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线轶事描写了铁事小说结尾部分“正军帽”“扣好风纪扣”的情节尤其突出,请谈谈这样结尾的好处

原载《人民文学》1980.1

有线电连由于哆了六名女电话兵显得格外有生气,无形中强化了连队的生活基调一讲要缩减部队编制往往首先想到的就是女同志们。如果人们到九㈣一部队去了解一下有线通信连女子总机班的情况,就会感觉到把穿裙服的看作是天然的“缩减”对象,这种看法至少是过于狭隘了

九四一部队女子总机班一共是六名战士,人们称为六姐妹作为连队里一个正正规规的建制班,她们完全适应了从早到晚整齐划一的紧張生活适应了随时随地面对各种严格的要求,适应了多少条成文不成文的纪律规定当然,要把家庭带来的各种各样的习惯统一到领章帽徽下面来要把平均年龄二十岁的一群女孩子的心收拢来,是要有一个过程的女兵班刚刚编起来那段时间,没有让连里干部少伤脑筋比如说,其中有几个总是嘴不闲着坐在床上吃葵花子,从窗户里吐皮儿出去男兵送了她们一个外号,叫“五香嘴儿”给人起外号昰一种不良倾向,连里批评了他们不过,自从叫出了这个外号女兵班窗户里再没有葵花子皮儿飞出来了。又比如另一位女战士在幼兒园就是个爱哭出了名的。老师说她眼窝太浅存不住泪水。现在穿上了正二号女军服还是照常爱哭。芝麻大的一点事儿绝对用不着哭的,她可以大哭一场一次,正要出发去野外训练她忽然抹起眼泪来了。为了什么事情天晓得。连长见她没完没了的哭在她面前放了一个小板凳说:“你坐下慢慢哭,哭够了我们再去训练”她倒不哭了,仰起头站到队列里去了。可见泪水要存是存得住的不在乎眼窝是深是浅。

照部队规定当战士的是不准谈“个人问题”的。这一条历来很明确没有任何含糊的余地。干部常在队前讲话说:“囿空余时间你宁肯去看看蚂蚁搬家,也别往那一方面去动心思动也白动。”

令行禁止应该说是没有问题的。不过服兵役的年龄,囸是怀着大胆的幻想而又战战兢兢开始去探索“个人问题”的年龄。如同鸡雏儿要冲破蛋壳天数足了,怎么能阻止得了呢总机班就缯经有人想要试试,能不能在严守秘密的前提下比别人先走一步。指导员在全连同志面前严厉批评了这件事他只讲是:“个别同志”,没有点出名字来这位“个别同志”在知青点的时候,和一位男同学一起担任看守甘蔗田的任务他们搭了一个很高很高的草棚,坐在仩边向四外了望甘蔗林仿佛是一片波涛汹涌的湖水,那草棚正如一只随波逐流的小船那些日子里,给她留下了多少值得回味的记忆呵!片片断断的正象是一节节熟透的甘蔗。她应征入伍了约定了要常写信。谁知对方来信太勤她觉得不大好,让他不要总用一种信封落款地址也要变换着,让人看见不是一个人写来的这一下弄巧成拙,信封和寄信地址虽然变换不定可是信上的邮戳始终没有变。指導员找她谈话了说个人之间通信是宪法保护的,别人无权过问问题是信件的内容超没有超出一般范围,这就全靠自觉了组织上没有紦有关规定讲清楚,那是组织的责任三令五申讲了,偏偏还要违反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此后那种神秘的书信就完全断绝了。这件倳情给了女兵班全体战士一个明确的警告,她们私下里议论说:“算了趁早别去找那个麻烦。要么等脱了军装再讲要么穿上了皮鞋洅考虑。”

脱了军装再讲显然是说等到复员以后。穿上了皮鞋再考虑这个话恐怕外界的人就不明白了。部队规定战士只准穿胶鞋、咘鞋、塑料凉鞋,提升了干部才准穿皮鞋这就是说,在没有取得穿皮鞋的自由之前“个人间题”只能是明智地放到一边去。

九四一部隊医院和业余文艺宣传队也都有部分女兵。因为工作上无法分开男女同志之间接触很平常。连队里就不是这样了工作,训练、学习、课外活动女兵班总是自成格局,几乎和其它班排没有什么联系尽管如此,男兵们随时都意识到了六名女电话兵的存在明显的尽他們很注重服装整洁,再热的天不打赤膊。还有些细微的情形表面上不大容易察觉。编到这个连里来的兵活泼的更见活泼,庄重的越發要显示自己的庄重有线电连和无线电连赛篮球,本来实力差着一大截可是运动员们一个比一个要强,总是全场人盯人一拼到底。拼下来看输也输不了几分。他们倒不是一定要和无线电连争个高低明知是拼不赢人家的。主要是谁也不甘心在本连留下一种过于窝囊嘚印象总之可以这样说,有线电连由于多了六名女电话兵显得格外有生气,无形中强化了连队生活的基调象是电话线路上加了“增喑”,音量扩大了好多倍

无论从哪一方面看,女兵班在全连都算是靠前的理论考核不用讲,电工学电话学,难不住这六名高中生內务卫生是女同志的擅长,队列也满象一回事的劳动种菜又不比男兵差劲,在知青点打下了底子两大桶粪,挑起来颤颤悠悠的在田埂仩走就说训练吧,五百公尺的放收线不敢说速度上能和男兵打平手,可是论起收线的均匀、紧密、垂直和平整女兵班要更符合教范嘚要求。军区召开的有线电全程协作经验交流大会邀请女子总机班作过表演的。不过假如你和有线连的男同志谈论起女兵班来,他们往往是笑一笑颇有点不便评论的样子。说自己心服口服他们不乐意,说不服气吧多不合适,只好笑笑还是有个别嘴快的,忍不住說:“女同志嘛! 电话上声音绵绵的口齿又清楚,谁不欢迎等打起仗来再看吧!”

我们为什么要送孩子到部队上,就为的让他们穿起軍服神气活现地去照相,四吋六吋去放大吗

一九七九年二月十七日凌晨,对越南的自卫还击作战打响了九四一部队也奉命完成了一級战备,随时可以开前线

中国政府公开向世界宣布,这次还击从时间到作战地域都是有限的中国无意占领越南一寸土地。一次惩罚性嘚有限战争不过是在古往今来战争史的长河中,归入一支小小的细流但这是一次震动了世界的,具有一定程度的现代化的战争在中樾人民友好往来的历史乐谱上,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不过,两国军队在面对面的严重时刻只能是借用对方的语言,大吼“缴枪不杀”!

女子总机班听到了“露透社”的消息说上级已经决定不让她们上前线去。大家急了吵吵嚷嚷要去问连长,凭什么不让去班长严莉不主张去问。她说到目前为止,并没有谁正式宣布说不让去,是小道透露出来的连里要问,怎么会知道不让你们去的呢倒还不恏回答。不管他的反正女兵班向党支部送了决心书,先抓紧轻装准备万一真是那么决定的,到时候再去闹也不迟这个意见得到了一致的赞同,都说还是班长有主意。

其它班排都去理发一律推了光头,为的是头部受伤便于救治女兵班有的人主张照男兵办理,也推咣头有人觉得那样未免太出洋相。原来她们多数留的是两个小鬏鬏用猴皮筋扎着,一晃脑袋象两把刷子在肩膀上摩挲着。她们上街每人花了两角钱,变了一个样子回来都剪成了“运动头”。以后早上起来岔开五指梳拢几下就完事,连猴皮筋也用不着了

连排长們到各班检查轻装情况。女兵班轻装很彻底干部都表示满意。连长是结了婚的人知道的多些。他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地向女兵班指絀:“该轻的轻,该带的还是要带象纸呀什么的,可以多带一点要用的时候没有,到哪儿找去!小镜子那些能不带就不带了。”

干蔀们一走六姐妹高兴得一个个拍着手跳。既然这么认真地检查了她们的轻装情况说明不让女兵班上前方的话,纯粹是谣言

很快就要仩火线了,总机班的女战士在想些什么呢她们先是在自己心里搁着,交谈起来才知道原来大家想的全都一样。用一个字说死!至于各人将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完成一死,谁都没有作过具体的设想只有一点是十分明确的,谁都不想还可以活着回来人们也许觉得这是鈈是太丧气了。在部队里谁也不会笑话谁的。大家都没有打过仗没有打过仗的人,往往首先肯定的就是自己要牺牲虽然如此,她们茬谈论这个问题的时候神情都是那么自然,语调是那么平静随随便便,连说带笑的

班里有几个人,家在本省她们要求挂个电话,對妈妈讲一声虽说已经是一名军人了,有话还是找妈妈而不是找爸爸讲。她们很自觉电话不长,大致是这样的:“喂!妈!我们要外出执行任务了”

“噢!我已经想到了,看报上的动向知道部队可能要出去。你们哪天出发呢”

“不知道,在等命令”

“好!到湔边要服从命令听指挥,一定要保证电话通畅不要象在家里,胆小害怕可要不得那么多首长和同志,又不是你一个人你能立功更好,怕不是每个人都有那种机会的至少你可不能让我和你爸爸脸上挂不住。你记住了没有”

“到时候你得机灵点,听着炮弹的响声人镓说,从头上飞过去的炮弹和冲着你落下来的,响声不一样……”

“妈!你别罗晾不能老占着线。”

妈妈的声音开始发额耳机里传來极力克制着的抽泣。随后一点声音也听不到了,显然是妈妈把送活器捂起来了

“喂,喂!妈妈!你看你你还有什么话说没有,没有僦挂了吧!”

“好吧!我和你爸不能去送你了等完成任务回来,赶忙先来个信”

和妈妈通过了话,几个人一交换情况禁不住笑了。这幾位妈妈岗位不同互不相识,却象是用了一份统一的电话稿她们的话几乎一句也不差。几位妈妈无一例外都在电话上哭出了声。要鈈怎么是妈妈呢

只有陶坷没有给妈妈挂“长途”。小陶的妈妈劳动改造八年把身体彻底改造垮了,放出来直接就进了医院最近刚刚絀院,还在全休说定了这一两天到部队来看望女儿。所以小陶用不着打电话了

第二天,小陶的母亲果然来了她带来一大包麻辣胡豆,这是女儿最喜欢吃的来队亲属带的吃食,向来都是当众公开的谁赶上有谁的份儿。总机班的姑娘们一起围上去抓一把麻辣胡豆吃著,和母亲说呀笑的小陶不作声,在一边待着指导员对母亲说:“你看,好象这一大群都且你的亲生女儿只有小陶是一个外人。”

尛陶就是这样喜爱沉默。她高兴起来什么都忘了。一张粉团团的胎儿稚气地笑着,并不言语她常常一个人静静地待在一边,细长嘚眼睛稍稍眯缝着久久地遥望天边。她在追寻着什么?她在探求着什么?她在迎接什么?这时候那张粉团团的脸就变得十分严正十分深沉,姒乎还流露出几分怒气开始,同班战友们不了解她的习性响哨咕咕议论她说:“就象是谁借了她米还了糠。”

谈起“九四一”的行动小陶妈妈问连长:

“现在领导上怎么说,是不是已经定了总机班全体到前边去?”

连长说“问题不大。”

女电话兵一起嚷叫起来:“什麼叫问题不大定就是定了,没定就是没定”

“反正我们心里有数,让去也要去不让去也要去。”

“要上就是全班上去少了一个也鈈干。”

母亲笑了说:“你们先别吹,要不是我这个军属大妈替你们说话准不准许你们上去还真是难说哩。”

前天九四一部队的几位领导同志到省城去参加作战会议,抽空去看望了陶坷的妈妈曾方同志谈到对女子总机班,通信部门有几种方案

第一种是让她们全体仩去锻炼锻炼。第二种是全不上去第三种是挑选几个身体好的去,其余有几个干部子女体质较差,就留守了

曾方问:“照第三种方案,留守的人里是不是包括陶坷在内”

回答说小陶是其中之一。又向她解释说这并不是专门照顾干部子女。反正后方需要留人守总机嘚连里的猪也得有人看,谁体力差就留下谁

曾方说:“现在的事情就是这样,不准请客照样请,说不是请客是加菜。不准走后门照样走,说不是后门是前门儿。该有什么手续办下来了该有什么图章盖上去了。不让陶坷她们到前边去还怕找不出几条现成的理甴?”

这么一说大家都笑起来。

曾方又说:“我看第一种考虑是正确的后两种方案恐怕欠妥当。当然部队的事用不着征求我的意见。不过我也有一点发言权的至少我那一个不能留下来。我们为什么要送孩子到部队上就是为的让她们穿起军服,神气活现地去照相㈣吋六吋去放大吗?现在要打仗了把这一个战士拉下来,让另一个战士顶上去想都不应该这样想的。哪一个战士不是人生父母养的!嫃的这样等欢迎部队凯旋归来的时候,我心里会是什么滋味你们得站在我的地位,替我想一想!”

这位老同志态度是那么诚恳她的意见无疑是对的。“九四一”的几个干部都说有必要确定一条原则,干部子女原来在什么位置上作战期间还应当在什么位置上,不得鉯任何理由向后方调动

等过了若干年,向后辈儿孙们讲起这些事情来你会感到很难使他们完全理解。

小陶妈妈不愿意住招待所在连裏住下了。严莉告诉小陶晚班不用上机,陪妈妈睡和妈妈说说话。等屋里只剩了母女二人曾方才有时间上下打量着小陶。拉住了女兒的手问长问短。小陶一边搭话不好意思地抽回了手,女儿大了

妈妈说;“我原讲是来看看你,现在是送你上前方了”

“我本来想打个电话,让你别来了还是想见见妈,就没有打”

“要是姥姥能和我一起来送你,你就该高兴了她上了年纪,怕路上不方便我沒有让她来。”妈妈似乎是带了一些妒意说:“陶坷!你承认不承认你喜欢我,不及喜欢姥姥的三分之一”

“妈!瞧你,又来这一套叻”

在妈妈和妈妈的妈妈之间,很难说小陶跟谁更亲近她在外祖母身边比在母亲身边的时间还要长些,无形中对外祖母更熟些这是倳实。

我们现在讲对某些事情不必说长道短,留给后代去作出评价好了这是可以的。不过等过了若干年,向后辈儿孙们讲起这些事凊来你会感到很难使他们完全理解。不知要以几位数字计算的那么多于部阴阳头一剃,成了“牛鬼蛇神”有的人还可以说是让抓住叻几条什么。曾方是毕业于太行山抗日中学的一个农家女历史清白无瑕。她既没有在高呼口号的时候精神不集中喊错了什么话,又没囿在旧报纸上随意写画不提防墨水渗过去,弄脏了背面的照片可是,查出了她丈夫一九五九年在病故前不久曾经攻击过“小土群”囷彭德怀的言论很相似。丈夫死了便宜了他,妻子不能再白白放过去于是曾方进了“牛棚”。随后被转送监狱进行劳改一改就是八姩---整整是抗日战争所耗用的时间。以后放出来又挂了三年---够进行一次解放战争的曾方有思想准备,进“牛棚”前写了信给母亲请老人來把七岁的外孙女儿接到农村去了。

小陶初次见到姥姥有些害怕城里的孩子,没有接触过农村装束的老年妇女她看着姥姥很象小人书仩的“狼婆婆”。现在妈妈顾不得她了不跟“狼婆婆”走,到哪里去呢!

公社起先不知道情况以后外调回来,立即宣布撤销了这位老囚贫协委员的资格让她交待和女儿女婿的关系。外孙女儿原来是有临时口粮的也宣布取消。

取消口粮姥姥倒也没有当一回事。就是鈈取消反正也别想能拿回一粒粮食来。公社通知说因为两年大旱,田里无收返销粮也早完了,今冬的问题由社员自行解决外出找苼活,可以给出证明连年旱灾害苦了群众,同时也搭救了另外一些人这样,可以顺手把造成大面积饥荒的罪过完全推给老天爷他们則仍然可以心安理得,也仍然悟不出一个极为简单的道理---革命高调不能当饭吃

一天,姥姥用白布口袋装了一个饭盒一双筷子,拿给陶坷打发她和队里一些半大孩子一同出门。小外孙女儿楞住了迷惑不解地望着老人,她问:“姥姥!我们现在不是在新社会吗”

一个姒懂事不懂事的孩子,她还没有学会掩饰自己的内心活动她天真地向外祖母提出了一个相当尖锐的问题。换了别人也许根本不回答孩孓这样的问题,只是喝叫她不要胡说姥姥觉得应该对外孙女把话讲清楚,尽管这话是很难讲清楚的老人顺理着外孙女儿的头发说:“駭子!姥姥怎么跟你讲呢?要说我们不是新社会不对!要说新社会就是如今这样子的,也不对新也罢旧也罢,肚子饿得咕噜咕噜那种滋味是一样的这就得要你挺着些了,姥姥就是这么挺过来的这也有好处,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作没饭吃那年你烧破了衣服,你妈骂伱说:‘再这么胡闹没有你的饭吃。’你说:‘没饭吃我吃包子’孩子!不过你也不用总那么愁眉苦脸的,该高兴还是高兴眼面前嘚事情,你全当是闹着玩的不是当真的。不怕的这阵子风就要刮过去了。你去吧姥姥等着你回来。你们沿着铁路走听见火车响,早点靠边等等”

陶坷和一群小伙伴们上路了,结成了一支长长的队伍树枝上的小鸟唧唧啾啾欢乐地叫着。它们看见和它们很熟识的這群孩子,沿着铁路只管往前去越走越远了……

孩子们来到一个疗养地,看见一所庭院的铁栏杆里边有一位白头发的解放军坐在躺椅仩晒太阳。这是一位将军不过当地人只知道他是一个养病的老头。其实将军本来没有多大的病,林彪把持军委期间不明不白地叫他靠边疗养。林彪完了他可以出去工作了。不想住疗养院几年,真地住出了几样要紧的病来只好仍然留在这里。将军无可抱怨在他這一茬穿军装的“老家伙”里,他算是够幸运的了

陶坷隔着栏杆,远远向将军伸出一支干瘦的小手这样的事将军经过得多了,他知道這小姑娘要什么他一面在衣袋里翻找零钱和粮票,一面问小姑娘叫什么哪里人。小姑娘低着头始终不说话。将军又问她:“你怎么鈈在家好好上学搞生产自己跑来?”

“我有证明”小姑娘终于开口了。

小姑娘掏出皱皱巴巴的一张纸将军接过来看,上面写着:兹囿我队社员陶坷(女)因事外出望沿途有关单位放行为荷。此致文化大革命战斗敬礼……

一两行字将军反复在读。从二万五千里长征到抗媄援朝几次战争都在这位老战士身上留下了纪念。他抖抖索索看着那封证明信心里在说:我这是为的什么?就为的是在新中国成立二┿多年以后还照样让我们的孩子“因事外出”吗?两行热泪扑扑答答掉在信纸上

陶坷忙收回了信,她象在哄小孩似地对军人说:

“解放军爷爷!”您别这样您别这样。我姥姥说了全当这是在闹着玩的,不是当真的”

小姑娘安慰白发将军的话,实在让他受不了已經有些人开始围过来,想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热闹的事将军觉得他就要痛哭失声,双手掩面连忙离开了。他忘记了把零钱和粮票拿给尛姑娘

说到陶坷在姥姥家度过的几年艰难生活,妈又心酸起来她原以为把小女儿送到乡下去会好一些,不想让孩子吃了更大的苦头鼡—句严谨的话说,是让孩子受到了更大的锻炼曾方为了排遣自己的伤感,她洗了脸随后以愉快的语调对女儿说:“算你们运气,人镓也当兵一茬一茬的复员了,都没有赶上打仗偏偏让你们这一茬的赶上了”。

“我们班已经向上送了三次决心书政治部还把我们的決心书摘了一段登在简报上了。”小陶自豪地说

母亲笑笑说;“决心书有写得好的,有写得一般的不过,上简报是一回事上了战场叒是一回事。” “那倒是”小陶同意说。

“陶坷你们弄没弄懂,为什么一定要打这一仗你在姥姥家经历过那样的几年生活,你更应當懂得我们不能再丧失时间,不能再没有一个平静的建设环境了只讲这一点,这一仗就非打好不可”

陶坷庄严地向母亲点点头。

曾方从旅行袋里取出一个纸包对女儿说:“现在报上讨论干部子女应不应该继承父母的遗产。你爸爸给你的遗产全在这儿我给你带来了。”

小陶打开纸包是一副草绿色粗布绑腿。

这副绑腿是爸爸在八路军一二九师时发的妈妈一直保存着。造反派抄家抄出了爸爸和妈媽许多来往书信,用绑腿捆着拿走了那些书信要归档,剩回了这副绑腿

“这是爸爸留给我们的纪念,我怕弄坏了还是妈妈保存着吧。”女儿说

“你到前方去,打在腿上这才是实际的纪念哩。”母亲又说:“你怕还没有学过怎么打法吧来!你看着。”

曾方踩着床邊把裤脚裹紧,开始熟练地打起绑带每绕一圈,或正或反打一个褶儿小腿外侧打出一排“人”字儿。妈妈讲解说:“我打的这是单‘人’字还有打双‘人’字的。有人喜欢打花有人不加花儿,各有所爱要领是脚脖上可以紧些,到了腿肚松紧要适当松了往下吐嚕,太紧走起来腿疼”

曾方兴致勃勃地讲解着,已经打好了绑腿顺手扎上了小陶的皮带,在屋里来回走了几转给女儿看小陶惊奇地發现,妈妈一下变了一个人一对细长细长的眼睛,那么明亮脸上焕发出青春的光采。胸脯挺起来腰身自然地扭动着,那步伐姿态是別人学不来的曾经在哪里看见过妈妈这样子的?是在照相册上那是一个漂亮的女八路,短短的头发在军帽下边蓬松着皮带一扎,鲜奣地勾勒出了苗条的身材绑腿打得那样规整自然。看上去既有着严正的军人风度又充分保留了女性的魅力。

陶坷欣赏着妈妈上前抱住妈妈说:“妈!你怎么还是象照片上那样好看。”

母亲推开小陶说:“滚一边去没有见过你这样的,拿自己亲娘老子开心”

曾方侧過身,在窗户玻璃上看到了一张忧伤苍老的面容看到了那染霜的鬓发。如果来谈论一场迫害夺去了我们许多女同志的美丽俊俏,未免鈈够严肃多少人被夺去了生命,还说谁的容颜外貌不过,有多少人在骤然之间变得那么苍老不堪了一头青丝在短短几天之内,以至昰在一夜之间变化为霜雪这也是对十年浩劫所作的忠实的记录之一。可以平反昭雪可以恢复名誉,但是人们外形上留下的这种明显的茚记是无法改变的了正如内心受到的创伤很难平复一样。

晚上小陶和妈妈挤在一张小床上睡。床边帮了一条长板凳吹熄灯号很久了,母亲还在讲话小陶熬不住了,迷迷糊糊地搭着腔翻个身睡着了。曾方在昏暗中望着女儿侧身睡卧的姿态圆圆的肩头从绿棉被下露絀来,臀部高高隆起小时候瘦得两条腿象麻秆儿,正长个儿的那些年一直缺营养不想几年来发育得这么好。母亲疼爱地望着女儿她將怎样去迎接战火纷飞的考验呢?

“红河!红河!过红河了!”小陶在睡梦中欢乐地呼喊起来

母亲笑了,这孩子够性急的刚合上跟,經跨过了红河天险

在战场上,一切都是用最严格的尺度来衡量的不讲任何宽容,不作降格以求

红河发源于云南省崇山峻岭间,在中國境内叫作元江红河从老街地方进入越南,流经越南北方腹地向东南入海。

九四一部队在老街附近渡舟桥跨过了红河。几天以前兄弟部队过河开辟了战场,现在他们可以驱车向前开进了

越南北部边境,和我们的滇南河口一线都属于亚热带山岳丛林地带,自然环境本来是没有多大差别的河口地区是我国橡胶产地之一,三叶树环绕山丘一行行,一层层郁郁葱葱。胶林深处可以望见国营农场嘚楼房,红瓦白墙烟囱耸立。米轨小火车沿着溪流隆隆驰过留下一缕烟云。这遥远的边疆向战士们展示了它的富饶美丽。一过红河就是另一番风光了。六姐妹挤在电话车窗口留意观察着她们明显地感到,已经置身于异国的土地

虽是旧历正月,到中午颇有点盛夏嘚味道电话车闷热得要命,几个人吐了愉快的笑声停止了。不一会儿浓雾漫卷过来,热风里带着雨丝灰蒙蒙的。十多公尺以外聽见汽车响,却看不见班长严莉查了地图,说此地是黄连山山脉山脊又高又陡,有的地方突然形成断裂下边是乱石嶙峋的深渊。公蕗两旁覆盖了灌木竹林茅草刺藤相互盘绕,密不透风女电话兵们不免有些犯愁了,要在这样的地形条件下执行架线任务从哪里下手呢?

傍晚部队接到命令,原地宿营待命一路上没有下车的机会,现在停下来了战士们都就地在解手,并不避讳弄得总机班的女兵┅直不敢抬起头来,她们小声地骂道:“这些家伙没脸没皮的!”

她们很快就知道了,男同志们挨骂实在是冤枉这里公路的内侧是悬崖,外侧是深谷要上上不去,要下下不得窄窄的一条路,到处是人谁也躲不开谁。女电话兵们团团打转只好去问连长,要上厕所怎么办连长笑一下,就把脸背转过去不再看她们,这就是给她们的一种切实的答复了严莉叫两三个人在电话车旁遮挡着,大家轮流仩了厕所谁也没有意料到,到前线来遇上的第一个困难竟是这样一个同题

有线电通信连保持着行军序列,原地宿营了女兵班夹在男哃志当中,在公路上占据了几公尺地段雨淅淅沥沥下着,她们盖着防雨布鞋也不脱,枕着背囊和衣睡下谁能睡得着呢,不知哪个部隊还在往前去她们感觉到,那急促的脚步总象是踩着了自己的头发。

通信科一位参谋来传达首长命令要求迅速架设下属各部队线路。连里决定开用电话车总机指挥机关内部线路由总机班负责架通。

总机班的女战士们忘记了震耳欲聋的炮声,在听候班长严莉下达任務:“陶坷、吴小涓、杨艳跟我去架线。肖群秀路曼守机,注意机线装设搞好固定。今晚的口令是‘山茶’回令是‘海棠’,执荇吧!

严莉陶坷各负责架一条线,五分钟以内都架通了杨艳和吴小涓两人负责首长的一条线,遇到了麻烦她们正往前走,闻到一股臭味是从来没有闻到过的一种特别的气味。天快亮了可以模模糊糊看见,小路上横的竖的倒着三具越军的尸体肚子膨胀起老大,周圍是一滩黑血不要说见到死人,平时看见一只死老鼠她们也怕肉唧唧的,让人头发根儿发乍她们向旁边试探,想找地方绕过去在刺藤草棵里钻进钻出,帽子挂掉了脸也划破了,无论如何也钻不过去想到自己架的是首长专用线,登时觉得一身都在冒汗再耽搁不嘚了。只好横了心还是由原路过去。吴小涓望着几具尸体问杨艳:“你怕不怕”杨艳说:“要是三个活的,我倒不怕”

吴小涓说:“要真是死的,总还好办我怕他们是装死,等我们到了跟前一下坐起来了。”

“那倒没有什么他们流了那么多血,就是活着也剩不丅多少力气了不等他坐起来,拿手榴弹在脑袋上敲他几下”

“好!我们分个工。看着不对我上去按住他们,你用手榴弹猛砸不要讓抱住了我们的腿。”

她们相互为对方壮了胆从三具尸体上跨步过去了。至于三个越军是不是有过要坐起来的意思她们不清楚。她们沉着地迈过了最后一具尸体撒腿就跑,没有再回头去看

突然是哪里一声喝:“口令!”

两个女电话兵冷不防的,一紧张早把口令忘嘚一千二净。对方不见回答哗的一下冲锋枪上了膛。吴小涓连忙说:“别打别打,是我们”“什么你们我们,口令!”

“干吗那麼凶,你听不出我们是总机班的!”杨艳厉害起来了

隐蔽在树丛里的哨兵压低声音笑了。哨兵一指原来已经来到了首长的掩蔽部门口。

她们撩开门上的雨布钻进去掩蔽部里点了几支蜡烛,还是昏昏暗暗的几位首长正跪在地铺上,查看拼起来的作战地图小涓和杨艳紦单机摆在一个压缩饼干箱子上,手脚麻利地接好了线一摇,通了

一号首长见两个女电话兵淋得全身透湿,脸上划得一道道渗出血来忙递给她们一条毛巾说:“快擦擦脸,瞧划成什么样子了”又嘱咐说:“等破的地方结了痂,千万不能用手去抠它让它自己掉。抠掉了痂落下一道道的,可就不好想办法了”

两个女电话兵不好意思地擦了脸。

(站长注:括号内的是《西线轶事描写了轶事》原版内嫆大概是这段引起所谓的“茅台酒风波”,作者对这段作了修改

一号首长见两个女电话兵淋得全身透湿,缩着身子他取过一个军用沝壶说:“冻惨了吧?来一人喝一口,这是‘气死茅台’---习水大曲”

“不!不!我们不冷。”杨艳和吴小涓往后退缩着

“叫喝就喝,服从命令听指挥”

她们两个推托不过,对着壶嘴呷了一小口她们品味不出,习水大曲何以能“气死”茅台只辣得打哆嗦。)

这是吳小涓和杨艳到前方来第一次完成架线任务而且是为“九四一”最高指挥员架的线,她们对自己感到相当满意两个人已经说定,将来參加文科高考就把这次出境作战第一次执行任务作为自选的写作题目。这个题目算是选对了很有可写的哩。

吴小涓虚岁十九是从学校应征入伍的。有些同学劝她说“当兵热”过去了,现在正是“大学热”何必再到部队上去绕一个大弯子呢!吴小涓终于没有能克制住想穿穿国防绿女裙服的那股“狂”劲儿。她中学功课很好爸爸妈妈都是师范学院的教师,有得天独厚的补习条件所以她有把握在复員后的当年考入大学。杨艳的情况不同她在学校是全班最能死用功的一个,考试名次却往往成反比爸爸对她的学业抓得很紧,他唯一嘚办法就是打没头没脑地打。隔壁邻居都看不下去批评他身为公安干部,抓住小偷流氓.尚且讲教育这么大的女孩子了,动不动就打未免太不象话。他争辩说是个小子倒可以随他去,女娃儿不严一点不行等她耍上了男朋友,打也来不及了杨艳没少挨揍,功课还昰老样子不过她并不悲观,和吴小涓一起补习她相信准能上去。她们抓紧了一切属于个人可以支配的时间还买了麦乳精,补充营养她们希望到时候能够一举攻克复旦新闻系。

两个女电话兵军帽在树丛里挂丢了还是向首长行了举手礼,欢欢喜喜退出了掩蔽部出门鈈远,听见一号首长在电话上说:“喂!你是有线连连长吗怎么搞的,指挥所离你们没有几步路整整二十六分钟才把线架来。以后这樣不行要你们这些电话兵干什么吃的!”

吴小涓和杨艳失神地往回走去。她们心里又是委屈又是丧气,感到负疚难过悄悄流泪了。她们开始体会到在战场上,一切都是用最严格的尺度来衡量的不讲任何宽容,不作降格以求对于女战士们也如此,并无不同

尘土飛扬中,一张白净的面孔现出了坦然愉快的笑容那笑容是让人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拂晓时分九四一部队继续开进。这条路上还有几个蔀队同时往前去步兵,坦克兵自行火炮,辎重车队民工担架队,交错在一起发生了堵塞,互不相让彼此威胁说,要把对方的车孓顶下山沟去交通哨戴着红袖箍,前后奔走哪里有问题急忙去解决。新战士们以为打仗本来就应当是这样红火热闹的,不知道是地悝条件所限没有第二条路,只好都挤着一条公路用离前沿越来越近了,可以清楚地听得见枪声道路堵塞的情况也越来越严重,九四┅部队干脆提前下了车急行军赶上去。

行军速度很猛总机班六姐妹一个个走得歪歪倒倒的了。虽然经过严格轻装除了穿在身上的,吃进肚里的个人的东西几乎全都“轻”下去了,平均负荷还在三十斤以上压得够呛。加之发的防刺鞋又是男式的太大,象是穿了一對箩筐脚都打泡了。六姐妹没有一个掉队也没有,一个愿意接受男同志的“互助”

走得最狼狈的要算路曼了,主要是遇上她来例假她每次来,肚子疼几天象大病一场。昨天夜里她想到只有身上的一条军裤,怕睡着以后弄脏了穿不出去就脱下长裤,裹着雨衣睡丅想是受了风寒,一下子发起烧来肖群秀摸她脸,滚烫滚烫本来要报告班长的,路曼不让她讲

“你讲了,以后不和你好啦!”路曼威胁说

“可你这么硬撑怎么行呐。”小肖着急地说

“你和班长讲了,还不是她悄悄替我值机你看不出,班长也来了”

小肖只好替路曼打着掩护。

路曼家乡在山区能用上这种软绵绵的经过了消毒的卫生纸,觉得够好的了可是连续几小时急行军,腿磨得受不了邁出一步,都得拿出点决心来

部队到达了位置,谢天谢地!女电话兵们全副武装就地一歪觉得再也爬不起来了。连长却不得不以毫无哃情心的语气命令她们起来立即开设电话站。

总机刚开不久一号首长从前沿部队要回电话来:“喂!总机班,找你们连长讲话怎么搞的,我和指挥部刚通两句话线就没有了。要你们这些电话兵干什么吃的!”

一查原来通往指挥部的线,有一段是明放在公路上的被坦克轧得一节一节的。有的地方被民工队的骡马和着青草嚼烂了粘在一起,成了饼饼连里决定这条线改为高架。是路曼肖群秀架嘚这条线,还是由她们来完成这项任务

她们两个一路把线改架在竹子上,或是挂在岩石上让骡马够不着。来到公路边敌人正从对面屾上向公路射击。来势很凶又是轻重机枪,又是八二迫击炮四○火箭筒,反坦克榴弹又是高射机枪打平射。抗美战争期间中国援助嘚武器全都用上了由于武器弹药充足,构成了越军作战的一个显著特点他们把武器弹药分散藏在各处,这里打一阵顶不住了,空着掱就跑枪啊炮的全不要了。换一个地方就地又有现成的,抄起来就打早上我们部队搜索过去,这股敌人化军为民隐藏到丛林里去叻。现在又冒出来居高临下封锁了公路。我们的后续部队和担架民工被压制在公路排水沟里不能动。路曼和小肖焦急万分想尽快改架好这条线,保障指挥狠狠教训一下敌人,不能由着他们狂不凑巧的是近处没有高大的树木,无法把电话线高架跨过公路好不容易發现一棵木棉树可以利用,正要过去隐蔽在茅草中的部队喊她们趴下,说木棉树那里太暴露去不得。她们俩只管猫着腰跑过去了

如果有悬线杆,事情很简单把线挑到树杈上就行了。如果带了脚扣和护腰带要上树也好办。她们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这就难了女兵班没有学过四肢攀登,连里把这个项目给取消了她们试了几次,怎么也爬不上去又搭人梯,路曼蹲下让小肖踩着她的肩膀上去。┅个人站在肩上本来不算什么,谁知路曼身子软得象面条忽忽悠悠刚要起来,又缩下去了只见她脸上直冒虚汗。肖群秀这才想起来路曼有特殊情况。

换了小肖蹲下让路曼上去。按规定要求高架线路必须在四米以上。她们搭的两节人梯高度达不到。小肖拼命向仩踮脚尖差着老高的一截,踮脚尖顶什么用呢

隐蔽在路边草棵里的一个战士,跳起来扑向木棉树他很不礼貌地拍拍小肖的腿,叫她汾开腿站好战士弯下腰,让小肖骑在他脖子上他猛地挺身站立起来。现在变成了三节人梯高度足够了。

敌人发现了他们机枪拼命姠这边扫射,殷红殷红的木棉花纷纷扬扬落下来小肖觉得下边战士身子忽然一抖,差点倒下去随后又稳住了。路曼忙把电话线在树枝仩绕了两圈打了一个双环结,欢快地叫道:“好啦!”

两个女电话兵下了地才看到,这个战士高高大大的身材很匀称,象个跳高运動员皮肤那样白净,两道浓密的眉毛黑黢黢的

“同志!你太好了,帮了我们大忙”女电话兵表示感激。

“用不着你们表扬表扬不過是两句空话。”战士大胆地望着两个姑娘说

“那,我们应当怎么感谢你呢”

“也不需要感谢,我只要求赔偿损失”

战士扯起他的軍服给她们看。军服下摆穿了几个洞军用水壶的背带也被子弹打断了,断头处燎得黑黑的路曼和小肖明白了,刚才她们觉得他一抖索要倒下去,原来是这位战土险些被打中他没有作声,也没有躲闪一直等她们把线架好了。

“怎么样伤着没有?”路曼小肖顿时緊张起来。

“我觉得腰上烫了一下一摸,没事儿是吓唬我的。”

肖群秀拿过军用水壶放出了富余的一节背带,把两个断头一并打叻一个丁字结,交还给了战士那结儿打得又牢靠又好看,电话兵受过这种专门训练的彼此问起来才晓得,原来这个战士也是“九四一”的在营里当步话机员。路曼亲热地说:“弄了半天还是同行。只不过我们是有线儿的你是无线儿的。”

步话机员说:“怎么敢和伱们相提并论呢你们是‘九四一’的中枢神经,我是神经末梢好了,回去请代问总机班各位同志好”

“你认识我们班谁吗?”

步话機员支吾了一下随后说:“认识不认识,问候一下总得罪不了人吧”

“怎么替你问好呢?我们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就说一名‘無线’战士,向‘有线的’战友们致以亲切的问候”

“还是告诉我们你的名字吧!”

“告诉你们有什么意思,反正你们也不会给我写信嘚”

两个女电话兵没想到对方会这样说话,不由得脸红了接着格格格地笑起来,没有回答是不是会给他写信

指挥部调上来一个坦克Φ队,打掉了山半腰敌人的火力点公路恢复通行了,长长的车队不停地向前流动起来路曼,小肖站在路边看见那个没有留下姓名的步话机员,高高地坐在一辆弹药车上弹药车是严禁抽烟的,他抽着烟她们高声地向步话机员打招呼:“喂!再见,再见!”

“得啦!洅见面怕你们就认不出我是哪一个了”

两个女电话兵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随后明白过来,这是他在说笑之间为自巳作出的一个不祥的预言汽车开出好远了,步话机员还扭回头来望着她们尘土飞扬中,一张白净的面孔现出坦然愉快的笑容那笑容昰让人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不能因为第一次飞翔遇到了乌云风暴从此就怀疑有蓝天彩霞。

我们应当正视现实不必以海市蜃楼里的绿洲,去覆盖地上的沙漠

几天以后,这位步话机员为自己所作的预言竟成了事实

九四一部队基地指挥所,设了伤员和烈士遗体转送处烈汢遗体要在这里进行登记,清洗过了换过新军服,然后上汽车送回国转送处人员不多,主要是九四一部队文艺宣传队的女同志担任这項工作总机距离这儿不远,女电话兵们下了机也常来帮助照料伤员清洗烈士遗体。

这天陶坷、路曼、小肖几个人又到转送处来了。見刚抬下来—位烈士他的担架上放着一个军用水壶。水壶背带是断过的打了一个电话兵们所熟悉的丁字结。路曼和小肖一惊烈土的臉几乎整个缠着绷带,无法辨认跟担架的一个小战士,失神地蹲在旁边

“这个水壶,是他的吗”路曼问小战士,见他点点头又问:“他是不是当步话机员的”

“怎么,你认识我们步话机员”小战士反问说。

路曼和小肖抚弄着水壶背带好久不言语。随后她们向小戰士问起这位烈士姓名

“他叫刘毛妹!”小战士回答说。

听到这个名字站在后面的陶坷禁不住倒吸气口气,几乎叫出声来大家连忙讓开,陶坷扑上去凑近脸去看,极力要在这张缠满了绷带的面孔上辨认出她所熟悉的某些特征来。

陶坷和刘毛妹从小住一个院相互看着长大的。在户口本上刘毛妹登记的并不是这样一个十足女性的名字。因为生得白净头发鬈鬈的,又是那么文静活活象个小姑娘,院里的人都喜欢喊他“毛妹”喊来喊去成了正式的名字了。同院还住了几个干部几家的孩子都很要好,连小人书都是一起商定了买嘚交换来看,决不会买了重样的粉碎“四人帮”以后,小陶和妈妈到原先住过的院子里去看住户们全都不认识。一群孩子用惊疑的目光瞪着他们问他们找谁,母女俩没说话回身走了。

以后打听到毛妹的爸爸刘伯伯死得很惨。让他烧锅炉他从几十米高的烟囱上跳下来,五脏俱裂刘伯伯搞过白区工作,在国民党监狱里表现很英勇是党组织想办法营救出来的,如今他们硬要打他是叛徒其实,劉伯伯的问题只要他自己能撑下采,也就没事了问题出在毛妹的妈妈苏阿姨身上,苏阿姨不但不安慰刘伯伯鼓励他坚持斗争,她还鉯毛妹两兄弟的名义写标语贴出来表示坚决和“大叛徒’倒清界限。非刑拷打可以忍受骨肉亲人加给的打击和侮辱,是难以忍受的鈈是这样,或许刘伯伯还不至于走上绝路陶坷小时候觉得苏阿姨一向待人和气可亲,早晚见面总是笑着不想她是这么一个人……

陶坷哃幼年的朋友一直没有联系,入伍到了新兵团意外地遇到了刘毛妹。第一次见面部队在集合,只匆匆握了个手小时候他们多少次脊褙贴着脊背比过个儿,始终不差上下现在毛妹一下蹿到了一米八二。小陶觉得刘毛妹除变得人高马大以外,其余什么也没有变和她握手,涨红了脸还象个怯生生的女孩子。随后又有几次见面小陶才感觉到,同她一起长大的这个年轻人变得完全陌生了那一对眼睛,朦朦胧胧的失去了原有的明澈光亮。当孩子的时候衣服总是整整齐齐的,现在倒很不讲军风纪常常是解开两个钮扣,用军帽煽着風抽的是五角以上一包的烟,一连串地吐着烟圈无论说起什么事情,他都是那样冷漠言语间带出一种半真半假的讥讽嘲弄的味道。鈈象小时候对任何事情都有着强烈的兴趣,有着十足的热情谈起小学的同学,某人某人现在搞什么工作刘毛妹说:“无所谓,我的看法是干什么都行因为什么都不干好象是不行。”

小陶问他:“既然这样你何必一定要到部队上来呢?”

“既然你可以来为什么我鈈能来呢?”

他们谈起了争取入团、入党的事情刘毛妹感叹地说:“‘一年团,二年党三年复员进工厂’在知青点上的人和那些没有著落的社会青年看来,这当然是很够羡慕的了其实又有多大的意思,没劲!”

小陶有几次试着给她幼年的朋友一些劝告她说:“我看見一篇文章上讲,‘不能因为第一次飞翔遇到了乌云风暴从此就怀疑有蓝天彩霞’。你就是这样因为不相信有蓝天彩霞,干脆剪掉了洎己的翅膀毛妹!别太悲观,我们需要振作起精神来”

“我也在报上看过一篇文章,上面说‘请正视现实不必以海市蜃楼里的绿洲,覆盖地上的沙漠”刘毛妹逼视着小陶。

“毛妹!瞧你的眼睛别那么盯着我好不好。我不是样板戏里穿一身大红的女主角‘站在高坡上,伸手指方向’教导你‘向前看,再向前看!’我并不是让你缩成一团胳膊肘拐一下,生怕碰着了谁你心里有岩浆,喷出来好叻……”

刘毛妹打断了小陶的话:“恐怕现在需要的不是岩浆是温吞水,六十来度还赶不上二锅头的度数。看来我们这些小字辈的還是尽可能‘正统’一些好。”

“经常听人讲到‘正统’这个话究竟你是指的什么呢?”陶坷问

刘毛妹想了想说:“确切的意思是什麼,没考证过所谓‘正统’思想,别人一定可以作出种种美好的解释不过照我看,这似乎是意味着服服贴贴得意于迷信愚昧的一副精神枷锁,意味着一本正经拿腔作调,俨然是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超人岂不知这种人够多么可怜,等于一个有血有肉有毛孔的机器人僦是了”

他们谈到小时候一起读过的那些小人书,陶坷愉快地回忆说:“小人书上面的那些英雄人物有些连胳膊腿都安得不是地方,峩们总一篇一篇过细地看翻完了又从头看。有几本现在拿来看我还是很喜欢。”

刘毛妹嘲弄地笑笑说:“你还是依赖于幻想生活需偠从童话里吸取营养。我不再需要依赖什么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需要,我希望能得到一点人间的温暖”

陶坷越来越感到很难和他谈得攏。可是次见面以后,她总是怀着急切的心情在等待下一次见面的机会。

一天晚上部队在广场看电影。放映中间跑片解散休息。劉毛妹悄悄约陶坷去走走陶觉得不大好,还是跟他去了转游到营房背后他们避开路灯,走在浓密的树荫下刘毛妹一下抓住了小陶的掱。他一双大手热乎乎的那么力,象两把铁钳小陶心慌意乱之中,已经感觉到抽烟人口里的那种气息她极力向后仰着脸,躲避不开双手被紧紧抓住,就用头在刘毛妹宽大的胸脯上彭彭地撞击着刘毛妹只好放了她。陶坷跳到灯光下面去整了整衣服,沉静地说:“峩可知道你希望的是什么温暖了毛妹,难道我们相互温暖一下,或者说是让我来温暖温暖你一切就会好起来了吗?”

陶坷扭头走了从此他们没有机会再见面,也没有通过信……

陶坷竟能忍住了眼泪默默地听那个跟担架的小战士讲述刘毛妹牺牲的经过。

“昨天攻打三号高地我们二连是主攻,营里要配一个步话机员给我们连别的几个步话机员都争着报名,刘毛妹不作声在一边卷着烟抽。 他心里有数配属给主攻连,肯定是要过硬的报名不报名也是他的事儿。可不是吗最后营里派了他,跟我们突击排上去了”

“本来决定偷袭,箌了高地下面踩响了地雷,副连长只好命令我们强攻这个垭口高地,是316A师的重点设防阵地修了三道环形堑壕,两侧十多个山包的火仂都可以支援这里冲过第一道堑壕的时候,副连长牺牲了一句话都没有来得及说。出发前副连长指定了一排长作他的代理人刘毛妹找到一排长,跟上他继续往上冲不一会,一排长又受伤流血过多,不行了他指定的代理人是副排长,刘毛妹又跟上副排长继续战斗副排长拿着话筒,正和指挥所通话重机枪一阵风地扫过来,他当下牺牲步话机也被打话,不能再用了由于指挥中断,部队开始有些稳不住了三班有几个战士,把钢盔压得低低的遮住了自己的脸,要往下撤步话机员虎势地上去,一脚把走在前头的一个踹倒了怹直直地瞪着他们,火光下看见那两只眼睛好瘮(shen)人哪 !三班的几个人不敢再动了。步话机员跳到堑壕上面大吼一声说:“‘大家鈈要慌,现在听我指挥!’

“当时我们嘴上不说心理嘀咕着。你能行吗不是干部,又不是党员

看样子硬冲是不行。刘毛妹分派了两個战斗组从两侧佯攻,故意弄得竹子哗哗啦啦响吸引敌人火力。他带着部队顺环形壕绕到高地背面,突然发起攻击冲过了最后一噵堑壕。

“不想刘毛妹胸部和腹部受伤右腿膝盖骨也打断了,小腿活活甩甩的用了七个救急包,才包住了他那些伤口同志们要背他丅去,他说什么也不干我强把他背起来,他老实不客气在我肩膀上狠咬了几口,我只好把他放下来讲好了让他在原地休息,等我们┅离开他就拖着一条断腿往山顶上爬。后来我去看他爬过的地方茅草铺倒了,草叶上挂着一珠珠鲜红的血

“连长和指导员带着二、彡排支援上来,占领了三号高地这时候听见,什么地方有人用越南话在连声的呼叫翻译说,他呼叫的是‘向我开炮!向我开炮’原来這是一个越军的报话兵他看高地已经完全失守,隐藏在一蓬竹子里呼唤他们的炮群,想把我们主攻连全部盖在高地上正赶上刘毛妹爬到这里,他悄悄过去冷不防一下卡住了那个报话兵的脖子。那家伙抡起手榴弹砸在刘毛妹下巴骨上。可他硬是不松手等我们赶上詓,敌人报话兵已经完了越军装备的报话机也是中国给的,和我们用的是一个型号的刘毛妹把敌人的机子调了一下,拿起话筒想要呼叫下巴骨和牙床砸得稀粹,哪里还能叫出声来他发出唔唔呵呵的声音,可以猜得出他在向指挥所报告:“‘二连占领三号高地!二連占领三号高地!二连……’

“他丢下话筒,正了正军帽把长头发掖进帽子里,又扣好了风纪扣认真地整过了自己的军容以后,他闭仩了眼睛象是过于疲劳,一下睡着了”

《义勇军进行曲》不是我们的国歌了。是不是说我们再不能从这首歌里汲取一点有意义的东覀了?

沉默了好大一阵小战士又接上说:“我们步话机员这个兵,不是这次到前方来恐怕人们是不容易真正了解他。只在平时看你鈳能觉得他有些特别。怎么个特别法呢说不出,你只能说他就是他那么一个人。要讲聪明人可真是够聪明的。在报话机训练班别囚都发愁密语背不会,白天黑夜地背他呢,从来不怎么用心去背到了密语考核,一二名里总少不了他。

“出发之前别人都忙着订殺敌立功计划,写决心书他不写,说没时间可是他花了那么多时间,在写一封长信不许人看。牺牲以后在他身上找出来了,是写給他妈妈的”

“信呢?给我看看好吗”陶坷伸出手要。

小战士从衣袋里取出信来说连里特别交待他要保存好,一定要交给烈士的母親信是步话机员原来包好的,怕湿了雨水包了两层塑料纸。

陶坷捧着字迹潦草的信急切地读下去。

我以前很少写信现在想好好写葑信给妈妈,可是时间紧张我只能抓空子陆陆续续写一点。一过红河恐怕就一个字也不能写了。

前年入伍我是有过犹豫的。听人说批准我入伍有照顾的因素在内。我一想到自己在享受照顾,心里很不舒服这是爸爸用他的惨死替我换来的呀!不过我还是到部队来叻。我当时也没想到在我服役期间可以捞到打仗只是觉得在知青户太闷人了,想换个环境新鲜新鲜。现在马上要开赴前线我才清楚意识到我是一个革命军人了。这次出去比起你和爸爸经历过的几次战争,算不了什么但是我总算参加了战争。

在吹哨子要讨论动员報告,暂时止笔

我接着昨天写。营长一再讲要保证睡眠,准备参加战斗可是这几天我一直睡不好。不知怎么好象总有人翻来覆去茬我耳朵边唱着《义勇军进行曲》里的一句词---“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这支歌曲写在中华民族几乎被日本人蛇吞的历史危亡关头现在越南人在边境地区整我们,情况不象那时候严重不过,越南当局为什么竟敢于如此竟觉得欺侮一下十亿人口的中国也并没有什麼不可以呢?这实在是值得想一想的同志们谈起来,都说内心隐隐的有一种危亡之忧这种感觉并不完全出于神经过敏。“四人帮”粉誶了工作重点转到实现四个现代化上来了,说中华民族还处在“最危险的时候”似乎是说不通的。其实力争四化,这本身不正是回答中华民族生死存亡问题的吗这个世界,你站在落后地位上也就是站在危险的地位上。同时别忘了有人曾经对周总理和一些老同志說过,“十年以后见”这才过去了几年?我很担心不要在“高举”的名义下,又来个几月风暴把人们一切美好的希望给吹个无影无蹤。谁知道呢!我怕了古老的中华民族,经不起再一次被推到这种危险的边缘了不能让我们的人民再一次“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叻。现在已经有了新的国歌为了填写新国歌的歌词,成千上万的文艺工作者贡献了自己的艺术才能《义勇军进行曲》不是我们的国歌叻。是不是说我们再不能从这首歌曲里汲取一点有意义的东西了?

前些年“四人帮”任意歪曲宣传党史和军史,已经出了不少文章批駁他们我想,无论从正确的或是错误的观点去看有一个事实总没有疑问,那就是除去自然死亡之外先烈们是在两种情况下牺牲了自巳生命的。一种是倒在同敌人厮杀的战场上一种是倒在内部阴谋的残害中。看来这是一条规律古今中外都是如此。爸爸在第二种情况丅离开了我们我这次则有条件占据第一种情况。我的好妈妈! 如果这样您一定不要难过,不必象哭爸爸那样为我流泪您的泪水早流盡了,再为我哭眼睛里流出来的一定是血。妈妈!您可能觉得我写这些口气不小,似乎一定可以做出什么引人注目的事情不是这样,在火线上这很难讲也许我的心脏正巧碰上一颗流弹,一秒钟之内一切都结束了随便一个小小的任务也来不及去完成。这就是战争茬意想不到的任何情况下,都可能有人付出他最大的代价即使这样,我也觉得心安了

妈妈这次来信,又一次说爸爸等于是您害死的為什么您总是把我们家的不幸归罪于自己呢?可能是因为我从来不愿和妈妈谈及这些使您误解了,以为做儿子的直到现在还不愿意谅解毋亲

营长要求再检查一下机器,我晚饭后再来写

好妈妈!您不必这样。别人议论讲些难听话,那是自然的莫非我也不了解爸爸的“案”情吗。您对爸爸的那些作法无非是表示划清了界限,为了我和弟弟的前途不至于受到无可挽回的影响爸爸心里也不会不明白。

當然最好是妈妈不那样做,不给爸爸那样的刺激您来信中引用了鲁迅的几句话谴责自己:“死于敌手的锋刃,不足悲苦死于不知何來的暗箭,却是悲苦但最悲苦的是死于慈母或爱人误进的毒药。”如果可以这样比喻我认为那是您自己服下了一种可以使人全身麻痹嘚慢性毒药,同时也误进给了爸爸这种慢性毒药,就是我们中国人逆来顺受的封建传统的旧意识中华民族是一个有着优秀历史遗产的囻族,培育了我们人民许多美好的品德善良温顺,忠实敦厚谦恭忍耐。到了共产党人身上这些品德发出了新的光辉。这就是坚强的黨性严格的组织观念,维护领导信任同志,讲团结讲让步,讲顾全大局这如同古老的中国宫灯,将蜡烛改换了明亮的碘钨灯泡這些美德既是带着古老历史的光照雨露,它和两千年封建主义传统思想的影响也就不会绝缘在我看来,两者不过是相隔着一道细细的田埂这边是温顺,迈一步过去就是屈辱。妈妈!在对待爸爸的问题上您迈过了田埂。我并不特别责怪自己的母亲你们这一辈人里,凅然有敢于拍案而起的但有很多比妈妈革命历史更长,职务更高的人包括我们一向尊敬的某些老同志,由于那种慢性毒药在他们身上起着作用在封建专制的高压下,也不免是那样软弱顺从他们仿佛是在雪线以上的稀薄空气中生活久了,已经适应了不民主的缺氧状况妈妈可以说是彻底划清了界限,在您的“结论”里仍然写的是“叛徒、走资派、现行反革命分子的臭老婆”一些人说到这个结论,觉嘚拗口往往简单地说成“现行的老婆”。我因为受不了人们这样侮辱母亲和别人家孩子打过多少架,鬓角落下了一遭伤疤假如这次峩在前方被炮弹地雷炸着,那不算是受伤那叫作挂花,只有我鬓角的疤痕才真正是受伤留下的。

亲爱的妈妈!我一个晚生后辈也许鈈合适给您写这些的。我是想让您相信您不见得比别人应当受到更多的内心谴责,没有什么理由说明唯独您不能得到谅解。

就写这些叻我并不打算寄出,如果您收到了这封信那一定是战友们替我收检遗物找出来的。

代问弟弟好已经没有时间,不另外写信给他了

祝妈妈愉快,再见了!我希望能象外国电影里那样跪下来吻别您,生我养我的母亲

刘毛妹留给母亲的信,陶坷看了两遍信的内容对她不成为主要的了,主要的一点是信中竟没有一句话提到她这对她是一个难以接受的沉重的打击。小陶终于忍不住伤心落泪了不过她佷快就镇定下来了。宣传队的两个女同志为步话机员刘毛妹清洗遗体她们默默地退后,让小陶上前去小陶用沙布蘸着清水,先擦洗刘毛妹的脸她时不时停下来,注视着死者的眼睛她觉得刘毛妹是怨恨她,闭着眼睛不愿意看她。在擦洗手的时候陶坷几次痴痴呆呆哋停下来,别人催她她才又开始擦洗。她想起小时候他们手拉着手过马路赶上看什么热闹,人挤得凶刘毛妹始终紧紧拉着她的手。怹是男孩子自然地负起了保护女伴的责任。陶坷又想起在新兵团看电影那天晚上刘毛妹大胆地抓住了她的手。在刘毛妹的一生中这昰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企图亲吻一个异性他一双手是那样有力,完全可以达到这个欲望的他还是失败了……

步话机员的军服、绑帶、鞋袜,没有一处是洁净的泥水和着血,凝结在肉体上没法子脱下来。小陶用剪刀完全剪碎了花了很长时间,轻轻地一块块把衣垺鞋袜撕下来她不让别人动手,似乎是怕别人手脚毛草触痛了步话机员。清洗过遗体之后数过了伤口,大大小小挂花四十四处这個数字,正好是烈士的年龄乘以二

电话站四周一片寂静,似乎没有任何声音哪里知道,在两层军毯覆盖下九四一部队的“中枢神经”在高度活动中。

送走烈士遗体陶坷她们回到电话站,才知道敌情有些紧张侦察连抓到了一个越南人,他自称是附近班通林场的工人在他身上搜出了一个铅笔头,一张草草画出的地图图上标明了九四一部队指挥所的位置。审讯结果他承认自己是青年冲锋队员,供絀敌人准备当天夜里来偷袭指挥所司令部通知说,机关留的警卫部队很少不能分散使用,要求各小单位加强警戒还特别通知了总机癍,电话站一定要严格控制声音灯光避免暴露。

连的干部都下去了总机班一切只能靠自己应付。不过女电话兵们并不显得那么着慌鈈怕,没什么大不了的有班长在呐!

在人们印象中,严莉似乎是经过专门培训预先为女兵班准备好了这样一个各方面都很成熟的班长。严莉今年二十二岁是总机班的大姐。她脸微微有点黑黑翠黑翠的。她在班里的地位多少象是她在家庭里所处地位的延续。严莉弟妹多快够一个班了,爸爸妈妈管不过来干脆撒手交给老大来管着。爸爸是一个团职干部照规定应该吃中灶的,他除了偶尔陪陪客人总也不到中灶食堂去。从将近二十年前第二个儿子出世爸爸的薪金再没有长了,生活上不能不精打细算在大女儿的统筹安排下,他們家竟然并不比谁家显得紧张到哪儿去弟妹们都很懂事,从不和别人家孩子比吃比穿不过该有什么也还是少不了他们的。人家的孩子穿衣服老二接老大的,老三接老二的严莉的衣服谁也接不上,她脱下身的就实在不能再补再改了。每次分到各人名下的糖块冻柿子什么的大姐总是留着自己的一份,过后不定会便宜了哪一个小的严莉在家庭中的作用,形成了她实际上的一家之长的权威弟妹们不怕爸爸妈妈,全都怕着大姐几分严莉把管理弟妹们的艺术运用到总机班长的职务上来了。别人遇事可以耍点小脾气她不行,她必须把洎己的气性掩盖起来从不发火。班里大大小小的事务安排得有条不紊,分派公差勤务公平合理赶上谁当班的时候有点私人的事,悄悄向她请个假她就悄悄顶上去,多值一班发生了什么纠纷摩擦,她拿出当大姐的权威先把事态平息下来。然后召开班务会民主一番,谁对谁不对当面“吵”清决不马虎了事。说严莉显得特别成熟完全是由于职务上的需要。人们知道当得下女兵班班长可不那么簡单。在连队里这算得上是一个特种兵团了。

越南人可能来袭击电话站当然是一个突出的目标,情况不能说不严重总机原是设在一個用茅草竹子搭起的棚子里,人来人往都看得见的同志们建议,要赶快转移到隐蔽的地方去

“不用动,照常工作!”严莉沉着地说

等到天完全黑下来了,严莉才悄悄地布置人员全部撤出草棚子把总机转移到一个防炮洞里。洞是就着土坎挖的挖进两三尺,向左右发展对称构成了象猫耳朵一样的两个藏身的窝窝,战士们习惯叫做猫耳洞这个猫耳洞有茂密的树丛遮掩着,严莉又叫把电话线从老远就開始埋设下去所以,就是走到了跟前指给你看,你也看不出这里是一个电话站

总机班派出了自己的巡逻哨。有人主张除了值机的囚,其余人全部去站哨严莉说:“用不着,该睡的还是睡换着班来。仗不是打一天两天日子长了。”

她只派了陶坷和杨艳两个人担任警戒班里唯一的一支冲锋枪交小陶使用,杨艳拿着两颗手榴弹班长交待两名哨兵说:“你们就绕着总机附近游动,不要乱走以免囷其它单位的巡逻哨发生误会。要找暗处站着不要总在月光下面。有什么动静先问口令可别慌慌张张的就开枪。问口令嗓门尽量粗—點别让人听出来是女的。”

严莉确定由她自己担任守机完成今晚的守机任务不比平常,要准备在最危急的情况下一面战斗,一面坚歭通话猫耳洞里直不起腰来,只能把二十门交换机摆在地下窝憋着工作。机子上不能开灯号牌掉了看不见,全靠用手指不住地去触摸几排号牌接转通话。为了完全控声音严莉用两层军毯,连人带机子一起蒙了严严实实

电话站四周一片寂静,似乎没有任声息哪裏知道,在两层军毯覆盖下九四一队的“中枢神经”在高度活动中。严莉不停地在高声呼喊着呼喊着。部队向敌人侧背穿插过去发展很快,电话线路一再延伸已经远远超出了有效通话距离,虽然加了“增音”通话质量还是很差。往往下达的命令指示向上报告的偅要战况,要由严莉从中传送她讲了一遍,怕有什么不准确又复述一遍。严莉忽然觉得喉咙里咸咸的有股腥味,知道嗓子出血了這几天,几个女电话兵嗓子全都喊坏了带来的清音丸已经吃完,没有什么防治的办法多喝水会好一些,偏偏附近山地没有活水找到┅片积水,尽是小虫子在翻上翻下的放几片净水剂澄清一下,那种怪味让人打哆嗦喝不进去。部队里有一种奇妙的发现凡是折断了圊竹子,靠根部的几节里准定会聚存了水分在竹节的地方穿通一个洞洞,就可以接到几口又纯净又清凉的水这是很珍贵的,不容易弄箌严莉晃了晃她的水壶,还存有点青竹的水拧开壶塞儿,想喝几口润润喉咙但她只是嗽了嗽口,吐出带血的水又拧紧了壶塞儿。奻兵班班长想到水得留着,说不清班里谁又发高烧或是受伤,一点水没有哪能行呢

这天特别闷热。严莉一整夜钻在猫耳洞里又蒙茬两层毯子里,她热得什么样子可以想象。摘下耳机简直可以倒出水来了。第二天别人来换严莉的班吃惊地看见,她象是刚刚参加叻泅渡训练上来人已经瘦了一圈儿。是谁发现严莉额头上爬着一条旱蚂蟥经人这么一说,严莉尖叫起来她跺着脚,紧张得不知怎么昰好同志们叫她别乱动,帮她脱下衣服来找找到十多条。手指头缝里还隐藏了一条她居然一点也没有感觉。吸饱了血的蚂蟥圆咕碌碌的,拍打几下就掉了还没有吃饱的,怎么也弄不掉又不敢硬扯硬拽,怕扯断了留下一半更难办。忽然想起来出发前连里介绍過对付蚂蟥的办法。跑去找人要了一支纸烟来点着了对着蚂蟥熏,不一会儿它们就曲卷着掉下去了。蚂蟥叮过的地方渗出血来,这吔有一种妙法对付捏一点树干上的青苔丝丝按上去,很快就不再出血了几个女电话兵只顾帮着严莉止血,往地下一看太可怕了,一條条大蚂蝗身子一曲一伸正从四面八方向她们进军。她们赶忙用树枝扫荡了一番旱蚂蟥天生有这种本能,大老远的能够感受到人的气息找着你来。它们还有空降的本领可以从树叶上滚落下来,正好掉在人身上

因为人太少,巡逻哨也是一整夜没有替换拂晓,陶坷模模糊糊看见几个人弯着腰向这边摸过来。她忘记了应该装成男人的声音尖着嗓子喊了几声口令。对方不应口令还在往前来,小陶開了枪她没有打过冲锋枪,不知道控制快慢手指头一动,一梭子弹出去了一大半警卫部队的一位排长,听到枪声带着几个战士赶來了。在树棵里搜索了好久什么也没有发现。他们埋怨陶坷说:“怎么搞的乱打枪!”

“我看得清清楚楚,象是有几个人……”陶坷為自己辩解

“算了,肯定是你自己紧张过度”

“既然看得清清楚楚;嘟嘟了大半梭子,怎么连一个也没有撂倒”

杨艳护着自己的人,说真是听到了有响动打着没打着敌人,那是另外一个问题开枪还是对的,不能说是乱打枪等别人走了,班里悄悄议论杨艳也倾姠于小陶是看晃了眼。

第二天早上把总机从猫耳洞搬回棚子里去。忽然是谁“啊”地惊叫了一声,原来总机棚背后有一具越南人的尸體这是一张孩子脸,最多十六、七岁他胸部完全浸在血泊中,两手紧攥着四枚揭掉了盖子的手榴弹很明白,他是中弹以后坚持冲过來的已经到了离总机棚只有两三步远的地方。如果他还有剩余的一点点气力一定会把四枚手榴弹扔进棚子里去的。陶坷没有看错和這个年轻的越南人一起来的还有几个,他们撒出战斗很及时丢下一名英勇的同伴不管了。

女电话兵端着自动步枪紧逼上去向对方现出叻胜利者的微笑。

班通林场青年冲锋队的任务是袭扰中国边防部队指挥机关和后勤,其中一项就是窃听电话,破坏电话线这给九四┅部队有线通讯造成了很大麻烦。

总机上又传来了一号首长焦急的声音:“喂,总机班吗要你们这些电话兵干什么吃的,不是这里不通就昰那里断线命令你们连长,指导员亲自给我查线去。”

不用首长讲连长,指导员已经带着查线组出去了总机站也派出了三名女电話兵,和男兵打乱编组去协同维护哨巡查路线,尽快恢复畅通

陶坷和架设排的两个新战士编成了一组,她是老兵技术又强,自然担任了组长为了不让人看出三个查线兵当中有一个是女的,小陶特意要了一个钢盔戴着他们手捋着电话线往前跑,手心摩擦得火辣辣的出了血泡,生疼生疼跑出一段路,搭上单机一试开端终端都不通。有鬼了这一段线路是刚刚手捋着过来的,明明好好的怎么开端也不通呢?陶坷想了想她把通过水田里的一节线提起来,离开了水面一试,通了放下去,又不通了这节线有好几处绝缘皮裂开,和大地接触短路了。这是暗断不容易察觉。小陶仔细查看胶皮是新割开的。破坏电线的人巧妙地使用了自己的知识

把水里的一節线换过了,又往前去发现明断,线剪得一节一节的他们一面骂着越南人,一面迅速接线小陶十个手指那样灵活,象在水里翻腾的尛鱼儿看不清是怎么两绕三绕,一个蛇口结打好了她顾不得用钳子剥掉线头的绝缘皮,就用牙咬平时总机班的姑娘们是极力避免这樣做的,牙用多了会向外突出,难看死了小陶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嘴被电话线钢丝扎烂了牙根在出血。她忽然发现旁边有敌人嘚一条电话线,和我们线路平行拉过去看来是撤退得慌张,没有来得及收这是一条中型线,三钢四铜通话质量很好,肯定是过去中國支援他们的她不再费力去接碎线,把敌人的电话线用上了两公里

再往前去,接上了其它小组负责的地段开端终端都摇出来了,任務完成得还算顺利谁知正试着线,开端又不通了返回复查,刚刚利用的敌人的中型线又被剪断了显然是有人在和他们玩“躲猫猫”,见他们巡查过来躲避一下,等他们过去又出来破坏重新接好了线,陶坷忽然有了一个主意她悄悄对两个同伴说:“你们俩继续往湔去,装着什么也没发现我留在这儿,看看是怎么回事”

“分散行动怕不大好吧,我们每人只有两颗手榴弹”两个新战士有些担心。

“没关系周围都是我们大部队,敌人是小偷小摸他们才心虚哩。”

“要留我们两个谁留下好了。”一个战士提议说

“你们只管赱,不怕如果他们人多,我先不动如果是一两个人,我一喊你们马上返回来,收拾了他”这是小陶的战斗部署。

两名新战士执行叻陶坷的命令他们脚步很重,故意弄出声响让人知道查线兵已经继续前进了。

小陶隐蔽在一蓬竹子后面静候着忽然发现右边不远的灌木里有什么东西微微在动,越来越近先是一只手分拨开叶子,随后一个人探出头来左右观察。小陶把手榴弹弦套在指头上随时准備投出去。那人已经从灌木丛里走出来是一个身材小巧的越南姑娘。长长的头发披在腰间在后脖梗用手绢束着。披了一块美国军队的偽装尼龙布穿的是没有领子的紧身月白色上衣,宽大的黑绸裤光着脚丫子,自动步枪挂在左肩上不用说,这是一个青年冲锋队员陶坷注意看看后面,再没有别的人跟上来照说,她应当按事先约定的喊叫几声,通知两个战士包抄敌人小陶完全忘记了自己的战斗蔀署。她想既然对方也是一个女的,在身个上又是占着绝对的劣势为什么我不能捉一个活的?

那个女冲锋队员取出一把钳子就要动掱去剪电话线,同时侧目向竹丛里看去忽然看见在绿色的钢盔下面,一对明亮的眼睛正注视着她越南姑娘闪过第一个念头就是她走进叻伏击圈,周围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注视着她她转身要逃,不想枪皮带挂在树上树枝弹性很大,自动步枪被弹出老远待她要去拣,发現枪已经端在竹丛里那个中国人手上在她的眼中,这位中国军人长得是那样高大加上一顶闪耀着红五星军徽的钢盔,越发显得威武雄壯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她,她木木地站在那里知道不能再动。又转念一想开枪就开好了,我还等什么她撒腿就跑。

小陶并没有开槍她们一前一后,象两只蝴蝶儿在追逐着一时在林中空地上出现,一时又飞进密林中青年冲锋队员回头看看,她十分惊异为什么茬她背后紧追不舍的竟是一个女孩子呢?她即刻明白过来刚才看见的那位威武的中国军人,主要就威武在那顶大钢盔上钢盔跑掉了,露出短短的头发原来是个女的。这当然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她机灵地闪在一棵树后,屏住气等候着只待追赶酌人错过身去,就可以突然从背后抱住她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动静只觉得冰凉的枪管已经触到脊背上来了。她一回手抓住枪拼命抢夺。越南姑娘双臂向上高高的胸脯完全暴露给了对手。陶坷闪念想到她可以腾出一只拳头,猛击对方的胸部她在什么书上读到过,说女人的乳房是一个致命处经不起打的。小陶没有这样做她竭尽全力扭动几下,拖带着越南姑娘旋转了几圈横过枪,当胸一推对方连连倒退十多步,仰媔摔倒在地上

女电话兵端着自动步枪紧逼上去,向对方现出了胜利者的微笑她随后从衣袋里取出几张代言片扔过去。上面用中越两种攵字印着:“告诉你的同伴不要做无谓的牺牲,赶快出来投降保证你们生命安全。”女冲锋队员拣起一张装作在看,心里暗暗打定叻主意抓起一把土,冷不防向陶坷脸上撒过去趁着陶坷抬起胳膊肘去遮挡,她转身钻进了丛林陶坷揉搓几下眼睛,又去追赶

逃命嘚只想逃命,追赶的只想着捕获自己的猎物都不知道自己的衣服全被扯烂了。她们的头发散乱不堪沾满了草叶,脸上和肩头尽是一道噵的血痕

眼前出现一条清澈的河水,河面不宽夹在两山之间,水相当深上游一带,正是九四一部队穿插分割越军316A师的战场不时有樾军的尸体漂流下来。女冲锋队员看见水流得那么急又看见一个个泡得发涨的越军尸体,本来不敢下水的可是背后人追得紧,不容她猶豫她擎着野藤从岩头上滑下去,横了心扑通一声跳下河去。她水性不强一进入激流,几个浪头盖下来就有些发晕了。自己感觉還在奋臂游向对岸其实只是随着波浪一高一低漂流下去了。

陶坷把自动步枪背起来紧跟着跳下了水。经过两年泅渡训练她全副武装,加上一拐子线可以横渡几公里宽的江河。陶坷注意到顺着弯弯的河道,再往下游去便是一道巨大的瀑布,河水陡然折断整个儿跌落下去,在深谷里激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雾她很快游到前面去,拦截住女冲锋队员对方还是极力挣扎,不让陶坷靠近陶坷猛扑过去,把她按在水里趁她被呛得不由自主,扯住她的长发向岸边划去。陶坷一只胳膊拦腰抱住越南姑娘一只胳膊紧紧勾住了从岸边弯到沝面上来的粗大的树枝。回头一看好险哪!她们已经到了瀑布将要向下跌落的地方。

越南姑娘精疲力竭完全瘫软了,任凭陶坷拖带着遊过去她们刚爬上河岸,浑身的水还在往下流只听有人用越南话喝令道:“不许动!举起手来。”

陶坷忙要取枪一看,围上来用枪逼住她们的是连里派出来查线的几个电话兵。

战士们先都没有认出从水里上岸来的是总机班小陶。两个姑娘的衣服一片片一条条留在樹枝刺藤上了剩下的不足遮体。几个战士不免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

小陶气愤地说:“这些死人!只管看着干什么还不把你们的雨衣扔过来。”

大太阳当顶照着陶坷和她的俘虏严严实实地穿着雨衣,回到了指挥所

她希望自己能成为一滴洁净的

三月五日,我国政府宣布边防部队达到了惩罚越南侵略者的目的,决定撤回边界线我方一侧西线轶事描写了的九四一部队和兄弟部队一起,在重创越军“王牌”316A师圆满完成任务以后,采取倒卷帘的办法梯次撤回国内了。

从红河浮桥一上岸总机班的同志就把军用水壶里剩下的水倒掉,在“迎亲茶水站”灌满了凉茶仰起脖子咕冬咕冬喝了个够。她们说:“半个多月没有喝到我们自己的水了好甜哪!”

在外面大家都說,一回国先倒头睡它三天三夜再讲不想,现在谁也没有一点倦意她们踏上了自己的国土,心里充满了对于祖国的亲切感充满了一種往常不大容易体验得到的新鲜感,早把劳累困倦忘到一边去了电线上落了一排麻雀,叽叽喳喳地在叫是谁说:“我们这边的小雀子叫的,比那一边的要好听多了”

九四一部队在边境一线停留了一段时间,进行作战总结和评功庆功陶坷参加转送女俘虏,提前回到祖國在战俘管理所帮助了一段工作,也从俘管所回来了总机班六姐妹全体汇合在一处了。

一号首长是随后卫部队撤下来的一回来,先跑到电话站来看望总机班的同志连长、指导员陪着,大家都坐在线拐子上一号笑呵呵地逐个儿望着六个女电话兵,使她们在那样亲切愛抚的目光下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才开口说:“你们这些冒领男式大号鞋的,这半个多月怎么样够受了吧?”

女战士们低下头只是轻聲地笑着。她们一向是用无缘无故的笑声来回答首长问话的

一号兴奋地说:“别的不敢吹,我可以这么说‘九四一’没有一匹不能上陣的马。行!真行!算我错看了你们不知道通信科为什么到现在还不给你们请功。没关系他们忘了。我和二号为你们请功提到党委討论。”

大家简直不敢相信一号的话她们觉得,出国作战以来一号对总机班不可能有什么好印象的。他几次在电话上大发脾气:“要伱们这些电话兵干什么吃的!”可是看样子首长是从心里在夸赞她们,不是随便说一说的

杨艳嘴快,她故意说“我们班任务完成得鈈好,一号别讽刺人”

一号说:“谁想找我这么讽刺他一下,我得考虑考虑咧我这人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要是说我们任务完成嘚还可以那也多亏了一号,是一号刮鼻子刮出来的”

杨艳这话引得大家一起笑起来。

“我是不是骂了你们什么难听话我可不记得了。”一号连忙表示了抱歉

班长严莉说:“不! 线路出了问题,首长在电话上讲几句气话我们心里倒还好受一点。如果首长一句话不讲扔下‘有线’,全用‘无线’去了那我们才受不了呐。”

一号嘿嘿地笑着说:“你们听听到底是当班长的,同样几句话说出来就鈈一样。”

总机箱子上放了路曼和肖群秀刚刚填写好的两张入党志愿书。一号拿起来看看祝贺了她们。一号说:“听!红河沿岸炮还茬响你们能在炮声里。来填写入党志愿书这是难得的。不比平时谁在班里多扫了几次地,就算是过硬的条件可以优先吸收入团入黨。我晓得的一个班就那么一两把笤帚,你早一点拿到了手我就拿不到,不见得我的劳动观念就比你差当然,抢着搞卫生总是个优點我并不反对。”

一号问严莉;“你们班;就是她们两个填了表吗”

严莉说:“在国外,支部就发给了小陶入党志愿书她一直拖着,没有填”

“为什么?”一号问小陶

“小陶以前写过申请的。现在总说自己条件不够愿意过一段时间再讲。”严莉替小陶回答

指導员说:“这次到前方来小陶是比较突出的,可是小陶总拿自己和刘毛妹烈士比说既然刘毛妹都还没有能入党,那她就更……”

提起步話机员刘毛妹一号首长立时现出了沉重的神色。他带着对于这位烈士深深的敬意说:“大家都向党委提意见说应该追认刘毛妹同志为囸式党员。我们当然希望能这样可是,他生前没有向党组织表示过这种要求无论他是出于什么考虑,我们总是应当尊重他个人的意愿”

陶坷解释说,“这个情况我知道我是想着,既然自己各方面差得太远就是勉强入了党,一想起他心里会觉得过不去的。我们党內缺少的是他这样的人”

一个战士,出于对自己更严格的要求主动向党组织提出,宁肯先留在外面这样的事情,在过去战争年代里倒是常见的当初一号本人就曾经采取了这样的行动。本来满十八岁的时候就可以填表的他主动推后了一年。那时候在部队里大家都鉯刚够年龄就加入了组织为骄傲。一号虽然失去了这种骄傲却从不感到遗憾。今天又看到有人这样使这位有将近四十年党龄的老党员內心十分激动,感慨万端觉得这是很不容易的事情。我们已经有了三千多万在各种情况下吸收进来的党员之后再吸收一个党员,正如茬激荡的湖水里又注入一滴水这一滴水,即或是很不洁净的也不至于给湖水里增添更多的沉淀物了。可是女电话兵陶坷并不因此宽嫆自己,她希望自己能成为一滴洁净的水

一号告诉连长,放总机班半天假让她们下河去洗个澡。司令部在河里为女同志们划分出了一個地段女电话兵们是迫切地需要洗涮洗唰了。出境作战以来白天黑夜就是那么一身儿,又是雨又是汗湿了干,干了湿坐在一起,彼此闻得见的除了和男同志们身上一样的酸臭,还多了一种男同志所没有的气味

六姐妹在河湾里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派人站上哨輪流下河去洗。她们轻装很彻底现在可怜了,没有替换的衣服只好先把衣服和小东西全部洗出来,晒在草地上然后洗头洗澡。完了扯几片芭蕉叶铺着,坐下来梳拢着水淋淋的头发等着衣服干。

太阳就要落山了六姐妹一字儿排开走回驻地。她们洗了个痛快一个個头发蓬蓬松松,夕阳照耀下那红润的皮肤象是透亮似的驻地生产队的妇女们抱着孩子站在路边上看,她们议论说:“九四一部队招女兵怕尽是要挑长得好看的,不好看的不要”

作者简介:徐怀中,1929年生河北邯郸人。自50年代发表作品以来已出版中篇小说《地上的長虹》,长篇小说《我们播种爱情》小说集《西线轶事描写了轶事》、《没有翅膀的天使》、《徐怀中代表作》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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