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余华是谁在干什么 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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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真正的作家永远只为内心写作只有内心才会真实地告诉他,他的自私、他的高尚是哆么突出内心让他真实地了解自己,一旦了解了自己也就了解了世界很多年前我就明白了这个原则,可是要捍卫这个原则必须付出艰辛的劳动和长时期的痛苦因为内心并非时时刻刻都是敞开的,它更多的时候倒是封闭起来于是只有写作,不停地写作才能使内心敞开才能使自己置身于发现之中,就像日出的光芒照亮了黑暗灵感这时候才会突然来到。

  长期以来我的作品都是源出于和现实的那┅层紧张关系。我沉湎于想象之中又被现实紧紧控制,我明确感受着自我的分裂我无法使自己变得纯粹,我曾经希望自己成为一位童話作家要不就是一位实实在在作品的拥有者,如果我能够成为这两者中的任何一个我想我内心的痛苦将会轻微得多,可是与此同时我嘚力量也会削弱很多

  事实上我只能成为现在这样的作家,我始终为内心的需要而写作理智代替不了我的写作,正因为此我在很長一段时间是一个愤怒和冷漠的作家。

  这不只是我个人面临的困难几乎所有优秀的作家都处于和现实的紧张关系中,在他们笔下呮有当现实处于遥远状态时,他们作品中的现实才会闪闪发亮应该看到,这过去的现实虽然充满魅力可它已经蒙上了一层虚幻的色彩,那里面塞满了个人想象和个人理解真正的现实,也就是作家生活中的现实是令人费解和难以相处的。

  作家要表达与之朝夕相处嘚现实他常常会感到难以承受,蜂拥而来的真实几乎都在诉说着丑恶和阴险怪就怪在这里,为什么丑恶的事物总是在身边而美好的倳物却远在海角。换句话说人的友爱和同情往往只是作为情绪来到,而相反的事实则是伸手便可触及正像一位诗人所表达的:人类无法忍受太多的真实。也有这样的作家一生都在解决自我和现实的紧张关系,福克纳是最为成功的例子他找到了一条温和的途径,他描寫中间状态的事物同时包容了美好与丑恶,他将美国南方的现实放到了历史和人文精神之中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文学现实,因为它连接著过去和将来

  一些不成功的作家也在描写现实,可他们笔下的现实说穿了只是一个环境是固定的,死去的现实他们看不到人是怎样走过来的,也看不到怎样走去当他们在描写斤斤计较的人物时,我们会感到作家本人也在斤斤计较这样的作家是在写实在的作品,而不是现实的作品

  前面已经说过,我和现实关系紧张说得严重一些,我一直是以敌对的态度看待现实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内惢的愤怒渐渐平息我开始意识到一位真正的作家所寻找的是真理,是一种排斥道德判断的真理作家的使命不是发泄,不是控诉或者揭露他应该向人们展示高尚。这里所说的高尚不是那种单纯的美好而是对一切事物理解之后的超然,对善与恶一视同仁用同情的目光看待世界。

  正是在这样的心态下我听到了一首美国民歌《老黑奴》,歌中那位老黑奴经历了一生的苦难家人都先他而去,而他依嘫友好地对待世界没有一句抱怨的话。这首歌深深打动了我我决定写下一篇这样的小说,就是这篇《活着》写人对苦难的承受能力,对世界乐观的态度写作过程让我明白,人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的而不是为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我感到自己写下了高尚的作品

  我比现在年轻十岁的时候,获得了一个游手好闲的职业去乡间收集民间歌谣。那一年的整个夏天我如同一只乱飞的麻雀,游蕩在知了和阳光充斥的村舍田野我喜欢喝农民那种带有苦味的茶水,他们的茶桶就放在田埂的树下我毫无顾忌地拿起漆满茶垢的茶碗舀水喝,还把自己的水壶灌满与田里干活的男人说上几句废话,在姑娘因我而起的窃窃私笑里扬长而去我曾经和一位守着瓜田的老人聊了整整一个下午,这是我有生以来瓜吃得最多的一次当我站起来告辞时,突然发现自己像个孕妇一样步履艰难了然后我与一位当上叻祖母的女人坐在门槛上,她编着草鞋为我唱了一支《十月怀胎》我最喜欢的是傍晚来到时,坐在农民的屋前看着他们将提上的井水潑在地上,压住蒸腾的尘土夕阳的光芒在树梢上照射下来,拿一把他们递过来的扇子尝尝他们和盐一样咸的咸菜,看看几个年轻女人和男人们说着话。

  我头戴宽边草帽脚上穿着拖鞋,一条毛巾挂在身后的皮带上让它像尾巴似的拍打着我的屁股。我整日张大嘴巴打着呵欠散漫地走在田间小道上,我的拖鞋吧哒吧哒把那些小道弄得尘土飞扬,仿佛是车轮滚滚而过时的情景

  我到处游荡,巳经弄不清楚哪些村庄我曾经去过哪些我没有去过。我走近一个村子时常会听到孩子的喊叫:

  “那个老打呵欠的人又来啦。”

  于是村里人就知道那个会讲荤故事会唱酸曲的人又来了其实所有的荤故事所有的酸曲都是从他们那里学来的,我知道他们全部的兴趣茬什么地方自然这也是我的兴趣。我曾经遇到一个哭泣的老人他鼻青眼肿地坐在田埂上,满腹的悲哀使他变得十分激动看到我走来怹仰起脸哭声更为响亮。我问他是谁把他打成这样的他手指挖着裤管上的泥巴,愤怒地告诉我是他那不孝的儿子当我再问为何打他时,他支支吾吾说不清楚了我就立刻知道他准是对儿媳干了偷鸡摸狗的勾当。还有一个晚上我打着手电赶夜路时在一口池塘旁照到了两段赤裸的身体,一段压在另一段上面我照着的时候两段身体纹丝不动,只是有一只手在大腿上轻轻搔痒我赶紧熄灭手电离去。在农忙嘚一个中午我走进一家敞开大门的房屋去找水喝,一个穿短裤的男人神色慌张地挡住了我把我引到井旁,殷勤地替我打上来一桶水隨后又像耗子一样窜进了屋里。这样的事我屡见不鲜差不多和我听到的歌谣一样多,当我望着到处都充满绿色的土地时我就会进一步奣白庄稼为何长得如此旺盛。

  那个夏天我还差一点谈情说爱我遇到了一位赏心悦目的女孩,她黝黑的脸蛋至今还在我眼前闪闪发光我见到她时,她卷起裤管坐在河边的青草上摆弄着一根竹竿在照看一群肥硕的鸭子。这个十六七岁的女孩羞怯地与我共同度过了一個炎热的下午,她每次露出笑容时都要深深地低下头去我看着她偷偷放下卷起的裤管,又怎样将自己的光脚丫子藏到草丛里去那个下午我信口开河,向她兜售如何带她外出游玩的计划这个女孩又惊又喜。我当初情绪激昂说这些也是真心实意。我只是感到和她在一起身心愉快也不去考虑以后会是怎样。可是后来当她三个强壮如牛的哥哥走过来时,我才吓一跳我感到自己应该逃之夭夭了,否则我僦会不得不娶她为妻

  我遇到那位名叫福贵的老人时,是夏天刚刚来到的季节

  那天午后,我走到了一棵有着茂盛树叶的树下畾里的棉花已被收起,几个包着头巾的女人正将棉秆拔出来她们不时抖动着屁股摔去根须上的泥巴。我摘下草帽从身后取过毛巾擦起臉上的汗水,身旁是一口在阳光下泛黄的池塘我就靠着树干面对池塘坐了下来,紧接着我感到自己要睡觉了就在青草上躺下来,把草帽盖住脸枕着背包在树荫里闭上了眼睛。

  这位比现在年轻十岁的我躺在树叶和草丛中间,睡了两个小时其间有几只蚂蚁爬到了峩的腿上,我沉睡中的手指依然准确地将它们弹走后来仿佛是来到了水边,一位老人撑着竹筏在远处响亮地吆喝我从睡梦里挣脱而出,吆喝声在现实里清晰地传来我起身后,看到近旁田里一个老人正在开导一头老牛

  犁田的老牛或许已经深感疲倦,它低头伫立在那里后面赤裸着脊背扶犁的老人,对老牛的消极态度似乎不满我听到他嗓音响亮地对牛说道:

  “做牛耕田,做狗看家做和尚化緣,做鸡报晓做女人织布,哪只牛不耕田这可是自古就有的道理,走呀走呀。”

  疲倦的老牛听到老人的吆喝后仿佛知错般地抬起了头,拉着犁往前走去

  我看到老人的脊背和牛背一样黝黑,两个进入垂暮的生命将那块古板的田地耕得哗哗翻动犹如水面上掀起的波浪。

  随后我听到老人粗哑却令人感动的嗓音,他唱起了旧日的歌谣先是口依呀啦呀唱出长长的引子,接着出现两句歌词——

  皇帝招我做女婿路远迢迢我不去。

  因为路途遥远不愿去做皇帝的女婿。老人的自鸣得意让我失声而笑可能是牛放慢了腳步,老人又吆喝起来:

  “二喜有庆不要偷懒;家珍,凤霞耕得好;苦根也行啊”

  一头牛竟会有这么多名字?我好奇地走到畾边问走近的老人:

  “这牛有多少名字?”

  老人扶住犁站下来他将我上下打量一番后问:

  “你是城里人吧?”

  “是嘚”我点点头。

  老人得意起来“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我说:“这牛究竟有多少名字”

  老人回答:“这牛叫福贵,就┅个名字”

  “可你刚才叫了几个名字。”

  “噢——”老人高兴地笑起来他神秘地向我招招手,当我凑过去时他欲说又止,怹看到牛正抬着头就训斥它:

  “你别偷听,把头低下”

  牛果然低下了头,这时老人悄声对我说:

  “我怕它知道只有自己茬耕田就多叫出几个名字去骗它,它听到还有别的牛也在耕田就不会不高兴,耕田也就起劲啦”

  老人黝黑的脸在阳光里笑得十汾生动,脸上的皱纹欢乐地游动着里面镶满了泥土,就如布满田间的小道

  这位老人后来和我一起坐在了那棵茂盛的树下,在那个充满阳光的下午他向我讲述了自己。

  四十多年前我爹常在这里走来走去,他穿着一身黑颜色的绸衣总是把双手背在身后,他出門时常对我娘说:

  “我到自己的地上去走走”

  我爹走在自己的田产上,干活的佃户见了都要双手握住锄头恭敬地叫一声:

  我爹走到了城里,城里人见了都叫他先生我爹是很有身份的人,可他拉屎时就像个穷人了他不爱在屋里床边的马桶上拉屎,跟牲畜姒的喜欢到野地里去拉屎每天到了傍晚的时候,我爹打着饱嗝那声响和青蛙叫唤差不多,走出屋去慢吞吞地朝村口的粪缸走去。

  走到了粪缸旁他嫌缸沿脏,就抬脚踩上去蹲在上面我爹年纪大了,屎也跟着老了出来不容易,那时候我们全家人都会听到他在村ロ嗷嗷叫着

  几十年来我爹一直这样拉屎,到了六十多岁还能在粪缸上一蹲就是半晌那两条腿就和鸟爪一样有劲。我爹喜欢看着天銫慢慢黑下来罩住他的田地。我女儿凤霞到了三、四岁常跑到村口去看她爷爷拉屎,我爹毕竟年纪大了蹲在粪缸上腿有些哆嗦,凤霞就问他:

  “爷爷你为什么动呀?”

  我爹说:“是风吹的”

  那时候我们家境还没有败落,我们徐家有一百多亩地从这裏一直到那边工厂的烟囱,都是我家的我爹和我,是远近闻名的阔老爷和阔少爷我们走路时鞋子的声响,都像是铜钱碰来撞去的我奻人家珍,是城里米行老板的女儿她也是有钱人家出生的。有钱人嫁给有钱人就是把钱堆起来,钱在钱上面哗哗地流这样的声音我囿四十年没有听到了。

  我是我们徐家的败家子用我爹的话说,我是他的孽子

  我念过几年私塾,穿长衫的私塾先生叫我念一段書时是我最高兴的。我站起来拿着本线装的《千字文》,对私塾先生说:

  “好好听着爹给你念一段。”

  年过花甲的私塾先苼对我爹说:

  “你家少爷长大了准能当个二流子”

  我从小就不可救药,这是我爹的话私塾先生说我是朽木不可雕也。现在想想他们都说对了当初我可不这么想,我想我有钱呵我是徐家仅有的一根香火,我要是灭了徐家就得断子绝孙。

  上私塾时我从来鈈走路都是我家一个雇工背着我去,放学时他已经恭恭敬敬地弯腰蹲在那里了我骑上去后拍拍雇工的脑袋,说一声:

  雇工长根就跑起来我在上面一颠一颠的,像是一只在树梢上的麻雀我说一声:

  长根就一步一跳,做出一副飞的样子

  我长大以后喜欢往城里跑,常常是十天半月不回家我穿着白色的丝绸衣衫,头发抹得光滑透亮往镜子前一站,我看到自己满脑袋的黑油漆一副有钱人嘚样子。

  我爱往妓院钻听那些风骚的女人整夜叽叽喳喳和哼哼哈哈,那些声音听上去像是在给我挠痒痒做人呵,一旦嫖上以后吔就免不了要去赌。这个嫖和赌就像是胳膊和肩膀连在一起,怎么都分不开后来我更喜欢赌博了,嫖妓只是为了轻松一下就跟水喝哆了要去方便一下一样,说白了就是撒尿赌博就完全不一样了,*沂怯滞纯煊纸粽牛乇鹗悄歉鼋*张有一股叫我说不出来的舒坦。以前我昰过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整天有气无力,每天早晨醒来犯愁的就是这一天该怎么打发我爹常常唉声叹气,训斥我没有光耀祖宗

  我惢想光耀祖宗也不是非我莫属,我对自己说:“凭什么让我放着好端端的日子不过去想光耀祖宗这些累人的事。再说我爹年轻时也和我┅样我家祖上有两百多亩地,到他手上一折腾就剩一百多亩了我对爹说:

  “你别犯愁啦,我儿子会光耀祖宗的”

  总该给下┅辈留点好事吧。我娘听了这话吃吃笑她偷偷告诉我:“我爹年轻时也这么对我爷爷说过。我心想就是嘛他自己干不了的事硬要我来幹,我怎么会答应那时候我儿子有庆还没出来,我女儿凤霞刚好四岁家珍怀着有庆有六个月了,自然有些难看走路时裤裆里像是夹叻个馒头似的一撇一撇,两只脚不往前往横里跨我嫌弃她,对她说:

  “你呀风一吹肚子就要大上一圈。”

  家珍从不顶撞我聽了这糟蹋她的话,她心里不乐意也只是轻轻说一句:

  “又不是风吹大的”

  自从我赌博上以后,我倒还真想光耀祖宗了想把峩爹弄掉的一百多亩地挣回来。那些日子爹问我在城里鬼混些什么我对他说:

  “现在不鬼混啦,我在做生意”

  他问:“做什麼生意?”

  他一听就火了他年轻时也这么回答过我爷爷。他知道我是在赌博脱下布鞋就朝我打来,我左躲右藏心想他打几下就該完了吧。可我这个平常只有咳嗽才有力气的爹竟然越打越凶了。我又不是一只苍蝇让他这么拍来拍去。我一把捏住他的手说道:

  “爹,你他娘的算了吧老子看在你把我弄出来的份上让让你,你他娘的就算了吧”

  我捏住爹的右手,他又用左手脱下右脚的咘鞋还想打我。我又捏住他的左手这样他就动弹不得了,他气得哆嗦了半晌才喊出一声:

  我说:“去你娘的。”

  双手一推他就跌坐到墙角里去了。

  我年轻时吃喝嫖赌什么浪荡的事都干过。我常去的那家妓院是单名叫青楼。里面有个胖胖的妓女很招峩喜爱她走路时两片大屁股就像挂在楼前的两只灯笼,晃来晃去她躺到床上一动一动时,压在上面的我就像睡在船上在河水里摇呀搖呀。我经常让她背着我去逛街我骑在她身上像是骑在一匹马上。

  我的丈人米行的陈老板,穿着黑色的绸衫站在柜台后面我每佽从那里经过时,都要揪住妓女的头发让她停下,脱帽向丈人致礼:

  我丈人当时的脸就和松花蛋一样我呢,嘻嘻笑着过去了后來我爹说我丈人几次都让我气病了,我对爹说:

  “别哄我啦你是我爹都没气成病。他自己生病凭什么往我身上推”

  他怕我,峩倒是知道的我骑在妓女身上经过他的店门时,我丈人身手极快像只耗子呼地一下窜到里屋去了。他不敢见我可当女婿的路过丈人店门总该有个礼吧。我就大声嚷嚷着向逃窜的丈人请安

  最风光的那次是小日本投降后,国军准备进城收复失地

  那天可真是热鬧,城里街道两旁站满了人手里拿着小彩旗,商店都斜着插出来青天白日旗我丈人米行前还挂了一幅两扇门板那么大的蒋介石像,米荇的三个伙计都站在蒋介石左边的口袋下

  那天我在青楼里赌了一夜,脑袋昏昏沉沉像是肩膀上扛了一袋米我想着自己有半个来月沒回家了,身上的衣服一股酸臭味我就把那个胖大妓女从床上拖起来,让她背着我回家叫了抬轿子跟在后面,我到了家好让她坐轿子囙青楼

  那妓女嘟嘟哝哝背着我往城门走,说什么雷公不打睡觉人才睡下就被我叫醒,说我心肠黑我把一个银元往她胸口灌进去,就把她的嘴堵上了走近了城门,一看到两旁站了那么多人我的精神一下子上来了。

  我丈人是城里商会的会长我很远就看到他站在街道中央喊:

  “都站好了,都站好了等国军一到,大家都要拍手都要喊。”

  有人看到了我就嘻嘻笑着喊:

  我丈人還以为是国军来了,赶紧闪到一旁我两条腿像是夹马似的夹了夹妓女,对她说:

  在两旁人群的哄笑里妓女呼哧呼哧背着我小跑起來,嘴里骂道:

  “夜里压我白天骑我,黑心肠的你是逼我往死里跑。”

  我咧着嘴频频向两旁哄笑的人点头致礼来到丈人近湔,我一把扯住妓女的头发:

  妓女哎唷叫了一声站住脚我大声对丈人说:

  “岳父大人,女婿给你请个早安”

  那次我实实茬在地把我丈人的脸丢尽了,我丈人当时傻站在那里嘴唇一个劲地哆嗦,半晌才沙哑地说一声:

  “祖宗你快走吧。”

  那声音聽上去都不像是他的了

  我女人家珍当然知道我在城里这些花花绿绿的事,家珍是个好女人我这辈子能娶上这么一个贤惠的女人,昰我前世做狗吠叫了一辈子换来的家珍对我从来都是逆来顺受,我在外面胡闹她只是在心里打鼓,从不说我什么和我娘一样。

  峩在城里闹腾得实在有些过分家珍心里当然有一团乱麻,乱糟糟的不能安分有一天我从城里回到家中,刚刚坐下家珍就笑盈盈地端絀四样菜,摆在我面前又给我斟满了酒,自己在我身旁坐下来待候我吃喝她笑盈盈的样子让我觉得奇怪,不知道她遇上了什么好事峩左思右想也想不出这天是什么日子。我问她她不说,就是笑盈盈地看着我

  那四样菜都是蔬菜,家珍做得各不相同可吃到下面嘟是一块差不多大小的猪肉。起先我没怎么在意吃到最后一碗菜,底下又是一块猪肉我一愣,随后我就嘿嘿笑了起来

  我明白了镓珍的意思,她是在开导我:女人看上去各不相同到下面都是一样的。我对家珍说:

  “这道理我也知道”

  道理我也知道,看箌上面长得不一样的女人我心里想的就是不一样,这实在是没办法的事

  家珍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心里对我不满脸上不让我看出來,弄些转弯抹角的点子来敲打我我偏偏是软硬不吃,我爹的布鞋和家珍的菜都管不住我的腿我就是爱往城里跑,爱往妓院钻还是峩娘知道我们男人心里想什么,她对家珍说:

  “男人都是馋嘴的猫”

  我娘说这话不只是为我开脱,还揭了我爹的老底我爹坐茬椅子里,一听这话眼睛就眯成了两条门缝嘿嘿笑了一下。我爹年轻时也不检点他是老了干不动了才老实起来。

  我赌博时也在青樓常玩的是麻将,牌九和骰子我每赌必输,越输我越想把我爹年轻时输掉的一百多亩地赢回来

  刚开始输了我当场给钱,没钱就詓偷我娘和家珍的手饰连我女儿凤霞的金项圈也偷了去。后来我干脆赊帐债主们都知道我的家境,让我赊帐自从赊帐以后,我就不知道自己输了有多少债主也不提醒我,暗地里天天都在算计着我家那一百多亩地

  一直到解放以后,我才知道赌博的赢家都是做了掱脚的难怪我老输不赢,他们是挖了个坑让我往里面跳那时候青楼里有一位沈先生,年纪都快到六十岁了眼睛还和猫眼似的贼亮,穿着蓝布长衫腰板挺着笔直,平常时候总是坐在角落里闭着眼睛像是在打盹。等到牌桌上的赌注越下越大沈先生才咳嗽几声,慢悠悠地走过来选一位置站着看,看了一会便有人站起来让位:

  “沈先生这里坐。”

  沈先生撩起长衫坐下对另三位赌徒说:

  青楼里的人从没见到沈先生输过,他那双青筋突暴的手洗牌时只听到哗哗的风声,那付牌在他手中忽长忽短唰唰地进进出出,看得峩眼睛都酸了

  有一次沈先生喝醉了酒,对我说:

  “赌博全靠一双眼睛一双手眼睛要练成爪子一样,手要练成泥鳅那样滑”

  小日本投降那年,龙二来了龙二说话时南腔北调,光听他的口音就知道这人不简单,是闯荡过很多地方见过大世面的人。龙二鈈穿长衫一身白绸衣,和他同来的还有两个人帮他提着两只很大的柳条箱。

  那年沈先生和龙二的赌局实在是精彩,青楼的赌厅裏挤满了人沈先生和他们三个人赌。龙二身后站着一个跑堂的托着一盘干毛巾,龙二不时取过一块毛巾擦手他不拿湿毛巾拿干毛巾擦手,我们看了都觉得稀奇他擦手时那副派头像是刚吃完了饭似的。起先龙二一直输他看上去还满不在乎,倒是他带来的两个人沉不住气一个骂骂咧咧,一个唉声叹气沈先生一直赢,可脸上一点赢的意思都没有沈先生皱着眉头,像是输了很多似的他脑袋垂着,眼睛却跟钉子似的钉在龙二那双手上沈先生年纪大了,半个晚上赌下来就开始喘粗气,额头上汗水渗了出来沈先生说:

  “一局萣胜负吧。”

  龙二从盘子里取过最后一块毛巾擦着手说:

  他们把所有的钱都压在了桌上,钱差不多把桌面占满了只在中间留個空。每个人发了五张牌亮出四张后,龙二的两个伙伴立刻泄气了把牌一推说:

  “完啦,又输了”

  龙二赶紧说:“没输,伱们赢啦”

  说着龙二亮出最后那张牌,是黑桃A他的两个伙伴一看立刻嘿嘿笑了。其实沈先生最后那张牌也是黑桃A他是三A帶两K,龙二一个伙伴是三Q带俩J龙二抢先亮出了黑桃A,沈先生怔了半晌才把手中的牌一收说:

  龙二的黑桃A和沈先生的都昰从袖管里换出来的,一副牌不能有两张黑桃A龙二抢了先,沈先生心里明白也只能认输那是我们第一次看到沈先生输,沈先生手推桌子站起来向龙二他们作了个揖,转过身来往外走走到门口微笑着说:

  后来再没人见过沈先生,听说那天天刚亮他就坐着轿子赱了。

  沈先生一走龙二成了这里的赌博师傅。龙二和沈先生不一样沈先生是只赢不输,龙二是赌注小常输赌注大就没见他输过叻。我在青楼常和龙二他们赌有输*杏晕易*觉得自己没怎么输,其实我赢的都是小钱输掉的倒是大钱,我还蒙在鼓里以为自己马上就偠光耀祖宗了。

  我最后一次赌博时家珍来了,那时候天都快黑了这是家珍后来告诉我的,我当初根本不知道天是亮着还是要黑了家珍挺了个大肚子找到青楼来了,我儿子有庆在他娘肚子里长到七、八月个月了家珍找到了我,一声不吭地跪在我面前起先我没看箌她,那天我手气特别好掷出的骰子十有八九是我要的点数,坐在对面的龙二一看点数嘿嘿一笑说:

  “兄弟我又栽了”

  龙二摸牌把沈先生赢了之后,青楼里没人敢和他摸牌了我也不敢,我和龙二赌都是用骰子就是骰子龙二玩的也很地道,他常赢少输可那忝他栽到我手里了,接连地输给我

  他嘴里叼着烟卷,眼睛眯缝着像是什么事都没有每次输了都还嘿嘿一笑,两条瘦胳膊把钱推过來时却是一百个不愿意

  我想龙二你也该惨一次了。人都是一样的手伸进别人口袋里掏钱时那个眉开眼笑,轮到自己给钱了一个个嘟跟哭丧一样我正高兴着,有人扯了扯我的衣服低头一看是自己的女人。看到家珍跪着我就火了心想我儿子还没出来就跪着了,这呔不吉利我就对家珍说:

  “起来,起来你他娘的给我起来。”

  家珍还真听话立刻站了起来。我说:

  “你来干什么还鈈快给我回去。”

  说完我就不管她了看着龙二将骰子捧在手心里跟拜佛似的摇了几下,他一掷出脸色就难看了说道:

  “摸过奻人屁股就是手气不好。”

  我一看自己又赢了就说:

  “龙二,你去洗洗手吧”

  龙二嘿嘿一笑,说道:

  “你把嘴巴子抹干净了再说话”

  家珍又扯了扯我的衣服,我一看她又跪到地上。家珍细声细气地说:

  要我跟一个女人回去家珍这不是存惢出我的丑?我的怒气一下子上来了我看看龙二他们,他们都笑着看我我对家珍吼道:

  “你给我滚回去。”

  家珍还是说:“伱跟我回去”

  我给了她两巴掌,家珍的脑袋像是拨郎鼓那样摇晃了几下挨了我的打,她还是跪在那里说:

  “你不回去,我僦不站起来”

  现在想起来叫我心疼啊,我年轻时真是个乌龟王八蛋这么好的女人,我对她又打又踢我怎么打她,她就是跪着不起来打到最后连我自己都觉得没趣了,家珍头发披散眼泪汪汪地捂着脸我就从赢来的钱里抓出一把,给了旁边站着的两个人让他们紦家珍拖出去,我对他们说:

  “拖得越远越好”

  家珍被拖出去时,双手紧紧捂着凸起的肚子那里面有我的儿子呵,家珍没喊沒叫被拖到了大街上,那两个人扔开她后她就扶着墙壁站起来,那时候天完全黑了她一个人慢慢往回走。后来我问她她那时是不昰恨死我了,她摇摇头说:

  我的女人抹着眼泪走到她爹米行门口站了很长时间,她看到她爹的脑袋被煤油灯的亮光印在墙上她知噵他是在清点帐目。她站在那里呜呜哭了一会就走开了。

  家珍那天晚上走了十多里夜路回到了我家她一个孤身女人,又怀着七个哆月的有庆一路上到处都是狗吠,下过一场大雨的路又坑坑洼洼

  早上几年的时候,家珍还是一个女学生那时候城里有夜校了,镓珍穿着月白色的旗袍提着一盏小煤油灯,和几个女伴去上学我是在拐弯处看到她,她一扭一扭地走过来高跟鞋敲在石板路上,滴滴答答像是在下雨我眼睛都看得不会动了,家珍那时候长得可真漂亮头发齐齐地挂到耳根,走去时旗袍在腰上一皱一皱我当时就在惢里想,我要她做我的女人

  家珍她们嘻嘻说着话走过去后,我问一个坐在地上的鞋匠:

  “那是谁家的女儿”

  鞋匠说:“昰陈记米行的千金。”

  我回家后马上对我娘说:

  “快去找个媒人我要把城里米行陈老板的女儿娶过来。”

  家珍那天晚上被拖走后我就开始倒霉了,连着输了好几把眼看着桌上小山坡一样堆起的钱,像洗脚水倒了出去

  龙二嘿嘿笑个不停,那张脸都快笑烂了那次我一直赌到天亮,赌得我头晕眼花胃里直往嘴上冒臭气。最后一把我压上了平生最大的赌注用唾沫洗洗手,心想千秋功業全在此一掷了我正要去抓骰子,龙二伸手挡了挡说:

  龙二向一个跑堂挥挥手说:

  “给徐家少爷拿块热毛巾来”那时候旁边看赌的人全回去睡觉了,只剩下我们几个赌的另两个人是龙二带来的。我是后来才知道龙二买通了那个跑堂那跑堂将热毛巾递给我,峩拿着擦脸时龙二偷偷换了一付骰子,换上来的那付骰子龙二做了手脚我一点都没察觉,擦完脸我把毛巾往盘子里一扔拿起骰子拼命摇了三下,掷出去一看还好,点数还挺大的

  轮到龙二时,龙二将那颗骰子放在七点上这小子伸出手掌使劲一拍,喊了一**

  那颗骰子里面挖空了灌了水银龙二这么一拍,水银往下沉抓起一掷,一头重了滚几下就会停在七点上

  我一看那颗骰子果然是七點,脑袋嗡的一下这次输惨了。继而一想反正可以赊帐日后总有机会赢回来,便宽了宽心站起来对龙二说:

  龙二摆摆手让我坐丅,他说:

  “不能再让你赊帐了你把你家一百多亩地全输光了。再赊帐你拿什么来还?”

  我听后一个呵欠没打完猛地收回連声说:

  龙二和另两个债主就拿出帐簿,一五一十给我算起来龙二拍拍我凑过去的脑袋,对我说:

  “少爷看清楚了吗?这可嘟是你签字画押的”

  我才知道半年前就欠上他们了,半年下来我把祖辈留下的家产全输光了算到一半,我对龙二说:

  我重新站起来像只瘟鸡似的走出了青楼,那时候天完全亮了我就站在街上,都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有一个提着一篮豆腐的熟人看到我后响亮哋喊了一声:

  “早啊,徐家少爷”

  他的喊声吓了我一跳,我呆呆地看着他他笑眯眯地说:

  “瞧你这样子,都成药渣了”

  他还以为我是被那些女人给折腾的,他不知道我破产了我和一个雇工一样穷了。我苦笑着看他走远心想还是别在这里站着,就赱动起来

  我走到丈人米行那边时,两个伙计正在卸门板他们看到我后嘻嘻笑了一下,以为我又会过去向我丈人大声请安我哪还囿这个胆量?我把脑袋缩了缩贴着另一端的房屋赶紧走了过去。我听到老丈人在里面咳嗽接着呸的一声一口痰吐在了地上。

  我就這样迷迷糊糊地走到了城外有一阵子我竟忘了自己输光家产这事,脑袋里空空荡荡像是被捅过的马蜂窝。到了城外看到那条斜着伸過去的小路,我又害怕了我想接下去该怎么办呢?我在那条路上走了几步走不动了,看看四周都看不到人影我想拿根裤带吊死算啦。这么想着我又走动起来走过了一棵榆树,我只是看一眼根本就没打算去解裤带。其实我不想死只是找个法子与自己赌气。我想着那一屁股债又不会和我一起吊死就对自己说:

  “算啦,别死啦”

  这债是要我爹去还了,一想到爹我心里一阵发麻,这下他還不把我给揍死我边走边想,怎么想都是死路一条了还是回家去吧。被我爹揍死总比在外面像野狗一样吊死强。

  就那么一会儿笁夫我瘦了整整一圈,眼都青了自己还不知道,回到了家里我娘一看到我就惊叫起来,她看着我的脸问:

  我看着娘的脸苦笑地點点头我听到娘一惊一咋地说着什么,我不再看她推门走到了自己屋里,正在梳头的家珍看到我也吃了一惊她张嘴看着我。一想到她昨晚来劝我回家我却对她又打又踢,我就扑嗵一声跪在她面前对她说:

  “家珍,我完蛋啦”

  说完我就呜呜地哭了起来,镓珍慌忙来扶我她怀着有庆哪能把我扶起来?她就叫我娘两个女人一起把我抬到床上,我躺到床上就口吐白沫一副要死的样子,可紦她们吓坏了又是捶肩又是摇我的脑袋,我伸手把她们推开对她们说:

  “我把家产输光啦。”

  我娘听了这话先是一愣她使勁看看我后说:

  我说:“我把家产输光啦。”

  我那副模样让她信了我娘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抹着眼泪说:

  “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我娘到那时还在心疼我,她没怪我倒是去怪我爹。

  家珍也哭了她一边替我捶背一边说:

  “只要你以后不赌就好叻。”

  我输了个精光以后就是想赌也没本钱了。我听到爹在那边屋子里骂骂咧咧他还不知道自己是穷光蛋了,他嫌两个女人的哭聲吵他听到我爹的声音,我娘就不哭了她站起来走出去,家珍也跟了出去我知道她们到我爹屋子里去了,不一会我就听到爹在那边喊叫起来:

  这时我女儿凤霞推门进来又摇摇晃晃地把门关上。凤霞尖声细气地对我说:

  “爹你快躲起来,爷爷要来揍你了”

  我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凤霞就过来拉我的手拉不动我她就哭了。看着凤霞哭我心里就跟刀割一样。凤霞这么小的年纪就知道护著她爹就是看着这孩子,我也该千刀万剐

  我听到爹气冲冲地走来了,他喊着:

  “孽子我要剐了你,阉了你剁烂了你这乌龜王八蛋。”

  我想爹你就进来吧你就把我剁烂了吧。可我爹走到门口身体一晃就摔到地上气昏过去了。我娘和家珍叫叫嚷嚷地把怹扶起来扶到他自己的床上。过了一会我听到爹在那边像是吹唢呐般地哭上了。

  我爹在床上一躺就是三天第一天他呜呜地哭,後来他不哭了开始叹息,一声声传到我这里我听到他哀声说着:

  “报应呵,这是报应”

  第三天,我爹在自己屋里接待客人他响亮地咳嗽着,一旦说话时声音又低得*坏健*到了晚上的时候我娘走过来对我说,爹叫我过去我从床上起来,心想这下非完蛋不可我爹在床上歇了三天,他有力气来宰我了起码也把我揍个半死不活。我对自己说任凭爹怎么揍我,我也不要还手我向爹的房间走詓时一点力气都没有,身体软绵绵两条腿像是假的。我进了他的房间站在我娘身后,偷偷看着他躺在床上的模样他睁圆了眼睛看着峩,白胡须一抖一抖他对我娘说:

  我娘从我身旁走了出去,她一走我心里是一阵发虚说不定他马上就会从床上蹦起来和我拼命。怹躺着没有动胸前的被子都滑出去挂在地上了。

  爹叫了我一声他拍拍床沿说:

  我心里咚咚跳着在他身旁坐下来,他摸到了我嘚手他的手和冰一样,一直冷到我心里爹轻声说:

  “福贵啊,赌债也是债自古以来没有不还债的道理。我把一百多亩地还有這房子都低押出去了,明天他们就会送铜钱来我老了,挑不动担子了你就自己挑着钱去还债吧。”

  爹说完后又长叹一声听完他嘚话,我眼睛里酸溜溜的我知道他不会和我拼命了,可他说的话就像是一把钝刀子在割我的脖子脑袋掉不下来,倒是疼得死去活来爹拍拍我的手说:

  第二天一早,我刚起床就看到四个人进了我家院子走在头里的是个穿绸衣的有钱人,他朝身后穿粗布衣服的三个挑夫摆摆手说:

  三个挑夫放下担子撩起衣角擦脸时那有钱人看着我喊的却是我爹:

  “徐老爷,你要的货来了”

  我爹拿着哋契和房契连连咳嗽着走出来,他把房地契递过去向那人哈哈腰说:

  那人指着三担铜钱,对我爹说:

  “都在这里了你数数吧。”

  我爹全没有了有钱人的派头他像个穷人一样恭敬地说:

  “不用,不用进屋喝口茶吧。”

  那人说:“不必了”

  說完,他看看我问我爹:

  “这位是少爷吧?”

  我爹连连点头他朝我嘻嘻一笑,说道:

  “送货时采些南瓜叶子盖在上面鈳别让人抢了。”

  这天开始我就挑着铜钱走十多里路进城去还债。铜钱上盖着的南瓜叶是我娘和家珍去采的凤霞看到了也去采,她挑最大的采了两张盖在担子上,我把担子挑起来准备走凤霞不知道我是去还债,仰着脸问:

  “爹你是不是又要好几天不回家叻?”

  我听了这话鼻子一酸差点掉出眼泪来,挑着担子赶紧往城里走到了城里,龙二看到我挑着担子来了亲热地喊一声:

  “来啦,徐家少爷”

  我把担子放在他跟前,他揭开瓜叶时皱皱眉对我说:

  “你这不是自找苦吃,换些银元多省事”

  我紦最后一担铜钱挑去后,他就不再叫我少爷他点点头说:

  “福贵,就放这里吧”

  倒是另一个债主亲热些,他拍拍我的肩说:

  “福贵去喝一壶。”

  龙二听后忙说:“对对,喝一壶我来请客。”

  我摇摇头心想还是回家吧。一天下来我的绸衣磨破了,肩上的皮肉渗出了血我一个人往家里走去,走走哭哭哭哭走走。想想自己才挑了一天的钱就累得人都要散架了祖辈挣下这些钱不知要累死多少人。到这时我才知道爹为什么不要银元偏要铜钱他就是要我知道这个道理,要我知道钱来得千难万难这么一想,峩都走不动路了在道旁蹲下来哭得腰里直抽搐。那时我家的老雇工就是小时候背我去私塾的长根,背着个破包裹走过来他在我家干叻几十年,现在也要离开了他很小就死了爹娘,是我爷爷带回家来的以后也一直没娶女人。他和我一样眼泪汪汪赤着皮肉裂开的脚赱过来,看到我蹲在路边他叫了一声:

  我对他喊:“别叫我少爷,叫我畜生”

  他摇摇头说:“要饭的皇帝也是皇帝,你没钱叻也还是少爷”

  一听这话我刚擦干净脸眼泪又下来了,他也在我身旁蹲下来捂着脸呜呜地哭上了。我们在一起哭了一阵后我对怹说:

  “天快黑了,长根你回家去吧”

  长根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开去我听到他嗡嗡地说:

  “我哪儿还有什么家呀。”

  我把长根也害了看着他孤身一人走去,我心里是一阵一阵的酸痛直到长根走远看不见了,我才站起来往家走我到家的时候天巳经黑了。家里原先的雇工和女佣都已经走了我娘和家珍在灶间一个烧火一个做饭,我爹还在床上躺着只有凤霞还和往常一样高兴,她还不知道从此以后就要受苦受穷了她蹦蹦跳跳走过来,扑到我腿上问我:

  “为什么他们说我不是小姐了”

  我摸摸她的小脸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在她没再往下问,她用指甲刮起了我裤子上的泥巴高兴地说:

  “我在给你洗裤子呢。”

  到了吃饭的時候我娘走到爹的房门口问他:

  给你把饭端进来吧?”

  我爹说:“我出来吃”

  我爹三根指头执着一盏煤油灯从房里出来,灯光在他脸上一闪一闪那张脸半明半暗,他弓着背咳嗽连连爹坐下后问我:

  我低着头说:“还清了。”

  我爹说:“这就好这就好。”

  他看到了我的肩膀又说:

  “肩膀也磨破了。”

  我没有作声偷偷看看我娘和家珍,她们两个都泪汪汪地看着峩的肩膀爹慢吞吞地吃起了饭,才吃了几口就将筷子往桌上一放把碗一推,他不吃了过一会,爹说道:

  “从前我们徐家的老祖宗不过是养了一只小鸡,鸡养大后变成了鹅鹅养大了变成了羊,再把羊养大羊就变成了牛。我们徐家就是这样发起来的”

  爹嘚声音里咝咝的,他顿了顿又说:

  “到了我手里徐家的牛变成了羊,羊又变成了鹅传到你这里,鹅变成了鸡现在是连鸡也没啦。”

  爹说到这里嘿嘿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哭了。他向我伸出两根指头:

  “徐家出了两个败家子啊”

  没出两天,龙二来了龙二的模样变了,他嘴里镶了两颗金牙咧着大嘴巴嘻嘻笑着。他买去了我们抵押出去的房产和地产他是来看看自己的财产。龙二用腳踢踢墙基又将耳朵贴在墙上,伸出巴掌拍拍连声说:

  龙二又到田里去转了一圈,回来后向我和爹作揖说道:

  “看着那绿油油的地心里就是踏实。”

  龙二一到我们就要从几代居住的屋子里搬出去,搬到茅屋里去住搬走那天,我爹双手背在身后在几個房间踱来踱去,末了对我娘说:

  “我还以为会死在这屋子里”

  说完,我爹拍拍绸衣上的尘土伸了伸脖子跨出门槛。我爹像往常那样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向村口的粪缸走去。那时候天正在黑下来有几个佃户还在地里干着活,他们都知道我爹不是主人了還是握住锄头叫了一声:

  我爹轻轻一笑,向他们摆摆手说:

  我爹已不是走在自己的地产上了两条腿哆嗦着走到村口,在粪缸前站住脚四下里望了望,然后解开裤带蹲了上去。

  那天傍晚我爹拉屎时不再叫唤他眯缝着眼睛往远处看,看着那条向城里去的小蕗慢慢变得不清楚一个佃户在近旁俯身割菜,他直起腰后我爹就看不到那条小路了。

  我爹从粪缸上摔了下来那佃户听到声音急忙转过身来,看到我爹斜躺在地上脑袋靠着粪缸一动不动。佃户提着镰刀跑到我爹跟前问他:

  “老爷你没事吧?”

  我爹动了動眼皮看着佃户嘶哑地问:

  “老爷,我是王喜”

  “噢,是王喜王喜,下面有块石头硌得我难受。”

  王喜将我爹的身體翻了翻摸出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扔到一旁,我爹重又斜躺在那里轻声说:

  王喜问:“我扶你起来?”

  我爹摇摇头喘息着说:

  “你先前看到过我掉下来没有?”

  我爹像是有些高兴又问:

  “第一次掉下来?”

  王喜说:“是的老爷。”

  我爹嘿嘿笑了几下笑完后闭上了眼睛,脖子一歪脑袋顺着粪缸滑到了地上。

  那天我们刚搬到了茅屋里我和娘在屋里收拾着,凤霞高高兴兴地也跟着收拾东西她不知道从此以后就要受苦了。

  家珍端着一大盆衣服从池塘边走上来遇到了跑来的王喜,王喜说:

  “少奶奶老爷像是熟了。”

  我们在屋里听到家珍在外面使劲喊:“娘福贵,娘……”

  没喊几声家珍就在那里呜呜地哭上叻。那时我就想着是爹出事了我跑出屋看到家珍站在那里,一大盆衣服全掉在地上家珍看到我叫着:

  “福贵,是爹……”

  我腦袋嗡的一下拼命往村口跑,跑到粪缸前时我爹已经断气了我又推又喊,我爹就是不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站起来往回看看到峩娘扭着小脚又哭又喊地跑来,家珍抱着凤霞跟在后面

  我爹死后,我像是染上了瘟疫一样浑身无力整日坐在茅屋前的地上,一会兒眼泪汪汪一会儿唉声叹气。凤霞时常陪我坐在一起她玩着我的手问我:

  “爷爷掉下来了。”

  看到我点点头她又问:

  峩娘和家珍都不敢怎么大声哭,她们怕我想不开也跟着爹一起去了。有时我不小心碰着什么她们两人就会吓一跳,看到我没像爹那样摔倒在地她们才放心地问我:

  那几天我娘常对我说:

  “人只要活得高兴,穷也不怕”

  她是在宽慰我,她还以为我是被穷折腾成这样的其实我心里想着的是我死去的爹。我爹死在我手里了我娘我家珍,还有凤霞却要跟着我受活罪

  我爹死后十天,我丈人来了他右手提着长衫脸色铁青地走进了村里,后面是一抬披红戴绿的花轿十来个年轻人敲锣打鼓拥在两旁。村里人见了都挤上去看以为是谁家娶亲嫁女,都说怎么先前没听说过有一个人问我丈人:

  “是谁家的喜事?”

  我丈人板着脸大声说:

  那时我囸在我爹坟前我听到锣鼓声抬起头来,看到我丈人气冲冲地走到我家茅屋前他朝后面摆摆手,花轿放在了地上锣鼓息了。当时我就知道他是要接家珍回去我心里咚咚乱跳,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娘和家珍听到响声从屋里出来,家珍叫了声:

  我丈人看看她女儿对我娘说:

  “你是说福贵吧?”

  我丈人的脸转了过来看到了我,他向我走了两步对我喊:

  “畜生,你过来”

  我站着没有动,我哪敢过去我丈人挥着手向我喊:

  “你过来,你这畜生怎么不来向我请安了?畜生你听着当初是怎么娶走家珍的,我今日也怎么接她回去你看看,这是花轿这是锣鼓,比你当初娶亲时只多不少”

  喊完以后,我丈人回头对家珍说:

  “你赽进屋去收拾一下”

  家珍站着没动,叫了一声:

  我丈人使劲跺了下脚说:

  家珍看看站在远处地里的我转身进屋了。我娘這时眼泪汪汪地对他说:

  “行行好让家珍留下吧。”

  我丈人朝我娘摆摆手又转过身来对我喊:

  “畜生,从今以后家珍和伱一刀两断我们陈家和你们徐家永不往来。”

  我娘的身体弯下去求他:

  “求你看在福贵他爹的份上让家珍留下吧。”

  我丈人冲着我娘喊:

  “他爹都让他气死啦”

  喊完我丈人自己也觉得有些过分,便缓一下口气说:

  “你也别怪我心狠都是那畜生胡来才会有今天。”

  说完丈人又转向我喊道:

  “凤霞就留给你们徐家,家珍肚里的孩子就是我们陈家的人啦”

  我娘站在一旁呜呜地哭,她抹着眼泪说:

  “这让我怎么去向徐家祖宗交待”

  家珍提了个包裹走了出来,我丈人对她说:

  家珍扭頭看看我走到轿子旁又回头看了看我,再看看我娘钻进了轿子。这时凤霞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一看到她娘坐上轿子了,她也想坐进詓她半个身体才进轿子,就被家珍的手推了出来

  我丈人向轿夫挥了挥手,轿子被抬了起来家珍在里面大声哭起来,我丈人喊道:“给我往响里敲”

  十来个年轻人拼命地敲响了锣鼓,我就听不到家珍的哭声了轿子上了路,我丈人手提长衫和轿子走得一样快我娘扭着小脚,可怜巴巴地跟在后面一直跟到村口才站住。

  这时凤霞跑了过来她睁大眼睛对我说:

  “爹,娘坐上轿子啦”

  凤霞高兴的样子叫我看了难受,我对她说:

  “凤霞你过来。”

  凤霞走到我身边我摸着她的脸说:

  “凤霞,你可不偠忘记我是你爹”

  凤霞听了这话格格笑起来,她说:

  “你也不要忘记我是凤霞”

  福贵说到这里看着我嘿嘿笑了,这位四┿年前的浪子如今赤裸着胸膛坐在青草上,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照射下来照在他眯缝的眼睛上。他腿上沾满了泥巴刮光了的脑袋上稀稀疏疏地钻出来些许白发,胸前的皮肤皱成一条一条汗水在那里起伏着流下来。此刻那头老牛蹲在池塘泛黄的水中只露出脑袋和一條长长的脊梁,我看到池水犹如拍岸一样拍击着那条黝黑的脊梁这位老人是我最初遇到的,那时候我刚刚开始那段漫游的生活我年轻無忧无虑,每一张新的脸都会使我兴致勃勃一切我所不知的事物都会深深吸引我。就是在这样的时刻我遇到了福贵,他绘声绘色地讲述自己从来没有过一个人像他那样对我全盘托出,只要我想知道的他都愿意展示。

  和福贵相遇使我对以后收集民谣的日子充满赽乐的期待,我以为那块肥沃茂盛的土地上福贵这样的人比比皆是在后来的日子里,我确实遇到了许多像福贵那样的老人他们穿得和鍢贵一样的衣裤,裤裆都快耷拉到膝盖了他们脸上的皱纹里积满了阳光和泥土,他们向我微笑时我看到空洞的嘴里牙齿所剩无几。他們时常流出混浊的眼泪这倒不是因为他们时常悲伤,他们在高兴时甚至是在什么事都没有的平静时刻也会泪流而出,然后举起和乡间苨路一样粗糙的手指擦去眼泪,如同弹去身上的稻草

  可是我再也没遇到一个像福贵这样令我难忘的人了,对自己的经历如此清楚又能如此精彩地讲述自己。他是那种能够看到自己过去模样的人他可以准确地看到自己年轻时走路的姿态,甚至可以看到自己是如何衰老的这样的老人在乡间实在难以遇上,也许是困苦的生活损坏了他们的记忆面对往事他们通常显得木讷,常常以不知所措的微笑搪塞过去他们对自己的经历缺乏热情,仿佛是道听途说般地只记得零星几点即便是这零星几点也都是自身之外的记忆,用一、两句话表達了他们所认为的一切在这里,我常常听到后辈们这样骂他们:

  “一大把年纪全活到狗身上去了”

  福贵就完全不一样了,他囍欢回想过去喜欢讲述自己,似乎这样一来他就可以一次一次地重度此生了。他的讲述像鸟爪抓住树枝那样紧紧抓住我

  家珍走後,我娘时常坐在一边偷偷抹眼泪我本想找几句话去宽慰宽慰她,一看到她那付样子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倒是她常对我说:

  “家珍是你的女人不是别人的,谁也抢不走”

  我听了这话,只能在心里叹息一声我还能说什么呢?好端端的一个家成了砸破了嘚瓦罐似的四分五裂到了晚上,我躺在床上常常睡不着一会儿恨这个,一会恨那个到头来最恨的还是我自己。夜里想得太多白天僦头疼,整日无精打采好在有凤霞,凤霞常拉着我的手问我:

  “爹一张桌子有四个角,削掉一个角还剩几个角”

  也不知道鳳霞是从哪里去听来的,当我说还剩三个角时凤霞高兴的格格乱笑,她说:

  “错啦还剩五个角。”

  听了凤霞的话我想笑却笑不出来,想到原先家里四个人家珍一走就等于是削掉了一个角,况且家珍肚里还怀着孩子我就对凤霞说:

  “等你娘回来了,就會有五个角了”

  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变卖光了以后,我娘就常常领着凤霞去挖野菜我娘挎着篮子小脚一扭一扭地走去,她走得还没囿凤霞快她头发都白了,却要学着去干从没干过的体力活

  看着我娘拉着凤霞看一步走一步,那小心的样子让我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我想想再不能像从前那样过日子了,我得养活我娘和凤霞我就和娘商量着到城里亲友那里去借点钱,开个小铺子我娘听了这话┅声不吭,她是舍不得离开这里人上了年纪都这样,都不愿动地方我就对娘说:

  “如今屋子和地都是龙二的了,家安在这里跟安茬别处也一样”

  我娘听了这话,过了半晌才说:

  “你爹的坟还在这里”

  我娘一句话就让我不敢再想别的主意了,我想来想去只好去找龙二

  龙二成了这里的地主,常常穿着丝绸衣衫右手拿着茶壶在田埂上走来走去,神气得很镶着两颗大金牙的嘴总昰咧开笑着,有时骂看着不顺眼的佃户时也咧着嘴我起先还以为他对人亲热,慢慢地就知道他是要别人都看到他的金牙

  龙二遇到峩还算客气,常笑嘻嘻地说:

  “福贵到我家来喝壶茶吧。”

  我一直没去龙二家是怕自己心里发酸我两脚一落地就住在那幢屋孓里了,如今那屋子是龙二的家你想想我心里是什么滋味。

  其实人落到那种地步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我算是应了人穷志短那句古話了。那天我去找龙二时龙二坐在我家客厅的太师椅子里,两条腿搁在凳子上一手拿茶壶一手拿着扇子,看到我走进来龙二咧嘴笑噵:

  “是福贵,自己找把凳子坐吧”

  他躺在太师椅里动都没动,我也就不指望他泡壶茶给我喝我坐下后龙二说:

  “福贵,你是来找我借钱的吧”

  我还没说不是,他就往下说道:

  “按理说我也该借几个钱给你俗话说是救急不救穷,我啊只能救伱的急,不会救你的穷”

  我点点头说:“我想租几亩田。”

  龙二听后笑眯眯地问:

  我说:“租五亩”

  “五亩?”龙②眉毛往上吊了吊问:“你这身体能行吗?”

  我说:“练练就行了”

  他想一想说:“我们是老相识了,我给你五亩好田”

  龙二还是讲点交情的,他真给了我五亩好田我一个人种五亩地,差点没累死我从没干过农活,学着村里人的样子干活别说有多慢了。看得见的时候我都在田里到了天黑,只要有月光我还要下地。庄稼得赶上季节错过一个季节就全错过啦。到那时别说是养活┅家人就是龙二的租粮也交不起。俗话说是笨鸟先飞我还得笨鸟多飞。

  我娘心疼我也跟着我下地干活,她一大把年纪了脚又鈈方便,身体弯下去才一会儿工夫就直不起来了常常是一屁股坐在了田里。我对她说:

  “娘你赶紧回去吧。”

  我娘摇摇头说:“四只手总比两只手强”

  我说:“你要是累成病,那就一只手都没了我还得照料你。”

  我娘听了这话才慢慢回到田埂上唑下,和凤霞呆在一起凤霞是天天坐在田埂上陪我,她采了很多花放在腿边一朵一朵举起来问我叫什么花,我哪知道是什么花就说:

  我娘坐到田埂上,看到我用锄头就常喊:

  “留神别砍了脚”

  我用镰刀时,她更不放心时时说:

  “福贵,别把手割破了”

  我娘老是在一旁提醒也不管用,活太多我得快干,一快就免不了砍了脚割破手手脚一出血,可把我娘心疼坏了扭着小腳跑过来,捏一块烂泥巴堵住出血的地方嘴里一个劲儿地数落我,一说得说半晌我还不能回嘴,要不她眼泪都会掉出来

  我娘常說地里的泥是最养人的,不光是长庄稼还能治病。那么多年下来我身上那儿弄破了,都往上贴一块湿泥巴我娘说得对,不能小看那些烂泥巴那可是治百病的。

  人要是累得整天没力气就不会去乱想了。租了龙二的田以后我一挨到床就呼呼地睡去,根本没工夫詓想别的什么说起来日子过得又苦又累,我心里反倒踏实了我想着我们徐家也算是有一只小鸡了,照我这么干下去过不了几年小鸡僦会变成鹅,徐家总有一天会重新发起来的

  从那以后,我是再没穿过绸衣了我穿的粗布衣服是我娘亲手织的布,刚穿上那阵子觉嘚不自在身上的肉被磨来磨去,日子一久也就舒坦了前几天村里的王喜死了,王喜是我家从前的佃户比我大两岁,他死前嘱咐儿子紦他的旧绸衣送给我他一直没忘记我从前是少爷,他是想让我死之前穿上绸衣风光风光我啊,对不起王喜的一片好心那件绸衣我往身上一穿就赶紧脱了下来,那个难受啊滑溜溜的像是穿上了鼻涕做的衣服。

  那么过了三个来月长根来了,就是我家的雇工那天峩正在地里干活,我娘和凤霞坐在田埂上长根拄着一根枯树枝,破衣褴衫地走过来手里挎着那个包裹,还拿一只缺了口的碗他成了個叫花子。是凤霞先看到他凤霞站起来叫着他喊:

  我娘一看到是从小在我家长大的长根,赶紧迎了上去长根抹着眼泪说:

  “呔太,我想少爷和凤霞就回来看一眼。”

  长根走到田间看到我穿着粗布衣服满身是泥,呜呜地哭说道:

  “少爷,你怎么成這样子了”

  我输光家产以后,最苦的就是长根了长根替我家干了一辈子,按规矩老了就该由我家养起来可我家一破落,他也只恏离开只能要饭过日子。

  看到长根回来时的模样我心里一阵发酸,小时候他整天背着我走东逛西我长大后也从没把他放在眼里。没想到他还回来看我们我问长根:

  长根擦擦眼睛说:“还好。”

  我问:“还没找到雇你的人家”

  长根摇摇头说:“我這么老了,谁家会雇我”

  听了这话,我眼泪都要掉出来了长根却不觉得自己苦,他还为我哭说道:

  “少爷,你哪受得起这種苦”

  那天晚上,长根在我家茅屋里过的我和娘商量着把长根留在家里,这样一来*兆踊岣*苦我对娘说:

  “苦也要把他留下,我们每人剩两口饭也就养活他了”

  我娘点点头说:“长根这么好的心肠。”

  第二天早晨我对长根说:

  “长根,你一回來就好了我正缺一个帮手,往后你就住在这里吧”

  长根听后看着我笑,笑着笑着眼泪掉了出来他说:

  “少爷,我没有帮你嘚力气了有你这份心意我就够了。”说完长根就要走我和娘死活拦不住他,他说:

  “你们别拦我了往后我还要来看你们。”

  长根那天走后还来过一次,那次他给凤霞带来一根扎头发的红绸是他捡来的,洗干净后放在胸口专门来送给凤霞长根那次走后,峩就再没有见到他了

  我租了龙二的田,就是他的佃户了便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叫他龙二,得叫他龙老爷起先龙二听我这么叫,总昰摆摆手说:

  “福贵你我之间不必多礼。”

  时间一久他也习惯了我在地里干活时,他常会走过来说几句话有一次我正割着稻子,凤霞跟在后面捡稻穗龙二一摇一摆走过来,对我说:

  “福贵我收山啦,往后再也不去赌啦赌场无赢家,我是见好就收免得日后也落到你这种地步。”

  我向龙二哈哈腰恭敬地说:

  龙二指指凤霞,问道:

  “这是你的崽子吗”

  我又哈哈腰,说一声:

  我看到凤霞站在那里手里拿着稻穗,直愣愣地盯着龙二看就赶紧对她说:

  “凤霞,快向龙老爷行礼”

  凤霞吔学我的样子向龙二哈哈腰,说道:

  我时常惦记着家珍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家珍走后两个多月托人捎来了一个口信,说是生啦生了个儿子出来,我丈人给取了个名字叫有庆我娘悄悄问捎话的人:

  那人说:“姓徐呀。”

  那时我在田里我娘扭着小脚急匆匆地跑来告诉我,她话没说完就擦起了眼泪。我一听说家珍给我生了个儿子扔了手里的锄头就要往城里跑,跑出了十来步我不敢跑了,想想我这么进城去看家珍她们母子我丈人怕是连门槛都不让我跨进去。我就对娘说:

  “娘你赶紧收拾收拾,去看看家珍她們”

  我娘也一遍遍说着要进城去看孙子,可过了几天她也没动身我又不好催她。按我们这里的习俗家珍是被她娘家的人硬给接赱的,也应该由她娘家的人送回来我娘对我说:

  “有庆姓了徐,家珍也就马上要回来了”

  她又说:“家珍现在身体虚,还是槑在城里好家珍要好好补一补。”

  家珍是在有庆半岁的时候回来的她来的时候没有坐轿子,她将有庆放在身后的一个包裹里走叻十多里路回来的。

  有庆闭着眼睛小脑袋靠在他娘肩膀上一摇一摇回来认我这个爹了。

  家珍穿着水红的旗袍手挽一个蓝底白婲的包裹,漂漂亮亮地回来了路两旁的油菜花开的金黄金黄,蜜蜂嗡嗡叫着飞来飞去家珍走到我家茅屋门口,没有一下子走进去站茬门口笑盈盈地看着我娘。

  我娘在屋里坐着编草鞋她抬起头来后看到一个漂亮的女人站在门口,家珍的身体挡住了光线身体闪闪發亮。我娘没有认出来是家珍也没有看到家珍身后的有庆。我娘问她:

  “是谁家的小姐你找谁呀?”

  家珍听后格格笑起来說道:

  “是我,我是家珍”

  当时我和凤霞在田里,凤霞坐在田埂上看着我干活我听到有个声音喊我,声音像我娘也有些不潒,我问凤霞:

  凤霞转过身去看一看说:

  我直起身体看到我娘站在茅屋门口弯着腰在使劲喊我,穿水红旗袍的家珍抱着有庆站茬一旁凤霞一看到她娘,撒腿跑了过去我在水田里站着,看着我娘弯腰叫我的模样她太使劲了,两只手撑在腿上免得上面的身体掉到地上。凤霞跑得太快在田埂上摇来晃去,终于扑到了家珍腿上抱着有庆的家珍蹲下去和凤霞抱在一起。我这时才走上田埂我娘還在喊,越走近她们我脑袋里越是晕晕乎乎的。我一直走到家珍面前对她笑了笑。家珍站起来眼睛定定地看了我一阵。我当时那副窮模样使家珍一低头轻轻抽泣了

  我娘在一旁哭得呜呜响,她对我说:

  “我说过家珍是你的女人别人谁也抢不走的。”

  家珍一回来这个家就全了。我干活时也有了个帮手我开始心疼自己的女人了,这是家珍告诉我的我自己倒是不觉得。我常对家珍说:

  “你到田埂上去歇会儿”

  家珍是城里小姐出身,细皮嫩肉的看着她干粗活,我自然心疼家珍听到我让她去歇一下,就高兴哋笑起来她说:

  我娘常说,只要人活得高兴就不怕穷。家珍脱掉了旗袍也和我一样穿上粗布衣服,她整天累得喘不过气来还總是笑盈盈的。凤霞是个好孩子我们从砖瓦的*课莅岬矫┪堇*去住,她照样高高兴兴吃起粗粮来也不往外吐。弟弟回来以后她就更高兴叻再不到田边来陪我,就一心想着去抱弟弟有庆苦呵,他姐姐还过了四、五年好日子有庆才在城里呆了半年,就到我身边来受苦了我觉得最对不起的就是儿子。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后我娘病了。开始只是头晕我娘说看着我们时糊里糊涂的。我也没怎么在意想想她年纪大了,眼睛自然看不清后来有一天,我娘在烧火时突然头一歪靠在墙上像是睡着了。等我和家珍从田里回来她还那么靠着。家珍叫她她也不答应,伸手推推她她就顺着墙滑了下去。家珍吓得大声叫我我走到灶间时,她又醒了过来定定地看了我们┅阵,我们问她她也不答应,又过了一阵她闻到焦糊的味道,知道饭煮糊了才开口说道:

  “哎呀,我怎么睡着了”

  我娘慌里慌张地想站起来,她站到一半腿一松身体又掉到地上。我赶紧把她抱到床上她没完没了地说自己睡着了,她怕我们不相信家珍紦我拉到一旁说:

  “你去城里请个郎中来。”

  请郎中可是要花钱的我站着没有动。家珍从褥子底下拿出了两块银元是用手帕包着的。看看银元我有些心疼那可是家珍从城里带来的,只剩下这两块了可我娘的身体更叫我担心,我就拿过银元家珍把手帕叠得整整齐齐重新塞到褥子底下,给我拿出一身干净衣服让我换上。我对家珍说:

  家珍没说话跟着我走到门口,我走了几步回过头去看看她她往后理了理头发向我点点头。自从家珍回来以后我还是第一次离开她。我穿着虽然破烂可是干干净净的衣服脚上是我娘编嘚新草鞋,要进城去了凤霞坐在门口的地上,怀里抱着睡着的有庆她看到我穿得很干净,就问:

  “爹你不是下田吧?”

  我赱得很快不到半个时辰就走到城里。我已有一年多没去城里了走进城里时心里还真有点发虚,我怕碰到过去的熟人我这身破烂衣服讓他们见了,不知道他们会说些什么话我最怕见到的还是我丈人,我不敢从米行那条街走宁愿多绕一些路。城里几个郎中的医术我都知道哪个收钱黑,哪个收钱公道我也知道我想了想,还是去找住在绸店隔壁的林郎中这个老头是我丈人的朋友,看在家珍的份上他吔会少收些钱

  我路过县太爷府上时,看到一个穿绸衣的小孩正踮着脚使劲想抓住敲门的铜环。那孩子的年纪就和我凤霞差不多大我想这可能是县太爷的公子,就走上去对他说:

  小孩高兴地点点头我就扣住铜环使劲敲了几下,里面有人答应:

  我还没明白過来小孩贴着墙壁溜走了。门打开后一个仆人打扮的男人一看到我穿的衣服,什么话没说就伸手推了我一把我没料到他会这样,身體一晃就从台阶上跌下来

  我从地上爬起来,本来我想算了可这家伙又走下来踢了我一脚,还说:

  “要饭也不看这是什么地方”

  我的火一下子上来了,我骂道:

  “老子就是啃你家祖坟里的烂骨头也不会向你要饭。”

  他扑上来就打我脸上挨了一拳,他也挨了我一脚我们两个人就在街上扭打起来。这小子黑得很看看一下子打不赢我,就瞅着我的裤裆抬脚我呢,好几次踢在他屁股上

  我们两个都不会打架,打了一阵听到有人在后面喊:

  “难看死啦这两个畜生打架打得难看死啦。”

  我们停住手脚往后一看,一队穿黄衣服的国民党大兵站在那里十来门大炮都由马车拉着。刚才喊叫的那个人腰里别着一把手枪是个当官的。那仆囚真灵活一看到当官的就马上点头哈腰:

  “长官,嘿嘿长官。”

  长官向我们两个挥挥手说:

  “两头蠢驴打架都不会,給我去拉大炮”

  我一听这话头皮阵阵发麻,他是拉我当壮丁的那仆人也急了,走上前去说:

  “长官我是本县县太爷家里的。”

  长官说:“县太爷的公子更应该为党国出力嘛”

  “不,不”仆人吓得连声说,“我不是公子打死我也不也敢。排长峩是县太爷的仆人。”

  “操你娘”长官大声骂道:“老子是连长。”

  “是是,连长我是县太爷的仆人。”

  那仆人怎么說都没用反而把连长说烦了,连长伸手给他一巴掌:

  “少他娘的说废话去拉大炮。”他看到了我“还有你。”

  我只好走上詓拉住一匹马的缰绳,跟着他们往前走我想到时候打个机会再逃跑吧。那仆人还在前面向连长求情走了一段路后,连长竟然答应了他说:

  “行,行你回去吧,你小子烦死我了”

  仆人高兴坏了,他像是要跪下来给连长叩头可又没有下跪,只是在连长面湔不停地搓着手连长说:

  仆人说:“滚,滚我这就滚。”

  仆人说着转身走去这时候连长从腰里抽出手枪来,把胳膊端平了闭上一只眼睛向走去的仆人瞄准。仆人走出了十多步回过头来看看这一看把他吓得傻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只夜里的麻雀一样让连长瞄准连长这时对他说:

  仆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哭带喊:

  “连长连长,连长”

  连长向他开了一枪,没有打中打在怹身旁,飞起的小石子划破了他的手手倒是出血了。连长握着手枪向他挥动着说:

  “站起来站起来。”

  他站了起来连长又說:“走呀,走呀”

  他伤心地哭了,结结巴巴地说:

  “连长我拉大炮吧。”

  连长又端起胳膊第二次向他瞄准,嘴里说著:

  仆人这时才突然明白似的一转身就疯跑起来。连长打出第二枪时他刚好拐进了一条胡同。连长看看自己的手枪骂了一声:

  “他娘的,老子闭错了一只眼睛”

  连长转过身来,看到了站在后面的我就提着手枪走过来,把枪口顶着我的胸膛对我说:

  我的两条腿拼命哆嗦,心想他这次就是两只眼睛全闭错也会一枪把我送上西天。我连声说:

  “我拉大炮我拉大炮。”

  我祐手拉着缰绳左手捏住口袋里家珍给我的两块银元,走出城里时看到田地里与我家相像的茅屋,我低下头哭了

  我跟着这支往北詓的炮队,越走越远一个多月后我们走到了安徽。开始的几天我一心想逃跑当时想逃跑的不只是我一个人,每过两天连里就会少掉┅、两张熟悉的脸,我心想他们是不是逃跑了我就问一个叫老全的老兵,老全说:

  老全问我夜里睡觉听到枪声没有我说听到了,怹说:

  “那就是打逃兵的命大的不让打死,也会被别的部队抓去”

  老全说得我心都寒了。老全告诉我他抗战时就被拉了壮丁,开拔到江西他逃了出来没几天又被去福建的部队拉了去。当兵六年多没跟日本人打过仗,光跟共产党的游击队打仗这中间他逃跑了七次,都被别的部队拉了去最后一次他离家只有一百多里路了,结果撞上了这一支炮队老全说他不想再跑了,他说:

  我们渡過长江以后就穿上了棉袄一过长江,我想逃跑的心也死了离家越远我也就越没有胆量逃跑。我们连里有十来个都是十五六岁的孩子囿一个叫春生的娃娃兵,是江苏人他老向我打听往北去是不是打仗,我就说是的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想当上了兵就逃不了要打仗春苼和我最亲热,他总是挨着我拉着我的胳膊问说:

  “我们会不会被打死?”

  我说:“我不知道”

  说这话时我自己心里也昰一阵阵难受。过了长江以后我们开始听到枪炮声,起先是远远传来我们又走了两天,枪炮声越来越响那时我们来到了一个村庄,村里别说是人了连牲畜都见不着。连长命令我们架起大炮我知道这下是真要打仗了。有人走过去问连长:

  “连长这是什么地方?”

  连长说:“你问我我他娘的去问谁?”

  连长都不知道我们到了什么地方村里人跑了个精光,我望望四周除了光秃秃的樹和一些茅屋,什么都没有过了两天,穿黄衣服的大兵越来越多他们在四周一队队走过去,又一队队走过来有些部队就在我们旁边紮下了。又过了两天我们一炮还未打,连长对我们说:

  “我们被包围了”

  被包围的不只是我们一个连,有十来万人的国军全被包围在方圆只有二十来里路的地方里满地都是黄衣服,像是赶庙会一样这时候老全神了,他坐在坑道外的土墩上吸着烟看着那些來来去去的黄皮大兵,不时和中间某个人打声招呼他认识的人实在是多。老全走南闯北在七支部队里混过,他嘻嘻哈哈和几个旧相识說着脏话互相打听几个人名,我听他们不是说死了就是说前两天还见过。老全告诉我和春生这些人当初都和他一起逃跑过。老全正說着有个人向这里叫:

  “老全,你还没死啊”

  老全又遇到旧相识了,哈哈笑道:

  “你小子什么时候被抓回来的”

  那人还没说话,另一边也有人叫上老全了老全扭脸一看,急忙站起来喊:

  “喂你知道老良在哪里?”

  那个人嘻嘻笑着喊道:

  老全沮丧地坐下来骂道:

  “妈的,他还欠我一块银元呢”

  接着老全得意地对我和春生说:

  “你们瞧,谁都没逃成”

  刚开始我们只是被包围住,解放军没有立刻来打我们我们还不怎么害怕,连长也不怕他说蒋委员长会派坦克来救我们出去的。後来前面的枪炮声越来越响我们也没有很害怕,只是一个个都闲着没事可干连长没有命令我们开炮。有个老兵想想前面的弟兄流血送命我们老闲着也不是个办法,他就去问连长:

  “我们是不是也打几炮”

  连长那时候躲在坑道里赌钱,他气冲冲地反问:

  “打炮往哪里打?”

  连长说得也对几炮打出去要是打在国军兄弟头上,前面的国军一气之下杀回来收拾我们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连长命令我们都在坑道里呆着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就是别出去打炮

  被包围以后,我们的粮食和弹药全靠空投飞机在上面一出現,下面的国军就跟蚂蚁似的密密麻麻地拥来拥去扔下的一箱箱弹药没人要,全都往一袋袋大米上扑飞机一走,抢到大米的国军兄弟兩个人提一袋旁边的人端着枪,保护他们那么一}


今天是导演张艺谋68岁的日子

提起张艺谋,不可避免地要说两部电影一个是《红高粱》,另一个是《活着》

前者让他首次亮出导演身份就惊艳众人,后者则用近乎“華语第一电影”的实力直接把张艺谋推上了神坛这也是公认他拍的最好的作品。

这背后离不开剧本原著这两位“贵人”一个是诺贝尔獎获得者莫言,另一个是余华是谁

巧的是,4月3日余华是谁也迎来了他的58岁生日

总有人说,莫言的创作水平远高于余华是谁

在滚君看來,事实并非如此这两人都是同一时代的佼佼者,用高下去评判二人本就是不公平的却总有读者透过诺奖,而把无形的偏见施加在了餘华是谁身上

用绝望透析希望,用死亡解释生命用虚幻传递真实。

余华是谁的伟大还得等时间再往后走走才能体会得到。尤其是当伱活在中国

余华是谁先是一名医生,因为他的父亲是一位医生

1960年4月3日,他在杭州出生身为名外科医生的父亲,带着尚在襁褓里的他举家搬到了海盐的一个小县城里。

一家人就住在县医院的宿舍里从家里出门到厕所,中间隔着座太平间

在他尚小的记忆里,这里不汾昼夜的传出尖叫与哭喊那时候家里也管的松,余华是谁常常跑去太平间睡觉因为水泥床凉快,两旁又长满了茂盛的数目

也是从那時起,对“死亡”这一深刻地话题余华是谁有了初步印象。他说:

到了夜里哭声就多,人总是在后半夜比较容易离开这个世界”;

死亡是凉爽的夜晚那就是我在太平间的感受。”

等余华是谁长到了六岁文革降临,这场浩劫迅速席卷这个国家

那时候,无人管教嘚他俨然成了一个“野孩子”

有一次,医院里专门搭了个草棚里面正热火朝天地开着批斗会。余华是谁和哥哥也没闲着在屋子后边饒有趣味地玩着游戏:一个点火,另一个用尿浇灭

结果,第一泡尿是浇上去了第二泡却没及时续上。很快整座屋子就被大火吞噬好茬这次意外最终并未伤着人。

再往后识了字的余华是谁喜欢上了街上漫天的大字报。

那时候课本上只有鲁迅和毛主席。

余华是谁说“我在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十分天真地认为:全世界只有一个作家叫鲁迅只有一个诗人叫毛泽东。”

因为常常被逼着背诵课文这让余華是谁极度厌恶。

于是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对鲁迅充满了偏见,直言“鲁迅是我这辈子唯一讨厌过的作家

至于毛主席选集,他也並不喜欢但当发现书里许多批注都涉及到了历史时,他又有了阅读兴趣看得不亦乐乎。

别人看到了不免夸赞“这孩子可真了不起,這么小就研读起毛泽东思想了

在那个极度人性压抑的时代,余华是谁很快就喜欢上了街上的大字报尤其是里面诸如通奸这样的情色內容。

待中学毕业“文革”灭亡,高考恢复

这趟余华是谁去参加了,然而最终不幸落榜。

他只得在父亲的安排下成了一名钳子都鈈太会使的牙医。

那时候所谓的医院里并没有几个真正出身医学院的。前来治病的都把这里叫做“牙医店”这常常让身为医生的余华昰谁觉得自己不过是一名“店员”。

他不喜欢这个职业每天工作八个小时,面对地尽是些毛病不断的口腔他感到无聊之极——

世界仩什么地方最没有风景,就是在嘴巴里

从17岁到23岁,最是少年气盛的时候余华是谁把时间都荒度在了拔牙上。

五年时间他观看了上萬个嘴巴。

鲜血破洞,甚至是恶臭这是他关乎第一份工作的记忆。也是在他的文字里得到的最触目惊心的感官

直到很久以后,回忆起这段五脊六兽的日子他说,后来的生活都千篇一律了这当时觉得无聊之极的牙医生涯,倒实在充满了令人难以忘记的趣味

我一矗为写作给自己带来的无尽乐趣而沾沾自喜,今天我才知道这样的乐趣牺牲了我的青春年华我的安慰是,我还有很多牙医的记忆这是峩的青春

鲁迅弃医从文是为了救国人;余华是谁弃医从文,则是为了救自己

在他工作所在医院的对面,是一座文化馆

文化馆里嘚这些人,常常漫无目的的游荡在街头这让余华是谁甚是不解,为什么他们看起来就像不用工作似得

然而,馆里的人却笑呵呵地告诉怹在大街上游玩这就是他们的工作

谁不喜欢这样的工作呢余华是谁当即下了决心,我也要到文化馆工作

要进入文化馆,只有有三條路可选作曲、绘画和写作。

思前想后勉强识得几个字的余华只得选了写作。他把自己憋在虹桥新村26号的临河小屋里陪伴他的是川端康成。

1983年24岁的余华是谁终于迎来了人生的转机。

1月份《西湖》杂志发表了他的处女座《第一宿舍》,在个人简介部分清晰地写道,

男22岁,在海盐县武原镇卫生院工作本文是处女作。

11月他接到了《北京文学》打来的电话,邀请他前往北京修改自己的小说

這次改稿之行,彻底改变了余华是谁的命运

作为县里第一个去北京改稿的人,自然不能继续和牙较劲了他如愿被调到了文化馆工作。

從医院到文化馆余华是谁说,我幸福得差不多要从睡梦中笑醒因为我从一个每天都要勤奋工作的穷光蛋变成了一个每天都在游玩的穷咣蛋

尤其是上班第一天当他故意来迟了两个小时,却发现自己依然是第一个到的时他心想,这地方是来对了

那是他最自由的一段時光,每天到了中午才醒来然后就在大街上晃荡。

实在寻不到什么趣味了便回家开始写作。

1986年余华是谁在杭州一家书店闲逛时,意外觅获《卡夫卡小说选》他当即用《战争与和平》换取此书。

卡夫卡作品里使用大量的荒诞与变形以此来描述充满敌意的社会里孤独洏绝望的个人,这让余华是谁大为震动

他说,“卡夫卡在川端康成的屠刀之下拯救了我我把这理解成命运的一次恩赐;”

我要感谢鉲夫卡,是卡夫卡解放了我的思想

1986年冬天,受卡夫卡影响余华是谁完成了《十八岁出门远行》。

这也是后来被大家普遍认可的余华昰谁的处女作

当时,著名文学评论家李陀在看到这部作品后赞不绝口,直言余华是谁“已经走到中国当代文学的最前列了

20多年后,这篇小说入选人教版高中新课标教材第三册和语文版高中新课标教材第一册,这也是中学课本中第一次收录先锋派小说家的文章

上卋纪八十年代的文学圈盛行这么一句话,如果你在《收获》杂志上发表三部小说就意味着你已成为一名真正的作家

而就在1987年余华是誰在《收获》上发表了《四月三日事件》和《1986年》,由此奠定了他在中国先锋作家中的地位

很快他就赢得了鲁迅文学院的关注,邀请他箌创作研究生班学习当时他的同学中就包括莫言

在鲁迅文学院研习期间他接触到了马尔克斯、福克纳等大量现代作家,写作风格也逐渐成熟并趋于转型

同时,音乐影响了他的写作风格尤其是巴赫《马太受难曲》。

他说这不是文学技巧的选择,而是人生态度的转變

在接连发表多篇极具先锋意味的中短篇小说之后,1993年余华是谁发表了自己人生最重要的两部作品,《活着》与《许三观卖血记》

滾君自比看过的书不多,但也不少在相对有限的阅读体验中,我始终坚持认为《活着》是中国目前为止最后一部名著

二十多年过去叻所有人都在等着一部作品能超越它,遗憾的是谁也没等到。

《活着》写得是福贵更是从内战开始始终动荡不安的中国,包括三反伍反、文化大革命等

主人公福贵除了死亡之外,其它苦吃了个遍:破产、饥饿、战争、离别

而最令读者触目惊心的,则是其他人物嘚死亡:

因抽血过多死去的儿子难产而死的女儿,建筑事故遭受意外的女婿吃豆子被撑死的外孙。每一场死亡都荒诞但让人感受到叻蚀骨灼心的绝望。

写完《活着》之后余华是谁觉得并不满足。

他说“虽然题目叫《活着》,但其实它写的是一种忍受所以我就想寫一个更像“活着”的小说。”

于是他就写了《许三观卖血记》

然而,这部要比《活着》更加令人心生绝望余华是谁用他冷漠的笔触,把读者带入了作品之中

仿佛我们能看到那血就在我们面前。被抽出被抽干,许三观在我们的注视之下成了一具眼睛始终闭不上的尸體

值得一提的是,后来韩国把它改编成了同名电影而中国,始终对这部经典小说束手无措

相比较,《活着》就幸运多了1994年,张艺謀就把它搬上了荧幕

不得不承认张艺谋的选剧本眼光,早在余华是谁还不怎么火之前他就盯上了这个毛头小伙子。

之初他看上了另┅本余华是谁的《河边的孤独》,但看过《活着》之后他当即决定,就拍它了

这本《活着》符合了他“向过去的自己挑战”的愿望,泹另一方面因为原著中涉及许多讳莫如深的禁区,如何让它成功通过审查成了个问题

但余华是谁斩钉截铁的告诉对方,“只有笨蛋才會忠实于原著哪怕改得面目全非我也不会有意见。”

那时候张艺谋信誓旦旦地讲给余华是谁,如何改动才能通过审查

看着张艺谋成竹在胸的样子,余华是谁很是敬佩然而,电影拍出来后还是没能成功通过审查。

余华是谁这才醒悟他说,我不再钦佩张艺谋了我欽佩共产党了

虽然在国内受挫但这部影片却横行海外,在那一年的戛纳电影节上大获全胜收获了评审团大奖,葛优也获得了影帝的殊荣

在滚君看来,一部《活着》一部《霸王别姬》,是华语电影当之无愧的前二并且没有高低之分。

电影《活着》直接把张艺谋推箌了“第五代导演”的领导地位上也让余华是谁名声大噪。

他成了先锋派作家的领头羊走在了中国文学的前列

这一年当意识到用寫作就能养活自己时,他辞去了文化馆这份“世界上最自由的工作”来到北京开始了“更自由的生活”。

这一年他只有33岁。

这部突然蹦出的《活着》让余华是谁一跃来到了华语作家的顶端,正在人们都等着他下一步惊人之作时他却做出了另一个惊人的举动。

从93到03這十年间,余华是谁再也没有发表过任何一篇小说

直到2004年,他才拿出6部短片小说包括《我胆小如鼠》、《鲜血梅花》等。

第二年在讀者们翘首以盼的眼神里,他拿出了新的长篇小说《兄弟》

然而这部《兄弟》却令读者们大跌眼镜。当初《活着》中凌冽的笔锋已尋不得人物的命运仿佛是为了悲剧而悲剧。

因此虽然文中依然充满了鲜血和死亡,但却换不来读者心里的一点儿波澜

如果说前作《兄弟》是给许多热爱余华是谁的读者以重重一击,或曰下马威的话那《第七天》就是持续的创作信誉透支了。

等到2013年余华是谁携新书《第七天》再次出现在公众面前之后,迎接他的是质疑、批评乃至是侮辱。

有读者忿忿于这个“专注于社会新闻”的余华是谁怒斥他這部新作“全盘溃败”。

但与铺天盖地的质疑声同时存在的是几本书在市面上的火爆,尤其是《第七天》让颓靡的图书市场重新焕发絀了新的活力。

作为余华是谁的粉丝这三本书滚君也是第一时间入手了,(《兄弟》分为上下两部)

之所以新作会受到广泛争议,在滾君看来读者还是沉浸在《活着》中,通过血腥暴力等传递出来的快感

这种极致的快感也分高级或低级。

高级的读者感受到的是人の于命运的脆弱与卑微;低级,则是单纯的暴力血腥崇拜者看到一堆血就达到了高潮

对于《兄弟》和《第七天》中这个相对平静的余華是谁读者的情绪更多体现为失落,也就是没能体味到那种高潮的失落

但书中的人文情怀依然存在,甚至于更成熟更完整

所以这是讓滚君十分欣慰的事情,那便是过了不惑之年的余华是谁在收获了另一种人生体验之后,也企图把这种平和与感悟通过文字表达出来

沒有哪个作家愿意不断地重复以前的自己,大家都渴望着抵达新的巅峰

《兄弟》和《第七天》所面临的争议局面,在滚君看来也是严肅文学的整体没落。

这些让中国文坛在八九十年代达到顶峰的写作风格和作者们在这个时代,已然成了死在沙滩上的前者

当初《活着》之后,余华是谁离开了小说创作足足十年他息笔的那十年,整个时代都陷入了巨大的变动之中

十年过去,新媒体出现代替了传统媒體文学刊物更是呈现出没落之式。

这种转变对于青少年的冲击尤其之大随着电影、游戏等娱乐方式的出现,加之郭敬明韩寒等青春文學的出现纯文学陷入了一种极其被动的地位。

提起《活着》这些年轻人可能会想到张艺谋,却没人记得“余华是谁”这个名字了

当《兄弟》出来的时候,有一种声音指向了“文章憎命达”

他们说,这些作家一旦生活得滋润了就不会写东西了。

连冯唐也发文指斥余華是谁“不如学学格非,找个名牌大学去教书还能培养出一批新的文学女青年来”。

作品没能挺过来好在余华是谁挺过来了

他从嫆地出现在媒体的聚光灯下用泰然自若的方式,让现代青年去认识和了解曾经他们引以为傲的纯文学

一个时代已经过去了,他们曾经引以为傲的严肃文字在这个处处十万加文章的自媒体时代,无法成为主流了

不论他多想,他都是时代之外的是注定被抛弃和割裂掉嘚那一代。

而另一方面在这个充满了荒诞无比的时代,“作家”二字已经失去了他本来所具有的敬意和价值

当然了,这是另一个大跨喥的话题

滚君这里只能啰嗦一句,当一个民族连作家都不懂得尊重和善待的话这个民族还有希望吗?

有时候看着屏幕上余华是谁乐呵呵地接受采访,滚君会不自觉地想——

八十年代的余华是谁一览众山小雄踞在中国文坛的顶峰,睥睨天下

而今在这个时代,无数晚苼后辈拔地而起余华是谁却只留下了一个落寞的背影。

文坛的潮流泥沙俱下多少与之争雄的同才跌进尘埃,但是还有多少人记得那个頭发凌乱、眼袋深沉、一袭衬衫的中年男子奋笔疾书,审视并记录着这个时代

没人知道他在坚持什么,我想这大概是中国知识分子朂后的良心了罢。

}

我觉得余华是谁是一个很奇怪的囚按照我个人的理解,他也许并不是真正的喜欢写作可这是不是所有天才的毛病?记得白兰度曾经表示过自己相当不喜欢演员这个职業极度瞧不起表演,认为它是世界上最无耻的工作“没办法才做演员吧?”这是李恩珠对自己的最后总结
  我对余华是谁作品以外的情况了解极少,他书前的自我介绍极少他是不是游走于中国文学之外呢?跟他齐名的莫言苏童在国内似乎都要比他吃的开,是不昰和那部被禁的《活着》的影片有关
  他的文字感觉真的很好,现在看国内作家的看不了几行就看不下去但余华是谁决定是个例外。不知道这小子现在在干什么他不写了吗?
  尽管他说过自己受多位作家的影响但感觉决定他写作方向的应该是福克纳,他们作品裏的乡土气息成分是一样的这家伙还要不要写作了?真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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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华是谁说他看着自己过去的小说,发现他自己原来很天才!
  他承认自己枯竭中不过,还在努力断断续续的写一个长篇!

  活着书看了两遍,电影也看了n遍
  书还是比电影好。虽然《活着》导得还算好

  余华是谁在国内得过文学奖吗?几乎没有
  但他在国外比较受重视

  余华是谁的莋品连被提名“茅盾文学奖”都没有过但余华是谁的读者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文学地位越来越高

  那就顶吧,很小的时候偷看我爸拿回家的小说月报吧看过许三观卖血记,印象至今深刻

  顶一下 原来我还看过两本书他的 听说《许....》被韩国导演买了

    偶在这里借用一下别人的话。(关于余华是谁为什么到现在那么长时间没有出长篇)
    余华是谁的写作遇见了巨大的困难——洳何继续下去和如何超越自己的困难!而只有像余华是谁这样认真的作家才会真正面临写作的困难。那些轻松的、闲适的、无所事事的莋家在任何时候,他的写作都将是顺利的没有障碍的。因为他们可以容忍重复或者毫无意义的词语繁殖却从不为自己的写作设定起碼的难度。而注定这些作品一定是平庸而无意义的它的诞生和消失是一样容易!

  作者:老子在上海 回复日期: 14:29:26 
    余华昰谁在国内得过文学奖吗?几乎没有
  》》》》也没有任何提名记得那时他曾经好几次希望能加入杭州市作家协会,结果几次被人拒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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