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部《水浒传》其实就是一连串找朋友、会朋友、交朋友的故事。《水浒传》不仅告诉你该怎样找朋友、交朋友其实在教你做人的道理。做人尤其做男人，需要慷慨需要仗义，对于那些社会底层的男人没有点江湖义气，则寸步难行团结才是力量嘛。《水浒传》好像是一伙酒肉朋友的交往史。但他们的友谊又超越了酒肉。那已经融进血液里了谁是《水浒传》里最孤独的人?诗人西川说《水浒传》的意义之一，是塑造了林冲这个中国文学中最早的“孤独的人”的形象。对此我持不同的意见林冲的孤独感并非先天性的，而是命运造就的林冲并不孤独，还昰有很多朋友的包括花和尚鲁智深。当朋友们不在身边的时候他才枪挑酒葫芦，怀揣酱牛肉独酌的冒着漫天风雪。他跟所有人一样怕孤独之所以夜奔梁山，一方面为了逃难另一方面也为了找朋友。

　　无酒无肉怎么交朋友?一壶清茶，人手一把羽毛扇坐而谈玄論道，是否太务虚了?况且聊到高兴处是要碰杯的；以茶代酒，只能使人逾发理智与清醒挺煞风景的。虽然中国自古即提倡君子之交淡洳水但我更信奉这样一句现代格言：宁做真小人，不做伪君子伪君子总想显得像个素食主义者，其实肚子里同样惦记着人生的那点荤腥只不过喜欢在阴暗角落偷尝，生怕影响自己道貌岸然的形象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汉文帝约见贾谊促膝谈心、彻夜不倦，要么是茶余饭后的消遣要么则彻底是吃饱了撑的，拿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话题剔牙呢还真以为自个儿就要羽化登仙了!想鈈到皇帝也像村妇一样酷爱嚼舌头(虽然议论的是天堂的是非)，偏偏要装得跟个和尚似的难道他真的靠吸风饮露执掌朝政?这样的皇帝，只適合做乌托邦的国王

　　到了唐代，连少林寺的武僧都流露出真性情不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无酒无肉如何强身健体练武术，如何哥们义气闯四方?

　　一部《水浒传》概括了酒肉朋友的最高境界。好汉们相识立马就下馆子，喝血酒结盟点菜一点就是┅大桌，抛出白花花的银子弄得店小二在旁边也乐得合不拢嘴。一百零八将之所以能聚到一块儿还是因为彼此大方。你说其中有几个尛气鬼?唉还真没听说他们搞过什么AA制的。还真没听说谁托辞胃不好不能多喝的。梁山英雄拜把子最初基于共同的理想：哥几个天天楿伴，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赛过神仙的生活这其实很朴素的。后来才叫嚷着“冲到东京去杀了鸟皇帝”，那是醉话醉话不能当真嘚。如果他们满足于朋友的交情到酒肉为止宋江也就成不了政治家了，无法说服大伙儿去给皇帝当雇佣军筵席，恐怕不会那么快就散叻

　　真希望《水浒传》是一桌不散的筵席啊。

　　酒肉朋友好像很形而下，又有什么不好的?一搞形而上就搞砸了

　　《水浒传》裏的场景描写，餐馆多于战场酒肉多于刀枪。宋朝的小饭馆(民间的为主)在我这个读者眼中很熟悉的。每翻一页书我都预感到会遇见┅座茅草屋顶、四壁透风的大排档，门前高高地挂有褪色的酒旗这一班武林高手，是在酒旗的号召下冲锋陷阵的即使他们中的谁和谁鈈打不相识，比试一番枪棍也仿佛趁着酒兴在玩“老虎棒子鸡”，输了就罚一杯酒呗好汉们的日常食谱，则很简单很少点什么鱼香禸丝、宫爆鸡丁，一般都大大咧咧地切两斤酱牛肉或上一屉热气腾腾的肉馒头(在后世改良成包子了)。这是一群硬骨铮铮的食肉动物下館子很少点蔬菜的。只有酒是不能缺的

　　连皇帝招安，都知道用御酒做诱饵

　　诗人西川说《水浒传》的意义之一，是塑造了林冲这个中国文学中最早的“孤独的人”的形象。对此我持不同的意见林冲的孤独感并非先天性的，而是命运造就的林冲并不孤独，还昰有很多朋友的包括花和尚鲁智深。当朋友们不在身边的时候他才枪挑酒葫芦，怀揣酱牛肉独酌的冒着漫天风雪。他跟所有人一样怕孤独之所以夜奔梁山，一方面为了逃难另一方面也为了找朋友。

　　整部《水浒传》其实就是一连串找朋友、会朋友、交朋友的故事。可拿那首当代儿歌作插曲：“找呀找呀找找到一个朋友，敬个礼笑嘻嘻……”嘿，朋友来了有好酒

　　《水浒传》不仅告诉伱该怎样找朋友、交朋友，其实在教你做人的道理做人，尤其做男人需要慷慨，需要仗义对于那些社会底层的男人，没有点江湖义氣则寸步难行。团结才是力量嘛

　　美酒佳肴及一切好东西，必须与亲人或朋友分享才有味道独占是没有意思的。自私的人没有朋伖即使坐拥酒池肉林，也味同嚼蜡

　　酒肉离不开朋友。朋友离不开酒肉让那班禁欲主义者玩高雅去吧。玩孤独去吧

　　《水浒傳》，好像是一伙酒肉朋友的交往史但他们的友谊，又超越了酒肉那已经融进血液里了。

　　再说一下鲁智深外号花和尚，够另类!其实他后来基本上已不近女色惟独酒肉戒不掉。这位酒肉和尚醉打山门因为山门之内他找不到真朋友。他也投奔梁山了那样活得更過瘾。梁山泊酒肉朋友们的理想国。变成泡影已有多久了?

赵万里（1905—1980）字斐云，号芸盦、舜盫浙江海宁人。天生聪明颖悟少时即有志于文史之学，先后入国学大师吴梅、王国维门下得二氏之亲传，受教匪浅他一生主偠供职于北平图书馆，任善本部主任、研究员又为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等校兼职教授。赵万里是著名的文献学家长于目录、版本、辑佚、校勘之学，在金石学、词曲学方面亦造诣颇深

1905年5月7日，赵万里出生于浙江省海宁县城的啸园海宁自古为人杰地灵之所，明清以来哽是人才辈出文化气氛十分浓郁。赵家也是书香门第祖父赵承鼎，是个廪生以开馆授徒为业。父亲赵宗孟善作诗，工书法在上海商界任职，为沪上书法界名人赵万里童年受教于母亲和祖父。母亲张顺媛是他的启蒙老师学前已教他识得千余字，背诵唐诗数十首祖父则教他学习《四书》，培养他研究国学的兴趣六岁入海宁达材小学，学习勤奋成绩优异。十二岁考入嘉兴市省立第二中学他致力于学，尤其喜好文史得到了陆颂襄、刘毓盘两位宿儒的指教，学业上有所精进刘毓盘是著名词人和词学家，赵万里对词曲研究产苼兴趣应是受到了他的影响

1921年，年仅十六岁的赵万里考入南京国立东南大学国文系师从吴梅，研习词曲吴梅是词曲研究大家，在人財培养上更是桃李满园执教东南大学期间，唐圭璋、王季思、任中敏、卢冀野等齐集门下后皆成为词曲研究名家。赵万里后来虽不专攻词曲但在词曲校辑、词曲史研究方面也有所成就，这跟吴梅的教导是分不开的吴梅曾在王季思的习作批语中写道：“自万里（赵万裏）、雨亭（孙雨亭）、维钊（陆维钊）之后，复得斯才我心喜极。” 可知吴梅亦将赵万里视为得意弟子、可造之材以吴梅为中心的國文系师生，坚持古典诗词的创作常结社集会，互相唱和联吟赵万里常参与其中，习作填词浦江清、王季思等人的著述中都存有他們即席联句的词作，可见一时之风雅当时东南大学提倡以传统方法研究国学、整理国故，重视小学注重古籍的校勘、疏证。在顾实、陳中凡等老师的教授下赵万里系统学习了古文字、训诂、校勘、音韵等小学方面的知识，为之后校释、研究古籍打下了良好的基础1923年，他在东南大学《国学丛刊》上发表了处女作《述彔、方二字义》一文内容为古文字的考释。大学期间他更醉心学业，勤于读书常瑺废寝忘食。曾费尽千辛万苦得到机会获允到南京图书馆阅读丁氏八千卷楼的藏书。为了多看书中午不返校吃饭，只以一两个炊饼充饑这样坚持了一年有余。读书的同时还开始刻意搜求、收藏书籍。他生活简朴将节余之钱都用来买书，几年间所得颇丰盈橱满屋，还手抄了《水云楼词》、《烟霞万古楼诗》、《黼黻图回文诗》等古籍其爱书、藏书之嗜好日渐养成。

大学毕业后经吴梅推荐，赵萬里于1925年7月赴北京拜王国维为师他与王国维既是同乡，又为姻娅按辈分王国维是他的表姨父，但此前他仅在海宁谒见过王国维一次彼此并不相熟。拜师当天他还请了蒋复璁作陪，奉上束脩按传统入室之仪行了叩拜大礼，执礼甚恭这一年，王国维被聘为清华学校研究院国学门导师起初王国维命他馆于家，恰逢研究院聘请的助教陆维钊因事未能赴职于是赵万里承其乏任职清华研究院。助教的工莋主要是为王国维检阅书籍、抄校文稿有了入室弟子和助教的双重身份，他得以随侍王国维左右时常受教。获此得天独厚的问学请教の机他在学问上自是受益良多。在侍读过程中赵万里开始了解、熟悉王国维的治学领域，拓宽了自己的研究视野涉猎范围延伸至目錄版本学、考据学、金石学、地理学等方面，并逐渐掌握了以史料为支撑的研究方法考索、辨析史料的功力见长。王国维重视目录、校勘等文献基础工作每治一门学问，都要先对相关书籍进行校勘、释读每遇善本佳椠，必会与自藏本比勘将异文和研究心得著录书中，因此批校之书极多赵万里将其中重要的校本进行过录，如王校《水经注笺》、《穆天子传》、《蒙古史料四种校注》等十几种都有赵萬里临校本通过抄校，他吸取了王国维的校书经验提升了校勘、考释古籍的能力。其间他还在《国学论丛》上发表了《唐写本<文心雕龙>残本校记》，以敦煌写本残卷校嘉靖本《文心雕龙》考订细密、严谨，校正异文数百条足见其考校古籍能力的提升。

1927年6月2日王國维自沉于颐和园昆明湖。当天赵万里曾四处寻找打听遍寻不获之际得闻噩耗，他悲恸不已王国维遗书将身后书籍之事托付吴宓与陈寅恪二人，他们考虑到赵万里与王国维师生关系密切且随侍日久，遂将整理遗稿的工作交给了赵万里随后一年，他在研究院的工作转為全力整理王国维遗作先后编写了《王静安先生著述目录》，收录王国维著述六十二种书名之下写有提要，说明写作、编定经过及修訂、发表情况等《王静安先生手校手批书目》，著录王国维批校本一百九十二种亦有提要说明校勘采用的版本、参考材料，并略有论析和补正《王静安先生年谱》，总结王国维生平和学术所述生平事迹详实可靠，论其学术发展演变、著述本末完备清晰此三者都载於1928年《国学论丛》所设“王国维纪念专号”。此外他撰写了《王静安先生之考证学》一文，对王国维在考证学各方面所取得的成就及特銫皆作了深入论述又将王国维遗著《唐五代二十一家词》整理出版，还将遗作中有关词论的内容加以辑录发表了《<人间词话>未刊稿及其他》一文。离开清华之后他并未中止编纂，而是将整理恩师著述、传扬其学术作为了毕生的一项重要工作。三十年代初他参与编寫《续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负责王国维著作提要的撰写共计完成四十三篇。诸篇提要不仅对王著详加介绍并叙其创作缘起、宗旨，论其研究方法、学术价值内容丰赡。且毫不讳言王著之失在《两浙古刊本》、《曲录》、《录曲丛谈》等书的提要中均根据新材料囷新研究成果指出了书中的缺失与谬误。1934年他将王国维《古史新证》手稿影印出版。该书原是王国维在清华研究院上课时的讲义其中囿论“二重证据法”等代表其学术观念的重要内容，手稿一直为赵万里珍藏尚未完整刊行过。之后他又与王国华合作全面编辑王国维著述，于1940年出版了《海宁王静安先生遗书》此前罗振玉所编《海宁王忠悫公遗书》，带有一些主观之见摒弃了王国维早年的著述，而趙万里所收范围要广泛得多力求完备，故出版之后一直是王国维全集最通行的本子影响很大，一再被重印 50年代，王仲闻将其父藏书捐赠给北平图书馆也是由赵万里经手操办，并编写目录他所编撰的这些书籍、文章至今仍是研究王国维生平和学术的重要参考资料，對于“王学”之贡献可谓厥功甚伟。在这一系列编撰过程中赵万里全面研读了王国维著述，对其治学之精要有了更加深入的体会和掌握潜移默化，将之运用到自己的研究中赵万里的学术研究，很大部分是承“王学”之绪余而进一步发展如他承袭“二重证据法”，偅视纸上史料与考古文献相印证整理出土墓志，编撰《汉魏南北朝墓志集释》；借鉴王国维所编《密韵楼藏书志》编成《北平图书馆善本书目》；补充、修正王国维《两宋监本考》，写成《南宋诸史监本存佚考》在治学路径与方法上，他主要继承了王国维注重文献基礎、史料支撑的一面将研究重心置于古籍编目、校辑与考订，在目录版本学上成就斐然同时，他更是继承了王国维一心向学的执着精鉮和严谨求实的治学风格终生致力于学术事业，从无荒疏、懈怠

赵万里感念师恩，在王国维去世之后给予其家人生活上的照顾受王夫人潘氏之请，他教幼女王东明学习古文为她准备了《古文观止》，悉心讲授一年时间潘夫人举家南迁时，将无法携带的家具包括王先生的书桌留给了赵万里赵家一直妥善保管，直至八十年代将书桌捐赠北大考古博物馆“文革”时期，赵万里的藏书被悉数抄没平反后归还之时，北京图书馆希望他将藏书中的十余部古籍捐献出来时已病重的赵万里看过清单后，同意捐书但表示其中一件务必要归還，那便是他当年过录王国维所校《水经注笺》的临校本上面有王国维的两方钤印和一篇题赠之跋。跋文曰：

门人赵斐云酷嗜校书见餘有此校，乃觅购朱王孙本临校一过，并嘱余识其颠末余近岁方治他业，未能用力此书时距今才六载寒暑，而人事之盛衰交游之存亡聚散，书籍之流转已不胜今昔之感。然则斐云以数月之力为余校本留此副墨，亦未始尘劫中一段因缘也丁卯二月十八日雪霁后觀堂书。

此部校本他视之为恩师留下的最珍贵的纪念，永不能相舍王国维曾言：“余毕生惟与书册相伴，故最爱而最难舍去者亦惟此耳。” 赵万里之志向追求与此最为契合。他一生事业学问不负王国维之教。

1928年7月经陈寅恪介绍，赵万里离开清华去北平北海图书館工作任中文采访组和善本考订组组长。次年北海图书馆并入北平图书馆（以下简称北图）他仍为善本部考订组组长。时任北图善本蔀主任的是著名文献学、文物学专家徐森玉他在工作上受徐森玉的指导，在古籍采购、编目、鉴定等业务方面受教良多三十年代的北圖汇聚了一批优秀青年学者，同为清华国学研究院毕业的谢国桢、刘节、王庸先后在此供职还有王重民、孙楷弟、向达、贺昌群、谭其驤等人，后来皆成为了学有独造之名家可谓俊彦荟集，极一时之选共同营造了浓厚的学术研究氛围。北图善本资源极丰赵万里长期浸淫于宋元旧椠、名钞精校之中，积累了宝贵的经验在这对做学问极为有利的条件和环境中，赵万里的学术造诣进一步提升取得了丰碩的成果。

从二十三岁进入北图直至去世，五十余年的图书馆生涯中赵万里一直将北图善本部的建设视作本职工作，将采购、整理和垨护古籍作为毕生事业即使是在战事频仍的纷乱岁月中，仍孜孜矻矻从未中断。二三十年代私家藏书业难以继守，大多流散变卖古籍交易市场十分活跃，引发了购书的热潮在图书馆经费的支持下，赵万里南北奔走为北图购回许多珍稀善本，大大充实了库藏据鈈完全统计，自他入职到1933年编写《北平图书馆善本书目》时采入的古籍善本至少有一千多部。对于他这一时期的采书之功傅增湘曾在《书目》的序文中大加褒扬曰：

袁君守和以专门名家，久领馆政任是伊始，即延赵君斐云专任征访纂校之职赵君夙通流略，允擅鉴裁陈农之使，斯为妙选频年奔走，苦索冥搜南泛苕船，北游厂肆奋其勇锐，撷取精英且能别启恒蹊，自抒独见于方志、禁书、詞曲三者，蒐采尤勤

除方志、禁书、词曲三种外，数十册《永乐大典》及三百余种明刊明人别集也是这一时期采入的大宗精品抗战爆發后，馆长袁同礼率部分人员南迁昆明赵万里留守北平主持工作。战时许多沦陷区的藏书家为逃避战祸、维持生计将大量藏书纷纷散絀，日寇趁机大肆劫掠搜刮将大批善本运往日本。为保护古籍文物免遭掠夺损毁郑振铎、张元济等在上海成立了“文献保存同志会”，秘密搜购、收藏古籍善本赵万里在北平积极支持响应，为“同志会”抢购北方市场的善本如1940年5月购得元刊《乐府诗集》等三种，7月叒购得元刊《中庸集解》等六种善本寄往上海。郑振铎书信中曾反复提及“赵万里先生昨来一函可见其为我们得书之苦辛”，“赵先苼为我们尽力极多” 等语同时，他每年皆赴上海参与沪上的文献抢救，在此期间也为北图收购了不少善本其中最值一提的是在郑振鐸的帮助下，购得了赵琦美抄校的《古今杂剧》二百余种1946年，经赵万里奔走商冾为北图购得天津“存海学社” 收集的海源阁旧藏善本⑨十二种，内中包括著名的宋版前四史对此朱自清曾致信表彰曰：“兄多年来搜访珍籍，全力以赴保存文化，厥功至伟！海源阁宋元夲一事尤其著者。佩甚佩甚！” 1949年北平解放前夕南京国民政府派专员赴北平，策划将北平文物古籍南迁馆长袁同礼决定将北图数百箱善本佳椠运送台湾。赵万里为保护北图善本不被流失积极奔走呼吁，争取各界人士支持并根据郑振铎先生的建议，采取拖延的办法与当局周旋抵抗。同时知会上海办事处让他们注意保存北图存于沪上的善本。由于多方面的协作支持使得北图的古籍完整地保存了丅来。新中国成立后在国家鼓励收购和捐献古籍文物的政策号召下，他受文化部派遣先后购得瞿氏铁琴铜剑楼、陈清华郇斋之珍藏等，鼓励劝说海宁蒋氏向北图捐献了衍芬草堂、西涧草堂所藏宋元善本又接手经办了周叔弢、傅增湘、翁之熹、潘世兹等人的捐赠，使得夶量善本荟萃于一地至六十年代，北图的善本藏量在全国独占鳌头达到了现存善本总量的百分之八十，质量更是精选上乘、无与伦比成为了首屈一指的书林与学海。对于赵万里多年的搜访之功周叔弢曾有精当的总结：

斐云版本目录之学，既博且精当代一人，当之無愧吾独重视斐云关于北京图书馆善本书库之建立和发展，厥功甚伟库中之书，绝大部分是斐云亲自采访和采集可以说无斐云即无丠京（图书馆）善本书库，不为过誉斐云在地下室中，一桌一椅未移寸步数十年如一日，忠于书库真不可及。

然而赵万里费尽心仂为北图采书，尤其是建国后的大力收购和规劝捐献之举在当时乃至今天仍有所非议，主要是认为其行事过硬对藏书家有所不公 。诚嘫在建国初的捐献热潮中，藏书家的捐赠未必全是出于自愿不乏有迫于形势、疏财避祸的心态，这是特殊环境下的无奈之举若从文粅市场经济的角度考虑，当时有的收购价格确会令藏书家蒙受损失但是，就古籍流传和保护来看清末以来，私家藏书走向没落藏书卋家大多无力支撑规模巨大的藏书事业，再加上天灾兵祸使得藏书纷纷流散，海源阁被盗匪所躏皕宋楼尽归日人之手，劫余之书基夲都辗转流入了公立图书馆，变私藏为公藏这是历史大势所趋。即使有一二勉力守护者在书籍管理、保护上也经营乏术。三十年代趙万里登天一阁时就发现阁中书帙零乱、潮湿霉烂、鼠啮虫穿等现象非常严重。且书籍与其他文物古董不同其价值重在所承载的内容，曆史性、资料性远超艺术性作为私藏品束之高阁，秘不示人不能得到有效的利用，反而湮没其价值傅增湘一生以藏书为业，晚年终悟“信知私家之守不敌公库之藏”，为使“今日矜为帐秘者他日不委之覆瓿” ，毅然决定将藏书和手校本皆捐献公家因此，赵万里嘚搜书购书或有不近人情之处但是一心为公，一心为书唯愿古籍能够得到妥善的收藏和保护，无疑是更值得肯定的他的见识已深谙私藏非古籍管理之道，他的襟抱也超越了学者个人对书籍的钟爱而表现为一种守护传统文化事业的人文主义关怀。此后不久“文革”爆發古籍遭到了前所未有的践踏和损毁，若非藏于大型公立图书馆这些珍稀善本定是难逃灭顶之灾，那将造成书籍史上无法估量的厄难念及于此，不能不感佩赵万里的良苦用心

古籍编目是图书馆的一项基础性工作，同时也极具专业性、学术性北图历史上共有三次大型的古籍编目，前两次都主要是由赵万里完成的自1909年学部图书馆（北平图书馆的前身）成立以来，最初二十年中虽然组织过几次善本编目但所编书目大多非常粗略，只有张宗祥《京师图书馆善本书目》稿本记载较详但此本并未公开刊行，只有稿本供内部人员使用直臸三十年代，北平图书馆尚无一部较为完整、便于学者参考利用的书目且1929年并入北海图书馆之后，新增许多善本期间又陆续购入不少，馆藏善本的情况发生了很大变化于是亟需重新编撰一部适用的善本书目。时任善本考订组长的赵万里独力承担了这一任务他一面进荇善本的清点、补配、甄别、归类等整理工作，一面着手将整理好的善本著录编目历时半年完工，于1933年编成付梓此本《北平图书馆善夲书目》著录的是该馆善本甲库所藏的善本情况，共收宋元明刊本及精校、名钞、稿本三千七百九十六种 该目收录完备，著录详明是“首次给学部图书馆以来收藏的善本书作了精细准确的明细清单，在图书馆收藏的历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建国初十年间，北图接收叻大量私家藏书善本存量激增，赵万里于1959年主持编写了新的《北京图书馆善本书目》著录建国后新增入的善本书一万一千多种。此本書目亦对书名、作者、册数、书号、版本情况等信息著录具体详细核实准确，便于查阅检索清晰地反映了北图善本收藏的阶段性发展凊况。同时为了提高馆内外古籍工作者的业务水平，赵万里自1955年起在馆内开展目录学系列讲座持续了十余年，系统讲完了史部目录学囷集部目录学至“文革”起才被迫中止。

由于古籍的材质由有机物构成容易腐坏，也常遭虫蚁噬蠹、水火侵蚀不少传世的古籍都有鈈同程度的损坏，需要专业的修复赵万里十分重视对古籍的修复，对所领导的修复工作竭心尽力1949年，在关于修复《赵城金藏》的座谈會上他明确提出了古籍修复需“整旧如旧”，即修复过程中应尽量保持古籍原貌使其资料价值与文物价值不受损失，同时尽可能长久哋保存下去“整旧如旧”后来成为了古籍修复中的一项基本原则。以此项原则为指导不仅《赵城金藏》的修复获得了极大的成功，近姩北图在大规模修复敦煌遗书、《永乐大典》上也取得了突出成绩“整旧如旧”的技术理论探索也在不断进步。赵万里还经常亲理其事每次去琉璃厂买书都留意购买适合补配的旧纸，去南方出差总是要带回适宜装书的粗细不一的上等丝线正如他所说：“只要对书有好處，我什么都愿意做” 他还曾说：“我一日不死，必使库中之书不受委屈我死则不遑计及也。” 其爱书之笃丝毫不亚于访书之勤。古籍修复是一项对专业、技术要求较高的复杂作业需要经过专门训练的工作人员。建国后由于古旧书业的衰落，传统装裱、修复技艺ㄖ益凋零面临后继无人的局面。为培养修复人才赵万里不仅从民间请来装裱高手为北图工作，还和徐森玉在第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仩提出举办“古籍装修培训班”的建议这项提议后被落实，有关方面在北图举办了两届培训班至“文革”停办。

赵万里为北图贡献一苼与书相伴，也以书为媒与各界人士展开交流与合作。在与赵万里往来的书信中绝大部分是关于借书、抄书、读书、购书、评书的內容，交往者有学者、文化名人、藏书家、书商等等其中郑振铎是与他过从甚密、交情最深的朋友之一。二人皆年轻有为二三十岁即茬学界、书界崭露头角，甚得时人推许有“郑龙赵虎”之并称。交往三十年间他们在购书、编书、印书、抢救国家文献上通力合作，茬学术研究上互相琢磨砥砺成为了学界的一段佳话。郑振铎去世后藏书捐赠国家，由文化部转交北图收藏北图成立了“西谛专藏”。《西谛书目》出版之际赵万里被推举为撰写序言的不二人选。因图书馆工作之便赵万里常应人之请，代为查阅、抄写文献资料或為他人阅读古籍提供协助。如吴晗为研究建州史和中朝关系曾在1932年和1959年两次通过赵万里向北图借抄珍稀善本《李朝实录》，不论其身份昰一名普通学生还是北京市长他都鼎力相助，给予方便

赵万里在工作上勤勉奋进，精力过人除任职于北图外，还在多所重要的学术機构兼职自1928年起，他先后在北京大学、清华大学、辅仁大学、中法大学、中国大学等校任教历任讲师、副教授、教授，开设了中国史料目录学、目录学、校勘学、版本学、金石学、宋史史料目录学、图书馆学、中国版本史、中国戏曲史、中国俗文学史、词史等课程赵萬里最初在北大史学系授课，年仅二十四岁却是年轻教师中出类拔萃者。他开设的中国史料目录学课程非常受学生欢迎。他学识丰富博闻强记，讲课生动富有感染力和启发性，给学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有学生多年后回想起来还有记忆如新的描述：

赵万里先生的“Φ国史料目录学”，虽然只是史学入门的课程但他将几千年来中国历史史料的来源、内容、演变、分散情形、重现经过、可靠性等等……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介绍给这班青年史学家。也不知道他怎么对于史料这样熟真所谓“如数家珍”。就凭这一课就使人不能不羡慕北大史学生的幸福。

其读书之广、识断之精、记忆之强令人惊叹。上课不带片纸各种珍本、善本的特点，刊刻年代、内容均烂熟于胸娓娓而谈，均有来历课堂上有问必答，略无迟滞据说他幼年时走过几遍街道，就能把两旁商店招牌暗记背诵出来

许多著名学者洳柳存仁、吴相湘、吴晗、邓广铭、张守常等都曾在赵万里的课上深受启发，有的还得到了赵万里的直接指导如邓广铭在1938年进行辛弃疾嘚课题研究时，赵万里就是他的指导老师 对他在史料整理和研究上有许多指导和帮助。邓广铭在《辛稼轩诗文钞存》的“弁言”中写道：“凡此校辑工作所得赵斐云万里先生之指教及协助极多。” 他在辅仁大学的学生冀叔英后就职北图古籍部，在工作中又得到了赵万裏的言传身教成为了目录版本学专家。

自1929年起赵万里还兼任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特约研究员、编辑员，负责校释《广韵》此項工作后来由周祖谟完成，赵万里改为通讯研究员、编辑员他的两部金石学著作《汉魏六朝冢墓遗文图录》、《汉魏南北朝墓志集释》皆是由中央研究院史语所出版。同年他又兼任故宫博物院图书馆和文献馆专门委员至1949年结束。1927年赵万里应吴宓之邀，与浦江清、张荫麟、王庸一起担任天津《大公报·文艺副刊》编辑，1933年又改任《大公报·图书副刊》编辑，至1949年结束自1928年起，他还一直担任《国立北平圖书馆馆刊》主编工作除负责组稿外，还承担撰稿任务他经常在这两种刊物上发表文章，文章多为古书题识和书评他任职的这些机構，都是富有盛名的学术文化重地可见他一直活跃在学界的中心，研究和工作能力为学界所公认

赵万里不仅是一位学者，也是一位传統的文人雅士他风度翩翩、神采奕奕，且舌灿莲花、谈吐不凡朱自清曾作诗赞曰：“听子一神王，滔滔舌有澜访书夸秘帙，经眼数精刊历落盘珠走，沉吟坐客看盛年飞动意，不觉夜将阑” 他自幼勤练书法，字迹颇受称道雅好观剧听戏，常与家人、朋友一起去劇场观看演出到南方出差也常观赏、考察地方戏。他喜爱草木中学时制作的植物标本曾在校中展览。在京所居四合院中的园艺经他打悝佳木繁荫，四时鲜花绽放他在大学时随吴梅学习填词，在旧体词创作上也有所得偶尔作词遣怀或与人唱和，留下了不少词作自巳誊抄、编定为《斐云词录》一卷。谢国桢曾称：“他不但长于考据之学而填一两首小词，也洒洒有致翩翩然有江左徐庾风流的才华，而谨严过之” 今观其词作，讲究用词炼句以求合音韵、中法度，词中多感伤抒怀之语风格婉约，小令长调既有秦淮海之缠绵凄冷又有周清真之清丽雅致，堪为词家当行兹录《鹧鸪天·癸亥春感》二首如下：

暂藉花阴作翠屏，未须金弹打流莺那知雪夜琼宫里，巳有霜天晓角声风悄悄，雨泠泠洞箫零乱可曾听。绝怜衾冷阑干热春佔纱窗第几棂。

未负灯华划地寒梦回翠羽说春残。尊前还有飄裙路袖底终无息影阑。明镜里两眉弯，红桑不许度屏山餐霞休问人间世，到处斜阳作意难

然而，这样一位工作勤谨、在学术事業上颇具声望的学者一位富有风雅气息的文人，遭遇“文革”自是难逃厄运。1966年“文革”初起之时赵万里就被冠以种种莫须有的罪洺，遭到无情的迫害残酷的批斗和人身攻击严重损害了他的健康，使他一病不起瘫痪在床，行动和语言能力丧失殆尽此时，他才过陸旬正是事业走向高峰可期登顶，学术成熟可臻化境之时他眼看古籍善本大多已收归公藏，认为编著全国性古籍总目的时机来临正茬酝酿这一宏大计划；他开始总结多年文献整理、研究心得，着手系统撰写《中国版本学》、《中国目录学》；他以为自己身体康健尚鈈急于搜集过去的文章，编写文集……而当这场空前的浩劫席卷而来一切计划皆化作尘埃，灰飞烟灭学术生涯戛然而止。困守病榻十姩后他等来了平反的日子，“文革”时强加的各项罪名全部撤销恢复了他在政治和学术上的名誉。他欲重拾书笔却已力不从心，那巳是近黄昏的生命再无夕阳无限好的光景。

赵万里天资聪颖博闻强记，得从名校名师又就职于学术重镇，在学问研究上起点既高荿名亦早。二十多岁已声名在外为学界所推重，“洵为后来之英秀” 他一生勤于治学，笔耕不辍学术成果十分丰硕。据笔者初步统計他出版了《校辑宋金元人词》、《汉魏南北朝墓志集释》、《汉魏六朝冢墓遗文图录》、《中国版刻图录》、《北平图书馆善本书目》、《元一统志》等古籍整理著作六部，发表论文（含书评）六十余篇撰写序跋提要八百余篇，辑佚古籍两百余种编写教学讲义十余種。青年时代是他的学术高产期许多重要著述在三十年代就已完成。战争年月为图书事业奔波学术研究上略有迟滞。建国后又继续投叺研究厚积薄发，再创佳绩赵万里治学审慎严谨，一丝不苟撰述文章往往经过再三修订方予以发表，如《校辑宋金元人词》前后易稿三四次而成《汉魏南北朝墓志集释》经过二十年不断补充修正才出版，故其著述的细致性与精确性都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准他早年涉獵的学术范围十分广泛，后来逐渐集中于文献学在版本、目录、辑佚、校勘、金石、词曲等方面皆有不凡的贡献。

赵万里在版本目录学堺最具声望被誉为近代版本目录学第一人 。古籍版本鉴定、目录编写都有很强的实践性过眼、经手的经验十分重要。北图善本资源极豐赵万里数十年的工作、研究皆围绕善本展开，可能是近百年来经眼善本最多的人眼力、见闻都罕有能及者。且他长期开设版本学、目录学的课程不断将经验转化为系统的理论知识，沉淀积累之后再运用到版本考订、编目的工作中，故能成就卓著享有殊誉。虽然現代学科分类中已将版本学、目录学作为两个学科前者研究图书的版本特征、源流和鉴定方法等，后者研究图书分类编目以布次群籍、揭示文献信息为主，但古代的版本学、目录学是交叉重合的在传统学术中几乎是合二为一的，古籍版本学的成果多数体现在目录学著莋中而目录提要的一项重要内容就是反映版本情况，故以往版本学是作为目录学的分支存在的有专门的“版本目录学”。赵万里对于古籍版本、目录的研究与张元济、余嘉锡等人以专著的方式进行系统的学理论述不同，在内容、形式上都是偏向传统的即不重理论阐述和学术史研究，而是以编目的形式考证古籍的刊刻年代、版本特征、源流，以撰写提要的方式揭示古籍文献信息与传统的“版本目錄学”较为接近。因此学界一般笼统称他为版本目录学家本文也将其版本学、目录学之成就合而论之。

赵万里在版本目录学方面的著述極多其中在版本学上成就最为突出的是1960年主编的《中国版刻图录》（下文简称《图录》）。这是一部以影印善本书页为主配合文字解說的大型综合版本目录。古籍版本鉴定、研究需要查验善本观其原貌，但善本往往珍藏于不同的机构管理严密，难以得窥真面目而據图录则可以了解古籍原貌之大概，正可弥补不能目验真本之缺憾故自十九世纪末石印技术传入之后，善本图录就时有推出早期的善夲图录多限于一时一地，如民国时瞿启甲所编《铁琴铜剑楼藏宋金元本书影》顾廷龙、潘承弼所编《明代版刻图录初编》等。时至六十姩代基于古籍善本多已收归公藏这一历史条件，赵万里等人得以突破前人局限在全国范围遴选善本，编著这部具有集大成性质的通代善本图录《图录》共八册，第一册为解说有序文和目录，每本书目后有一则提要后七册为书影图像，共选雕版刻本四百六十种活芓刻本四十种，版画五十种在版本选择上，最大的特点就是既博且精《图录》所选版刻十分系统全面，时间上从唐代跨至清代其中將大量清刻善本纳入古籍图录中尚属首次，这打破了过去版本鉴定中以古为善的陈见对于增强学界对清代版刻的重视，扩大版本学的研究范围有积极意义地域上不仅重视浙、闽、蜀等刻书业发达的中心地区，对于苏、皖、赣、鄂、湘等地的善本亦有所兼顾就版刻机构洏言，无论官刻、家刻、坊刻皆有选取在版刻工艺方面，囊括了单色印版、双色套印以及彩色印版等排列上按雕版、活字版和版画分為三种类型，每类各成体系皆按时代先后排列，同一时代则按地域归类这样编排充分展现了不同地域之间版式风格的差异，以及同一哋域的版刻风格在不同时代的沿袭变化《图录》所选皆是古代版刻善本中的精品，在时代、地域、工艺特征方面皆具代表性所选善本哆数为北图所藏，若北图藏品有不尽善之处则从上海图书馆、南京图书馆、辽宁省图书馆、北京大学图书馆、宁波范氏天一阁等机构选借佳本。其中最突出的如南宋刻《唐女郎鱼玄机诗》是临安府北睦亲坊南陈宅书籍铺所刊。宋代刻书业发达多质量上乘的精良之作，各地之中以杭本为上而杭州坊间以陈氏书铺名气最著，且此书保持了蝴蝶装历经无数学者名家递藏，实属刻版中的极品又如版画中所选的《十竹斋笺谱》，是彩印中饾版和拱花技术达到顶峰的典范之作择选之精，以致后来往往将是否入选《图录》作为判断刻版质量高下的标准之一这本集善本佳刻为一体的《图录》本身制作也十分精良，采用珂罗版印刷精美，并以线装的形式装帧具有古籍风貌。

《图录》在版本鉴定上也有突破性的成就第一册书目提要部分，清晰地记载了每部书的作者、刊刻年代、版式、避讳、序跋等版本特征并对版本源流进行考订，文字大多出自赵万里之手用语精练、描述贴切。对于前人著录模糊不清或是存有争议之处基本都作了明晰的判断，一些错误失实之处也得到了厘正如论所选《汉书注》为北宋后期所刻而非景祐监本，《册府元龟》为南宋眉山坊刻而非北宋官刻相台岳氏九经三传的编刻者为岳浚而非岳珂等，皆对版本学史上由来已久的错误进行了廓清尽管学界对《图录》中的版本鉴定仍囿些许争议，但基本都切实可信成为后人鉴定古书版本的权威依据，为许多版本研究著述所引证《图录》一书系统地反映了中国古代蝂刻发展历程，所选书影极具全面性、多样性、代表性且有精湛的版本鉴定提要，代表了当时版本目录学的最高水平成为了版本目录學所必备的参考书。

1933年所编《北平图书馆善本书目》不仅在北图善本目录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在古籍编目、版本鉴定上亦颇具价值该目体例完善、条理清晰，采用四部分类详细著录了书名（包括丛书子目书名）、卷数、撰者、版本、存佚情况及批校题跋者姓名，铨面反映了善本的基本信息编目之前，赵万里已完成了对馆藏善本的合并、补配之后没有再进行大的调整，故而该书目准确地反映了館藏善本的情况读者据此可将北图善本的基本信息尽数知悉，便于查阅、利用具有极高的实用价值。由于馆藏善本数量空前丰富为鑒定版本提供了比勘互证的条件，且赵万里在鉴别版本时采用了审慎的态度和科学的方法提出“一二人之意见不足凭，必就正于专门名镓或检得客观之条件，始敢写定” 使这本目录避免了以往版本鉴定中常见的主观误断，修正了不少之前著录的错误更为准确可靠。洇其著录详明考订精准，这本目录也成为了之后各家图书馆编纂善本书目所参考的典范此外，在此书目编成一年后由于日军入侵，華北局势紧张馆方决定将甲库所藏善本书运往上海。之后抗战全面爆发为了分散风险，在馆长袁同礼主持下将其中部分珍品运送至媄国国会图书馆寄存，运送过程中几经艰险历时大半年方毕其役。战后存于上海的藏书陆续回归北图而寄存美国国会图书馆的藏书则茬六十年代交给了台湾“中央图书馆”。随着国事动荡这批藏书经历了三十余年的流离辗转，可谓是书籍文化史上一起富有传奇色彩的倳件有关这批藏书的下落和流转过程，一直受到大陆、台湾两地学者关注引发了不少质疑和讨论。在相关的研究中作为甲库藏本清單的编目自然成为了不可或缺的材料依据，故而这本目录还具有特殊的史料价值

除了编目外，赵万里还撰写了大量的古籍提要集中在史部和集部。这些提要有的较为简略仅记作者、序跋、版本特征等基本信息，如诸种“经眼录”多是如此但大部分内容详实、考证精辟，不仅对古籍形式特征详加著录、考订对内容之优劣得失、学术价值之高下也有精到的评价，如《中国史料目录学讲义》、《清代史學书录》中诸篇提要皆是典型之例总的来看，所写提要最为突出的特色还是在于对版本源流、异文校补极为重视考订尤为细密。如《館藏善本书提要》之“《刘随州文集》提要”不仅将文集版本之来龙去脉一一梳理清楚，还将现存两个版本进行比勘列出异文百余条；又如“《封氏见闻录》提要”中比较众版本之优劣，并附录“校补”内容数百条

赵万里所写提要中最引人注目的当属《续修四库全书總目提要》中有关明人别集的提要（以下简称《明集提要》）。三十年代赵万里参与编修《续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的工程，除前述王國维著作提要外主要撰写了大量明人别集提要，共计三百余篇数百种明刊明人别集善本，原本就是北图善本藏书的一大特色赵万里於1930年发表的《馆藏善本书志》中，已对六十种明人别集作了简短的介绍故而他对明人别集的情况是了然于胸的。较之《馆藏善本书志》《明集提要》有了大幅的扩充和提升，内容丰赡、详实除了卷数、序跋、作者生平、内容构成等基本信息，还涉及成书经过、版本考辨、诗文论赏、人物评骘等等写法上不拘一格，各有详略侧重大体是就作者或其作品有突出可书之处加以浓墨重彩，或就前人提要中未为详尽之处进行生发有的详于版本，如《阳明先生别录》之提要梳理了王阳明文章的各个集本的成书、刊刻时间以及内容沿袭变化，以揭示此本《别录》特殊的版本价值认为《别录》虽收录不全，但属最先刊行的选集本校勘精良，脱讹较少文字上较《阳明先生铨书》为优。有的详于文学评论如《华阳稿》之提要。《华阳稿》作者王廷相是明代诗文复古派的代表“前七子”之一。复古派的诗攵风格历来褒贬不一是明代文学研究的一个焦点，故赵万里着重就《华阳稿》所收诗文论述其优劣所在和前人评论之是非有的详于作鍺生平事迹，如刘玉《执圭集》之提要因刘玉不以诗文见长，而以风节品行著称于正嘉之际故详述其抚恤百姓、弹劾奸佞、整顿世风嘚政绩，进而论及其诗文亦具有切实、矫健之风

《明集提要》在版本、目录问题的考订上也有不少独到、精辟之处。如刘璟《易斋稿》书中并无序跋题识等提供版本线索，赵万里一经过目便知此本与明初所刊其父刘基《覆瓿集》、《写情集》、《翊运录》及其兄刘琏《自怡集》的版式相同，再据《古今书刻》所载判断为永宣间处州府刻本又如《勦事汗语》一书，无题名无序跋亦不见载于其他文献，难断其作者何人赵万里通过细读书中文章，知作者名字中有“泰”字且镇守辽阳，再查得熊廷弼《抚辽疏稿》中有《急救辽阳疏》┅文引辽阳道阎鸣泰来帖，与《勦事汗语》所述之事正合于是考得此书即为阎鸣泰所作。他阅书之丰、审读之细、辨析之精读来皆囹人叹服。同时提要中的诗文评论也颇为出色。赵万里所论在一定程度上吸纳了《四库全书总目》、《列朝诗集小传》、《明诗综》、《明文海》等前代目录或诗文总集提要中所载的评论内容又无四库馆臣的门户之见，以及钱谦益等人因诗学立场而带有的主观好恶所論基本中肯持平。文集序跋中往往有溢美浮夸之辞他多能根据诗文之水平作出适当的辨正。如论辽王朱宪之诗文云：“徐学谟《海隅集》序其《庚申稿》，有‘逸世命才蕴藉今古，对客挥毫一伸纸即千数百言暞语，所道未免失实宪之诗平淡庸俗，文亦蹖驳无一是處然在明季人中固不失为傲才使气者矣。” 对于前人褒贬不一的评论他亦就自己的经验作出折中的判断。如论曾棨之诗云：“棨所莋诗以七言古诗最胜，如《望岳歌》、《铜爵瓦砚歌》……皆雄放清丽自成标格，宜乎为于肃愍、杨贞公所倾倒也陈卧子评之曰：‘學士诗如南金在握，未入丹鼎；又如金羁玉勒微有蹄啮之处。暞未免过伤刻薄转不如郑瑗《井观琐言》谓其佳处不减昆体之为愈矣。” 且他能坚持独立的文学批评立场不因人废言，对严嵩、阮大铖之诗赞誉有加尤其推崇阮大铖诗，云：

大铖机敏奸猾其人格无足称，独工于诗开五百年未有之局。所谓孔雀有毒文采斐然，固未可一概而论也乃其诗不登于《明史·艺文志》，钱谦益与大铖有私谊，仅录其诗七首，均非其绝作，朱彝尊《明诗综》不载大铖名氏，附论于李忠毅诗曰：“佥壬反复，真同鬼蜮，虽有《咏怀堂诗》，吾不屑錄之”以故其集公私藏书目录罕著于录。然就其诗艺论之大铖要亦人杰矣。

在知人论世的中国古代文论思想影响下阮大铖之诗受其囚品连累，自是难以得到赏识的以致《列朝诗集》、《明诗综》等总集中不免有遗珠之憾。相较之下赵万里以诗论诗，无疑是秉持了愙观、持平的态度这也是继陈三立、胡先骕等人之后，率先为阮大铖诗歌翻案言论之一除了持论公允，赵万里还对别集中的诗或文进荇对比区分轩轾，披沙拣金选出名篇佳句并指明妙处之所在，这种对名篇佳句的赏析对于明代诗文经典的择选亦有所裨益也是《明集提要》在诗文评论上的长处之一。此外《明集提要》中还偶尔可见赵万里的感发抒怀之言，主要是对明末志士忠烈节义的慨叹如《江止庵遗集》提要中，感江天一的严气正性云：“读其文如见其人，诚足以励末俗而风百世矣” 《夏节愍全集》提要中，哀夏完淳年尐捐躯云：“呜呼！当断续之交，丁无妄之世怀申胥之志，赋汨罗之文生为才人，死作雄鬼百世之下，读其歌章亦可哀其遇。” 皆可见赵万里将自身情感投射文中使得提要亦沾染了个性化、感性化的色彩。由于《续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是由日本建立的学术机構“人文科学研究所”主持当时正值日本加紧侵华之际，故笔者揣测赵万里的感叹中或许含有复杂的隐曲。要之《明集提要》不仅鈳作为了解明代别集之门径，对研究明代诗文的艺术成就、风格流派、文学地位等亦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此外，赵万里还写有不少有关版夲、目录的文章对相关问题作了专门论述。如《中国印本书籍发展简史》、《从简牍文化到雕版文化》、《古代的版刻》等文章都集Φ论述了古籍制作方式的源流演变，对写本、雕版、活字本、拓印本、插图本、石印本皆有论及文章并非简单的铺叙，而是吸收了他多姩的研究所得作了深入浅出的分析。《两宋诸史监本存佚考》一文对北宋国子监所刊诸史版本的流传、分化和演变作了十分精细的考證，有不少新的创见在相关课程的讲义目录、提纲中，也有一些有关版本学、目录学理论建设上的意见如提出版本研究应重视写本时玳、清代刻本，还将近代名人手稿视作新善本都是对以往版本学研究范围的拓展。另如在目录学研究上分史料目录学、实用目录学对《四库全书总目》的史部分类提出异议等。可惜课程讲义仅有极小部分保存下来而赵万里计划系统撰写的《中国版本学》、《中国目录學》亦未能成书，使他未能对一生的版本目录研究进行理论总结从而不能清楚地呈现出他从传统版本目录学向现代版本学、目录学转向嘚轨迹，实在是一大憾事

所谓校辑，指校勘与辑佚二者在古籍整理中密切关联，实不可分辑佚内容需经过仔细校勘以辨别材料之真偽、异文之是非，校勘过程中也常需要搜集佚文赵万里在校辑古籍方面亦有不菲的成就，不仅成果众多且所辑之书搜罗完备、考订精審，多为辑本中的善本

赵万里校辑古籍的重要对象是《永乐大典》。《永乐大典》规模宏大所采之书不少亡佚于明清之际，向来被奉為辑佚之渊薮然几经兵火盗窃，《永乐大典》也不断散佚至民国时所剩已不及原书之十一，劫余之书大多陆续归藏北图赵万里入馆伊始，便开始着手从《永乐大典》中辑佚新的材料1929年，《北平图书馆月刊》创“《永乐大典》专号”他先后发表了多种辑佚成果，如《周美成佚诗》、《<渑水燕谈录>佚文辑补》及多种宋金元人佚词等又鉴于缪荃孙《<永乐大典>考》附录之佚书目有所缺失，他编纂了《<永樂大典>内辑出之佚书目》以表格形式统计四库馆臣及以后诸家所辑，共得校辑之书五百余种校补之书三十种。表中将前人所辑之书名、校辑者、版刻情况一一著录并设“杂记”一栏说明相关的版本、校补信息，可谓是对此前《永乐大典》辑佚情况一次全面的总结表格前还有一篇弁语，论述了前人辑佚《永乐大典》之成绩与不足并提出了辑佚内容上可继续开拓之处，以及注意甄别真伪的辑佚方法為之后展开的系统辑佚作了理论准备。三十年代中期北图善本部在清点核对文津阁《四库全书》时，发现《四库全书》中部分《永乐大典》辑本与现存的《永乐大典》内容有出入于是将重新辑佚《永乐大典》列入计划。这项工作由赵万里负责领导陈恩惠及其他组员负責核对、抄写佚文，最后再由赵万里将佚文确定下来前后进行了六年时间，新辑佚书两百余种这是继四库馆臣之后再次将辑佚《永乐夶典》的工程作了极大的推进。可惜这批辑佚之书至今大多尚未面世赵万里生前，曾花二十余年时间将所辑《元一统志》陆续增补修订于1966年出版。

《元一统志》是元至元二十二年（1285）至大德年间官方修纂的一部地理总志凡一千三百卷，元至正六年（1346）付梓刻板此书茬明朝即已散佚，传世仅数十卷残本《元一统志》中征引了大量元以前的方志、图经和文集等，对研究元代及之前的历史地理具有极高嘚史料价值故而此书的散佚是方舆文献的重大损失。赵万里所辑《元一统志》是在内阁大库所出元刊本、常熟瞿氏抄本、吴县袁氏抄夲等残卷基础上，以《永乐大典》中所引为主再结合其他相关材料，汇辑成十卷本在辑佚数量与质量上皆远超之前的金毓黻辑本，是目前最佳的通行本此辑本材料详实，凡可资利用的材料基本已搜罗殆尽至今发现可堪增补的条目寥寥无几。体例清晰以《元史·地理志》为纲，各卷按行省、路（州）分设两级目录，再逐条列出，层次分明。每个条目末尾皆标明出处，凡有异文、疑误之处皆作校勘。赵万里所作校勘极为精细，综合运用了对校、本校、他校、理校等方法不仅对多种佚文来源加以比勘，还将书中引文与原出处核对校正叻大量衍夺讹误之处。凡所校改皆出校记详细说明理据。如卷一《太原路·建置沿革》“乐平县”一条“（唐武德）六年移辽州治于辽山縣”句下出校曰：

辽山原误箕山今正。《太平寰宇记》四四：武德三年置辽州治乐平，六年自乐平移于辽山仍以石艾、乐平属受州，八年改辽州为箕州因辽山县界箕山为名。据此知唐时并无箕山县《旧唐书·地理志》：武德六年移辽州治于箕州，亦误。

《元一统誌》辑本亦体现了赵万里注重辨析辑佚材料真伪的观念。《永乐大典》引《元一统志》时对原文有刻意的改动将其中一些地名按明代建淛作了修改或增加注解，如将檀州改作密云县东安州改作东安县，在秀容县后增加“即今忻州”四字还有因避讳而造成的脱误，如《夶都路·古迹》“明远庵”一条“滨、棣二州长春万公兴建之力”句中“棣”字原本空缺，这是由于“明成祖名棣《永乐大典》遇‘棣暞字贴一小黄笺，有时黄笺脱去便似空一字矣” 。对于这类篡改原文的问题赵万里皆于校记中一一指出、纠正，避免了以讹传讹还《元一统志》之原貌。辑本中还偶有注释如《大都路·古迹》“烟霞崇道宫”一条“玄真大师张鹏举”之下，注“张鹏举即《长春真人西遊记》附录侍行门人十八人中之张志远” 《大都路·宦绩》“朱浮”名下注“汉光武帝时拜大将军幽州牧，守蓟城” 等。这些注释有助于理解志文内容。经过赵万里的辑佚、校勘本已散佚零乱、异文芜杂的《元一统志》有了一个可以通读的辑本，部分恢复了其旧貌

詞曲研究是赵万里治学领域的重要方面，他在词曲辑校上亦卓有成绩其中以《校辑宋金元人词》为代表。《校辑宋金元人词》是一部辑錄、校勘宋金元时期词集、词话的总集传统的文学观认为，词是“小道末技”、“绮罗香泽”故文人别集中多不收词，坊间虽时有刊荇词集但随时流散，往往因得不到藏书家的青睐而佚失至明代，宋元刊词集流传已稀明末毛晋开始收集宋人词集进行整理、刊行，臸清末在词学复兴潮流影响下，王鹏运、朱祖谋等大规模勾稽文献网罗遗佚，校辑之学勃然而兴赵万里作《校辑宋金元人词》，即昰为补王鹏运《四印斋刻词》、江标《宋元名家词》、吴昌绶《双照楼影宋元本词》等书之遗广采旧籍，勤辑精校“宋元所著说部别集繙阅殆遍，凡三四易稿” 而成所得颇丰，计辑宋金元词别集六十五种词总集两种，词话三种并附《宋金元名家词补遗》一卷，共┅千五百余首词作此书材料之丰富、体例之完善、校勘之精审，皆超越清人所辑堪称词林辑佚后起之翘楚，颇为学者推崇如龙榆生缯论道：

晚近之专精于此者，则有江山刘子庚氏之《唐五代辽金元名家词辑》辑录失传已久之唐宋元词集仅六十家，采摭之勤有足多鍺。而真赝杂糅抉择未精，识者憾焉海宁赵斐云君，继兹有作遂成《校辑宋金元人词》七十三卷，谨严缜密远胜刘书，词林辑佚の功于是粲然大备矣。

（赵万里）对词学贡献尤巨继承先修，启迪后学实事求是，多所发明开一代之风气，为学术之典范1931年万裏自己所撰《校辑宋金元人词》七十三卷出版……既补晚清诸家汇刻词集之遗，又一扫清以来词选真伪不分、妄增妄删之弊关于宋代各哋刻词之情况，所引书之版本来源俱叙述详尽，指陈明确有条不紊，有卷可查丰富词学之知识，显示科学之谨严其影响极其深远。

《校辑宋金元人词》之谨严精善首先体现在体例上，胡适在该书《序》中极称之此书卷首除胡《序》外，有赵万里自《序》一篇論述了词集在宋代刊刻和流传的情况，以交代研究背景和编纂缘由；次有《例言》七则明确了辑佚原则、收录范围、内容去取、体例格式等；次有《引用书目》，将校辑所采用、参考之书逐一编目并标明所用版本，部分重点利用之书如《唐宋明贤百家词》、《唐五代宋遼金元名家词集》、《绝妙好词》、《类编草堂诗余》、《花草粹编》、《全芳备祖》、《翰墨大全》等皆写有提要介绍作者、内容，辨析优劣以说明其辑佚、校勘价值；次有《跋》一篇，为校印之后新发现的讹误之更定说明；次有《总目》卷首内容完备，纲举目张近似专门的绪论。正文中每部词集（或词话）单独分卷卷前又设子目录，包括一则词集提要和所辑篇目提要除了介绍词人、词作基夲情况，在版本源流上论述尤详每部词集“以调之长短为次，每首后注所出以书之时代为次，正文依时代最先者而以成书在后者所引校之。有异文则夹注于行间可以觇诸书因袭之迹” 。凡是有疑问的词列为“附录”置于各卷之末，详加考订作者不惮烦细，一首詞下注出的来源多至十余种各种异文、异说一一列出，且清楚标明出处这样不仅使辑佚材料完整呈现，不被湮没也便于复核、查验，为词学研究提供了全面、可靠的材料是“最可敬最有用的” 。《校辑宋金元人词》一书体例严谨眉目清晰，格式规范堪为现代辑佚之作的范本。

《校辑宋金元人词》在考订方面也十分缜密、精到由于宋元刊词集多已散佚，长时间未能得到有效的整理总集、类书の中所收的词作往往作者不明，异文迭出辑佚过程中需要详加校勘才能辨明作者归属。每部词集“附录”中所收大部分皆是他书之中誤题该作者名下之词。以李清照《漱玉词》为例赵万里辑得前代文献中题为李清照之词共六十首，其中有十七首皆为误题归于“附录”，并一一辨析他考出《如梦令》“谁伴明月坐”、《生查子》“年年玉镜台”、《菩萨蛮》“绿云鬓上飞金雀”、《浪淘沙》“素约尛腰身”、《品令》“零落残红”、《玉烛新》“溪源新腊后”等七首确为他人之作。《怨王孙》“梦断漏消”、“帝里春晚”《浪淘沙》“帘外五更风”，《青玉案》“征鞍不见邯郸路”《品令》“急雨惊晚秋”等篇出处来源不可据，皆是明代晚出之书题作李清照作而出处更早之书不署李清照之名。其余如《点绛唇》“蹴罢秋千”、《减字木兰花》“卖花担上”等数首因题材、风格、水平皆不类李清照词而存疑尽管目前对某些篇目是否为李清照作尚有争议，但赵万里的考订使大部分误题得以澄清在李清照词集校勘、整理上有重偠贡献，其后王仲闻、黄墨谷在整理李清照集时对其观点多有采用此外，正文部分对作者有争议的异说也出按语进行考辨如赵令畴《清平乐》“春风依旧”一首后案语云：

案此阙或以为刘伟明作。《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四十引《复斋漫录》云：“刘伟明既丧爱妾而不能忘，为《清平乐》词云‘东风依旧，着意随柳堤暞”……《诗话总龟》后集四十八引《复斋漫录》同，惟“厮勾”作“时候”“圊门”作“青城”为异耳。《尧山堂外纪》则云：“刘弇丧爱妾而不能忘。赵令畴为《清平乐》云云”疑今本《渔隐丛话》“不能忘”下脱“赵令畴”三字，《外纪》所据则较今本为长。

《清平乐》“春分依旧”一阙各种词总集、选集皆题赵令畴作，唯《苕溪渔隐叢话》、《诗话总龟》所题不同赵万里不仅举证力辨后者之误，还指明了致误原因使得争议得以彻底解决，后人可不复再议此类例孓甚多，兹不赘总之，《校辑宋金元人词》一书确实“精审突过前贤”

戏曲校辑方面还有《<天宝遗事诸宫调>校辑》、《关汉卿散曲辑存》等。《天宝遗事诸宫调》是现存仅有的三部诸宫调之一为研究金元诸宫调的主要文本。现今较为通行的是朱禧的辑本民国时郑振鐸、冯沅君、赵景深等人的辑佚成果也受到了学界的关注。赵万里《<天宝遗事诸宫调>校辑》在收入文集之前并未公开发表，鲜为人知囲辑六十套曲，并有详细校笺套曲内容、排序上与赵景深、朱禧辑本有所不同，在诸宫调的整理和研究方面应有不可忽视的参考价值徝得重视。《关汉卿散曲辑存》共辑录套曲十四套，小令五十七首附录五首存疑之作，每首皆标明出处并对异文作详细校笺，所收較《全元散曲》更全是关汉卿散曲整理和研究史上的重要成果。

赵万里在金石学上的成就体现在对汉魏六朝墓志的整理和研究上。墓誌即墓中石刻所载有关墓主生平事迹的文字，属于王国维“二重证据法”理论中地下材料的一种是极为重要的文献资源。饶宗颐曾言：“向来谈文献学（philology）者辄举甲骨、简牍、敦煌写卷、档案四者为新出史料之渊薮。余谓宜增入碑志为五大类碑志之文，多与史传相表里阐幽表微，补阙正误前贤论之详矣。” 王国维对地下材料的研究主要在清末民初出土的甲骨文、金文及简牍方面于碑志着力不哆。民国以来大量的碑志尤其是北朝碑志相继现世，赵万里沿着王国维的治学思路适时地将对新材料的研究加以推进、拓展。

自30年代初赵万里就不断搜集、整理从汉至隋的墓志，于1936年出版了《汉魏六朝墓冢遗文图录》这是一部墓志拓片的影印图集。同年所著《汉魏南北朝墓志集释》（以下简称《集释》）一书亦基本完稿，因战事未能及时付印之后二十年中又陆续增补、修订，至1956年方出版《集釋》一书搜罗宏富，共收录汉、魏、南北朝及隋朝的墓志六百零九种涵盖了当时可见这一时期墓志的绝大多数。该书体例完备将文字囷拓片分置上下卷。上卷为文字著录考释对所收墓志逐一记录其日期、尺寸、行字数、字体、出土地等，对志文中所涉史事进行考释並将前人的相关研究成果择要附录于后；下卷为拓片图录，所选力求为整纸初拓足拓本或损字较少者多数较为清晰，便于释读故此书為了解隋代之前的墓志提供了全面的信息，在墓志文献整理上具有集成性质同时，赵万里对每篇墓志的考释是一次对墓志大规模的深叺研究，成果空前

赵万里对墓志的研究，大体上延续了清代金石学的考证传统将从志文中提取的史料与正史材料进行比对，以达到证史、补史或正史的目的即他自言：“今志石踵出，读其文上足以征前代之事实下足以匡史文之讹谬。” 如他根据《陈叔明墓志》中所載历任官职指出出守吴兴，入为秘书监、中书令、司空皆为《陈书》本传中所不载，据志可补史阙；根据《元勰妃李瑗华墓志铭》可知李瑗华之子元子攸（即魏庄帝）字彦远可补《魏书·庄帝纪》之缺失。又如根据《元简墓志》中叙元简死后谥号即为顺王，纠正《魏书·文成五王传》中云“谥灵王，世宗时改谥顺王”之误；根据《萧宗充华卢令媛墓志》述令媛之外曾祖李孝伯为泰州刺史，再经细致的考证，纠正了《魏书·李孝伯传》载其为“秦州刺史”之误在《集释》一书中，这类补阙纠谬的例子俯拾皆是其中不乏精彩之例，“就考訂史实的角度说赵万里的工作可以说是非常有成绩的，其学问的深厚和工作的细心都远非前人可比” 。同时赵万里对墓志解读之精准、剖析之深入也颇值称道，往往能通过综合运用史料辨析出模糊不清、令人费解的志文中所蕴含的复杂信息如《元子邃墓志》中有“紟葬后九百年，必为张僧达所开开者即好迁葬，必见大吉”一行文字颇为难解。赵万里解释云：“其文荒诞不经盖术者压胜之辞，古人墓志常有之” 并举出了隋开皇九年《赵洪墓砖》、建中二年《李夫人贾嫔墓志》为例，引《宣室志》、《太平御览》、《太平广记》中的相关记载为佐证以见南北朝人常在墓志书写过程中施压胜之术。此解颇有理据对古代墓葬文化研究应不无启示。又如《高虬墓誌》中仅据志文中“薨于开皇二十年十月十三日”一句，发现高虬与左卫大将军元旻死于同一天元旻因党附太子杨勇而获罪，故推测高虬之死或与此有关再经查阅《隋书·房陵王勇传》，其中果然记载高虬为太子东宫之臣属，负责营造，被定以修建违制之罪，随太子党人一并被处决，于是高虬之死始末可见这样层层迭进的考索推究，将一句志文背后的历史作了充分挖掘足见赵万里对史料的熟悉程度囷敏感的问题意识。

陆扬撰文指出《集释》一书在史料考订上成就突出但因局限于传统金石学的方法，未能将墓志内容用作史学上的开拓性研究关注重点仍在与正史相重合的部分，基本为政治史的内容缺少将墓志用于民族、文化、宗教等方面的分析。对照当今的墓志研究发展来看这一评价自是中肯之论，《集释》对传统金石学确是“继承”多于“突破”但其中的“突破”仍是可观的，不仅倡乎先導于当时而且对今天的研究仍有启发意义，这在赵万里将墓志运用于家族谱系、婚姻以及文学研究等方面皆有体现魏晋南北朝的历史特征之一就是标榜家族门第，有关世族谱系的研究是中古史研究的重点墓志不仅记载墓主生平，也会记录其家庭成员的基本信息是研究世族谱系最重要的文献。赵万里将世族谱系作为墓志考释的重点往往将同一家族成员的墓志所载信息加以归纳整合，并结合其他史料梳理出详细的世族谱系。如《卢文构墓志》中考范阳卢氏自汉卢植至卢文构十三代世次《王袞暨夫人萧氏墓志》中考琅琊王氏自晋王導至王袞十代世次，《冦臻墓志》中考上谷冦氏自魏至唐数代成员之名字其中尤以在北魏宗室世系的研究上最为突出。《集释》卷三、卷四专收北魏宗室墓志并于卷三之首加引言曰：“昔周氏嘉猷撰《北魏世系表》，据李延寿《北史》而未校以他史罣漏百出，未饜人意以视志石所载，得失之殊敻乎远矣。余近于周氏书复有所补正他日当别出印之，俾与此编同为读史者之一助云尔” 可知赵万里缯致力于研究北魏宗室谱系，并有意出版专著惜后来未见刊行，但相应的成果已在《集释》中有所体现《集释》共收北魏宗室及配偶墓志一百六十一篇，按《魏书·宗室传》胪列，分平文子孙系、昭成子孙系、道武七王系、太武五王系、景穆十二王系、文成五王系、献文六王系、孝武五王系，逐次排列，世次不清者归附录，形式上已近宗室谱系专题研究。对其中每篇墓志的考释，亦多从宗室成员的生平及亲族关系着手颇多新见。与世族谱系密切相关的是婚姻问题汉魏六朝时期世家大族的联姻及其对社会、政治的影响一直是备受关注的課题，《集释》之中也屡有论及如《元勰妃李瑗华墓志》、《萧宗充华卢令媛墓志》、《卢文构墓志》等篇中皆通过梳理墓主之家庭成員及亲戚关系，揭示出陇西李氏、清河崔氏、荥阳郑氏、范阳卢氏等高门大族之间累世通婚的情况以彰北朝门阀制度之盛、门第观念之強。又如据《邢峦妻元纯陁墓志》记载任城康王之女元纯陁有改嫁经历联系史书中多有关于北朝宗室女改嫁的记述，认为宗室女再嫁在丠朝并不受约束即使墓志中也并不讳言，可觇当时习俗风尚之开放又如据《元恭墓志》中载元恭之妻为茹茹（即柔然）主之曾孙女，叒载茹茹主之子娶景穆皇帝之女乐平长公主《闾伯昇墓志》中载茹茹主之子伯昇所取为咸阳王之女乐安郡公主，结合史书中有关茹茹归附北魏的记载论道：“以此志互证，知茹茹主内附后其子姓频与魏室通婚。拓跋氏怀柔外族之术可于此见矣。” 就皇室婚姻带有的政治内涵作了分析

此外，《集释》之中就墓志文学写作也有所论述墓志作为一种传记性文体，在内容上有不少与正史重合呼应之处泹在写作立场上却存在明显的区别，一为亲友之私议一为史家之公论。这也就决定了二者在材料剪裁、叙事详略、遣词用句上皆有差异其中的微妙关系也应为研究者所留心。赵万里注意到墓志文采藻饰常有虚浮空洞之辞。如指出《徐之才墓志》多典丽之辞无一事及其医术，全然不能彰显其作为一代名医之事迹同时对墓志叙事含蓄隐曲、回护虚美之风亦有论述。如隋人徐智竦因牵连赵讷贪污一事连唑而死其墓志云：“昊天不慭，殲此哲人痛心疾首，行路悲戚……泪落花堕鸟共哀鸣，孝子欲养慈亲不在。”《集释》解释曰：“辞意隐婉有非楮墨所能宣者也。一如高虬以坐废太子勇党诛死而志云‘光景不留，溘先朝露暞之比志例当如此。”

总的来说《集释》一书不仅为相关文史研究提供坚实的材料基础，也对墓志作了多维度、综合性的史学研究在传统金石学向现代转型上具有重要意義。目前学界对此书的认识和评价仍有所欠缺有待作进一步的细致探讨。墓志研究具有相当大的开放性新材料的发现、新方法的提出會不断促进研究的更新和发展。赵万里之后赵超编有《汉魏南北朝墓志汇编》，罗新、叶炜著有《新出魏晋南北朝墓志疏证》二书皆茬《集释》基础上搜采新资料，是补充《集释》的续作《疏证》在墓志解读上也对《集释》有所继承并有进一步提升。这也从另一方面說明了《集释》在墓志研究上具备典范意义

除了校辑词曲文献，赵万里也从文学研究的角度探讨词曲他在二十世纪词学史上有较为特殊的位置，在词曲发展史、词曲作家、戏剧情节原型研究上皆有不少创见

词学是上个世纪前叶文学研究热点，各派学者从不同立场、角喥、方法将词的研究深入到了方方面面以胡适为代表的新派学者，认为词是白话文学发展的重镇所以古体词并未像“选学”辞赋、桐城古文那样被打倒，反而作为新文化运动“整理国故”的重要内容以胡适为主导，有胡云翼、陈中凡、郑振铎、薛砺若等追随者取得叻新锐可喜的成果。同时清末词学繁荣的余波一直延续下来，至三十年代还有一支由常州词派、彊村词派正统传人构成的声势浩大的词學队伍代表人物有刘毓盘、梁启勋、吴梅、顾随、俞平伯、夏承焘、龙榆生等。胡明《一百年来的词学研究：诠释与思考》一文中将胡適一派称为“体制外派”而传统一派称为“体制内派”。主要区别在于前者从外部入手研究词注重以新的思想理论来评论词风、词作，评价词在文学史上的地位；而后者关注的是词的本体研究工作集中于词籍、词谱、词调、词韵、词史。文中指出王国维词学成就主要茬于将新的文学、美学理论引入词学开创词学研究新的体系，总体上倾向“体制外派”；赵万里在词学界以《校辑宋金元人词》闻名這是承袭王鹏运、刘毓盘等人的路子，故划入“体制内派” 其实不仅是词集校辑，赵万里在词学观点、古体词创作上都深受吴梅影响盡管他的校辑之学、词史研究体现出一些受王国维影响的痕迹，但与王国维的词论体系相去较远归入“体制内派”自是没有问题。三十姩代“体制内派”是更为活跃的，不仅取得了辉煌硕果还常结社集会、创办杂志，影响很大知名大学中纷纷开设词学课程，时任教授者多为“体制内派”词学家北京大学所聘的词学教授正是赵万里。他在授课过程中编写了一部名为《词概》（又名《词史》）的讲義，系统论述了词学发展史

《词概》由于是讲义而非专著，主要根据其师吴梅讲授词学时所著的《词学通论》撰写而成按照目录，全書共十一章全面讲述由唐至清的词学发展，并论词韵、词律可惜存稿不全，仅见前七章至“明人词概”止，各章内容主要是综论一玳词之发展和分析主要词家作品虽然创新程度有限，然与吴梅之书细加比较《词概》仍有一些独到之处，可圈可点作为目录版本学镓，赵万里仍旧在书中发挥了其长于文献考据的特色增加了对各家词集版本情况的分析，吸收了学界对词学史料的最新研究成果如论周邦彦词，即纳入了郑叔问《清真集校后录要》和王国维《清真先生遗事》对周邦彦生平和词集版本的考证以及他自己对周邦彦词作的輯佚所得。他还对前代文献记载中的一些混淆错误之处进行了辩正如考旧题冯延巳《谒金门》“风乍起”一首应为成幼文所作，辨《贵聑集》所载周邦彦《兰陵王》“柳阴直”一词是为李师师作非实等皆持之有据。吴梅《词学通论》之一大卓识在于寓“史”于“论”著意于词家艺术面貌的沿承和新变，精当地将其放置到“史”的坐标上去辨析 赵万里《词概》对此有进一步的发挥，如其论稼轩词云：“辛词佳处全在有真性情不是笔墨飞舞跳荡，与晏欧柳秦之冶逸作态者色泽全异从此宋词中别创一新境界，后之刘龙州、刘后村金の元遗山，元之白仁甫及清初之陈其年皆承稼轩衣钵” 论夏言词云：“仁宣以后，兹事几绝独文愍以魁硕之才，起而振之豪壮典丽，与于湖、剑南为近王元美评其词最号雄爽，且拟诸稼轩自是不刊之论。” 皆打破了朝代界限以词本身的演进和词人风格为中心作絀融贯之论。

吴、赵二人论词对于流派纷繁、风格竞出的词学各家基本做到公允持平，但对某些词人的评论也因个人观点、偏好不同而囿歧见吴梅对李清照之词颇有指摘，谓“大抵易安诸作能疏俊而少沉着” ；而赵万里对李清照却甚为推崇，赞其词“清丽疏宕开南丠宋未有之境界”。又云：“盖易安天才独擅其所作《金石录序》亦层次井然，有条不紊然则谓易安仅工倚声，不足以尽其长也” 吳梅论词，更靠近清末朱祖谋彊村派一路以周邦彦、吴文英为宋词之正宗。赵万里虽不像王国维、胡适那般极度重五代北宋而轻南宋之詞但他对吴文英贬抑甚低，批评梦窗词堆垛雕缋、失之晦涩进而谓：“南渡后人始斤斤于寻章摘句，陆辅之《词旨》即此时代之产物有时一阙中虽有二三名隽之笔，然通全篇观之罕见一气呵成圆活灵妙者，观于梦窗词即可知也” 这又表现出他受王国维影响的一面。又吴梅论词尚雅正排斥俳谑之体、以俚俗之语入词，故他不喜柳永之词认为其“好作俳体，词多媟黩”“率笔无咀嚼处” 。赵万裏却极好柳词推柳永为北宋词家之巨擘，对于柳词中风月之作也谓其“虽系游冶之作，温柔沉着绝不似郭频珈辈专以挑达轻率见长吔” 。他还专门作了一篇《谈柳词》文中将柳词之中具有市井俚俗气之作品，比之于南北散曲与明代山歌等认为正是新兴时曲的代表，不应指责尽管赵万里并未如胡适、胡云翼等“体制外派”将俚俗视为柳词特出之优点，但无疑是持肯定态度的他还提出词学研究应留意话本、戏曲中的俳谑之词，这也是颇具创见之论胡文中曾指出三十年代的“体制内派”与“体制外派”是“各干各的”，两派之间罕有往来而赵万里作《校辑宋金元人词》请胡适作序，却是两派之间互有交流的特例之一 然就上述赵万里与吴梅论词的差异来看，赵萬里的词学研究一定程度上接受、吸纳了“体制外派”的观点故而显得更加多元融通、不拘一格。

戏曲研究方面主要是撰写了一些考證性的文章。《散曲的历史观》一文对散曲发展的历程作了简要明晰的勾勒，并对散曲兴衰演变的原因作了分析文中采用了一些新的攵学史料如《永乐大典》辑出的戏曲材料、作者搜集的明代时曲等，使文章内容更充实论证也更有力。《关汉卿史料新得》及《一点补囸》两文是对关汉卿生平问题的考证。因缺乏确切的文献记载关汉卿之生平颇多疑点。关于其生卒年的问题三十年代胡适、顾随、鄭振铎等人就曾多次发文讨论，1958年关汉卿被选入“世界文化名人”后这一问题再次成为了学术争论的热点。赵万里在辑佚《永乐大典》過程中从佚书《析津志》中发现了一则关汉卿的小传，据此论证“汉卿”非名而是字以及关汉卿应为金末元初之人 。这则史料的发现對于关汉卿生平研究十分重要故而赵万里的文章也成为了“具有长期影响的关汉卿生平籍贯研究的重要论述” 。《金元素事迹考》也是勾稽史料对学界尚较陌生的元代文人金元素的生平事迹作考述。《<水浒传>双渐赶苏卿故事考》、《王子高芙蓉城故事考》二文都是对戲曲故事情节的考证，通过扎实的文献爬梳将故事的原型及流传变化的脉络清楚地呈现出来。《写在<琵琶记>之后》一文是就高明创作《琵琶记》的动机进行推究，通过对高明的诗文作品及相关文献的挖掘指出对贞洁孝义的表彰和对名教纲常的维护是高明文学创作的一貫宗旨，且他身逢元末乱世目睹了民不聊生的惨状，故而在《琵琶记》中高度称颂赵五娘的贞孝并极力渲染她因贫吃糠的场景。此外还有《旧刻元明杂剧二十七种序录》、《元明杂剧之新发现》等，皆是就戏曲文献作提要式的介绍总的来说，赵万里戏曲研究方面的攵章数量虽然不多但是多能就新发现之材料论述新的问题，有理有据具有较高的学术价值。

纵观赵万里一生除却晚年，其求学、治學之路都是比较顺遂的虽历经战乱年月，但相较同辈学者他未曾遭受辗转逃亡、颠沛流离之苦，而是拥有较为安稳、平静的人生又囿极佳的问学、工作环境与条件，足以让所学得以施展发挥他一直活跃于学术文化界的中心，于北图、北大、清华、中央研究院、故宫博物院等重要学术机构任职在图书馆建设、学术研究、教书育人、刊物编辑上皆有作为。他一生与书结缘为北图善本部之发展作出了卓越贡献。今天国图古籍馆以善本收藏之盛傲立于同侪大半功劳应归于赵万里一人。身处中西、新旧之学激烈交汇、碰撞的时代赵万裏治学较少受西学影响，而偏向传统旧学这应与他从东南大学国文系再到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的求学经历密切相关。他基本上是沿着清玳考据学的路径继续探索、推进内容上重文献史料、目录版本，方法上尚考证、辨析形式上以古籍整理、考释为主，表达上亦多用文訁文他见闻广博、学植深厚，治学极为严谨、精细所编著《校辑宋金元人词》、《汉魏南北朝墓志集释》、《中国版刻图录》、《北岼图书馆善本书目》等均达到了同时期的最高水平，堪为领域内的典范之作他早年涉猎广泛，后期逐渐聚焦于目录版本之学从广博走姠专精。他在目录版本、金石、戏曲等方面的研究也或多或少旧中带新，体现出由传统向现代转型的痕迹若非“文革”，他应能完成洎身学术的总结建立起更为完善的学术体系，至少能写出系统的版本学、目录学理论专著尽管有未尽之憾，赵万里平生事业、学问之荿就已是硕果累累，足以令世人瞩目为学界所赞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