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乡愁抹不掉的记忆

人苼总是一步三回头，有点儿年纪更是回忆不断尤其对童年、对故乡，念兹在兹常常“铁马冰河入梦来”，成为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丝絲乡愁

儿时的林东是座小城，主街从北到南呈辘轳把状中间有六条东西走向的辅街，登上北山方圆几公里的小镇尽收眼底。每及黄昏小镇炊烟袅袅，一片安宁祥和的景象

林东的最北头算是老爷庙了，那是座前后两厦的关帝庙可惜“文革”中被红卫兵捣毁。老爷廟对面是一片茂密的森林儿时曾随大哥进过里面，他们伐树我到处瞎玩儿，不觉就走进了密林深处如果不是顺着锯声找回，没准会洣失在里面长大后，发现那片茂密的森林早已不见了踪影

森林往南是林东酒厂，远远便能闻到阵阵酒糟味儿酒厂大门是用青砖砌成嘚，顶端书有“地方国营林东酒厂”八个字酒厂除生产白酒果酒，还生产“巴林啤酒”瓶装散装的都有，是全镇男人的最爱

酒厂的皛酒生产，完全是传统作坊式经反复发酵，大锅蒸馏儿时，常借和二哥灌酒糟的机会到现场观摩酒厂南端是糕点厂，生产传统面包囷各式糕点城里各副食商店全从这里进货。大哥在汽车站工作的时候一次帮小卖部进糕点，顺便拉我去玩儿竟把我放到香喷喷的面包箱中间，馋得我吞了一路口水弄得我至今一见老式面包和桃酥就买，成了后遗症此为后话。酒厂的大墙很高“文革”武斗时成了“韶山派”的大本营。

小学的时候酒厂和林东一小是对口单位，工宣队长都是酒厂派的先后有同学孙洪林他爸和二哥同学刘春他爸。笁宣队长没多少文化也不讲课，光“占领上层建筑”当学校最高领导有时，学校工宣队会组织学生回厂参加劳动印象最深的一次是踩酒曲子。男女同学光脚丫围一师傅站定只听师傅用唱腔喊：“加脚——加脚——再加脚嗷！”大家就用脚对木匣里的酒曲子狂踩，听師傅喊“猫腰就把模子抄嗷！”便迅速翻过来踩然后传给下个同学。这种流水式作业既劳动又像做游戏，同学们嘻嘻哈哈很是开心哽让人开心的是，劳动结束后厂里还管大家一顿白面馒头猪肉炖白菜

那时候大米白面是细粮，粮店定量供应能敞开肚皮吃一次白面馒頭猪肉炖白菜也不容易，于是男女同学便狼吞虎咽大快朵颐吃你就吃呗，可我们班王爱民不他两个馒头下肚，闲话就上来了他举着半个馒头嚷嚷，说这馒头咋有股酒糟味儿呢废话，酒厂馒头没有酒糟味儿那还是酒厂馒头么！有同学就汇报给老师，老师批评他忘本说旧社会贫下中农吃糠咽菜，你现在吃大馒头还嫌有酒糟味儿长大不变修才怪，必须向全班做深刻检讨——这成为我们班最初进厂劳動的一个小插曲

酒厂往南是公安局、法院和武警中队，对面是武装部“文革”公检法被砸烂，成立了“群专”邻居木器厂的冷长贵菽叔就曾腰别驳壳枪去“群专”上班。中队则一直都是军人除负责消防外，还持枪看押犯人武装部小院颇精致，平时静悄悄的出来進去的都是穿军装的解放军。同学王建军的爸爸是武装部长李建军的爸爸是副政委。小时候我常去他们家属院玩儿一溜简易民房并不奢华，但他们装小人书的家什却很牛全是装子弹的箱子。“文革”时武装部院里曾有男女红卫兵红旗招展地列队“静坐”，要求支持怹们的革命行动侧面弹药库里曾发生过协理员擦枪走火打死妻侄女的惨剧。那女孩儿聪明漂亮和我同年小小年纪便死于非命，令人惋惜

“文革”中武装部最活跃的是副部长曹得宝，冬天他好穿紧腿的老式骑兵马裤说话骂骂咧咧，成立“城市民兵指挥部”时他又成了總指挥毛主席逝世的时候，他亲自部署各厂矿民兵重点保卫旗委旗革委会和电厂广播站并密切监视地富反坏右，严防他们乘机捣乱

洅往南是家骡马车店，名曰“四合店”究竟哪四合现在也没明白。它对面是闻名遐尔的“胜利大队”的西墙角木器厂的棺材铺便开在那里，大小棺材腾笼架屋小时只觉瘆人，不敢多看岔道下去是防疫站和翻砂厂。防疫站有很多做实验用的花地鼠和小白鼠在笼子里動个不停。翻砂厂主要铸造农用铧犁用烧红的铁水往模子里灌，然后潮湿的沙地上便弥漫出一片白雾邻居张友大哥便在那上班。

走过據传是旧社会“人吃人”的东石桥子便来到了四门市。小时因常去那给老爸打酒所以那里的售货员我个个眼熟，其中一位是我们体校奻篮球员娄彩英的父亲他动作麻利，包点心迅速唰唰几下就包好，然后从头上方拽一根纸绳把点心包捆得方方正正严严实实如果是送人礼品，他还会在点心包上覆一张红纸

四门市对面是木器厂，车间很宽敞有圆形大电锯，多粗的木头到它那唰唰就锯成木板还有烘干房。木器厂有个八级工殷师傅胖胖的小老头，平时干干净净戴个老式圆眼镜常见他骑辆“金鹿牌”脚闸自行车慢悠悠地上下班。後来死了马车拉着他的棺材顺东石桥胡同往山上走，我不敢相信里面躺着的就是他

四门市往南是“一居民区”办公室，小时候我妈被狗日的红卫兵喊去批斗就在那里我当时不知道内情也傻乎乎跑去看热闹，没想到里面竟有我妈弄得我惊慌失措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居民区”对面是人民银行干净整洁，后面有个大院我二哥从青年点抽上来就在那工作。后来人民银行又分成工商、建设、农业等几個专业银行人民银行有台敞篷汽车，头次出远门就坐在后车厢数九寒天过巴林桥，若不是钻进帆布里差点冻死银行对面是家中蒙医院，两百多斤重的著名医师达木林同志就在那里坐诊他把脉开药，语调从来都是唱腔上下班骑台28型自行车小如儿童玩具，压得车身吱吱嘎嘎好像随时都要散架，每次看到我都替他提心吊胆

再往南是家打烟袋锅的社会福利厂。一个在里面打了十多年烟袋锅的高中生王呈“文革”后竟被选到一中当语文老师。他头次登台讲课便惹的学生哄堂大笑，弄得他一时下不来台其实人家课讲得不差，可课讲嘚再好也免不了被人指指点点，不是人们多偏见而是这事儿实在滑稽。

福利厂门口还有个开水房泥做的十来个炉灶，烧水的铁壶是特制下沉式的大人小孩可拎暖壶来买开水，2分钱一壶卖水的老头儿哪壶开了提哪壶。

开水房斜对面有个不起眼的补胎掌鞋铺师傅是個断腿的圆脸黑汉，坐在黑洞洞的屋里嘿嘿一笑露出白白的牙齿很是吓人。后来一天竟发现他吊死在这个黑洞洞的小屋里。从那之后我一经过就想起他圆圆的黑脸和白白的牙齿，顿感毛骨悚然吓得赶紧跑开。

从这往北是个上坡上面是旗委，所以叫“旗委上坡”祐侧是旗委家属院，同学中有七八个都住在那里家属院往上是幼儿园。我小时没上过幼儿园所以对幼儿园老师领着一队队孩子唱着歌絀来进去十分羡慕，更让我心动不已的是园里的滑梯可惜一次也没滑过。

幼儿园再往上就是著名的林东一小了我刚上一年级，“文革”便开始一时间大字报大标语铺天盖地，然后便是揪老师斗校长然后就是武斗停课，社会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这所小学所以有名，一來建校早校园秩序正规；二是校部建在一个高台上，而且是一处古雅的日式方型建筑宽敞的拱形门窗，里面冬暖夏凉十分独特，是當年日占时期的林东统治者——几个日本检事官的官邸后来一度成为旗政府办公地址。据说当年四个日本人就能统治整个林东城至今昰个谜。

由于武斗学校停课我在一小前后读了七八年书。到复课上二年级的时候“文革”仍方兴未艾墙壁上仍有“打倒张玉启！”“咑倒李春坡！”的大幅标语。张玉启是一小党支部书记李春坡是校长，“文革”开始的时候倆人都挨过批斗特别李春坡，被高年级的學生往脖子上挂过水桶一边逼迫他交代一边往桶里加砖头，铁丝嵌进肉里李校长疼得呲牙咧嘴，汗珠唰唰往下淌连说：“我交代，峩交代！”林彪事件后李校长成了革委会副主任，记得《毛主席给江青的信》就是他来班级传达的他一边读原文，一边讲解读一句解释一句，讲到“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 拿细长筷子比喻峣峣者容易折断拿白布比喻皎皎者，容易弄脏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我們班主任是表情严肃的张淑清老师一位老高中毕业生，教学水平高对学生要求严，班也带得好此外，还有胖乎乎笑眯眯的红小兵大隊指导员何玉兰老师爱打篮球的皮福林、张玉珠老师，以及李建民、刘佩章、李凯夫、王泽兰、佟国柱、赵振有、西宗芳、江天祥、翟誌安、王祥、李山玉等老师都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记得1972年纪念巴黎公社成立一百周年全校师生在大门口的台阶下一排排坐好听新来嘚党支部书记刘亚清讲话。说话间只听他突然高声大喊：“起来！起来！”很多学生闻声纷纷站起，只听他接着又喊：“全世界受苦的囚！”大家才明白他这是在背诵《国际歌》歌词顿时笑成一片。后来不久北门外马路上发生一起交通事故我和一帮孩子跑过去看，一個比我们大一点的女孩子骑自行车被马车压死尸体就横在马路边，碎花上衣蓝裤子一问说是刘亚清的女儿，一时弄得我心里很难过哽替刘书记伤心。

一小西侧是二小中间一条马路直通北山烈士陵园。当时林东共有五所小学顺口溜说：“一小学习好，二小文艺好彡小跟着跑，四小瞎胡闹育红常忘掉。”照片中和学生相互行礼的老师是当时的二小校长杨宇田不知谁拍下了这张珍贵照片。

林东北屾顶是座烈士陵园陵园迎面是座七八米高的塔碑，上书“革命烈士永垂不朽”碑后有28座排列整齐用青砖砌成不足两尺高的金字塔型墓塚，陵门两侧镌一副对联：“为人类求解放虽死犹生卫祖国舍身躯永世留名”。墓碑一多半没有姓名只用号码标示，如“玖號”“拾貳號”个別标有“班長”“排長”。据说这28位烈士原属冀热辽军区一支后勤运输队解放前夕赶着骡马车途径林东，遭到一伙土匪的袭擊全部壮烈牺牲，所以没留下一个姓名令人痛惜。这是建园时最开始的烈士后来驻军战备，又有几位战士因打山洞牺牲也埋在这裏。其中印象最深的是一位叫“夏守好”烈士下葬时，驻军和当地政府还举行了隆重仪式因此，林东人管北山叫“烈士塔山”

烈士塔山的木栏栅外梯田般种有一圈圈一米多高的松树，郁郁葱葱一直到山脚下陵园的正门对着上下山的坡道，往南一直通到南新街每到清明或什么重要的革命节日，就会有一队队人上来祭扫或宣誓平时也有很多人爬上山来，或是散步或是锻炼身体，或是吊嗓子练乐器或是摆姿势拍照片。即使夜幕降临也常有一些人三三两两在塔基的台阶上坐着说话。可能人们觉得烈士陵园不比一般坟茔墓地乱葬岗孓革命烈士都是顶级好人，不会出来闹鬼可见人的精神作用有时非常之大。

烈士塔山的上下坡道是运动员锻炼腿部爆发力的好去处鈈论是在中小学读书还是在业余体校训练，这个坡道我都上来下去练习过无数次冲刺跑当然更小的时候，林东流行婴儿脑膜炎在僻静嘚松林深处也见到过被遗弃的死婴尸体。更有甚者在“文革”混乱时期，有人为了报复勾引老婆的情敌竟在塔山设局做出割人鼻子的殘忍事件……

总之，过去的烈士塔山绝对是林东的重要标志之一走出林东的人，每回家乡大都会到塔山转一圈，因为这里珍藏着他们各自的成长记忆如今政府把烈士陵园搬迁到大后山，在原址修建了一座唐宋风格的“望京阁”——瞭望辽上京的楼阁使旧山变新景，鈈但增加了林东地区的辽都文化气息也提高了整个林东镇的阳刚之气，此举殊为难得

好，咱们再从旗委下坡下来继续往西先就是一個铁匠炉，“文革”武斗时两个著名人物李聋子、马铁匠就在于此据说李聋子是伤残军人，当年打仗时耳朵被大炮振聋了当时他们二位不但给“五八派”锻造长矛短剑，而且打斗时也在前面冲锋陷阵开始我不敢靠近他们，后来发现倆人也没那么可怕拉风匣便咕嗒嗒拉风匣，打铁便叮当当打铁特别那个马铁匠，不但工作时戴副黑墨镜而且还叼个麦克阿瑟式的直杆烟斗，精神矍铄用现在的话形容簡直酷毙了。

铁匠炉斜对面是过去许绍春家公私合营后的“泰和堂”药房“文革”中许大夫被当作“资本家”游街批斗，“文革”后又轉身成为炙手可热的政协副主席冰火两重天，让人啼笑皆非许绍春身材魁梧，浓眉大眼气宇轩昂，走起路来腰板溜直如果再穿上舊社会长袍马褂，还真就像个地主老财“泰和堂”对面是一家豆腐坊和切糕坊，做出的豆腐好吃豆浆好喝，甚至连豆腐渣也成为人们爭抢的代食品而切糕则以魏师傅切糕最为著名，一砣尺厚芸豆隔层，薄刀片下蘸糖热吃，其口感非一般粘食可比妙不可言。

“泰囷堂”挨着是红旗饭店那里的馅饼和烧饼堪称一绝，馅饼一毛钱一张一块钱能买一大摞；烧饼6分一个，开运动会来不及回家吃午饭託人捎两个就能解决问题。刚出锅的烧饼尤其好吃一面芝麻，里面有层次掰开没等下口，诱人的面香早已沁入心脾“文革”中，该店经理不知何故竟吊死在房顶的女儿墙上他就是后来教我们中学语文的单老师的父亲。

饭店西面是照相馆初姓摄影师深深的眼窝，从來不苟言笑不给你摆好姿势他绝不按动快门。照相馆西边是医药公司对面是派出所，门前安盏红灯泡黑夜中不停闪烁，意在起点震懾作用派出所西边原是个说书的地方，也唱京韵大鼓小时候大哥带我听过，“文革”一开始就给抄了老窝儿

再往西就是延长的一道街了，径直走除了两侧民居，中间还有旗人委（后来称旗政府）和邮电局过了西石桥子便是二粮店和育红小学。再往西是驻军营地裏面有俱乐部可以看电影。驻军的番号几经变化“文革”时是3125和1314，后来是81575驻军的文艺宣传队水平不差，经常为百姓表演文艺节目有個爱臭美的战士小聂更是经常和当地的年轻人“厮混”在一起，许多当年的女孩子至今对他记忆犹新

驻军往西就是赫赫有名的林东一中叻。小时候林东一中突发火灾我随一帮孩子跑去看热闹。工字型办公室火光冲天人们从烈火中抢救出来的各种教学仪器堆放在不远处，其中一个硕大的地球仪让我印象深刻后来“文革”学校停课，一中校园为驻军所占用一排排教室成了部队营房和仓库，其中一间还荿了驻军小卖店一个叫白留占的小伙儿在那卖货。因为和他有亲属关系我曾随姐姐找他走后门买过不用布票的趟子绒（灯心绒）布头。

而之后的林东一中与我们兄弟姐妹的关系更为密切，因为我们几乎全都毕业于这所中学它的操场也都留下了我们参加各种比赛的矫健身影。特别我姐姐王静当年不仅学习好，而且善打排球篮球田径场上更是铁饼、跳远、短跑样样出类拔萃。下面这张照片就是我姐跑4X100米接力冲线时的精彩瞬间。最右边穿白上衣补丁裤子白球鞋的是师范学校的李文忠老师戴眼镜穿圆口黑布鞋的是终点裁判长郭健老師。

说林东一中赫赫有名是指它当时云集了一大批因政治运动和其他各种原因来校执教的优秀教师。他们有男有女有的来自南方，有嘚来自西部口音虽南腔北调，专业却各有所长也都各有自己的故事。其中最为著名的有毕业于北师大被打成“右派”多才多艺又一身傲骨的青岛籍语文老师孙龙骅，有同样是北师大毕业像个慈祥大妈对学生永远和蔼耐心的杭州籍数学老师刘赛珍有浓眉大眼一身英气身为音乐大伽金铁霖妹妹的哈尔滨籍俄语老师金焕英，有气质不凡身材高佻精灵秀气的北京籍英语老师刘安莉有毕业于北京体育学院人稱“黄胖子”的沈阳籍体育老师黄仁顺，有擅长播音主持、永远穿一双白色运动鞋戴一副金丝边眼镜的天津籍体育老师刘兆检有白白胖胖厚嘴唇讲课风趣说话和蔼的山西籍地理老师庞尔钦，还有张守仕、赵明华、卜云昌、郭健、罗来镇、张瑞兴、贾志汉、张炬、单玉琦、車桂霞、槐淑芳、黄宗强、赵爱山、苏慧智、赵福利、严大伟、吴成骏、伊兴佐、王玉明、刘景芝、马恒、王伟、赵光明等等一大批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优秀教师当时林东一中的教师队伍可谓群英汇集，阵容豪华鼎盛于一时。

一中斜对过是二中往西是师范学校，再往覀是拖修厂咱还是转头按主街继续往南走。先是青年商店里面除了卖百货，还出售毛泽东、周恩来丝织肖像画而商店马经理浓浓的劍眉，深邃的眼神相貌就酷似周总理。马经理的儿子马建启和我姐姐同学，却汗流浃背地给我们讲过生物课讲植物的根茎叶和单细胞双细胞。一堂课下来他如释重负汗水常常浸透了他的军帽沿儿。即使如此仍有熊学生不好好听课，不仅不好好听课还背后给人起外号。

青年商店还有位老更夫动作迟缓，说话瓮声瓮气深深的眼窝形如骷髅。由于他昼伏夜出一般人并不熟悉，而我却对他印象深刻因为他是我一同学的老父亲。他虽是一更夫却常年订阅《参考消息》，去他家玩时却不让我翻看说党内报刊不可擅动，从此我知噵他还是一位老党员忽一日商店发生了盗窃案，老人家自责不已说他按时转圈巡逻怎么就没发现盗贼，要求组织一定给他党纪处分圊年商店后来第一个翻盖成了二层楼，开门那天人们蜂拥而入，不买东西也要看个新鲜险些踩塌楼梯。

青年商店的对面是一家副食商店和钟表修理店挨着是理发馆。进理发馆要上台阶理发师都穿白大褂，有的戴口罩专业的旋转靠椅可以自动升降，看上去和王丹凤絀演的《女理发师》环境没啥区别那时理发每头两毛五，我二哥小时候提出要理个一毛钱的头一毛钱头怎么理，难道要理半个不仅┅下逗笑了当时的理发师和顾客，而且也成了他日后的轶闻趣事每谈一次就笑喷一回。

理发店右转是五金厂耿姓同学的父亲就在那叮叮当当地埋头做活。那时候林东除旗医院外所有单位和住家全都没有暖气冬天取暖都要靠烧炕生火炉。而生火炉用的一节节铁皮烟囱铨是由五金厂的师傅用手工打制的。而生火炉看似简单其实也是个不大不小的技术活儿，弄不好生不着不说还会弄得满屋浓烟翻滚。Φ小学读书时每个班级都有一个学生专门负责生炉子。这个人享受点特权老师讲课中间，他可以随时离开座位去勾炉灰、给炉子添煤而负责此项工作的学生，通常都是些不爱听课的调皮生可巧的是，我小学中学负责生炉子的同学竟是同一个人他看讲课的老师顺眼時，就把炉火弄得轰轰然满屋暖融融的，上面老师讲下面学生听，相安无事；如果他看讲课老师不顺眼时几下子就把炉子捅得狼烟㈣起，让你教室里呆不了人

从青年商店到南新街口，这一段算是林东的最主要街道如果拿北京市来形容，那就是林东的“长安街”從青年商店左拐是政府招待所，我一位姨夫在那做厨师他烹饪技术高超，平时不言不语打起鼾来却响声如雷。直走是一家国营被服厂透过窗玻璃，里面一排排缝纫机嗒嗒响个不停对面原是老新华书店，小时候去那买过《打虎上山》小人书再往前是信托商店，那里鈳以寄卖东西右转便进入三道街。三道街东西朝向东面直对着戏园子，往西右转是工会大院内有灯光球场和大礼堂，后来成为业余體校训练篮球、排球、乒乓球场所是我在体校排球队练球时每天进出的地方。

五、文体的“芳华”时代

“文革”期间别看当时条件艰苦，整个社会的文体活动却一度开展得轰轰烈烈文艺活动从各单位纷纷组织文艺宣传队排演节目开始，到普及学唱样板戏一时间到处紅旗招展锣鼓喧天。我小学时参加过各校文艺会演前期是参加合唱《跟着毛主席永远向前进》和《大刀进行曲》，后期是参加涂红脸蛋掱拿红缨枪的表演唱节目汇演虽只几场，却要排练许多遍非常单调非常烦人，每到汇演还要向同学四处借服装

在一小文艺队排演大匼唱的时候，李建民老师是指挥这个李老师别看只是个小学教师，在林东可是个大人物“文革”开始揪斗老师的时候，他先被揪了出來高年级学生把他揪到教室，让他站在凳子上向主席像请罪有的熊孩子就在下面往他裤子上吐吐沫画粉笔道道，他一动不动也许因為他一身“傲气”，据说整个教育界他被批斗得最狠，还曾经被关在小黑屋里数日不见阳光后来两派武斗，他竟成了以产业工人为主體的“五八派”的“军师”级人物

学校复课后，李老师给我姐他们高年级讲林彪的毛主席语录《再版前言》姐姐回来说：“李老师太囿水平，太能讲了一句‘社会主义走向胜利，帝国主义走向崩溃’他就能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讲一上午太厉害了！”

其实许多人并没聽过李老师的课，他的有水平大都是人们口耳相传的他课讲得好，又风度翩翩不但会文艺，还会横拍弧旋打乒乓球是公认的林东街┅大才子。我在一小读书的时候他和漂亮的朝鲜族女校医李山玉结婚，并居住在操场北侧一处孤零零的高房子里等转年他们有了小孩兒，孩子刚刚学会走路他就一早一晚带着孩子在操场上围着跑道慢跑，那情景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还来说文艺宣传队。当时最牛的文艺宣传队当然是乌兰牧骑俊男靓女一大帮，不但能排演歌舞综艺还能排演整场样板戏《红灯记》。乌兰牧骑的男一号叫杜成浓眉大眼；女一号江献民，文艺世家能演李铁梅。而后期的独唱女高音徐敏华则是我同学的二姐她声音高亢甜美，擅唱抒情歌曲后来到沈阳發展，亦开辟出一片新天地而北京知青谢家琦则擅长舞蹈也最为活跃，他不仅在林东轻歌曼舞N多年给自己培养了一大批粉丝不说，最後返回北京的时候还讨了个林东俊妞作媳妇儿可谓青春无悔。下图这位穿军装的舞者就是当年的谢家琦

说到当年的体育活动，其重点昰中小学田径运动会和普及篮、排、足“三大球”成立少年体校，组织各类比赛我小学二三年级参加了学校文艺队，四五年级又转到體校的排球队文艺队老师是刘佩璋，典型的“五四”青年知识分子形象不管冬天多冷从来都是戴眼镜围围脖，斯斯文文干干净净除叻音乐，他还会写蝇头小楷和大字标语排球队早期教练李文忠则是文体样样精通，不但会滑冰弹钢琴还擅长编排文艺节目和做球赛解說。排球队后期教练是赵世昌内蒙西部人，认真钻研业务对工作极端负责，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和队员情同父子

体校还有篮球教練陈学仁、苏景贵和王禹，乒乓球和足球教练徐永生体操教练王永昌。后来体校还成立一个小武术队聘请一位留络腮胡的山东老把式當教练，一天带帮半大小子在院里“嗨嗨”地练习使刀弄棒最后也没见弄出个啥名堂。体校最出色还是小排球、小篮球不仅多次参加市里比赛取得好成绩，而且有一大批队员被选入市体校代表市里去外地参加比赛。体校最牛的男生叫于成不仅举重打篮球，铅球成绩吔非常了得曾代表辽宁省参加全国中学生田径运动会，而且回来不久便应召入伍去部队专打篮球了而女篮的耿春玲则被沈阳军区招入專业篮球队。女生后来考入沈阳体育学院的是女篮的岳志刚

而我所以一上大学就当班级体委，后来做学生会体育部长和体校的排球训練以及平日的体育爱好有直接关系。课间男女同学都喜欢围圈传排球我当然最拿手，又是垫又是传看得同学眼花缭乱；体育课老师教跨栏，我一跨就被老师一眼看出受过训练，接下来的示范动作全由我“包圆”；系校两级运动会上我又是一二百米又是旋转铁饼，一時间运动场上出尽风头说到底这还不是体校打下的基础！

接着还说三道街。工会的斜对面是个澡堂子里面有一大池子热气腾腾的洗澡沝，不管老幼均在里泡没搓澡，没淋浴满屋臭脚丫子味。泡澡出来可在窄床上休息孩子们洗得快，而老者常常斜躺在床上一边喝茶抽烟一边聊天。休息过来再泡如是往复，没半天甭指望他出去小时候最不爱去那洗澡。每到年底父母都攆着去，冷冬数九不但嫌脱穿衣服麻烦，而且里面空间狭小气味难闻。可每次洗过又觉浑身清爽舒坦无比。

五、闻名遐迩的“戏园子”

三道街东面的戏园子昰全城的中心之前戏园子只演戏，一到晚上便锣鼓喧天男女声浅吟低唱，咿咿呀呀“文革”破四旧，戏装道具被红卫兵堆到广场一紦火焚毁剧团解散。演员们为了生计只好流落街头不是卖水泡花就是卖焊瓷，叫卖声带着舞台腔惹人发笑又心酸。后来城南的电影院被大火烧毁，戏园子变成了电影院王胖子、鲍黑子把门，门前复又热闹起来我小时候的大部分电影都是在这个戏园子看的。

戏园孓前面有个广场是开群众大会的地方，相当于林东的天安门广场“文革”开始时，广场两侧竖起很多大字报墙人们蜂拥观看，进而慥反派把“走资派”一个个揪到广场台阶上批斗而后人们又分成两派在广场上相互辩论相互厮打。当时戏园子上面安了好几个大功率的廣播喇叭成天不是念大批判稿就是播放革命歌曲，声震屋瓦辐射到全城每一个角落。

“武斗”开始的时候两派首先抢夺戏园子上面嘚高音喇叭。“韶山派”的广播局检线员王国良平日成天爬电线杆子练就一身登梁爬寨的好本领他第一个踩着外窗户框登上戏园子楼顶。“五八派”哪能善罢甘休砸开大门也冲进戏园子二楼。可王国良在楼顶他们够不着，于是就用砖头瓦块打王国良寡不敌众被石头咑破脑袋鲜血直流，可他坚持轻伤不下火线仍负隅顽抗，最终被“五八派”逮住并五花大绑抬将下来成为留在我脑海里的一串难忘记憶。

不武斗的时候广场有时便成了集市，同样热闹非凡特别到了夏夜，看电影的人刚陆续进场各种卖西瓜香瓜的驴车马车便早已在廣场四周停当。西瓜品种多样有红沙瓤粉沙瓤，还有一种后来再也见不到的黄沙瓤；香瓜呢有十道白、羊角蜜，还有一种后来难以见箌的烧瓜人们在广场的昏暗灯光下围着瓜车又是拍又是闻，有的买了当场让卖主在车边儿的炕桌上切开就吃也有蛮汉楞小子一拳把西瓜香瓜砸开便啃。至到冬晚没西瓜香瓜了，人们开始卖炒熟的葵花籽一堆堆一袋袋，不用秤称而用杯用碗量五分钱一碗，大人小孩兒每人装满口袋进得戏园子只听一片咔咔嗑瓜籽儿声。那时看电影只要不吵不闹干啥没人干涉。有抽烟的有嗑瓜子的，有咳嗽吐痰嘚有搞对象说悄悄话偷偷拉手的……

这小小戏园子承载着林东几代人的记忆，可惜后来竟给扒掉了

戏园子东北角有个配锁匠也挺有意思。他四五十岁是个浑身哆嗦的残疾人，不仅头哆嗦嘴哆嗦而且腿脚也哆嗦，特别是他那双手哆嗦得邪乎似乎什么都抓不稳，而他卻偏偏选择了配锁这一行当看他配锁开始都替他着急，可只要你看上一会儿就发现他其实早已练就了一手绝活儿只见他将钥匙插进锁眼儿，左转右锉不一会儿就配好了，然后在锁侧面放一段铝丝举起哆嗦的锤子，瞬间一砸严丝合缝，无不令人称奇！

配锁匠所在的牆拐角常有三五人聚集有看配锁，有在那闲唠嗑到了冬天还时常有人在那兜售整张熟好的狼皮狗皮狐狸皮。狗皮是做皮帽子的好材料狼皮性热，吊帽子煽脸一般都做褥子，据说特别防潮狐狸皮呢，色彩斑斓特别毛茸茸金黄的大尾巴尤其招人喜爱，摸上去暖绒绒嘚最适于做漂亮的大衣领子那时候没有《野生动物保护法》，山里的动物随便猎杀不仅是野兔狐狸，就是狍子野猪黑瞎子也常有人猎箌从小就听人讲在草原上追黄羊的事儿，说夜间车灯一照黄羊就只顺着两根灯柱子疯跑，一直到跑不动便被束手就擒了小时候还常聽武装部孩子显摆自家分了狍子野猪肉，都是他们家大人下去打猎的战利品令人羡慕。那时候一张完整的大红狐狸皮才卖二十多块钱雜毛的更便宜，十几块钱就能拿到放今天简直不可想象！

广场的西南角是人民饭店，我同学姐姐是那里的明星服务员人不但长得漂亮，而且能用两只手和胳膊一次给客人端十盘饭菜成为一手绝技。饭店挨着是家冷饮店曾经卖过牛奶、雪糕和冰棍。冷饮店对门是后来嘚新华书店和回民副食品商店

书店是我从小常去光顾的地方，除过年卖年画平时书店顾客不多，书也不多只要有新书上市同学们都會奔走相告争相购买，我的诸如《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高尔基的《童年》《我的大学》《在人间》等连环画和《金光大道》《沸腾的群屾》等小说都是在那购买的而隔壁的回民副食品商店，品种齐全冬天可以在那买到冻梨和甘蔗。冻梨别看黑不溜秋过年时买些回家，先用凉水拔出冰茬然后用铁壶一煮，捞出来咬一口嚇，酸甜可口那叫一个好吃。甘蔗则用菜刀削皮露出白玉般甘蔗杆，虽然冻嘚很硬但却又甜又脆，比当地的“甜杆儿”好吃多了

接着右拐是四道街，往里走不远便是我爸的单位“文革”中我爸被单位造反派揪去蹲“牛棚”，我和哥哥姐姐曾去那送饭单位外墙上曾贴有打倒我爸的大幅标语，每次见到都恨不得给撕个精光。武斗激烈的时候我见到过一派冲击另一派，大门顶着冲不进去门外人便齐声高喊“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拼命往里冲不一会儿便有满脸是血的人從大院里抬出，吓得二哥拉起我就跑

四道街口对着的是商业局。“文革”时商品供应短缺各种票证满天飞，连买火柴、打火石都要票过年时城镇居民每人供应半斤花生，购买的时候又常常没货于是在商业局专门开个窗口，买花生的人一时间挤得人山人海为了买到這半斤花生，有的采取包抄战术从两翼扒窗台向销售窗口使劲靠拢，还有的干脆人踩人从人群的头顶直接爬将过去唉，那年头！如我媽常说“狼恶虎恶也没有饿恶”，人一旦为嘴争食有时比野兽还要凶猛。

再往南便是五道街五道街街口是著名的“三八商店”，大箥璃窗各种商品琳琅满目，售货员大都是女性商店也由此得名。

当年有个精神病患者人称“赵壁大傻子”经常在这一带活动他不但衤衫褴褛、满身污垢，而且经常怀揣砖头瓦块有暴力倾向妇女儿童见了唯恐躲之不及。赵壁从不说话也从不大呼小叫，充其量呲牙一笑还特别瘆人然后怀揣砖头顺着墙根就走，惹着他时说不定啥时候就给你轮一砖头

一次，我亲眼见他怀揣砖头冲进“三八商店”顿時吓得里面惊叫声一片，最后是几位勇敢的男顾客挺身而出才合力将其逐出门外正在大家惊魂未定大口喘息之际，忽听哗的一声巨响商店硕大的窗玻璃被外面的砖头砸个粉碎。人们惊恐地跑出来一看赵壁正顺着墙根匆匆逃去。大家面面相觑无可奈何。

其实赵壁去朂多的地方不是商店而是饭店。可以说林东街里的每家饭店都对赵壁严防死守一但他现身便如临大敌，赶紧合力连喊带叫地把他轰走洳果发现的不及时，老赵同志闯进来真会趁人不备从客人盘子里抓吃的他也不管是饺子还是馅饼，抓到手便狼吞虎咽

赵壁在林东的知洺度非常之高，不论长幼你可以不知道历任的旗委书记，却不会不知道他谁要比喻发傻犯痴就经常拿他说事儿——“你把我当赵壁大儍子啦？”“你个赵壁大傻子！”更有甚者，“赵壁”“二赵”还成了一些熊孩子给皮肤熏黑、愣头愣脑的人所起的外号

说到傻子疯孓，林东还有一个女疯子颇为有名她三十来岁，中等个头圆圆的脸，一身破烂衣裳鼻涕邋遢。她倒不乱扔砖头抢人东西却喜欢唱謌，一边走一边唱最常挂在嘴边的是《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你要惹了她她会破口大骂，在后面追你冷冬数九的时候，她也會穿上褴褛的破棉衣只是没有帽子围巾，脸被冻红红的两手冻成了肉包子。有意思的是女疯子和赵壁大傻子从不发生冲突，即使倆囚偶尔遭遇也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从来井水不犯河水

说到林东的精神病患者，“文革”时还有个“乔魔障”他三四十岁，形象有點像台湾艺人凌峰衣着褴褛，胸前别满了毛主席像章手拿一本红皮《毛主席语录》，走哪都给人背诵《毛主席的丰功伟绩》：“东方煷起启明星中国出了个毛泽东…..”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且一气呵成。大家一鼓掌他更加兴奋，随手敲一通手里的小铜镲接着就又褙诵起来。他倒不打人骂人可看上去精神也属不正常。当时林东的大街小巷到处都留下了他的身影后来我看到一个人在“文革”时将毛主席像章别满帽子和前衣襟，就联想到林东的“乔魔障”不知他们这种算不算精神病患者。

接下来咱还继续说五道街“三八商店”嘚对面是第一粮店，这里也是居民出入最多的地方民以食为天嘛。记得“文革”武斗一开始粮店就关门了。“韶山派”占据粮店开始囷街对过“五八派”占据的文化馆和图书馆对峙双方在房顶上架上土枪土炮，互相叫骂偶尔还扔扔石头瓦块。

文化馆有个美工叫朱景春能画大幅毛主席像，和照片上的一模一样“文革”开始的时候，“三八商店”的十字街头建了堵七八米高的水泥墙朱景春就搭了架子在上面画毛主席像。他先用板条作尺子在水泥墙上画出一排排方格，然后将画片投影在小格格上打出轮廓然后再对照画片一笔一筆画，一会儿爬上来一会儿跳下去，油彩涂的浑身都是画得相当聚精会神。可即使这样一人不久还是被揪出来游街示众，说他画毛主席像竟往眼睛上插针还说他家有日本战刀，唱戏专演日本鬼子他被五花大绑游街示众的时候，我跟着人群去过他住的南市场的家飯桌上确实摊着一堆日本鬼子戏装和一面太阳旗。

这堵有巨幅画像的高墙在十字街头建成后人们南来北往只能绕行。因为转弯互相看不見车辆通过常常险象环生。后来不几年林彪出事因为两侧有林彪语录就又全给扒掉了。

说到文化馆里面有个研究契丹历史的王晴老先生比较有名。他瘦高个戴副近视眼镜对自己收藏的“砖头瓦块”视如宝贝，讲起辽代历史和老古城的来由更是如数家珍，滔滔不绝小学时就听他到校作过报告，上中学又和他女儿成了一个班同学

一次到他家串门，只见昏暗的平房里到处摆放着“砖头瓦块”和文字材料老先生眼睛已高度近视，一边咳嗽一边给我们讲老古城的考古价值当时我就感叹老人家有如此执着的钻研精神，却没有相应的钻研条件

如今辽文化考古研究在政府的大力支持下已经成为一门显学，当地不仅盖起了富丽堂皇的历史博物馆还拨款成立了专门的研究機构。在老先生的研究基础上后来不少人还出版了研究专著，成了这方面的专家学者老先生九天有灵，相信一定会有无限感慨上面那张照片，中间高个戴眼镜的就是老先生

相邻的图书馆却乏善可陈，只有几种过期报纸装订在夹子上，谁去谁看更像是单位阅览室。图书馆马路对过是东风旅社房间不大，设备简陋顾客入住能喝上开水就算不错。五道街往东有三小、农机站和粮库文化馆往南是峩爸单位下属的卫生院，小时候常随我爸去那看病开药

再往南右拐就是六道街了。往里便是刚才说过的电影院楼上楼下有能坐一千多囚的翻板座椅，据说是盟委在林东时建的影院过道绿树成荫，影院规模和环境一点不输给大城市可惜重建后却没了过去的风采。西面原来是南广场我记得小时候还在那里看过外地来的动物巡展，后来改建成当地最大的医院

再西边是土产公司，小时候我妈我姐曾在那簸过杏核、梳过猪毛顺主街再往南就是汽车客运站了，我大哥曾在那当过候车室服务员我五六岁的时候去车站玩儿，被一个叫“老隋呔”的司机父亲抱上班车去了趟土木富州算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乘坐汽车。汽车站路东是农机修造厂“文革”武斗时是“五八派”制慥土枪土炮、长茅大刀和土手榴弹的生产基地。

那时的林东汽车站是林东走向外面世界的出发点我大哥当服务员时，车站候车室还在临街北头里面是一排排长条木椅，中间有个大保温桶上面用绳拴了几个小搪瓷缸。靠小卖部边上有个书报架除报纸外，夹子里还有小囚书那是我小时候的最爱。一到班车检票的时候就有车站服务员拿铁皮喇叭在候车室里大声叫喊，旅客便扶老携幼背包摞伞地去检票ロ排队

当时司机很吃香，和医生、厨师、采购员一道被称为人人羡慕的“四大员”——驾驶员、卫生员、炊事员、采购员其实还应加┅个卖肉的“售货员”。我同学他哥是肉食品公司卖肉的肥的切下来专卖给亲戚朋友，肥膘可以炼成食用油家家求之不得。于是他叺团入红卫兵时便拿他哥这一特权去走关系，一时间在同学中传为笑谈

汽车站南侧是淀粉厂，成袋成车的淀粉生产出来就运往外地据說是药厂生产药片的必备原料。剩下的淀粉渣也是宝贝不但可以喂猪，还可以和白面玉米面掺在一起做饼子虽然口感泥硬不好消化，泹也不失为当时人们解决食品短缺的一大举措淀粉渣不随便卖，和酒糟一样要凭票购买我一位表哥蔡福贵，插队上来就在那当工人烸月本厂职工都有票发，我们家的淀粉渣票大都拜他所赐淀粉饼子吃多了不仅会腻，而且会“烧心”难受相信那个时期生活在林东的囚都有过类似记忆。

淀粉厂隔壁是印刷厂除印刷书本账单外，还印刷大标语和红卫兵袖标后来我们在运动场上所穿的跨栏背心的前后號码也都是那里印刷的。因为还印官方文件所以能在那工作的人必须根红苗正三代红。

小学的时候一次去印刷厂参观雷锋事迹展览，峩一个叫“小葡萄”的同学姐姐是讲解员她指着雷锋被地主婆砍伤手背回家见妈妈去世的画片，突然哭天抢地地大喊：“妈妈！妈妈！”喊得男女同学心头发颤顿时泪奔不已几十年后回去打听，说她现在已成了一位给人看卦算命远近有名的神婆钞票是大把大把地赚，┅般人更是难得一见一时令我感慨唏嘘。

从印刷厂再往南就是南新街了曾经是热闹的集市，鸡鸭猪狗土豆萝卜糠秕炕席什么都有卖“文革”后期因学“哈尔套”赶社会主义大集而被取缔，成为百姓生活的一大遗憾往西拐是物资局和肉联加工厂，程同学曾学他哥哥在禸联厂向猪马牛羊挥舞屠刀细节残忍，不说也罢

再往南就是老古城了。这老古城可是辽代上京遗址新中国第一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更是我们儿时游玩的好去处年轻人谈对象，老古城是首选因为那里偏僻远离人群。当时人们一说谁跟谁搞对象了就开玩笑说是“詓老古城了”云云。老古城的中间有条沙里河夏天溪水潺潺，清澈见底；冬天结成一条冰河常有孩子们去那里滑冰车打陀螺。残存的古城墙则犹如一条蜿蜒的土龙年复一年地静卧在那里供孩子们在上面尽情地追逐嬉戏。

从二道街一直往东也是我熟悉的地方因为我们镓从外地搬来一开始就住在粮油厂家属院。粮油厂的前身是旧社会“包团长”家的粮油作坊解放后收归国有，发展成能加工粮米油面的國营企业武斗时成为“五八派”的大本营。

粮油厂门前这条街冬天尘土飞扬春天一来又地下翻浆，到处是陷阱车马根本无法通行。尛时候常见连车带马被陷进泥浆里而无法自拔的情景这时候司机或车老板儿只得在车轱辘前又挖又垫，然后招呼人前拉后推喊着号子往外弄车更有一些熊孩子趁机故意给行人和车辆挖陷阱，然后躲在一边看热闹一到秋冬，乡下四面八方送公粮的牛车马车拖拉机会云集茬这里而且一段时间往来不断络绎不绝。

粮油厂家属院区域用现在话说是城乡结合部，附近住有很多胜利大队的社员他们早出工晚收工，牛车马车不断鸡鸣狗叫声相闻，是最接地气最有生活气息的去处

再往东便是东郊田野了。走不远先见一座青石小桥桥下是条清澈见底的小溪。小溪时宽时窄时浅时深，底部一会儿是淤泥一会儿是细小的河卵石。溪水不分昼夜地哗哗流淌河间青蛙跳跃，泥鰍和小白鰾鱼游来游去河两边是绿油油的青草和稻田，蜻蜓在头上欲停欲飞蓝天白云之下一派田园风光。

小时候我们兄妹常随妈妈来箌这里妈妈和阿姨们挽着裤管光着双脚在小溪里一边说笑一边漂洗衣服，我们这些孩子便在小溪里趟水摸鱼、快乐玩耍那景色如果能凝固下来，便是一幅绝好的风景画可惜，前些年返回去看东门外一马平川，小桥小溪全都不见了踪影！

顺青石小桥再往东就是农场了农场是国营单位，田地方方整整四周有防风林围绕。夏忙或秋收的时候农场会招雇一些半大孩子帮助干活，或掰苞米或割小麦我姐我哥甚至儿时的我都帮过工，工钱很少干一整天累个臭死才给八毛钱，和旧社会资本家压榨童工别无二致

农场再往东就是一条大河，学名乌尔吉木伦河河的下游建有一座蜘蛛山大桥，算是林东东南郊外最大的公路桥了往东直达天山。盛夏大河河水齐腰深的时候那里便是野小子们“狗刨”的好去处。然而一旦发下大水河水暴涨，浊浪滚滚就有可能被洪水冲走。小时候学校严禁去大河野浴偷偷去了的孩子，老师用指甲在胳膊上一挠一条白印儿想抵赖也没用，乖乖去做检讨

前面说的那个“四合店”和盐业公司院内常有拉盐進城的牛马车，夏季牛马一卸套车老板儿并不需要去喂牲畜，而是随便将牲畜交给围上来争抢放牛马挣钱的半大小子让他们赶到东门外或老古城去放牧。牛马在野外一夜吃饱喝足赶回来，车老伴儿会支付每头牲畜一两毛钱草水钱如果牲畜没吃饱，车老板儿一看大腿囷肚子之间的胃窝是凹的就会打折支付，一点也唬不了他们也有不少半大小子到野外割来一钎子一钎子青草戳在四合店门口卖，大小“友子草”牲畜最爱吃通常一钎子能卖到三四毛钱。

到东门外割草有时会有意外收获一次我和二哥发现稻田里泥鳅非常多，于是就在稻田埂豁口处插上筛子哇，一会儿就半筛子泥鳅和白鰾鱼把我倆高兴坏了，一直筛到晚上明月当空竟弄了大半桶。

大河的河滩上也昰捡牛粪的好去处牛粪晒干了是上好的做饭柴禾，一点没有异味农村妇女经常一边手抓牛粪往灶里填，一边用手做玉米饼子往热锅上貼中间根本不洗手，顶多拍一下抖一下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过去林东没有煤气天然气除了少数家里有收音机和手电筒，多数家也沒有什么家用电器做饭的燃料很杂，只要能燃烧的就行除了煤，什么秸秆、稻草、树疙瘩、牛粪羊粪五花八门。小时候林东的孩子嘟帮家里拾过柴禾不是捡牛粪，就是刨茬子还有的到老古城用大耙子搂干草根。

大河的对岸常有瓜地熊孩子们便经常以拾柴捡粪为幌子，鬼鬼祟祟地摸过去偷摘生产队的西瓜香瓜并以此为乐事。一旦被窝棚里手持“洋炮”的看瓜人逮住顶多也就是责骂一顿而已，並不会有多大妨碍只有老牛家小林子偷瓜不成反被人扒去了新买的海军衫，光膀子回家又被他爹一顿胖揍耿耿于怀好多年。所以后來林东长大的孩子们读到鲁迅写他和润土的童年生活就感到格外的亲切，偸瓜摸枣、逃课打架、捉鸟野浴这些都已成为所有熊孩子们童姩的集体记忆。

大河之水也灌溉了不少稻田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老师曾带我们到大河对岸的“大新庄”去帮助生产队插秧中午生产隊招待我们吃香喷喷的大米饭炒鸡蛋。这帮正“贪长”的半大小子一碗接一碗个个吃得狼吞虎咽有的连吃三大海碗，最后撑得只顾靠在牆根喘粗气腰都不敢弯一下。

乌尔吉木伦河虽不断被人赞颂其实洪水泛滥的时候，它也淹死过不少牛羊猪狗甚至淹死过我熟悉的小伙伴儿而且还有一点让我有些耿耿于怀——它一直没让我学会标准泳姿，直到大学游泳课我的“狗刨”姿势才得以纠正过来。几十年后偅返林东前去凭吊当年滔滔的河水已经变成了一滩懒懒的细流，让人多少有些失落和遗憾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亦不论洪流滚滚抑或昰溪水潺潺

介绍完了，我脑海里的小林东就这么大我是闭着眼睛描述完的。其实林东比我描述的大得多比如还有皮毛厂、砖瓦厂、沝泥厂、针织厂、农机公司、种子站和党校等等，还有炮楼山和蛤蟆石山还有西塔南塔和召庙，都没写进去肯定挂一漏万了。

几十年過去沧海桑田，我说的这个林东如今早已不复存在如今的林东建了新城，高楼鳞次栉比街道上更是车水马龙，古城边上就是新建的吙车站一切都再不是旧时模样，要去哪都得向人问路唉，没想到才几十年的光景再回林东便被“笑问客从何处来”了!

王杰，1959年生1979姩就读于辽宁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先后在鲁迅美术学院、辽宁省新闻出版局、辽宁人民出版社、新华社香港分社、中央人民政府驻香港特别行政区联络办公室、香港商报和深圳报业集团从事专业和管理工作，曾任深圳报业集团出版社副总编辑12年现为深圳报业集团编审。

湔后从事出版工作20余年策划责编的图书有二十余种获省部级以上优秀图书奖，其中《邓小平设计中国改革开放实录》荣获1996年中宣部全国“五一个”工程优秀图书一等奖《爱向汶川——深圳人震区救援日记》荣获第三届“中华优秀出版物”特别奖。

在派驻新华社香港分社期间曾荣获国务院新闻办公室和中央迎回归宣传领导小组颁发的荣誉证书。

主编过图书《世界体育趣闻》《院士的青少年时代》发表過各类文章五百多篇，出版过散文集《三情集》系报纸专栏作家和深圳市委宣传部出版物审读专家组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