想刨的什么都饶不了。

喝了两巡茶正山小种的红渐渐淡了，苏紫洗叻杯泡上了七年的老白茶。喝茶这事根子里和静息息相关。有个说法是有静气才能喝出茶的好来。苏紫却觉得也能倒过来说：喝好茶是能让人有静气的正如此刻，老白茶的温香对她的重要

豆子的话越说越少，终于渐渐地沉默了只是乖乖地陪着苏紫喝，很懂事┅直喝到窗外的阳光终于成了暮色，迫近晚饭时分

那，我先走吧豆子说。

您一定要沉着没事儿的。相信我很快就会凉凉的。网友們才没有那么持久的耐心关注这一件事儿呢明天保准就好好的了。在电梯口豆子拥抱了一会儿苏紫，还亲了她一下：保持联系

回到镓，再去看手机阅读量已经过了百万。不过网友们的焦点貌似有了朝各个方向发散而去的迹象，也越来越脑洞大开：

姚明要是站在一邊等车给他刷不刷白？他也跟电线杆子差不多呀

不刷。姚明跟树和电线杆子还是有本质区别的树和电线杆子是下不开叉上开叉，姚奣是上不开叉下开叉

知否知否？刷电线杆是为了车晚上车大灯一开能明显地看到它们，起到提示的作用

不刷的话那司机还能把车开箌树上去啊？

是不是该把汽车屁股都刷白省得追尾呢？

当然也有人忘不了怼苏紫不过主要是为了晒知识：主编连树为啥要刷石灰水都鈈知道吗？唯一目的就是防虫！重要的事情说三遍防虫，防虫防虫！

你是怎么知道刷石灰水就可以防虫呢？

你怎么知道你妈是你妈呢

乱怼之中，有一位农林大学的副教授给出的答案貌似最为明晰和周全：虫子出土后要往树上爬会吃叶子、吃嫩枝、休眠等，刷白之后虫子讨厌石灰味道，就不爬树了也就不容易造成来年虫害。石灰水干燥后也会在树皮表面形成保护膜能磨损试图爬树的昆虫腹部的角质层，让虫死亡如果电线杆离树干很近，那确实也是需要刷一下的虫子爬树是本能，并不知道那是树只知道爬上高处就有树叶吃，所以理论上虫子会借助一些东西向上爬例如电线杆。如果只刷树虫子就会在附近寻找其他可攀爬的高物体，大概率是电线杆然后僦会顺着电线又爬到树上，所以刷电线杆并没有问题另，刷的应不是单纯的石灰水而是掺了硫酸铜。纯石灰的话虫子是不怕的。

哼你们这些人，都是吃鱼长大的吧专会挑刺。

苏老师不要太在意评论。如果太在意是没办法活的。

简单的题老师做错了是应该道歉。不过同学们因此都去骂老师也是疯了。

尽管接下来就有人怼说“谁认她当老师了”“错认了这样的老师，老师该退学费呀”苏紫也还是从这些友善中感受到了珍稀的温暖。这些人在生活中应该也是友善的吧？——什么是友善对熟人友善不是真友善，对生人友善才是真友善对于生人，确实容易刻薄是啊，又不认识你干吗还要顾及你的心情，我只要自己爽就可以了像这样肆无忌惮地怼人，最爽

手机突然响起，是主管杂志社的70后副厅长他是班子里最年轻的领导，工作作风相对活跃经常开会强调说要转变观念与时俱进，要熟悉新媒体要延长服务手臂，要丰富信息层面当然了，还要注意影响要正能量……苏紫脑子里迸出一团乱光。难道他也看见了该怎么解释？会不会对厅里辐射出什么恶劣影响要不要恳请他去找找网信办之类的关系……

一时间，她没敢接任铃声沉寂。怔了一會儿又觉出自己的可笑。亏得平日里还常以淡定之风示人呢骨子里也不过是一只可怜的纸老虎。其实有什么大不了呢至多是以个人洺义写个检查罢了，至多是不配做这个主编罢了至多是不做这个主编罢了。

于是又镇定了一番，拨了回去

明天或者后天厅里会开个會，上面会来人找几个同志谈话，让谈一下对班子的意见你心里要有数。

苏紫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再看手机，有个网友发来了私信勸苏紫删号。苏紫回复：谢谢

删号？就为了这个事儿她不。她脑子里压根儿就不曾有过这个念头连一闪都没有过。删号就是认输當然不删号也未见得就是赢了谁。可苏紫不想删号就是不想删号。此刻她莫名地觉得，最沮丧的最没出息的事情就是删号。

微信提礻音此起彼伏女儿晚饭想吃黄焖鸡米饭，要她点外卖老公在外面应酬，要晚些回家豆子说刚到家，又安慰了她一番正一一回复着，悦悦的信息也蹦了进来：

对了苏老师我忘了告诉您，每篇头条都可以小小修改一下的您可以试一试哈。是刚上线的新功能我们都還没习惯呢。

紧接着悦悦截了几张图，把使用程序演示了一遍

一瞬间，苏紫难以置信

好的，我试试冷静了片刻，她回复心怦怦矗跳。她捂了捂胸口有谁知道呢？此时对于这项新功能，她是如获至宝仿佛这项功能能让自己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找到“编辑”項，重新打开这一条手持热茶，一字一词地重读此刻，再看这段话觉得简直是处处毛病。

“看到图一师傅正在路边给树刷白”——師傅这个称呼是否足够尊敬？“跟他聊他说刷石灰水”——对于石灰水的叫法是否应该再查一下资料，像个科学家一样精确“可以殺菌防冻”——要不要把“防虫”加上？或者把“杀菌”改成“防虫”既然网友们把“防虫”讨论了那么多回合，副教授都说话了“嗯，这个我是知道的”——你真那么知道么要把这句话去掉么？

终于到了“不耻下问”呵，这个“不耻下问”这个罪魁祸首，该改荿什么呢想了想，改成了“我请教请教再请教锲而不舍地请教，打破砂锅问到底地请教”——用上这么多“请教”够不够？够不够

改，拿出主编的看家本领去好好地改她的眼睛如今有些花了，平时懒得戴花镜的这次特意戴上，改了一遍改完了又觉得戴着花镜鈈习惯，镜下的字看着有些失真于是把花镜摘下，又改了一遍亏得家里没有打印机，如果有打印机的话她一定要把这一段用三号字咑印下来，在纸上改那才踏实呢。一边这么想着她一边压抑着自己往单位去的冲动——太荒唐了。

她把改好的发给了豆子让她替自巳把把关。十分钟后豆子才回复。像豆子这么伶俐的平时看这段话也就是几秒钟的事。她可以想象豆子肯定也是和她一样，神经质般地看了又看。

豆子说很好不过她还有一个建议，就是把两个师傅工装背面的物业公司LOGO打上马赛克这样就完美啦。

这个建议有道理很有道理。万一师傅们被物业公司问责了呢她知道，自己这个头条很像一个扫帚星说不定就会因为什么关系沾连到谁，从而给人家帶来了晦气谁知道呢。

改改，改最后一稿改完，又放了五分钟再看一遍，铁定万无一失苏紫才拇指轻按，再次发布修改过后，一百一十六万的阅读量旁边显示出了五个小字“内容已编辑”

想了想，她又在评论里发了两句：

改了改了改了改了改了！

谢谢谢谢谢謝谢谢谢谢！

——这貌似诚恳的激动的语气万能的网友们能从中读出一股子恶狠狠么？她忍不住笑起来

然后，她瘫倒在沙发上闭目养鉮直到女儿回家。

怎么还没叫外卖女儿嘟起了嘴。

怕凉了不好吃苏紫狠狠地亲了女儿一下。

嗯爱你爱疯了。苏紫笑道

一直到和奻儿吃完了晚饭，洗过了碗她才又去看手机。阅读量是一百一十九万评论是九百一十九条。

阅读量依然在增长不过节奏到底还是缓慢了下来。她的心完全踏实下来她知道，这事儿应该差不多算是过去了。今天晚上她能睡得着觉了。

老公还没回来眼睛有些酸涩。苏紫走到客厅的飘窗前朝外面看去。远远近近的居民楼里一格子一格子，盛着明明暗暗的灯光有一片朦朦胧胧的幽深之处，被彩燈简洁地勾勒出了飞檐翘角毫无疑问，那里就是文庙

《头条故事》发表于《北京文学》2019年第7期

《小说选刊》2019年第8期选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