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猫咬了我一口 一时生气掐着它脖子拎到小房间?

(已完结,高能预警,未成年慎入,有肉慎入!!)

他是我见过最“温柔”的人。

每次从外面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冲过来紧紧抱住我,那个姿势我再熟悉不过了。

一只手护住我的头,避免我后仰磕到,一只手按在我的腰上,避免我挣扎受伤。

“分开两个小时了,我好想你啊,阿乔。”

黎景之的话,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感觉到我在发抖,他忙起身放开我。

“阿乔,我带了你最喜欢吃的酥饼。”

我看着黎景之的背影,一米八多的身高,腿很长,比例很好,长得也好看,尤其是眼睛很漂亮。

微弱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照在他的轮廓精致的侧脸,照在他苍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上。

我竟也一时分不清,眼前这个像从漫画里走出来的男孩子,是天使还是恶魔。

他转过身,端着一盒包装精致的玫瑰酥饼,还拿着一杯还在冒着热气的牛奶,笑着向我一步步走来。

空气中香甜的牛奶香气瞬间刺激了我的神经,开始往角落里躲,疯狂挣扎起来,我吃力的抬起手,铁链碰撞发出沉闷又压抑的响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记忆越来越模糊,一开始我以为是在这昏暗的屋子里待久了,。

但是渐渐的,我好像想不起家人、朋友,想不起小时候的事,甚至想不起我是什么时候被他关在这里的。

大脑的逐渐空洞让我的世界里所有的事物都渐渐淡去,只剩下一个,黎景之。

他还是那样笑着,语气轻轻的,听不出喜怒,眼睛在黑暗中亮的可怕,弯下腰抚了抚我的长发。

“你不是一直想出去吗,把这些吃干净。”

我抬头,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眸子,恐惧和无力感瞬间袭来。

在我九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黎景之,那时候我还不懂收养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自己突然多了一个比我大三岁的哥哥,当时特别开心。

因为爸爸妈妈工作特别忙,家里只有一个给我做饭洗衣服的保姆阿姨,所以我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哥哥并没有任何的排斥和讨厌。

相反,我总是屁颠屁颠的跟在他后面,“哥哥、哥哥”的叫。

但是十二岁的黎景之,已经不止十二次的想要杀了我。

已经不是第一次,独处的时候黎景之把我推到房间阴暗的监控死角,他比我高出一个头,就那么居高临下的看着我,语气冷的可怕。

“你这可怜兮兮的样子,真是……”

黎景之手里拿着爸爸上次出差回来带给他的仿真玩具手枪,抵着我的太阳穴,“贱的要死。”

虽然是玩具,但是他扣动扳机的那一刻,枪口突然的震颤还是把我吓得大哭。

而当保姆阿姨听到我的哭声忙跑进来时,看到的却是我因为不愿写作业大声哭闹。

而黎景之在温柔有耐心的抱着我轻声哄我,保姆阿姨看不到的那只手把我死死按在怀里。

我快要呼吸困难缺氧时松开一丝缝隙,随即又毫不犹豫的按下去,“别哭了,妹、妹。”头顶传来他温柔的声音,还带了几分藏不住的、充满了恶趣味的笑。

“景之这孩子这么疼,夫人看到了一定会很开心的。”

保姆阿姨的眼里,黎景之此刻是个乖巧懂事宠爱妹妹的小天使,她欣慰的笑了笑,放心的关上了门。

他随即一把将我推到地上,皱着眉头擦了擦身上的眼泪,头也不回的走了。

此后的几年,我都在跟黎景之一起长大,一起上学。

尽管九岁那年的记忆很糟糕,他用烧红的剪刀剪我的头发,用美工刀划烂我的书本,用圆规把我的照片戳的千疮百孔。

我每天都跟爸爸妈妈说哥哥好可怕、不想跟哥哥一起玩。

他们最初还有些怀疑,但是监控里没有任何他对我不好、欺负我的证据。

他上学、放学、做家务、做饭、写作业,看上去完美极了,反倒是我,整天鬼鬼祟祟心惊胆战,看起来更像是有问题的那一个。

后来我们上了小学、初中,我还是叫黎景之哥哥,他也没有再欺负过我。

相反,他随着长大变得温柔懂事,对我更是百般宠爱,我们看上去就跟一对感情好的亲兄妹没有什么区别。

黎景之越来越出众、越来越优秀,整个学生时代一直是品学兼优的风云人物。

周围的人也都很喜欢他,除了对我来说那是一段生理性恐惧的回忆之外,没有人会知道九岁那年发生的事了。

一切改变在大二那年的夏天。

那天我在学校,正准备跟同学庆祝我十九岁的生日,然后接到一个电话。

当我得知消息头晕目眩浑浑噩噩的赶到医院时,已经晚了。

我站在原地大哭,黎景之走过来轻轻地抱住我,仿佛安慰似的逐渐加重力道。

我快要喘不过气时,一如既往沉静温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阿乔,以后你就只有我了。”

这样的拥抱和语气,一瞬间点燃了我沉睡在十年前的恐惧。

他从不喜欢叫我阿乔,就像他刚来的时候从不叫我妹妹一样。

黎景之一身黑色的西装衬得身姿修长笔直,再配上那张轮廓分明仿佛混血的脸,引得在场的女性不时偷瞄。

但他只是静静的站在我身后给我撑伞,如同专属于我的守护神,但只有我知道,他是专属于我的恶鬼。

已经成年的黎景之继承了财产,再加上他读的国内鼎鼎有名的,因为成绩出色早早就被学校安排出去学习,如今在一个很厉害的医院工作。

葬礼结束后,来往的宾客中有以前跟爸爸妈妈有合作往来的,都不经意的往他身边靠,甚至有几个带着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儿上前介绍。

他没有像平时那样讨厌女孩子靠近皱起眉头,反而微笑着同他们客套起来,我的怒火一下子爆发。

“啪——!”清脆的耳光声响起,周围的人纷纷侧目,刚落下的手立刻火辣辣的疼起来。

我抬起头直视黎景之,冷笑:“黎先生好厉害,葬礼也能利用起来变成你的交际会,怎么样,接下来是不是还要在这里相亲?”

黎景之在挨了我一巴掌之后,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非常生气然后当众暴露自己的本质属性。

反而,他接下来说的话,让苦苦支撑了几天我彻底崩溃。

“别闹了阿乔,我没有对别的女孩子笑,我是在邀请他们,参加我们的婚礼。”

“你不是一直想要我在一个正式重要的场合公布吗?这个场合,怎么样?”

他笑着拉起我扇他巴掌的那只手,放在掌心里轻轻揉起来,我瞪大眼睛惊恐的看着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只觉得恶心,和毛骨悚然。

一时间,众人一片哗然,对着我指指点点,低声议论,甚至有的还拿出手机对着我按下快门。

脑子一片空白的我站在风暴中心,而制造风暴的人如同欣赏作品一般看着我脸上的表情

“黎景之,你果然是个疯子!” 我红着眼睛对他咬牙切齿,现在的我看上去应该更像个疯子。

“宋南乔。”他抱住我,一手托住我的头让我被迫看着他,一手发力放在我腰间,我吃痛,动弹不得。

“你这可怜兮兮的样子,真是…”他低下头,在我耳边轻幽幽的如毒蛇吐信一般。

而这一幕,在别人眼里则是不知羞耻的女儿在父母葬礼上跟哥哥公布恋情后亲昵调情。

我放弃挣扎,任由众人尖刀般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黎景之似乎很满意我这种魂不守舍的状态,更加得寸进尺的在我额头落下一个吻。

“走吧,哥哥带你回家。”

我冷笑着看他,用了哥哥和家这些字眼,真是讽刺。

我只知道黎景之一直以来收入都很可观,但当我看到面前的独栋别墅时,还是被震惊到了,一直以来,他藏的实在是太深了。

“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家了,喜欢吗?”旁边的人笑着,伸手把我的碎发别到耳后。

看到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想起我们好好做“兄妹”的那几年,无论我怎么任性讨厌他都不会生气。

导致有一段时间我以为当年被他欺负的事是不是我的幻觉,现在才发现,原来在所有人都觉得他完美如天神的时候,只有我是清醒的。

我厌恶的打开他的手:“别碰我,好脏。”

他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像往常的习惯一样开心的时候捏了捏我的脸,当我发现他眼里盛满怒意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我刚想转身离开这里,他站在原地,还是笑着,随即大步追上我一把横抱起往别墅里走去:“如果碰了,阿乔是不是就跟哥哥一样脏了?”

直觉告诉我,这栋房子如果我进去了,可能就不会再出来了。

我开始疯狂挣扎起来,在他的肩膀上抓咬:“我不进去!放开我!”

这时候我多希望有人能路过帮我一把,可是没有。

黎景之的肩膀已经被我挠出了好几道血痕,但是他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

径直走到一个大房间,把我像丢垃圾一样扔在床上,我没有多余反应的时间,条件反射般迅速从床上翻身下来,使出全身的力气向门口跑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余光看见他并没有追我,站在原地慢悠悠的解开衬衫的扣子,转头看向我跑的方向,甚至轻蔑的笑了一声。

那个表情,就像狩猎者势在必得的看自己的猎物。

我心里一惊,没有注意脚下的台阶,突然向前狠狠的摔了一跤,手腕因为护住头传来一阵剧痛。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又想挣扎着爬起,这时,原本明亮的客厅,“啪”一下子陷入黑暗。

四下无声,我呆坐在原地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我记得门在…右边…不对,刚才朝反方向摔了一跤…

“阿乔别怕,哥哥来了哦。”

脚步声响起,黎景之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刚才的屋里传来,他在往外走。

我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后背冒了一层冷汗,我硬着头皮用手摸索着旁边的墙壁。

心中一喜,是一扇开着门的房间!

黎景之的脚步越来越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咬咬牙爬进了旁边的房间,顺着墙壁摸索钻进了一个衣柜,缩在角落里一动也不敢动。

他仿佛刻意在折磨我的神经一般,哼着歌走的不紧不慢,时不时还轻笑两声。

我紧紧的贴着柜子,等他走到房间门口时,我听清了他哼的歌。

“小兔子乖乖 把门开开。”顿时感觉神经快要崩溃。

“不在这里呀…”黎景之在我摔倒的地方停了几秒,又往别处走去,我竖起耳朵听见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松了一口气。

又在柜子角落里缩了几分钟,完全黑暗的环境里仿佛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再加上紧张害怕神经无法放松,直到我听到外面完全没有动静了,才敢小心翼翼地摸索着打开柜门。

刚从衣柜里爬出来,腿有些麻,我只好向四周摸索想借助外力站起来,却没想手一向前伸就摸到了两条桌子腿。

心中一喜,刚想往上摸 顺着桌子站起来,突然一个念头闪过,我僵在原地,刚才,我过来的时候,衣柜前面是没有东西的…

“小兔子好乖,自己就把门打开了……”

一只冰凉的手放在我的头上,我整个人仿佛触电一般,甚至忘记了逃跑。

“不过……被抓到了,可能会有点惨哦。”

头上的施力突然加重,黎景之拽着我的头发往外拖,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抗拒挣扎,发现一点作用都没有之后我开始哭着服软。

“哥…哥哥你别吓我了好不好…你扯的阿乔好痛啊…”

拽着我头发的手明显松了一下,黎景之停下脚步,正当我想趁着这个空隙跑开时,没有给我反应的机会,脚下一空,他又把我横抱起来。

现在我才感觉到,他没有穿上衣,紧实的肌肉贴着我的胳膊。

来不及我恶心和抗拒,又一次失重,同时灯全部重新亮起,短暂的失明后恢复视力,我再次落到了一开始的那张床上。

“你……”他站在床前,他的阴影笼罩着我,面色苍白又阴郁,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如同浑身被针扎了一样想逃开,他却突然欺身压过来,跨坐在我身上,两只手被他举过头顶死死钳住。

“没用的,阿乔,为了等这一天的到来,为了毁掉你,撕碎你,为了让你彻底属于我,我等了好久…”

“为什么?”我像条在案板上垂死挣扎的鱼,没用却倔强的时候注视着眼前的屠夫,“黎景之,我虽然讨厌你,但是一直以来,我没有做过伤害你的事。”

的确,即使后来的他表现出对我再好,再温柔,我也没有改变对他冷漠的态度。

大人们总会拿“小孩子知道些什么”、“时间久了就会忘了”来说事,但是童年的记忆和伤害才是最深最持久的不是吗。

那个时候的我就知道,不应该因为一巴掌之后的糖果开心。

但是讨厌归讨厌,作为一个敏感又胆小的人,我能做到最多也就只有冷漠而已了。

“是啊。”黎景之又换上了他一如既往温柔的神情,手掌轻轻摩挲我的脸,我偏过头躲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能如此令我着迷。”

他说着,语气变得奇怪且急促,我忍不住看向他,发现此刻的黎景之白皙到毫无血色的脸上染上了一层不太正常的红晕,眸子里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病态的疯狂。

“阿乔,在葬礼上,你就应该逃跑。” 他俯身在我耳边说道,犹如恶魔的低吟。

“因为那不仅是你父母的葬礼,也是你的。”

“现在,已经太晚了,你已经属于我了。”

我什么都做不了,比起撕裂的疼痛,更让人绝望的是那张脸,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现在竟成了我一生的噩梦。

好不容易记起的往事让我头痛欲裂,抱着膝盖往墙角里缩,直到后背贴到了冰冷的墙壁才稍微有一些安全感。

抬起头,黎景之还站在那里,端着冒着热气的牛奶和香到有些腻的酥饼,这两者的气味掺杂让我的胃里一阵难受,倚着墙壁捂着肚子急急的喘气。

黎景之看见我难受的样子,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轻轻蹲在我面前,房间里仅有的几束光洒在他身上,如同神明一般,优雅又高贵。

“放过我好不好?”我用尽力气伸手扯了扯神明的衣袖,手指伸进了光里,白纸一般惨白的肤色仿佛要变得透明。

他仍微笑着,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他抬起手,冰凉的手指轻轻在我的脸上描着轮廓,划过额头、眼眶、鼻子,最终停留在嘴角:“你刚才…说什么?嗯?”

“放了我…啊!”强烈的痛感和窒息感一同袭来,他狠狠的掐着我的脖子,欺身压上来。

说是亲吻,不如说是撕咬一般,不一会儿,血腥的味道就充满我的口腔,后背和手臂也被身下的铁链硌的生疼。

直到快要昏过去时他才缓缓放开手,我大口的喘着粗气,止不住的咳嗽。

“你也就这点本事了。”我抬头,冲着他讽刺的笑了笑。

黎景之舔了舔嘴唇上的血,鲜红的颜色跟他冷白的皮肤形成了鲜明反差,如果说刚才他像一个无暇的神明,那么现在,神明堕落了。

“你今天…好不乖啊,我还以为以这个剂量,不出一年,你就会变成只认识我的小傻子了呢。”

黎景之笑着,伸出手极温柔的揉了揉我的头发,我想躲开,又被他按住无法动弹,虽然早该知道那牛奶有问题,但亲耳听到还是惊恐又愤怒。

“你这个变态!神经病!有病就去治,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一边挣扎一边对着他骂,铁链被拉扯的发出刺耳的声音,被骂的人却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一只手仍稳稳的控制住我的胳膊。

他另一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一卷黑色的胶带,利落的撕开,没有留给我一丝抗拒的机会,毫不犹豫的封住了我的嘴巴。

“唔……”我瞪大眼睛看着他,有一百句想骂他的话,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黎景之手指缠绕起我的一缕头发,仿佛想起来了什么开心的事。

“啊对了,刚才阿乔说我是…神经病吗?”

“阿乔只知道哥哥是医生,知道哥哥是什么科的吗?”他贴近我的侧脸,我闭上眼睛不看他,满脑子都在想怎么逃出去。

他几乎在贴着我的耳朵说话。

“要不然阿乔的精神障碍证明怎么会那么快就办好了…噗,怎么又哭了?今天又哭又闹的,该累坏了吧?阿乔乖,哥哥在呢,睡吧……”

低沉又有磁性的声音如同刀子般扎进我的心脏,黎景之似乎心情很好,他轻轻笑了一声。

我想坐起来,想走路,想跑,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黑暗里绝望的腐烂。

“别怕,我会让你睡个好觉。”

等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大脑昏昏沉沉,喉咙又干又痛,连呼吸都有些费力,我下意识的想找点水喝。

愣了一会儿突然发觉有些不对劲,这里是哪里?

再细想下去就头痛欲裂,我坐在床上缓了好一会,才让自己冷静下来观察周围的环境,大脑一片空白的我无助又迷茫的打量着四周。

刚想抬起手揉揉还没有适应光亮的眼睛,却感到一阵拉扯的刺痛,我忙低下头看,手背上还在打着点滴,这里是…医院?

他告诉我,我叫,是他的妻子,患有间歇性精神障碍,因为自己出门的时候突然犯病冲到马路中间发生了车祸才失忆的,还拿出了我们的结婚证给我看。

我呆呆的点了点头,反应有些迟钝,他长得很好看,完美的不真实。

普通的医生白色外衣穿在他身上都看起来很像是高级定制,胸口白底蓝边的工作证上写着:精神科 黎景之。

他站在我床边,取下放在胸口前的黑色钢笔,轻声细致的询问我的身体状况,声音也很好听。

我心里想着,却好像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去理解他问的问题,我抬起头茫然的看着他,摇了摇头:

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头,眼睛也酸酸的,黎景之眼中满是温柔心疼的看着我,俯下身捏了捏我的脸,刚要开口说什么,病房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啊啊啊小嫂子醒啦!你们快来!她终于醒啦!!”

是几个年轻女孩的声音,争先恐后的涌入病房,是一群穿着粉色护士服的小姑娘,兴奋又好奇的打量着我,其中一个圆脸的女孩子最先冲上来拉住我的手。

“天啊小嫂子,你醒着的时候竟然比睡着了还好看!简直就像精致的玩偶有了生命一样!你们俩这颜值也太般配了吧!还有还有,黎医生对你好好哦!整天没日没夜的守着,我们几个小姐妹可太羡慕了…”

我歪着头听她说话,她们叽叽喳喳的样子,跟我一点都不一样,我们是差不多大吗?

她们看起来好有活力,就像小鸟一样快乐自在……但是她说话好快呀…快到我好像听不清…

“诶…你有在听吗?小嫂子?”

圆脸女孩子的声音把我从涣散中拉出来,那些女孩子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都不说话了,定定的看着我,有的疑惑,有的看热闹,还有的从进来就一直在看黎景之。

“对不起,我……”突如其来的耳鸣让我的脑袋嗡嗡作响,意识又开始模糊了,黎景之冲上来扶住快要晕倒的我,让那些女孩子离开了病房。

半梦半醒间,他小心的把我放在床上,盖好被子,还亲了亲我的额头,然后我就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门口传来断断续续的对话。

“你疯了?给她用那么大的剂量!”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景之,你是我最看重的学生,我不希望你再这样下去,你会毁了自己的人生的!”

我好奇的把脑袋伸出被窝,却怎么也听不清后面的对话了。

不一会儿病房的门被打开,黎景之提着饭盒和水果走进来,看见我在睁着眼睛,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很快又恢复平静。

“阿乔该饿了吧?给你带了吃的。”

“你…真的是我的丈夫吗?”我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

“当然了,阿乔小时候就经常说要嫁给我呢。”黎景之不动声色的拿起一个苹果削起来,我看着他的侧脸,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一丝恐惧。

黎景之细心的把苹果切成小块,用水果刀锋利的刀尖戳起一块送到我嘴边。

我摇头,悄悄往后挪了挪,再抬起头发现他仿佛没听见我说话一般,仍保持着要喂我的姿势,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没听见,这种无声的压迫感让我感到很不舒服。

没有再说什么,我小心翼翼的避开刀尖吃掉了那块苹果,然后就这样,他一块不落的把削好的苹果都喂给了我,苹果并不小,我甚至吃的有点饱了。

他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我不太喜欢这个动作,趁着他去打开饭盒的空隙又悄悄往后挪,和他拉开了一点距离。

“阿乔,喝点粥。”黎景之端起碗,已经伸到我嘴边。

“我现在不饿…”他这次倒没有再坚持,把碗放到一旁,舀了一勺粥,还冒着热气,他吹了吹,我松了口气,以为他要自己喝了,结果他吹完又送到了我嘴边。

我有些无奈,想用手推开他,但是力气悬殊,怎么推他都纹丝不动,那一双墨色的眸子仿佛要把人吸进去一样,看不出什么情绪,我有些不耐烦,用力甩开他的手。

“我都说了我不饿!” 啪——白瓷质地的勺子落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随着这支离破碎的声音,有什么也在悄悄地发生着变化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有点内疚,他应该也是想让我多吃点,恢复身体。

“怎么还是学不会听话呢。”

黎景之眯起眼睛,左手捏了捏右手腕,这个习惯性的动作又让我莫名的感到害怕。

活动完手腕,他把衬衫的袖口慢条斯理的一颗一颗解开,把袖子挽到小臂,我看着他的动作,有点疑惑,小心的问他。

“你要收拾碎片吗?一会儿我来打扫吧…”话音未落,黎景之一手端起碗,一手捏住我的下巴,我被迫张开嘴,来不及反应,冰凉的瓷碗贴着嘴巴,一大口还有些烫的粥被灌进喉咙。

我难受的挣扎起来,止不住的反胃和咳嗽,紧接着又一口被灌进来,我用尽力气抵抗着黎景之的手,他却先我一步钳住我挣扎的双手,捂住我的嘴巴防止我吐出来。

我难受的眼泪都流出来了,不敢置信的瞪着他,这个这几天一直对我很好的男人,刚才还说是我丈夫的男人,还有这样可怕的一面吗…

等到我十分勉强的把粥都咽了下去,他才松开手,不紧不慢的从旁边的桌子上抽了一截纸巾,轻轻地擦拭我的嘴角,眼神又恢复的温柔平静,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切都是我的错觉。

我避开他的手,低着头,不想看他。

“阿乔…”好像受了委屈的人是他一样,黎景之轻声唤我。

“吓到你了是不是?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是因为你以前总是不好好吃饭…所以我才会…”

“没事啦。” 我看着他笑了笑,刚才的刺激让我的头开始阵阵作痛,只想躺下好好休息,并且…好像十分抗拒再和他交流了。

黎景之又在我床边待了一会儿才离开,我背对着他装睡,大脑好像恢复的没有那么迟钝了,于是认真的回想了一下从我醒来发生的所有事。

为什么没有家人朋友来看我?手腕上莫名其妙的伤痕是怎么回事?还有黎景之的老师,看起来很有学识的老教授,为什么他看我的眼神里都是怜悯和无奈?我真的是神经病吗?

黎景之推门出去的那一刻,我的眼睛也随之睁开了。

心里慢慢盘算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抬头看了看时间,该是换药的时候了,正想着,那个圆脸的小护士拿着药推门进来。

我没说话,乖乖的把手递给她,她笑盈盈的接过去,拿了块酒精棉在我手背上擦拭,我看了看她的工作牌,名字叫。

“你怎么一直盯着我看呀?”她边说边拆开一次性包装的针管,针…头突然又剧烈的痛起来,脑海中模糊的画面里,阴暗的房间…还有一个男人…他拿着什么东西走向我…还有胳膊上隐约的刺痛感,一瞬间袭来。

“不!走开!!别碰我!!”我猛的推开周茉,她没有防备的摔倒,手里的药也撒了一地,外面有人听见动静,慌忙冲进来,是那个老教授。

他进来看到我没事,松了口气,又赶紧去把周茉扶了起来,看了看她有没有受伤,确定无碍后,拍了拍周茉的肩膀。

“小周啊,这几天辛苦你了,一会儿你别加班了,再查一遍房就下班吧。”

周茉点了点头,这姑娘倒是个乐天派,又或是在,见过的病人多了,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整理了一下衣服,看我的目光里满是担忧,老教授又催了她几句才离开。

房间里就剩我们两个了,我有好多问题想问他,正要开口,他却摇了摇头,示意我不要说。

紧接着从胸口的口袋里拿出一支笔,和随身的笔记本,刷刷写了些什么,又俯身检查了我的手臂,正当我对他的行为感到疑惑时,余光突然瞥到笔记本上那几个字。

我忍住向四周打量寻找监控的想法,强迫自己镇静下来,用近乎哀求的目光看着老教授,希望他可以帮帮我。

“宋小姐,你最近的情况很不稳定,要多注意休息,这是有助于睡眠的药。”

老教授并没有什么表现,甚至没有多看我一眼,把一盒药放在我旁边的桌子上就离开了。

他不肯帮我吗…我该怎么办呢…

假装活动活动脑袋,我悄悄的看了一下房间,果然在四个角落都看到很小很小的摄像头,要不是闪着一点点微弱的红光,根本发现不了它们的存在。

无死角的监视让人莫名的烦躁,我干脆把自己蒙在被子里,蒙了一会儿又觉得闷,把被子掀开一条缝,正好对着床头桌,桌子上有水果、小雏菊、一盏粉色的小台灯和刚才教授放下的药,我放空的看着这些东西,突然眼神聚焦在那盒药上。

不,准确的来说是药盒,本该方方正正的小盒子,有一面看起来鼓鼓的,我心中一喜,忙坐起来,装作无聊的样子在桌子上翻看,最后才拿起那盒药,打开。

把药盒撑的鼓鼓的东西是被叠起来的说明书,小心的展开来看,正当我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发现有几个字用很浅的铅笔圈了起来,废了好一会儿工夫把几处找齐,发现拼出了一句奇怪的话。

“名”“晚”“2”“癫”“癫”“录”“为”“休”

是这个意思吗…老教授是想告诉我,趁医院电路维修停电的时候可以跑出去吗。

怕一直盯着说明书看引起怀疑,我把它叠好又放进了药盒里,开始想下一步的计划。

医院内的构造我并不清楚,况且还是在完全黑暗的情况下,逃出去的困难很大,在明天之前我需要找到一条最快的出去的路线,黎景之几乎是日夜守着我,准确的来说是监视,他的办公室就在隔壁。

“阿乔,你没事吧。”正想着,黎景之急匆匆的推开门进来,我一惊,手中的药掉落在地上。

他眯了一下眼睛,一步步走近。

“我自己好害怕…”情急之下,我红了眼睛,向黎景之伸出手撒娇。

果然,他的注意力从药盒上移开,看到我要主动抱他,脸上是藏不住的惊喜。

“乖,不怕。” 他抱住我,温柔的拍了拍我的后背,看不到的是我冷漠又带有一丝厌恶的眼神。

“我想出去走走,可以吗?”趁着这少有的氛围,我小心的开口询问,放在后背的手明显僵了一下,感觉到他的不悦,我忙改口。

“不行的话也没关系,我只是一直在这里,太闷了。”

“阿乔想做什么都可以。”

黎景之轻笑,他放开我,又弯下腰帮我穿上鞋子,动作温柔的让我完全联想不到他生气时的样子。

这是我醒了以来第一次走出病房,双腿甚至还有些发软,黎景之揽着我,站在他旁边的我显得又矮又小,无形中的压迫感更强了。

“先带阿乔去我的办公室看看吧,就在隔壁。”

并没有征求我的意见,黎景之带我走进了旁边的房间,干净,整洁,整体颜色就是黑和白,看起来就是冷冰冰的工作的地方,里面的隔间还放了一张床,我对这里并不感兴趣,只想赶紧了解医院的路线情况。

正要找个借口催他离开,却注意到了他的办公桌上有一个精致的鸟笼,并不大,但是看起来也不像是摆件,他还有喜欢养小动物的一面吗…

或许他没那么坏呢,我试探的问:

黎景之倚在门口,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我被盯的有点不自在:

“那后来呢,它去哪了?”

我更想听到的回答是飞走了,黎景之好像看出了我的失落,过来伸手摸了摸我的头。

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太喜欢这个动作,下意识的躲了躲,即使是很微小的动作,他也察觉到了,但是并没有把手放下。

“阿乔想知道它是怎么死的吗?”黎景之修长的手指缠绕我耳边的几缕碎发,轻轻别到耳后。

“明明是属于我的东西,却想离开我。”

“最后一次抓到它的时候,我剪了它的羽毛,折了它的翅膀,丢进了地下室。”

“那么喜欢外面的世界,那就死在地下好了。”

我定定的看着他,那么美好如神明一般的样子,却波澜不惊的说出这些话,不由得心底升起无限的恐惧,他一定不是我的丈夫,我不会喜欢这样的人。

可是我不能在这个时候激怒他,我要离开这里知道真相,强作镇定,我冲他扯出一个十分勉强的微笑。

“我们走吧…我有点饿了。”

然后黎景之带着我在这栋楼里随便转了转。

他看我看的很紧,一直牵着我的手掌默默控着方向,不过他好像不太想让我到人多的地方去,连有人经过不小心碰到我的衣服他都皱眉,避开了人比较多的走廊,正好让我默默的记下了一条消防通道的位置。

往回走的路上,碰到了几个调休逛街回来的小护士,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衣服,叽叽喳喳的说着刚才哪一家的奶茶好喝,晚上下了班去哪里吃饭,我心里羡慕极了,甚至看的出了神。

“小嫂子!哈哈哈原来你还没我高呀!”

周茉的声音把我拉回了现实,她老远看到我,蹦蹦跳跳的来到我身边。

其他的几个小姑娘看到黎景之在,也想过来,但是他没什么表情,看上去阴沉沉的,她们好像有点害怕,跟周茉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我笑了笑,目光被她身上的连衣裙吸引,没有什么花哨的装饰,简简单单的淡紫色,但是她穿起来真好看,察觉到我的目光,周茉笑着凑过来。

“是不是病号服穿久了,想穿漂亮裙子啦?”她拿起手中的购物袋,在里面翻来翻去的找着。

“我今天去逛街买了好多衣服,送小嫂子一条当见面礼好啦!”

我刚要开口拒绝,却突然想到,除了我并没有别的衣服,如果成功逃出去了,穿着病号服会不会太显眼了?

于是没有说话,悄悄看向旁边的黎景之,他并没有什么表示,甚至都没有看周茉一眼,一直在旁边若有所思的盯着我。

“找到啦!”她拿出一条白色的连衣裙,雪纺的料子还有蕾丝花边。

是小女孩的眼光了,但是白色的衣服在晚上也很显眼。

周茉好像很喜欢我,听到我这么称呼她眼睛都亮了亮,“谢谢你,只是我不太喜欢白色…”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看到了袋子里还有一条雾蓝色的连衣裙,事到如今只能赌一把了。

“嗯…我再看看,那这个颜色呢?”

也许是她看到了我眼神里的欲拒还迎和依依不舍,大方的拿出了那条雾蓝色的连衣裙塞到我怀里。

“哎呀小嫂子你拿着吧!我马上签到就要迟到了。”

我拿着连衣裙充满感激的看着周茉的背影,旁边的黎景之见状轻笑一声,摸了摸我的脑袋。

“等阿乔出院回家,每天都可以穿不同的裙子,都是我精心挑选的。”

回家…这个词让我莫名的害怕,我攥紧了手里的衣服,忍住没有发抖,默默深呼吸了两下,主动拉起黎景之的手冲他开心的笑笑。

快走到病房门口时,看到老教授从对面过来,黎景之微微颔首示意,教授点了点头,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很快收回目光。

“景之,明天晚上三院有一场手术,比较麻烦,需要你过去。”

“…好。 ”黎景之不是很情愿的点了点头,三院…隐约记得周茉说起过,离这里隔了二十分钟左右的路程。

并无多言,老教授带着几个医生匆匆离开,最后一个医生经过我的时候,悄悄往我手里塞了一张纸条。

我立刻攥在掌心,好在黎景之好像并没注意,我先一步进入病房,走到床边的时候悄悄把刚才掉落在地上的药盒往床下踢了踢,又把纸条放在衣服的口袋里,往最里面压。

“阿乔…”正要转身,突然落入一个怀抱,黎景之从背后抱住我,“明天我可能要出去一段时间,会很快回来的。”

被锢住的感觉很不舒服,我忙轻轻的拍他的胳膊。

“…没关系,我等你回来。”

“千万不要骗我,阿乔。” 他凑到我耳边低语,冰冷的语气让我脊背一片冰凉。

黎景之走了之后我钻进被窝里小心的把纸条展开,上面是一串数字,看上去是一个电话号码。

老教授是让我出去之后联系这个电话吗,也是…我只顾着想快点离开这里了,出去以后要怎么办呢,还有没有人认识我呢,我的世界里难道就只有黎景之吗?

揉了揉太阳穴,让这些杂乱的想法消失掉,不能辜负老教授还有周茉给我的帮助,无论如何我都要知道事情的真相。

把纸条收好,闭上眼睛一遍遍的回想医院的大致结构和那条消防通道所在的位置。

医院的供电需求很大,电路维修应该也不会太久,所以能留给我逃跑的时间应该很短…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很多花、阳光很温暖,还有小猫小狗…蝴蝶绕在身边飞来飞去,我也有了可以叽叽喳喳聊天的好朋友,我看到自己原来可以笑的那么开心。

断断续续的睡了好久,不知道是不是药物作用的缘故,我变得越来越嗜睡,即使是清醒的时间,也总是有一股倦意。

黎景之出发前拎了一些小零食和水果给我,又拿出一个精致的黑丝绒盒子。

我接过来打开,是一条银色的手链,还镶了几颗小小的钻石,灯光下闪闪的,很是精致。

“很漂亮,谢谢你…”我刚准备把手链收起来,手腕就被紧紧抓住,黎景之笑的很温柔,眼睛里却没有一丝情绪。

“……”我打了个寒碜,赶紧乖乖的把手伸过去。

“乖。”黎景之揉了揉我的头发,认真仔细的给我戴上了那条手链,动作很温柔,但是手腕上清晰的痛感警醒着我,这个男人有多么可怕。

黎景之走了之后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很开心,盯着表等待时间的流逝,想着我马上就可以离开这里了,或许我可以找回记忆,到一个新的地方生活,就像梦里那样…

当指针指向整点的那一刻,整个世界“啪”一声陷入了黑暗。

满眼的黑暗让我有些呼吸困难,我咬咬牙摸索着往外走,走廊里没有什么人,除了拐角处有两个值夜班的小护士。

借助远处昏暗的应急灯光,按照在脑海中演示过无数遍的路线,我很快就找到了那条消防通道,看着那如墨一般的黑暗,没有丝毫犹豫的走进去。

楼道里只有每层的绿色“安全出口”标识散发着一点幽幽的绿光。

对黑暗的恐惧让我承受了巨大的精神压力,快走到一层的时候,我把纸条拿出来病号服脱了扔在楼梯拐角处。

换上了那条连衣裙,果然深色的衣服能融入夜色,从消防通道出来后,是一个很大的停车场。

停车场实在是太大了,四周又有高高的铁栏围着,我只好贴着围栏走,寻找出口。

大概过了十分钟,有一辆黑色的保时捷从前方右侧开进来,我忙躲到旁边的车后面,同时心中一喜,那里可以出去!

可是当那辆车和我擦肩而过的时候,不由得深吸一口凉气,心顿时提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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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纪实文学,各种现实梗。

前面节奏好慢,直接跳到后面看吧,后面都是我自己很喜欢的情节。

谁都只得那双手靠拥抱亦难任你拥有

要拥有必先懂失去怎接受

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

他终是有些醉了,仰靠在KTV包厢里磨损破洞的皮沙发上,音响传出Eason不甚清晰的声音。酒局将散,密友终究开口提起那个经久未见的名字。

“健次啊。我和他就,就这样......”金世佳举起两个酒瓶,两只手拉远了距离又拉回来。

他依稀记得那一天,檀健次醉红了脸,抱着双腿流着泪,窝在床根扯他的衣服。金世佳问他到底怎样想,他不讲话,只将两只手分别举出食指,摇摇晃晃的,拉进又拉远。

句句不言爱,声声是离别。

回忆涌来,眼眶酸涩溃不成军。离别许久,他只能探着模糊的记忆模仿那人动作的弧度。

瓶底磕在一起声音清脆,满是旧爱回响。

他吸了吸鼻子,又想起那些怀抱的温度,又想起那人白净脖颈上自己蛮不讲理留下的印子,也想起分开时那人全副武装,边向前边挥手的背影。

从来是自己不潇洒。金世佳自嘲地笑笑,怅然地接上那句可有可无的结论。

金世佳第一次见到檀健次的时候是带着有色眼镜的。为他那个男团的标签。

其实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面,但却是是正式的第一面。

那是《猎罪》的围读会,他到得早,和导演编剧打了招呼后,随便挑了个靠近主位的椅子拉开坐下。三月的厦门尚且凉着,他穿了件不算薄的牛仔外套,撑着下巴,认真去翻已经看过三遍的剧本。

沈翊是卡着点到的,脚步很匆忙,藏蓝色的冲锋衣略带些褶皱。一路进来和剧组的人握了手,唯一的空位在金世佳的正对面,他抬头的时候正好与檀健次两相对视。那人犹豫了一下,没绕过来,只是和他点头示意便拉开凳子坐下了。

很精致,果然是做男团的。

这是金世佳的第一印象。

如果将时间拉到三个月之后重新审视眼前人,金世佳一定会第一时间递出一个问句,或用微信发个问号过去,彼时他已经可以一眼看穿他的不适。

但三月的金世佳还没有这项技能,他只能凭借一面之缘草草为他打上标签:长得不错,卡点儿来估计很忙,做男团的嘛,估测演技也就一般。

他见过太多从镁光灯下迈一只脚过来混饭吃的爱豆,凭着所谓的流量肆意践踏很多他视之珍重的东西。他又想到经纪人同他讲妥协与让步。

自己都已经和“流量”一起拍戏了,真是成长不少。

读本进行到中午的时候导演招呼大家去吃饭,金世佳本想趁这个功夫躲去楼道里抽烟,却正巧碰见不知道在和谁通电话的檀健次。

他没穿着那件北面,只单薄地套了件立领的白衬衫,没做发型,刘海乖顺地垂下来,手肘撑着膝盖坐在中间一节楼梯上。他背着光,金世佳只随意瞥见一眼,却也注意到光影勾勒下那人精瘦的身子。

他似乎在和什么人吵架,压低了嗓子,讲了几句又不再开口,只是低着头揉了揉眉心。

他似乎过得也没有看上去那么好。金世佳摩挲了一下手中的烟盒,揉揉鼻尖,不动声色地退出楼梯间。

他想起给剧中人物写小传的时候曾在“沈翊”二字旁边写下又划掉的“单薄”。

偏见很快便被消除。金世佳向来真诚,于是便也对同等的真诚有着敏锐的感知力。围读会进行到第三天的时候,他已经完全将“檀健次”这三个字与“男团”的概念割裂开来了。

他檀健次确实精致,可举手投足却没有半分刻意,不同于他从前见过的那些空荡荡的皮囊,檀健次身上有一种他许久未见的热切。只要开始工作,你便会觉得那人一定是付出了百分百的力气去完成这件事。

那间会议室不大,剧组的骨干成员加上他们几个主演挤在一起将将够坐。屋子甚至没有水泥层的封顶,抬头望去径直就是黑胶布裹着的通风管。

这只是一部成本不高的网剧,可是每个人都那样认真。檀健次发言的时候,金世佳便抬头去看他,哪怕那部分与自己无关也会认认真真地听。

他美其名曰是熟悉剧里角色,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是被他身上那份真诚所吸引。檀健次声音低沉,打在四周不甚坚固的墙壁有轻微回响荡开。

金世佳偶尔恍惚,理由是那人某种意义上与自己的几分相似——认真起来的檀健次让他莫名想起曾经的自己,但那人身上又没有自己那股别扭劲儿。

大约是很好的演员。这是个极高的评价。

君子之交淡如水,讲破天左不过同事一场。演员也不过是一份工作,戏就是戏,杜城了解沈翊就好,金世佳没必要了解檀健次。他一开始是这样想的,或者说,他从来是这样想的。他从没想过靠近,他没有这样的习惯。

其实倒也不算主动打破原则。哪怕是第三次撞见檀健次与电话那头争论的声音,他也本是没想靠近的。可凑巧是那人挂断电话,抬头便看见路过的他。

是不是如果低头错开就好了。金世佳偶尔也这样想过。只是现实却没给过他这样的机会。

“佳哥,借个火儿。”是檀健次主动开口。

他总不好再避开,歪了歪头算打招呼,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递过去。

檀健次随口道谢,从口袋里掏出包七星敲了敲,倒出一根熟练地点上,把皱巴巴的白色烟盒揣进兜里,又将火机递回去。

金世佳走也不是,留又局促,站在一旁也陪了一根。

站在四下无人的楼梯间,檀健次第一次没有挂起那副熟练的笑容,表情淡淡的,乃至严肃。鼻腔呼出烟气,他又往外走了走,在门口的大垃圾桶里点了下烟灰。

“原来你也抽烟。”金世佳开口咬住烟嘴,感觉自己有些没话找话。

檀健次回过神来,表情轻松了几分,微微笑起来,“怎么了,我不像啊?”

他还穿着剧里沈翊那件蓝毛衣,像极了偷偷叛逆的乖学生。可他已经三十一了。

金世佳摇了摇头,而后又是沉默。

一支烟的功夫到底不长,布景那边似乎完事了,隔着楼道门有隐约的跑动声。

金世佳率先掐了烟头,转身去拉门把手的时候,听见檀健次在身后开口。

“我以为你会问问我什么的。”

他有点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一脚迈进屋内的喧嚣,伸手撑着门等檀健次过来,“你的事儿,我瞎掺和什么。”

檀健次微微弯腰,从他撑起的手臂下钻过来,站在原地等了一秒,与他一同走回去。再走回“沈翊”中,他瞬间又换上柔和的神情。

他便是在那一天深切感受到金世佳的与众不同的。

他十六岁出道,在这个圈子里混了太久。他见过太多人以各式的苟且换明天,屈尊或狼狈。彼此间明里暗里的互通有无似乎已经成为了默认的前提规则。好像只有交换了信息,互相拿着点光鲜亮丽下的东西,才算可以成为“朋友”的第一步。

相比之下,金世佳的分寸感与疏离显得分外格格不入。他借火的时候,明明都已想好了答案,左不过坦诚自己近况糟糕,在与原公|司闹解约。微微示弱很多时候是拉近关系的好办法,其实谁都过得不好,所以共情便成了条捷径。

但金世佳没有。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他从来没有以金世佳的身份靠近过檀健次,亦或者,他其实没有靠近过任何人。

他进组前便有听人提起那人是个有性格的主儿,执拗又固执以至于混得不好不坏。檀健次甚至是做好了心理建设来的。

他最初以为金世佳对自己有些偏见,所以每个动作都透着拒绝靠近的意味。后来他发现不是,那人会为坐在风口里的女演员递外套,也会为走在后面的自己撑门,他无时无刻不在释放善意。

看起来不好相与,其实他只是在比别人更认真专注地完成工作。

这个目标太单纯,单纯得让人忍不住另加猜想。但檀健次知道,事实如此,因为眼神不会骗人。

沈翊这个角色对檀健次来说很特别,不只是因为编剧在选角后特意“量身订做”了部分剧本,更是因为,他对这个角色是有些感激在的。

他常说,他会借剧中人的人生逃避现实的痛。他对于每个角色都有种超乎常人的信念感。

他后来在采访时用力“极度痛苦”四个字去形容那时自己经历的事情。

进组时,他刚结束了强度极大的《追光》录制,只休息了一周,身上的伤半好未好的,多处都贴着膏药。

网络上的争议,到期的合约,杂乱无序的高强度工作。他本以为他可以撑起一切,但当这些种种突然一股脑砸向他的时候,他久违地觉得自己似乎有点顶不住。

冗杂的情绪甚至不容他细细分辨,在进组前夜,他盯着酒店白花花的天花板,甚至久违地思索了许久所谓际遇。

但也不能细想,苦撑的人最怕回头,更何况这片天地间,只他孤身一人。

“沈翊”便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套上色调柔和的棉布外套,坦荡地躲进那个纯粹的世界,一身轻地做“旁人”。

不仅如此,他甚至还一身轻地去靠近杜城。

七年前的那几场戏先拍,他顶着副桀骜的妆造看金世佳在水库旁对着师父的尸体失声痛哭。

他靠得不近,却被牢牢裹挟进那种崩塌的情绪中。直到金世佳平复了呼吸走过来,他还在那里愣神。

“健次。”他斟酌几许才开口,手里拿了瓶水递过去,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你有时候......别真的太入戏了,那么多情绪,那么多角色,不能都陷进去。”

檀健次有些惊讶地抬头,虽然两人已经熟络不少,但除去那些三两句便到头的闲聊,这还真算是金世佳第一次主动开口找他认真聊天,他愣了愣,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金世佳举着水的手便那样悬在半空,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缩回来,换了自己胳膊底下夹着的那瓶全新的递过去。

“你们唱歌的是不是不能随便接别人水来着,我这就是刚顺手拧开的,给你换这个,新的。”

檀健次慌忙摇了摇头,从少年沈翊的桀骜里走出来,露出一个属于自己的笑容。

“没那么讲究,就是刚愣神了。”他便说着便往旁边挪了挪,拍拍身旁长凳的空位,示意金世佳坐下来。

那天两人戏份都不重,干脆便坐在河坝旁的长木凳上聊了许久。从体验派料到方法派,从城翊两人的种种纠葛,聊到过往演过的大小角色。

他们的观点如此意外又如此一致,两人都觉得彼此比想象中合拍太多,对话最终转到对于难吃盒饭的吐槽,以金世佳拍着他肩膀说“哥明天带你去吃好吃的”作结尾。

建立在味蕾上的友谊总是顺理成章。于是檀健次那段时间的“不好”便也随着关系的日渐亲密而愈加显露无疑。他会在候场的时候无意识地皱紧眉头愣神,也会在金世佳叫他第二声时才堪堪反应过来去答应。

金世佳显然也是注意到了,但却没有直接开口去戳穿,只不过下一次,当他又看到檀健次在发呆的时候,左右扫视一番,将桌角的计算器拉过来。

没有起伏的冰冷女声忙不迭地报着一个个数字。他一个接一个地按着,余光瞥见檀健次直愣着眼神却也在微微点头,而后缓缓地笑起来。

“叫我DJ。”他看见檀健次带着点无奈意味的眼神甚至想打个响指,但碍于四下皆人终究只是开了不咸不淡的玩笑。

檀健次又何尝不懂他是想安慰自己。

他无端想起朋友家那只金毛大狗狗。上一次朋友失恋找他去家里喝酒,那只大狗就一直周围转来转去。也不像其他小狗那样趴在主人怀里安慰,只是不断地叼着他能够得到的零食和饮料在主人身边围了一圈。

那天下戏之后,金世佳特意绕了大半圈来找他,问他要不要去吃日料。

其实他那天原本是有安排的,在那些“非常严峻”的三方问题里痛苦周旋。他很不擅长这些,或者准确说,他不想处理这些。他也会想逃避。

金世佳看出他的犹豫,抿着嘴唇歪着头笑了笑,站在他身边十分顺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借着从背后揽住他的姿势,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旋即又松开。

散工后的剧组吵闹异常,工作结束还有更难处理的事情,檀健次心里原本也跟着烦乱,但心却突然在这个并不标准的拥抱里安静下来。

“我晚点回来,延后一个小时。”他低头给那边发了消息,加快了脚步赶上金世佳的背影。

老公|司那边答应得很爽快。这许多年,檀健次实在是服从性太高的艺人。

日料店在一条深巷里。小路顺着地势向下蜿蜒,两旁的砖墙缝里长着不知名的小草小花,沿着风的脉络一摇一摇的。

那个地方距离剧组不远,两人走着过去。从布景的房子里出来的时候,金世佳先离开,檀健次特意转了个方向,走到另一边谢了粉丝,开口道自己想好好走一走,希望大家不要跟着。

那时候他还不像日后那样火爆,来接下班的粉丝也多是些熟悉面孔,那些其他艺人或许视作洪水猛兽的“长枪短炮”在他面前也总是带着几分柔和的模样,在一定的距离内总是完好地盖着镜头盖。

粉丝担心他状态,都十分理解地点头。他转身离开时,远处一个女声小声地冲他喊了一句:“多多做自己!要快乐!”

他自然是听见了,笑着转身又挥了挥手。出道许多年,除了梦想,支撑他的还有这许多善意。属于他的善意,不附属于任何旁枝。

转了两个路口彻底和身后的人群隔开距离,他顺着共享位置找到在一个路灯下抽着烟等他的人。那人比他高,正常举着烟的高度若是任由烟气随风飘散,便是正打在檀健次身上。所以他每次都会特意避开,或者干脆掐灭。

这次他选了后者,将烟头踩在脚底碾了碾。示意他跟着自己走就好。

檀健次一路断断续续和不同人发着消息,几次都想放下手机,却又被提示音拉回去。

两人同行时这着实是一件不太礼貌的事情,但幸好金世佳表达了充分的理解,只在路口时提醒他小心,语气也没有半分的不耐烦。

站在小巷子外的下坡路时,檀健次还举着手机发语音。金世佳走了两步突然停下来,侧了侧身,意料之中地看见檀健次踩着陡然变化角度的柏油路软了下脚。他总爱穿些厚底鞋,哪怕其实并不怎么舒服。

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檀健次显然自己也吓了一跳,手一抖语音转为取消。

“跟你说了小心点儿。”

“这不有佳哥呢。”他十分顺从地卖了个乖,也没有把胳膊从那人手中抽走,而是就着那个姿势继续往下走。

他脑子没在这,自然也没意识到什么不对。但金世佳却是着实愣了几秒,大脑飞速运转,结论却是空空如也——在所有过往中都不曾寻找到一个和檀健次可以匹配到相同位置的同事。

啧。他们搞男团的,都比较擅长搞定人?

他罕见地又想起那个标签。

本来金世佳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对,不过是密友,不过是过分合拍。直到他会不自主地用眼神追踪他的背影,会在他发呆的时候本能地想拉他出来,会在有零食的时候特意留一份给他。

金世佳从未尝试真的走近檀健次那“一地鸡毛”,但是他时常也会冒出些荒诞想法。

何必要用所谓资源与人脉为路径,其实他真的很好收买,是给了零食就会露出肚皮的软乎乎小动物,是一顿好吃的就能哄好的小朋友,那些人真是不懂珍惜。

他本来觉得没什么不对,但有一天,他看到檀健次高高飘在顶端的对话框,并且下意识想点进去,但真的这样做了之后却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发些什么。而再抬起头,那人其实也不过就在几米之外。

是太过巧合的回头与对视,金世佳坐直了身子。

檀健次就那样大喇喇坐在光里,发丝都透着澄澈,半分牵连也没有,像是由极度诚挚所构建的真正透明的温柔力量,无坚不摧。他半倚着406的办公桌,捏着那块软橡皮两只手倒来倒去,看向金世佳的眼神带着笑意,像是无言而隐秘的邀请。

金世佳飞速地低下头,觉得自己似乎已经犯了些从学生时代就鲜少犯下的错误。

此后无论是捏住他手腕的动作,是在从他手中夺下酒杯的设计,亦或者是对视时不再能忍住的笑意。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设计很多情节动机,是出于一种保护欲,一种他认为的,在彼时彼刻,应该也必须一定要有人拉他一把的保护欲。如果从自身出发,也可以说是一种责任感。

工作时自然正大光明讲是在塑造角色,是“杜城”的考量。但对上编剧略带探究意味的眼神时,他却微微避开了,未加讨论地直接演出来。

在最后一滴酒落进喉咙时,他掰着手指头,轻声念出沈翊的名字。他突然发现,他好像没办法斩钉截铁讲这份保护欲是来自杜城,更没有能力圆一个“自己是在疼惜剧中人”的谎。

他偶尔也会不敢去接沈翊的眼神,他太知道那背后真正投射着谁的影子。因为,同理自己应如是。

在审讯室忘词时,他忍不住笑场,整个人都靠到檀健次的身侧。或许是真的太近了,他前所未有地清楚听见那人低沉的嗓音,看到他笑着模仿自己的小动作。

“你们知道吗,这个,这个是他自己。”

这句话他是笑着讲,哪怕镜头在侧,万众瞩目,也没有几人听清更遑论听懂。但金世佳自己当然懂。眼底的笑意敛了去,换作一种隐约的考量,只嘴角留着残存的弧度。

他们什么时候这么了解彼此了?哪怕仍是在可以用“好友”一词粉饰的范围里。

剧组前期的拍摄强度不大,也算照顾到檀健次基本没有休息的紧凑行程。但后期种种原因作用之下,最终也转向了需要熬大夜赶工的状态。

逐渐开始拉晚的那几天导演和编剧叫了几个主演吃了顿饭。酒过三巡,大家都有点醉了,其中一个女编剧靠在旁边人身上,将自己过往的苦涩像笑话般讲出来,讲着讲着便哭了。

“女的怎么了,凭什么女的就不能写出好故事!”她几乎是咬着牙,话也不敢讲得太大声,红着眼眶低下头,用衣袖掩盖疲惫与破碎。

人人都有一段只自己挨过的苦熬。

金世佳望着面前的酒杯出神。明天还要工作,他不敢真的喝醉,可是气氛烘托,思绪上涌,那些他一直无解也无力逃避的现实再度澎湃。

从前他上节目介绍自己说,三十郎当,没车没房,没有固定收入。又几度春秋,再如今呢,到底又有什么不同?

他放弃过很多东西,普世意义上的放弃。很多人劝他,真心或假意,但总之语气里带着分外明确的惋惜。但他从来没觉得自己真的放弃了什么,因为那些所谓璀璨只不过世人梦中昙花一现。

他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放弃呢?他没有放弃,因为他知道自己从未拥有。

甚至,他从未动过拥有的念头。

许多年前,他在国家队游泳。看着室友时不时往那张小木头桌的抽屉里放奖牌,金银铜都有。竞技体育的环境是那种无声的窒息与紧迫,大家一同苦痛,在成为对手前还是互相支撑的兄弟。

这些东西杂糅在一起很微妙,室友放奖牌的动作也总是隐秘,大家墨守成规地不去提所谓荣誉与前程。

竞技体育需要一点狠劲儿。他自小在一座又一座泳池间辗转,充斥着消毒液与漂白剂味道的蓝色池水组成了他少年时代的大多色彩。

他最初也是有不甘的,少年人劲草般的心脏在日复一日的训练中鼓动生命的起伏。但时日长久,岁月冗杂,他见过为了零点几秒成绩便反目的兄弟,也见过为了一个比赛名额动了歪心思被遣返的小孩儿。

他从满载着他人期待目光的弟弟逐渐成为不温不火但总归发挥稳定的哥哥。那些疾风劲雨的心思也不知到底是在哪一天彻底不见了踪影。

“钝刀子磨人。”他后来也这样讲过。但更多的,是他自己也知道,他本来就不是那样舍我其谁的角色,他总是带着一种各自生长的心思去看这个世界,以分外的赤诚去欣赏、去感受。

比起为了“第一”而执着到底的存在,他似乎更有一些不合时宜的聪明劲儿。他会在一步之遥处停下,反过来去诘问自我,去追寻努力的意义。他更在意自我存在的价值感,甚至可以为此抛弃普世的所有标准。

后来檀健次说他骨子里的狂劲儿也大抵如此。要么想不通,干脆头也不回地走,要么彻底想通,一往无前地冲。

其实两样都痛快,但他活到三十五岁的年纪,却还依然在天平两端晃荡。也谈不上多么中立正好的自洽,更多是摇摆与飘摇。

这部剧算他往右挪的一步,是外人眼里的成长,也可以说是自我定位的逃跑。

纠结这些没意义了,因为他在这一步里遇见了檀健次。

他便是这样遇见了檀健次。

兜兜转转,思绪又飘到眼前人身上,他侧过头去看他。那人又在举着手机,眉宇间的烦躁苦闷不言而喻。

“健次,别看了。”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出手阻拦,捏着他的手按下锁屏键,将手机放到自己这一侧的桌子上。

骤然被打断了工作的人自然是恼怒的,皱着眉啧了一声,却又在与金世佳对视的瞬间偃旗息鼓。

“我起码跟他们说一声。”

“没什么好说的,如果他们有诚意,想找你的人自然找得到你。别这么迁就别人。”这也算是他常年躲在山里的心得。

檀健次又盯了他几秒,一向挺直的背突然松懈下去,像是强撑天地的山脉终于被天神容许偶尔松懈后的小型崩塌。

他伸手去拿酒杯,几乎倒满了,一饮而尽,以那种酒不过喉的熟悉样子。

他从前被带着特意练过酒量,哪怕他不愿意。其实他从那时便知晓,哪里有那么多愿意呢,世上处处多得是进退不得,有梦难圆。旁人讲的爱与关切并不一定就真的能落成冬日炭火,也有可能是凛冽无痕的骨刀。

太多年了,或许因为强大,或许因为弱小,他想要苹果,却被硬塞了许多的梨子与香蕉。所谓是被宠爱就是如此吗?他想反驳,却甚至无从开口。

他没有去要手机,这是顺理成章的借势而下。

从前他偶尔也与朋友或知己提及一两句现状,但总碍于还有些许利益相关只能影影绰绰。一路苦撑,他听过最多的话是加油,对自己讲过最多的话是不要放弃。

金世佳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以有些强势的力道在他的世界按下暂停键,告诉他可以短暂地逃避,可以不用时时挺拔。

再坚固的城池也会因为一道细小的裂缝而走向坍塌的结局。他知道自己不能沉溺于此,但他又觉得金世佳不一样。他不是在把自己引向一种溃败,而是以一种温柔的姿态,自始至终地安慰着,消无声息地保护着。

如果金世佳此刻同他说一句没关系,他好像也就真的能相信这句没关系。或许是因为他从不说谎,绝对的真诚以至无坚不摧?檀健次也说不清,带着私心将这种感受命名为安全。

这种温柔太细密,没人能忍住不沉沦。

他心里事儿多,理所当然地喝醉了。但也没真的醉,毕竟还能忍住呐喊,还能控制住眼泪。但无法克制的,是靠近那人的冲动。

我喝多了。他这样想着,闭着眼睛靠到金世佳身上的,做好了被推开的准备,准备好了道歉的表情,甚至演练过充满醉态的歉意目光。

但那人没有。甚至朝他这边侧了侧身,调整出一个更贴近他身体的姿势,让他靠得更舒服了些。

索性周围人大都带着醉意,各自讲着过往的风与酒,没人注意这边。檀健次的耳朵紧贴着金世佳的左臂,呼出的气息混着烟酒的味道,嗓音略微沙哑,断断续续讲过往。

讲那些或大或小的舞蹈教室,讲投射在落地镜里不甘或隐忍的过往,讲同路人成群,也讲至今到底孤身孑然。讲年少灿烂的梦,讲原本人人期待的伊始,讲许多所谓的本应该。

到底是没有忍住,讲着讲着落下泪来,侧过脸,让泪水隐进衣服的布料。

金世佳本想用一句“你怎么还拿我当手绢”来缓和气氛,但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见那人声音过分低沉的结语。

“我想一鸣惊人。可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可能很多事情就会改变。”他那样讲着,过分难过也过分失落,强撑着假装释然,混杂做语言无法描述的痛哭,有泪也有笑。

他太直接,第一次这样不加掩饰。金世佳一下愣住了,他只隐约知道他的求而不得,殊不知这人还背负着太多的挣扎与痛哭。他突然就理解那些出乎自己意料的合拍。

都是挣扎的灵魂,都在自由与梦想间画地为牢。金世佳在那个岔路口选择了丢掉所谓责任与前程义无反顾,但檀健次选了反方向。他背起了所有期待、所有责任、所有身份。

某种意义上,他们都选择了折骨重塑。如今境地,三十而立,到底算不算得窥见天光,谁又敢讲。

“其实我懂。我还比你多活几年,我经常问自己,我到底想要什么呢。”金世佳眨了下眼,又抿了口酒。

他们坐的位置靠边,门缝里偶尔吹进过堂的风。檀健次的发梢微微动了动,落在金世佳的脖颈,扎得他发痒。是皮肤也是心脏。

他忍不住上手扒拉了几下他的刘海,檀健次红透了一张脸,似是有些不满,皱着眉动了动头,鬓角在那人身侧反复蹭着,带着些明目张胆撒娇的意味。

“你呢,你本来想要什么?”金世佳从思绪中抽身接话。

“要......”他顿住又笑出来,“要什么自行车啊。”

他还是收住了,靠仅剩的理智抵御“想依靠”这头洪水猛兽。再想后退到他怀里也不行,再想靠近他的温暖也不行,哪怕是金世佳也不行。

正因为是金世佳,所以不行。

他不能以同样的真诚再为彼此都增添软肋,就像他不能对其他所有人放下坚硬铠甲。

三十又二,他早就不敢再说一句“想要”。各种意义的不敢。

最终是金世佳架着他回了酒店。助理匆匆赶来,说辛苦金老师了,给您添麻烦。便是在房门前,金世佳紧紧搂着身边人的肩膀,助理在前面开门想要把人接过去。

“没事儿,我照顾他吧,你,你是女生也不方便。”

金世佳一句话讲得磕磕绊绊,险些咬了舌头。助理表情中的惊讶说明了一切。太过了,无论怎样讲都太过了。

沉默几秒的僵持被怀里人突然的“哼唧”一声打断。他捂着胃,脸皱成一团。金世佳干脆低着头把人扶到屋里,小助理站在门口犹豫许久终究选择离开。

远没喝到要吐的量,金世佳在他靠过来之后便将面前的酒杯推远了。胃里确实难受,但有几分真的醉意谁又说得清。

互相装傻罢了。成年人。而立已过。

金世佳烧了热水,小心地端着杯子给他喂了半杯。又帮着脱了鞋,看檀健次缩成一团,合衣钻进被子里。他起身想去简单也处理一下自己,却在起身前被被子里伸出来的手拽住了衣角。

他穿着件黑衣服,褶皱之上,檀健次葱白的手指分外显眼,过于用力导致指甲透着粉红。

拍了拍他的手,转身到另一侧的床上,拿着富裕的枕头摆了摆,半靠着床头躺下。檀健次翻了个身,像寻找温暖掩体的小兽般,却最终也只是在靠近他腰间的软肉后停下。

“多多。”他循着记忆,第一次喊出这个名讳。喉头像是起了火,吞了两次口水仍忍不住燥热与心悸,将手搭在他背上,轻缓又有节奏地拍着。

“睡吧,好好睡一觉。”他说着,便看到那人脸颊上、顺着颧骨轮廓滴下的泪水。他也很委屈吧,也委屈了太久吧。金世佳这样想着,却不敢真的抬手去擦。

很多事不过命悬一线,醉意或情爱,成年人贵在“克制”二字。退一万步、扯开所有思绪,他在无人处暗自努力太多年,他那样好,总不能跌在自己这。

天色在凌晨四点五十二分撕扯出明亮的碎屑,有几只谷鸟飞过,在沉郁的蓝色里点出几点墨迹。他守了他一晚上,不进不退,只是看着,在天光大亮前离开。

他下床时,感受到身边的被子团似乎隐约动了动,但不敢回头确认,轻手轻脚关门离开。留下同样清明一夜的人与脸颊下晕开几点深色的被单。

原本一直如此便好,不近不远,进退有余,彼此留一份情缘薄面密而不发,再由时间逐渐冲淡所有,就像那些故去的血、泪与梦。日后再讲来,左不过三月有余大梦一场,往事如烟任他随风。

但不知是不是那一夜没休息好,又有反复扯皮的烂账与熬大夜的高强度工作。檀健次在一次午后浅眠中醒来后,感觉心脏一阵拧着劲儿的疼。

他本想熬过一阵便好,没想到站起来走了几步路后反而变本加厉。

到底是挂号去了医院,没什么大碍,医生只是叫他多休息。

多休息。他苦笑着捂着胸口,半口气半口气地呼吸。

只请了一下午的假,助理一直帮他协商要不要多歇歇,他脑子里想着导演为难又担忧的神色,也想起微信里来自金世佳的一连串关心

“没事儿,晚上我能拍。”

他便是那样苍白着脸色回去,索性是夜戏,也没让化妆老师麻烦太多。

他坐在花坛边捂着心脏低着头,到底是有些累狠了,不比从前可着劲儿造自己身体也没事。

“怎么还回来了?”金世佳从保姆车下来,第一时间就走到他身边。看他脸色着实不好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犹豫了一下用手背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

“没事儿,就是没休息好。”他努力调整出一个笑容不想让眼前人担心。

“别这么拼。算了,跟你说了也不听。”他无端有些气恼,但想着那人实在难受的神色又是满心满意的不舍得,只是皱着脸装凶。

四下人等都在忙着布景准备,确认了远处也没有镜头对着自己,他微微调整了角度,在被风吹起的衣角遮掩下,飞速又小心地拉了一下金世佳的衣服。

“哥哥。”他讲这话时眨着眼,心脏还是不舒服,只吐出不真切气音儿。

他当然吃这一套,甚至是瞬间整颗心都化了。

“赶紧拍完回去休息。”金世佳舔了舔嘴唇道。

妈的,真的有人能拒绝檀健次吗。

那些人,到底是为什么舍得为难这样柔软却强大的他。

那天剧组早了一小时收工,金世佳犹豫了一下,摸着檀健次保姆车的后车门跟了上去。

助理见怪不怪低着头,檀健次也没讲话,甚至往边上挪了挪方便他长手长脚地坐下。

两个座位隔着一个过道,可等车辆缓缓行驶起来,檀健次还是伸胳膊将手搭到了临座的扶手上。还不算完,翘起手指又敲了敲。

车转过一个路口,金世佳半边脸都映在路灯的光影里,趁着夜色向檀健次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疼。”他越发熟练,想着前排有人,只笔画了个口型。

他依旧不敢信所有人,或许很多年前有过一片赤胆,但步步蹉跎至今,他总不能真的没长进。

无声的回应里,那些撒娇的意味过于明确,甚至有几分称得上是仗着病的肆无忌惮。

金世佳深深看了他一眼,片刻后边伸出胳膊搭在他手底下。

不然自己跟上来干嘛呢,既然已经有了热切的冲动,总不能在对方示弱后还磨叽。

这些都是不该。但不该的事那么多,也不差这分毫半刻。

便是这样一路跟到了酒店,他俩住在同一层的左右两侧。站在电梯口的时候,助理懂事地退了一步。

檀健次只在下电梯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便往自己那边去了。

他会跟上的。他有这个自信。

果不其然听到身后熟悉的脚步声,檀健次仗着口罩遮掩微微发笑,像个初入人间便偷到食物的小狐狸。

又是房间门口,助理干脆没停下,低着头往自己屋里走。金世佳在他对面站定,看了一眼打开的房门却没迈步,只是伸手轻轻拂过他心脏的位置。

“早没事儿了。”檀健次眉宇间满是疲惫,但眼睛却是亮晶晶的,语意轻缓,没有半分犹豫。

金世佳皱起眉,挑起嘴角点了点头,“没事就好。你早点休息,我回去了。”

说完转身就走,甚至没给檀健次反悔的余地。

小助理刚躺在床上便收到老板的消息,让他过来帮忙烧水沏药。

指令的语气很生涩,一点不同于往日多番修饰后的客客气气,只有简短的几个字。

讲难听点,她久违地意识到原来老板是老板。

金世佳倒是一脸坦然地回了房间,直接奔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冷水刺激下他清醒不少,但也愈发有些后悔。

他难受呢,只是坚强习惯了,自己跟他计较干嘛。

咬着嘴唇拿起手机点开聊天框,酒店WiFi连上手机,屏幕顶的信号转了两圈,檀健次的消息先他一步顶进来。

而后是海边的戏份,他开始时时处处地赖在他身边,甚至最后光明正大地捡了贝壳给他拿来。

那人原本坐在礁石上抽烟,见他来,忙把手放低了,确保那些呛人的味道绕过他周身。

“佳哥,看。”他手心捧着两个白净完整的小贝壳,手心残存的海水映着太阳闪光。

金世佳垂眼看沙粒顺着他掌心的纹路流逝,前所未有地想直接拉住他的手。

最终也只是咬着烟嘴,吸入最后一口尼古丁。

那是海边的最后一天,檀健次白天便拉着那人单独在岸边走了一遭。他知道远处有冰冷反光的镜头,却依旧任由金世佳揽住了他的肩膀。

不同于最初开机时的客套梳理,那人的力道带着独一份的不容置疑与安全感。

当然不一样。檀健次最知道。

夜幕之下意犹未尽,溜出去买了酒,又去敲金世佳房门。他攥着拳敲了三声便放下,手心满是因紧张而分泌的黏你汗液。

他好像和金世佳越来越像了。算什么呢,迟来的叛逆期吗?

如果他不应,自己便转身回去。他是这样想的,但他也最知道,那人向来由着他。

金世佳不舍得让檀健次失望。

一路直奔海岸,在边角最干燥的宽大礁石并排坐下。远方有灯塔细微的光,再远有光晕柔和的月亮。

再近呢?近处有情意潋滟的双眼。

檀健次突然想起许多年前,他与老朋友们坐在一起。他已经不记得确切的地方,只记得那也是一片海。

世上处处有海,就像人间从不缺梦。没什么是唯一的,只有静默永恒。

他那时坐在几个哥哥的边上,最角落的位置,任由酒精占领理智的高地。他记得自己没有醉,可却那样胡乱地讲着醉话。

“我们,就干这行,就唱、就跳,就一辈子好不好。”

哥哥们在借着酒劲互相开着庸俗玩笑,他突兀地一句话让气氛瞬间冷下来。他语气太过轻飘,可语意又是那样沉重,硬生生把疑问句讲出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意味。

他闭起眼睛,抿住抖着的嘴唇听不到回应。许久,只听见手中的酒瓶被其他四只逐一碰过。泪是自己落下来的,他知道,不会有人为他擦。其实从来都不会。

“好,好,好,好,好。”他自顾自轻轻开口,连道五声,像是空谷无人的絮语,尝尽泪水酸涩苦咸。

他永远铭记那些无人知晓的苦撑,便也同样忘不掉酒瓶相撞的空荡。其实很多事是有预兆的,亦或者更狼狈些,那些所谓执念之上早已落下铡刀般鲜血淋漓的回答。

讲所谓人生的际遇也好,讲他执着如斯头破血流也罢,关山千万重他檀健次闯了。一次、又一次,他破天立地自封为王。

彼时少年不敢应的答案,都已化作崎岖过往的旧山石。他理解所有“无可奈何”,与每一份“自我和解”和解,他执着不挥手,他赤条条向远方。

他又坐在一片海前,身边是半倚着礁石的金世佳。晚风的寒凛冽如斯,吹得春衫鼓起,一如往昔少时岁月薄。酒精上头,他不用摸也知道自己此刻一定红透了脸,但这次他没有哭。

他突然把酒瓶举高了,仰起一个角度,任由余存的几滴酒落在衣衫裤脚。酒瓶的弧度覆盖月亮的光晕,金世佳拉了拉他的手,笑着调笑道,怎么还学后裔呢,人家射日,你这狙月亮。

“那不一样,月亮只有一个。”他任由自我沉沦,认认真真去看金世佳的眼睛。

“健次,哥哥劝你,疼疼自己,多疼疼自己。”他讲完便错开对视,皱着鼻子、抿着嘴想去摸烟盒。他迫切需要一些即可降落的理智打破暧昧,亦或者干脆用更朦胧的实体挡住那些他接不起的东西。

但他最终没有。檀健次劝他少抽烟。

缩回的手换了方向 拉住那人的小臂,掌心顺着皮肤一路描摹,蜿蜒向下,终于捏紧了手腕。他顿了顿,轻轻摇了摇。

像是山脚陡然崩塌的一小粒石子。尖锐粗糙,硌得檀健次心尖直愣愣地疼。

檀健次突然就哭了。夜里风大,礁石回响海浪愈演愈烈,耳边又响起掷地有声的旧梦。

“如果我,一直坚持呢,一直一直,直到......”他甚至接不上自己的后话。他努力了太久,以至目的地早已由确定的目标零落飘散作虚无的执念。

更像是抗争,是岁岁无路可回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但这心尖最后一滴血到底要滴到哪里,他不知道,甚至,他早就不在乎了。

“如果你在问我,那我会选择陪你。”他讲完又笑起来,熟悉的、金世佳的笑,金世佳只给檀健次的笑。淡淡的弧度,眼底有拼命掩盖但终究袒露无疑的温柔与心疼。

檀健次也笑起来,他笑得无声,甚至眼角还挂着泪。吞了吞口水,反手挣脱出来,蜷起手指,轻轻在金世佳的手心挠了挠。

“没问你。”他努力挂起轻松的俏皮模样。

“我也喝醉了。”他顺着台阶下,到底是二人心知肚明的假话。

他只是心疼,心疼身边人孤注一掷太久,但怎么这么久,还是像个孩子。

檀健次想侧过头躲避那过于些呼之欲出的爱,却终究不舍得挪开眼神,哪怕,他知道那人是如此郑重其事地讲胡话。他记得金世佳说自己从不说谎,但终究又为了自己破例。

如今各自的境地,半分逾越不得,再爱也无用,到头来也不过随着海浪一同破碎。

但那又怎样,他终于也有了如此掷地有声的一个答案。为他而生,真诚又真诚,炽热再炽热。这答案属于他,也只属于他。他餍足得甚至想在风里就此睡去。

遇见你真好,好到可以讲一句不枉此生。

三十一岁这一年百般晦涩,亦或者说,他前半生从来步步斑驳,但终究遇见了你。

幸好,幸好三十一岁才相遇,幸好少年已成人。

“多多。”他换了称呼却不显突兀,“走啦,回去了,喝了酒又吹风,明天可又要心脏疼。”

“不疼了,不会疼了。”他深吸了口气,整个人挪到金世佳身边,半个身子趴在那人怀里,“我就躺一下, 一下就够了,你不要躲。”

刹那的僵硬后,一个拥抱稳稳地落下来。

檀健次吸了吸鼻子,倔强地不让泪水滴到那人温热的胸膛。

他摇摇头,只眨着眼,以那样贪恋的神色大口呼吸充满安全感的味道,那样不遗余力地享受那个怀抱。

“你呀,不听劝的小孩儿。”

而后又是静默,唯有月光相伴。许久、许久。

杀青那天金世佳哭了。檀健次没有。

从前口口声声讲演戏是工作的人满眼泪水。没人知道离别到底是怎样的离别,也不会有人过问泪水是何故的泪水。

金世佳也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他爱上的人远比他想的强大。

这许多年,总有太多苦吧。也是。也是。

剧组的最后一晚,檀健次唯一也是最后一次钻进了金世佳的房间。

这次是真的醉了,怀里抱着酒瓶,双手抱着膝盖缩成一团窝在金世佳的床根。

他也不讲话,只是落泪。

我见犹怜。金世佳满脑子只有这四个字。

“健次,别喝了,你醉了。”他伸手去夺那个酒瓶,那人却固执地推开他的手,直接一饮而尽。

“诶!”他没拦住,叹了口气,坐在他身旁,用指腹轻轻去沾他的泪水。

“多多,干什么呀。”他笑了笑,强壮出不在意,拙劣的演技难以为继,最终也低下头。

“有这么委屈吗?多大人了,别这么不舍的。”

檀健次用食指敲着酒瓶,说,可是我就是不舍得。他说完便撅起嘴,倔得像许多年前那个蹲在舞蹈教室不肯走的小孩儿。

其实都是没变的。他还是他。

“又不是以后再也见不着了。”

“那不一样,你知道的,金世佳,那不一样。”

而后是许久的沉默,檀健次红着眼眶将酒瓶举到金世佳眼前,以很大的幅度摇了摇,说干杯,敬相遇一场。

敬个屁。不知是谁先抱住谁,交换充斥酒精味道的吻。退开时金世佳使了坏,微微用力咬在他唇角。

他总想在那人身上留下点痕迹。一点也好,哪怕转瞬即逝。

“以后有机会去看我演话剧吧,拿正中间的票给你。”他语带笑意,用力抱着怀中衣衫单薄的人,伸出手最后一次揉乱了檀健次的头发。

檀健次不懂其中的门道,只是醉醺醺点头。

金世佳哑然失笑。在西方的戏剧观念里,最中间的位置是神的位置,是不卖票的,是对酒神发出的邀请函。他当然不会真的拿正中间的票给檀健次,除了那份敬畏,更多的是他不舍得。

他不舍得让檀健次做神,他只要是个普通人就好。

如果他们是普通人就好了。普普通通在街角相遇,普普通通交换联系方式,普普通通相知相爱,普普通通白头偕老。

如果没有陈年旧梦未了就好了,如果没有执念如斯不可破就好了,如果他们都放得下就好了,如果没有动心就好了。

他认认真真看着那人哭累了睡着,睫毛还沾着泪水。金世佳最终只是缩回手。

在盛夏那场告别里,不只一个人落泪,不只一个人咬着拳头撕心裂肺。

爱啊,在经年的自我挣扎里,如神明般降临又断然割舍的爱啊。

如果没有爱上你就好了。他最后这样想着。

再相遇,两人都过完了新岁的生日,整理好旧日的情愫,披上盔甲重新上路。

聊天框时有时无地一路延续,或是新城市的太阳,或是相册里的旧花草。

金世佳在生日微醺时和朋友比喻这段关系,他说这是烂账,神色满是自嘲。可转身回家,却又在备忘录里写下这样的诗句。

没人知道他到底割舍掉什么,但总有一天,全世界都会知道那个似小神仙般的人到底是怎样的耀眼。

全世界。全世界都会知道。他前所未有的笃定。

他以为故事到此完结,只不过在他之后再难讲爱,只不过余生或许孤独。这对他来说不是个可怕的词汇,毕竟在檀健次之前他长期深陷于这种情绪所构造的平静里。

但是,但是,他遇见了檀健次啊。

冬至前夜他罕见地发了条朋友圈,没有配图,只一句冬日快乐。想设置一人可见,又觉得矫情,干脆发了公开。

檀健次秒赞,又在另一位共友点赞后取消。

金世佳看见了,烦躁又起,干脆走向书柜寻找平静。

“佳哥,在上海吧。明天有事吗?”

他用了句号,几乎是无可回绝的邀请。

金世佳发了句“没事”过去,檀健次直接打了定位过来,说明天来家里包饺子。

他没想到檀健次会主动再见他,更没想到这次重逢竟如此坦然,坦然到那人举着摄像机,坦然到不止他一位朋友。

他甚至是想转身走的,如果不是檀健次从玄关探出头来拉住他的胳膊。

“佳哥,冬日快乐。”他说着飞快地眨了下眼。

金世佳陡然笑起来,瞬间感受到那人狡黠神色里的报复意味。

你的祝福不止讲给我,那我的饺子也不只给你一人尝。

金世佳手大,常年独居也没有包饺子的习惯,以至最后的成品卖相是在不怎么样。端上桌的时候倒是不显,热气腾腾总归是热闹。可是他清楚看见坐在对面的檀健次每每下筷都是奔着他的饺子去的。

酒足饭饱,友人们先后离开,金世佳原本是想一同走的,但檀健次却特意拉他讲了一句,没人帮忙收拾,自己最烦收拾了。

怎么还是撒娇。他到底是妥协了,一米九的大个子乖巧地在厨房刷碗,腰弯下去很多,为了避免顶端的橱柜磕到头。

“佳哥,哥。”他干完活出来,便听见檀健次坐在沙发上叫他。

“干嘛。”他有些嫌弃自己满手油渍与洗洁精的味道,想要转身去卫生间再洗一次手。

“你过来。”檀健次拍了拍沙发,尾音软乎乎的,不似刚才一片热闹里的清晰明快。这是他卸下防备后的样子。

真有意思,明明是自己窜了局,却明明也都没有那么亲密。别扭小孩儿。

举着两只滴水的手顺势坐到檀健次身边,刚想抽纸巾来擦,那人却钻了空子般从手臂下钻到他怀里。

“怎么了?”他倒是会卖乖,从善如流地眨眼。

“别闹。”金世佳几乎是有些懊恼了,想自己伸手去推他,却突然听见他从不敢想的回话。

“佳哥,新的一年了,我听劝了,我不想一个人了。”

残梦或许依旧不如愿,神明应也从来不心软。

如果你也听出弦外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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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抓痛了,马上返身一口咬住了猫的脖子。猫拼命挣扎,射洪家猫出售好不容易才挣脱了*的撕咬,逃了开去。可怜的小猫只好饿着肚子,带着被*咬的伤口失望地走开了。*却在那里美美地饱餐了一顿。4、再有就是关于狂犬病及猫三联所包含的病毒,虽然狂犬病毒几乎不会被人。非常的繁多,但是这些寄生虫都有一个共同点——它们会和猫咪身体争抢能量。我家猫咪就是这么做的,每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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