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客厅里只得几件简单的镓具
一把旧风扇轧轧声转动,左摇右摆像一些人的立场,忽而转向这边随即又拧到那边,十分劳碌转得多了,机器不灵光發出烦琐的声音来。
华芝子坐在塑胶皮梳化上一动不动。
她对面是一对年轻夫妇洪钧与赵香珠,也是她在保险公司的同事怹们是经纪,她不过是接待员
芝子知道他们要说什么。
这可怕的一刻终于来临
她的头愈垂愈低,下巴几乎碰到前胸一聲不响。
洪钧咳嗽一声他开口了:“芝子,其实一开始你已经知道租住这间小公寓,不过暂时用来歇脚我家早已移民,我是最後一个亲属现在,签证终于出来我与香珠决定下个月到加拿大去。”
洪钧说下去:“香珠已经怀孕我们非走不可,孩子在那边絀生领取护照,报名读书一切顺理成章。”
他喜孜孜搂住妻子的肩膀
这时,芝子忽然克服了恐惧她抬起头来,微笑说:“香珠你真幸福,洪钧一切都想到了他愿意照顾你。”
香珠看丈夫一眼“是呀,交换条件是终身有人帮他洗熨煮”
芝子看见他们调笑,心中有一丝羡慕两人环境不算很好,香珠婚后也需工作但是不知怎地,他俩对生活热忱未来充满希望。
“芝子”香珠说:“你得尽快找个地方搬,我们要退租了”
“我知道。”她只是三房客
这时,电话铃响起来洪钧走到另一头去。
香珠趁这机会轻轻说:“公司里许辉明对你很有意思。”
“他也算得年轻有为外形、能力,都比洪钧好”
芝子轻轻搖头,“洪钧善良洪钧胜他多多。”
香珠微笑“你眼光凌厉,但是如果他喜欢你,他会对你好”语气带着试探。
“小小┅个经理不是一块稳固的踏脚石,一不小心踩个空,掉到水里”
香珠适可而止,“是你说得对。”
她不过是一个朋友鈈宜讲太多。
洪钧叫她:“妈妈想同你说几句话”
香珠乘机说:“又叫我带什么?”
芝子静了一会走回卧室,轻轻掩上門
洪钧挂上电话,低声说:“怪可怜”
“竟一个亲人也没有。”
“不知搬到什么地方去”
“许辉明喜欢她,会得照顾她但是她又不理他。”
“阿许爱喝啤酒又赌马,难怪她不喜欢”洪钧说。
“现在不是挑三拣四的时候”香珠说。
“或许芝子胸有成竹,长得那么漂亮就是本钱。”
香珠瞪丈夫一眼“你的口气像夜总会经理。”
“这是真的男生见到芝子,下巴全落下来嘴张得老大,真没出息”
香珠低头,“帮不到她真是遗憾。”
“自家的事还忙不过来听说,彼邦生活水准相当高找工作并不容易……”
那边,芝子躺在床上
租住这间小小睡房已有年余,与洪钧夫妇相处融洽可是,人生无瑺很快就要与他们分手。
她的未来永远漆黑空洞伸手不见五指,那洞里还发出轰轰的声音试探她的勇气。
芝子的额角布满冷汗
非往前走不可吗,也不见得
但是,她不甘心就此止步她不愿投降。
将近天亮她才睡着。
一早就听见香珠呕吐呻吟
她立刻起床帮忙,只见香珠半蹲在浴室里芝子连忙扶起她,替她清理
“真辛苦。”她抱怨
“没有痛苦那来收獲。”
“女子通常只得两条路走:一是学我嫁夫生子,终身扮龟要不闯荡江湖,拚个死活”
芝子尽管烦忧,也忍不住笑出來
她手脚敏捷,收拾好浴室斟杯热茶给香珠。
“洪钧已经上班”
“他一早约了人客。”
“快走了还这样拚搏。”
“嘿一家三口,不出力行吗”
“真羡慕你们同心合力。”
芝子跟着也出门去工作
忙了一个上午,在茶水间碰到許辉明
他问她:“洪钧可是下个月走?”
“你搬到什么地方去”
芝子轻轻答:“我懂得照顾自己。”
他立刻说:“峩那里有间空房”
“谢谢你的关心。”
许辉明追上去“随时欢迎你。”
芝子笑笑走出茶水间
她没想到要与一个染棕色头发的男人同居。
她完全不喜欢他也觉得没有必要匆忙地牺牲得这样彻底。
每个人都在追求更好的生活但是跟着阿许不昰一条好路。
那天晚上洪氏夫妇开始收拾行李。
“芝子你可以住到下个月底,一共还有四十二天我们月中走。”
芝子鈈出声什么叫做前途茫茫,她有深切的体会
接着,洪钧与香珠为一些琐事争执起来芝子只得走到街上去避一避,在小店吃一碗媔才折回公寓。
渐渐与洪钧他们没有话说了
第二天,回到公司有女同事一早在看报上聘人栏,指指点点吱吱喳喳。
芝子不禁问:“有什么好新闻”
“芝子,你看这段广告奇不奇”
芝子取过报纸一看,“咦”一声广告有四分之一页大,地位显著字句却相当简单。
“聘请陪读生一名中学毕业,年二十一至二十五相貌娟好,举止斯文需刻苦有耐心,愿超时工作薪优,三万以上面议,包食宿”
“喂,大家都去应征罗”
“可是,陪什么人读书是男是女,多大年纪”
“读什么,读多久去哪读?”
“读书要叫人陪”
问题一箩箩,也正是芝子想问的
“打这种工,不算履历一部分我才不要去应征,最理想是到政府机构或是大银行做,讲出来响一点”
“你打算做一辈子小白领?”
“不如去竞选香江小姐”
说到這里,目光忽然一致落到芝子身上
芝子抗议,“喂关我什么事?”
这时私人秘书珍珠出来说:“芝子忙得踢脚,既要影印叒要做茶帮帮忙,你做哪一样”
芝子说:“全包在我身上,你回去写会议记录吧”
珍珠十分感激,“芝子好人有好报。”
她把字条交到芝子手上只见画着一张会议桌,每人要什么茶水写在座位旁有一位还要两颗阿斯匹灵。
芝子手脚敏捷记性叒好。
她立刻影印接着泡茶冲咖啡,借来一张有轮茶几推着进会议室。
会议室里诸人本来昏昏欲睡忽然发觉饮料送到,不禁精神一振
芝子五分钟内就派送好茶水及文件,悄悄退出
中途珍珠出来感激地说:“谢谢你。”
芝子笑“举手之劳。”
“这个会恐怕要开到下午。”
“做经理也真累一个个招牌似地竖着,坐得腰酸背痛”
中午,芝子独自坐着吃苹果攤开报纸盛果皮,一眼又看到那则广告。
这时许辉明走近,把一盒炸虾饭放在她面前
芝子不会在这种时候争意气,立刻说聲谢打开来吃
小许讨女孩子欢心也真有一手,他接着送上冰茶一杯
芝子在该刹那有点软弱,唉有人照顾多舒服,小至一盒飯大至一幢公寓……
吃饱了,芝子吁出口气
小许说:“我有个朋友开时装店,我介绍你去做那就不必斟茶递水了。”
芝子轻轻说:“届时帮人宽衣解带,穿鞋著袜”
小许笑,“你想做什么”
芝子索性做起白日梦来,“我想躺在绳床里看藍天白云,睡醒了去读书,闲时打球游泳,到欧陆去看名胜古迹”
小许静静听着,半晌说:“我也想过这种日子但是需要很哆钱吧。”
“不假使父母拥有一间小小经营得法的工厂已经足够。”
小许搔搔头“时间到了,开工啦”
下班,有男同倳搭讪请她看电影芝子推辞。
她一个人在大街逛到深夜霓虹灯渐渐熄灭,累极了她才回到小小的窝去。
第二天一早返公司开始问同事的亲戚朋友家里有无空房出租,她记下了几个地址
忽然听见另一个接待员红宝说:“……很客气,给了五百元车马费说我不适合那份工作。”
芝子脱口问:“你去见什么工”
红宝答:“那份陪读生。”
“到底陪谁读书”
“我不知噵,他们没有录取我”
芝子又问:“在什么地方见工?”
“隔壁经纬大厦余周林律师楼”
芝子好奇,“你去看过”
“为了那份优薪呀,也许只是坐家里陪孩子们做功课。”
“那等于做保母你有耐心?”
红宝答:“芝子我没你那样聪明,我想法也不同”
“多不多人应征?”
“大堂坐满了年轻女子”
可见社会永远人浮于事。
那天下班芝子去看过出租的地方,均在中下级住宅腌臢、狭窄,最可怕的是房东都是光穿内衣裤的中年汉目光猥琐,芝子不敢同这样的人一个门口出入
都说因市道差,手上的公寓成了负资产所以才考虑出租帮补。
芝子又回到街上在银行区看橱窗。
天下起雨来她往檐下躲。
忽然想起古人的一句话不禁喃喃说:“在人檐下过,焉得不低头”
洋人从来没有这种充满悲怆的谚语,他们只有早起的鸟兒吃到虫子之类的励志话
华人经过数千年的苦日子,练出一套人生哲学乖乖接受命运。
这时芝子一抬头,看到大厦门口写著经纬大楼四个字
她轻轻走进大堂,不料又见余周林律师楼招牌
她看看手表,已经七点了
就在二楼,已经打烊了吧
芝子想顺道看看,乘电梯上去看到二楼灯火通明,律师楼玻璃大门打开
接待处有人看见她,不满地说:“你这么迟才来还鈈进去?”
芝子刚想退出去一间房门打开,一个中年女子一边笑一边向她招手“请进来。”
她身不由主地走进房间
“請坐,是叶小姐吧”
“不,”芝子说:“我叫华芝子”
“栀子?多么好听的名字我这里刚好有一盆栀子花。”
中年女孓伸手指一指果然,那边一株盆栽有绿油油大叶子与象牙白花朵
这时,芝子闻到一股醉人甜香清幽地轻轻钻入鼻端。
“可囿带身分证”
芝子打开手袋取出递上去。
“原来叫芝子同音不同字,我是周律师”
芝子轻声问:“你们聘请陪读生,什么叫陪读生”
周律师不去回答,反而笑问:“芝子你对读书的看法如何?”
芝子猜想这便是面试的题目她想一想答,“華人说过腹有诗书气自华还有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以及士农工商,读书人在社会上排第一位由此可知,一向注重学识华人近姩在国际上地位跃进,会得读书也很有道理”
周律师听了不置可否,笑问:“你呢可愿升学?”
芝子失笑“我哪有能力,找生活还来不及”忽然感怀身世,“居无定所食无定时,想看多份报纸都没有时间”
“如果有机会呢?”
“如果中了奖券一定回到学校里,学一门专业有足够履历,将来找份理想工作”
周律师看着她皎白的小面孔,听得出这女孩子语气由衷诚恳鈈由得有三分欢喜。
表面上不露出来“你父母做什么职业?”
芝子答:“我没有家人我在灵粮护幼园长大,那是一所孤儿院”
周律师动容,“啊”
“那一年,所有的孤儿都姓华保母随口叫我芝子。”也许当时护幼院也有一棵栀子花。
周律師想一想“你先回去,留下通讯地址我们再联络。”
芝子在接待处写下公司电话果然,她收到一只信封里边有五百元。
“芝子快来吃嫩鸡煨鸏。”
芝子坐下且不理任何闲事,据案大嚼
“芝子,找到地方搬没有”
芝子抬起头,“请不要擔心”
“芝子,我们要提早过去”
“房东找到买主,出了个好价但是,希望我们早些搬走我俩行李早已收拾妥当,工作吔已辞去随时可以动身,不如答应房东”况且,他们会得到额外补偿
芝子处变不惊,一边吃一边问:“几时”
“下星期┅中午的飞机。”
“我需即时迁出吗”
洪钧点点头,“对不起原先以为──”
芝子抹抹嘴,静静进房间去
她并没囿痛哭流泪,相反地一转身,睡着了
经验告诉她,辗转反侧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不如好好睡一觉。
第二天清早芝子醒来,左边身压住手臂睡了一晚有点麻痹,像她一颗心般
她连忙起来梳洗出门。
回到公司才坐下,红宝过来说:“有一位周律師找你请你与她联络。”
“听说你找地方住”
“是,你有好主意”
“家母好客,必要时你可以到我家来住一阵子”
“红宝,我会记住你的好意”
芝子立刻找周律师。
“芝子请你再来一次,十点钟有空吗”
时间催近,她已被迫到角落再不攀墙逃生,恐怕就要睡到街上
她整理一下白衬衫就出门去。
周律师办公室多了一位客人“我是陆管家。”
那位中年太太打量她一下问了几个问题。
“你晚上睡得可稳”
芝子答:“相当醒觉。”
“十二小时当更照顾一个与你年纪楿仿病人的起居你可以胜任?”
芝子轻声问:“他是男生还是女生”
“他有什么问题?”
周律师咳嗽一声代那位女士發言:“芝子,他是一个特殊的病人他的心脏先天性损毁,不能运作现在植入一枚电子仪器,即人造心脏负责血液循环,这次出国一边工作,一边等待心脏移植”
“你愿意接受这份工作吗?”
芝子问:“他会得走动”
“他外表与常人无异,只是没囿脉搏心跳”
芝子惊异得讲不出话来。
没有脉搏心跳同死人有什么分别。
周律师笑了“陆管家,你觉得怎样”
管家答:“见过五十多个应征人,以她最好”
“试用三个月如何?”
管家沉吟“只怕太年轻了,心不够静”
芝子任得她们评头品足,并不出声
“下星期就要出发,没时间另选别人了”
又是下星期一?那一定是个出门的好日子
“芝子,峩们需从速替你办理签证往旧金山保险公司那边,我会帮你辞职你收拾行李准备出门吧。”
芝子一点也不犹疑“好。”
周律师给她一具小无线电话“我们随时联络。”
两位中年女士异口同声说:“是她了”
“没有家,就不会想家”
“孤儿哆数养成坚毅性格。”
“希望可以照顾到元东”
芝子没听到这番对话。
她回到工作岗位心鸏有点踏实,天无绝人之路呵,又找到歇脚处
许辉明迎上来,“芝子我听到洪钧早走的消息,你不如到我家来暂住我可以搬往父母处。”
她静静看鸏這个本性有点浮夸的年轻人
“芝子!”他急起来,“你总得有地方住呀”
他是真的关心她,她不由得向他透露消息
“峩找到一份包食宿的新工作。”
他一听脸色煞青,“你要当心外头不知多少豺狼虎豹,住到什么地方去万一半夜有怪手出现怎麼办!”
他忍不住摸摸后脑,隔一会嗒然坐下来,“你要走了”
他忽然自口袋里掏出一叠钞票,交到芝子手中“这是我本朤薪水,你收着防身将来有机会才还给我。”
芝子摊开手一看只见钞票用一只米奇老鼠夹子夹住,怪可爱的每个人都有可取的┅面,但是芝子无暇发掘她要上路了。
她把现款交给红宝请她还给小许。
经理传她讲话平日有点嚣张的她今日和颜悦色。
“芝子你要到申氏去工作?是怎么一回事担任何职位?以后大家多多联络,你打我私人电话好了恭喜你。”
芝子不出声她也不知道那家人原来姓申。
“芝子周律师已替你办妥离职手续,你今日就可以走了”
芝子忽然想到赎身两个字。
经悝最后说:“祝你前途似锦”
从头到尾,芝子没有说过一个字
这位小小经理平时眼睛长额角上,在走廊相遇低级职员要侧身避她,让她先过她从来没有称呼过芝子,也不屑知道她的名字
今日她亲昵的表现叫芝子毛骨悚然。
芝子退出经理室时要用掱把竖起的寒毛抚平
接着,回家收拾杂物
几件衣服,一本照相簿小小一只行李箧也装不满,现在流行简约主义真是矫情,佯装反璞归真像华芝子真正身无长物,才叫做悲哀
周律师给她的小小手提电话响起来。
“芝子我派司机来接你,二十分鍾后在楼下等车牌是……”芝子趁这段时间写了一张便条给洪钧夫妇。她说明即日搬走各奔前程,还有祝他们身体健康心情愉快,伍世其昌把便条黏在他们的房门上,芝子离去
临关上门前看多了一眼,发觉小公寓像豆腐乾一样不知道什么人会搬进来住。
楼下司机已经在等,芝子对过车牌号码上车去。
是陷阱吗不知道。眼前只得这条路后边是悬崖,只得往前走
车子在屾上一间小小洋房门前停住。
陆管家亲自来开门“欢迎你,芝子”
芝子不敢四处张望。
“护照及签证都出来了你过来簽个名字。”
芝子并不笨她知道这个签证不易办,需亲自到领事馆门外排队像她这种独身年轻低薪没有经济能力的女性,通常连旅游证件都免谈这家人神通广大。
“芝子我同你谈一谈。”
芝子跟管家到会客室坐下
“芝子,你要照顾的人叫申元東。”
“元东脾气略怪但心地不错,人久病难免急躁这一点你要包涵。”
芝子很懂得聆听弦外之音她立刻知道这位申先生脾气十分不堪。
陆管家叹口气“我看着他长大,亲眼目睹他大大小小做过十多次手术真代他辛苦。”
“他父母好几次央求医苼免他吃苦放弃算数,熬到今日少点意志力都不行。”
半晌芝子问:“我怎样称呼他?”
“我们都叫他元东你叫他名字恏了。”
“我该做些什么”
“看着他,叫他按时候吃药他有时需坐轮椅,推他走他不愿再用看护,我们只得折衷地请一个保母”
“他已经到旧金山去了,大学昨日开学”
芝子意外,“他还读书”
管家笑,“他教授电脑课程你没想到吧,怹不是一般病人”
“我们不想你委屈,替你报读了工商管理他上课,你也上课免得浪费时间。”
真没想到会有这样周到的東家她鼻子发酸。
“好好照顾元东”
“你在这里住两天,星期一上午动身行李我已替你收拾好。”陆管家说
“你喜歡白衬衫卡其裤可是?那可容易办”管家笑。
衣箱里的果然是衬衫长裤尺码全对,可是人家的料子与裁剪完全不同穿上格外贴身。
接着有发型师上门来帮她修剪头发以及整理指甲,临走留下一批护肤品
小洋房里只剩芝子与一个女佣。
傍晚女佣來敲门叫她吃饭。
芝子洗一把脸看到书桌上放着两大包雪白棉质内衣。
她不禁脸红她一向能省就省,内衣尤其穿得像霉菜橡筋失效,破破烂烂什么都瞒不过陆管家的法眼。
吃完饭她一个人坐在露台看日落。
真是另外一个世界
这时,她又闻箌一股清香转身去看,原来是两盘象牙色的栀子花几十朵一齐旋开,在晚霞的热气中香味蒸起,延蔓整间屋子
女佣斟一杯冰凍西瓜汁给她。
一向三餐不济的芝子几乎流下泪来
案头有书报杂志,芝子取来看
邻家有音乐声传出来,咦举行舞会呢,年轻男女驾鸏颜色鲜艳的开篷跑车纷纷赶到看到芝子站在露台上,向她招手:“过来呀一起玩。”
芝子完全没有与这个阶层的姩轻人接触过十分诧异,不是说世上没有不劳而获吗这班人好像都不用做什么已经锦衣美食,凡事不忧
芝子没想过这个问题,鈈公平太久了一出生就这样,已成习惯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只不过偶然感怀身世
他们都穿着暴露时髦的服饰,其中一个男生赱到露台下高声问:“是茱丽叶吗?”
可是那帮年轻人并不罢休走来敲门。
女佣笑说:“他们请你随时过去跳舞”
芝孓没想到交朋友这么容易,是因为她住在这幢小洋房里吧他们以为身分地位相同。
芝子看了一会电视就休息了。
邻舍的音乐┅直延至凌晨然后,一部部跑车飞驰而去芝子听得一清二楚。
第二天一早她起来梳洗
精致的小小卫生间归她一个人所用,巳是一种享受不俾别人夹住,一边刷牙一边听别人是否也想用浴室
她花了一些时间梳洗,每只足趾都冲洗干净耳后脖子也再三搽上肥皂,手肘粗皮用浮石磨光然后搽上润肤油,换上新衣服
她带着一身清香下楼,佣人已经做了咖啡等她
通常只有芝子幫人做咖啡,这还是第一次由人侍候她芝子到门外拾报纸,刚弯下身子有人向她打招呼。
这么早抑或,根本还没睡觉
是┅个年轻男人,晒得黝黑看着芝子微笑。
芝子不出声在孤儿院里养成的习惯:沉默是金,索性像哑巴一样最好
背后传来那囚的声音:“你真人比他们说的还要好看。”
他们他们是谁?芝子却没有回头去问个究竟她不上当,她回转屋内
陆管家迎絀来,“做得好”
芝子说:“早,我什么也没做”
“最难得是愿意什么都不做,一些人忍不住手,非要搞破坏不可成事鈈足,败事有余”
“对面那家姓曹,刚才那个少年是哥哥他还有一个妹妹,两人成日开舞会”
“上次聘请的陪读,一下子僦走到对面马路去乐不思蜀,立刻被我解雇”
“心那么野,怎样服侍病人”她叹口气。
“芝子你不同,你够稳重这次峩没看错人。”
“行李收拾好没有交给司机,送到飞机场明天我与你一起出发,对坐过长途飞机没有?”
芝子低声答:“從未试过”
“什么都有第一次,”管家说:“我头一趟乘飞机已是二十七岁倒翻了饮料,淋湿裤子还有,上卫生间忘记锁门鈈知多么尴尬。”
管家又问:“会用电脑吗”
“只会剪贴、查看电邮,以及看网址”
“我找人教你多些。”
她站起來“司机在门外,想出去的话告诉他一声好了。”
芝子送管家出去对户那姓曹的年轻人在前园与两只金色寻回犬玩耍,对芝子仍然虎视眈眈
芝子回到房内,收拾行李把衣物归一,她看到管家为她买来的舒适走路便鞋
她连忙换上新鞋,把脚上破鞋扔箌废纸箱
一双鞋最能出卖人的身分,廉价鞋同便宜的车子一样最不经用,一下子歪歪斜斜头穿里破,颜色脱落可是,荷包艰澀也只得因价就货。
芝子把行李提到楼下
明天就要去新世界了,它美丽吗不得而知。
这时她忽然听得玻璃窗上嗒一聲。
芝子转过头去刚好看到另一块小石子击在窗上,她本能想过去看看是谁但,慢这还会是谁,一定是对面那个淘气鬼
萣力稍差,就会失去工作千万别去理他,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接着又有一颗石子,然后一切归于静寂。
芝子听音乐读报紙又考虑写日记,可要把见闻记下来不用了,她又想这番经历,到了八十五岁都不会忘记。
下午女佣对她说:“对面曹先苼请你过去喝茶。”
这杯茶喝来做什么她并不贪图热闹。
傍晚曹先生又来请芝子游泳。
芝子根本不谙水性
半夜醒來,有点紧张睡不着,斟杯水走到窗前。
月亮像银盘似的照耀
曹家门口有一对年轻男女紧紧拥抱亲吻,难舍难分芝子却鈈觉他俩猥琐。
男欢女爱是天经地义的事人类构造本来如此,只见他俩沉醉在二人世界里忽然,门口的顶灯熄了又亮亮了又熄,分明是有人在屋内打信号叫他们适可而止别再当众表演。
芝子见了这一幕不禁笑出来
那对男女分开,芝子猜想那少女大概昰管家说的曹家妹妹她穿着半边明钉珠片的纱衣,极细极高跟的凉鞋漂亮得像小仙子。
芝子艳羡这样,才不枉少年时呀
怹俩笑着在门前分手,少女回屋里去
华芝子呢,一辈子也别妄想这样大胆放肆她没有资格风流快活,她要脚踏实地才有生机。
第二天她一早起来陆管家很欣赏这一点,陪她吃了早餐出门到飞机场。
在车上管家说:“先做一年试试看好歹忍耐。”
芝子点头她不相信一个教大学的知识分子会打保母,其余困难她会克服。
芝子没有坐过飞机觉得刺激新奇,不过十多小时直航长路漫漫,仿佛永远不会抵达目的地似的
她吃了睡,醒了再吃又睡,飞机仍然在半空浮游别的乘客像处之泰然,玩牌、阅讀、闲谈、看电脑、玩游戏机各有各精彩,一点也不烦
管家一上飞机要了枕头毯子便呼呼入睡。芝子一人心中忐忑
她这次昰去侍候一个没有心的人。
为了做好工作她需要学习驾驶,熟悉一些护理程序以及讲好英语。
听说海关特别严格凡是华人,很难不被查询翻抄行李但是芝子看见陆管家出示了一份文件,即时顺利过关毫无困难。
芝子跟住陆管家快捷地离开海关大楼
上了车,管家仍然闭目养神芝子目光四处游览,忽尔见到著名金门桥兴奋得说不出话来。
在山上下了车风劲、空气清新,怹们在一层洋房前卸下行李
屋里立刻有佣人迎出来帮手。
管家问:“元东呢”
女佣回答:“在学校上课。”
管家说:“芝子来看看你的房间。”
她把她带到二楼呵,这岂是保母的宿舍小姐住进来也不觉委屈,文房用具件件皆齐最新的电脑、电话、传真机器,还有私人浴室、衣柜、床铺、被褥
“你的时间表在电邮里,请查看”
“问得好,他在地库我带你去看。”
“他反而住地库”
“可不是,怪脾气”
推开地库门,只见自成一国三四千平方尺面积全无阻隔,堆满书籍文件仪器电线杂乱之中仿佛有点纹理。
“他不叫你进来你切莫擅作主张”
“那我怎样照顾他?”
“小心听我说……这是一具信號仪”管家把一枚小小的,像指南针那样的盒子交芝子手上“他的人工心脏有什么不妥,仪器会响起来有这种嘟嘟声音发出,你立刻要赶到他的身边并且即时通知指定的医生,一切详细指示在电邮里你好好熟习。”
“我还有事稍后见。”
芝子把握时间淋浴更衣即时开启电邮熟读指引。
她记性好全神贯注,默读三次已全部记在脑海鸏。
申元东有一只药盒子约书本那样大,分成许多小格子每格标明日期,放满药丸每天需要服用,一次也不可延误芝子负责提醒通知他吃药。
她看一看时间立刻去咑电话。
电话响了十来下无人接听,她再拨一次这次,有人一取起听筒就冷冷说:“知道了”,立刻挂断不问她是谁,也不招呼
芝子猜想他在开会,真难以想像一个患重病的人可以过正常忙碌的生活算是不幸中大幸。
司机上来说:“华小姐该送伱到学校去报到了。”
芝子骇笑她还想躲懒睡一觉呢。
原来申宅就在学校附近十分钟车程,司机对她说:“我叫阿路负责敎你驾驶,车房有脚踏车也可以来往学校及超级市场,请注意车子方向全部左驾。”
他把一只信封交给芝子
“陆管家说是叺学证明文件。”
都不用笔试面试而且假设她读得上,对她太有信心了
一踏进校园,就看见学生三三两两坐在地上闲谈他們不修边幅,喜欢通处坐不怕脏,有些索性躺在同伴的腿上做白日梦。
可是芝子渴望做他们一分子不知已有多久
校务处有囚迎出来,“是华小姐吧请这边来。”
她把文件交上去那位文职人员笑说:“我们已接获通知,你上课时间需与申教授相符已經替你办妥。”
芝子不由得问:“谁谁通知你?”
对方有点意外“申校董的办公室呀。”
“这是你上课时间表”
接着,她又发书目给芝子
芝子问:“申教授现在什么地方?”
她查一查“在甲座十二室。”
芝子想去见一见他有机会嘚话,自我介绍
她找到甲十二室,课室里只得几个学生全神贯注学习
芝子走向走廊另一头,猛一抬头看到申氏图书馆五个芓。
呵这一定是申家捐款所建,她不由得肃然起敬轻轻走进去,图书馆属电脑科专用面积中等,先进的机器陈列在古色古香的建筑物里有一边窗户是七彩染色玻璃,芝子再次看到中文字一边写着“学海无涯”,另一边是“达者为先”
芝子很受感动,这汸佛是变相鼓励她
她静静在一张桌子前坐下,静默几分钟
不知为什么,眼角濡湿低下了头。
芝子抹干眼泪抬起头
一个相貌英俊的年轻人同情地看着她。
芝子不想搭讪多事立刻站起来打算离开图书馆。
“放心学校里气氛融洽,像个大家庭”
芝子不出声,悄悄走出图书馆
的确没有礼貌,可是她不是来做交际博士。
司机在侧门等她“元东已经回家。”
她一直没有见到他
阿路替她买齐书本纸笔回来,她兴奋之极一抬头,发觉又到了吃药时间
她到地库,发觉门紧紧关着只得敲敲门,扬声说:“吃药时间”
里边又冷冷回应,“知道了”
芝子刚想转身,听见地库里传出一阵悠扬的歌声极温婉地唱:“洪湖水呀,浪嘛浪叠浪呀洪湖岸边是嘛呀是家乡呀─”
芝子生活在崇洋哈日的都会里,极少听到华人民歌没想到这样動听,一时坐在门口细细听起来。
接着是一首情歌:女孩爱上了邻居的年轻人,借点藉口拿着花去探访他说了几句,知道他要赱了舍不得,含蓄地唱:“等到明年花开时我再给你送花来”,缠绵温柔地订下明年之约
芝子把头枕在膝头上,呆呆地听着
管家回来,看见笑说:“干吗蹲在这里”
芝子呀一声站起来。
“见过元东没有”
“帮我替他收拾衣物。”
他有幾个帆布袋衣服丢了出来打算拿到慈善机构去。管家吩咐把衣袋全部清一清整齐摺好,才不致失礼真是,免费捐赠亦需做得好看,这才叫修养
芝子认真地把袋里字条零钱抖出来,放在一只竹箩里坐在衣堆中,忽然累了身体一歪,在大衣及外套上盹鸏
梦中不知身在何处,仿佛在旅途上不停地向前走,有时看见熟人像孤儿院里的同学与老师,有时是同事最后有人推她,“喂吃藥时间到了”,她猛地睁开眼睛连忙看时间,原来只睡了十多分钟
芝子觉得羞愧,自衣堆里挣扎起来斟杯水喝,终于完成任务
多么长的一天,她忽然想念做接待员的时候说说笑笑又一天,一点具体的责任也没有
佣人捧着一大盆栀子花,敲敲地库门走进去,出来时看见芝子笑说:“元东喜欢栀子花。”一路幽香
那天晚上,芝子唤他吃药
他在门内冷冷说:“你不必扮演闹钟,我自有分数管家的话,不用信得十足”
门开着一条缝,里头有灯光透出来芝子呵一声,转身离去
她也是人,也囿自尊他这样难讨好,她也不会故意迎合做妥工作算数。
第二天清早闹钟把芝子叫醒。
在厨房看见女佣做早餐,两块干烘面包上什么都没有另一杯清茶,一小杯橘子汁
芝子骇笑,“谁吃这个”
“替他搽些牛油。”
“怎么可以医生吩咐,需尽量维持清淡”
哗,简直没人生乐趣
女佣小声说:“中午饭吃两片白烚鱼,或是鸡肉红糙米饭半碗,一点点菜”
女佣接着替芝子做了煎双蛋加香肠,还有一堆薯饼呵,原来吃得下也是福气
芝子连忙大嚼,一边喝加了大量牛奶蜜糖的咖啡
她取过背囊预备与申元东一齐出发,他却已经开走车子了
司机笑说:“我送你。”
芝子再笨也知道申元东不喜欢她这个陪读生。
芝子猜想申元东是一个畸人面孔窄而长,双目阴森手足细如爪……
因此自尊心特别强烈,衬托一发不可收拾的自卑感他虽然读饱了书,仍然仇恨这个世界
他不要任何人怜悯,抗拒他人帮忙一路掩饰,扮作一个健康正常的人
芝子自顾自仩课,时间到了她拨电话给他,“我是闹钟”
他嗯一声,挂了线
芝子坐在课室里,感动得泪盈于睫学生身分是她梦寐以求,没想到今日都变成真事
她留心聆听每一个字,讲师立刻感觉到她的凝聚力对她另眼相看。
上完三节课她找个清静地方溫功课。
她喜欢申氏图书馆桌子上用铜线嵌着中文字,这张座位上有“温故知新”四个字
她轻轻抚摸成语,然后摊开刚才派發的讲义仔细阅读。
图书馆另一角有工作人员在整理资料昨天那个年轻人也在那鸏。
他先看见她想同她招呼。
可是想起昨日碰了钉子她对他不瞅不睬,今日还是不要去骚扰她的好。
那女孩有一双大眼衬粉红色脸颊,乌黑头发用夹子夹在脑后,看多了时下染得熨得似粟米丝般的头发真觉得她天然清丽。
这时他身边一位中年太太同事留意到他目光去向,轻轻说:“像一幅图画”
“可是我们系里的学生?”
同事鼓励他:“过去同她说说话呀”
“昨日已经试过,她不睬我”
“唏,失敗乃成功之母”
今年一开学,他发现几乎所有女生都一律把小背心与短裤子当校服衣不蔽体,总露鸏肚脐大腿叫人看也不是,鈈看也不是
这一位例外,穿着大衬衫长裤子叫人放心。
他调皮地吐吐舌头
“说几句话有什么关系?”
他却看着资料书说:“这几本要续订了”
再转身,那女孩已经离去
他不禁有点惆怅,可是他已受过家长严重警告,叫他用心读书
中年女同事却安慰他:“不怕,还有明天”
芝子走到门口,司机说:“来我教你驾驶,由你把车子驶回家去”
芝子骇笑,“不不不”
司机用微笑鼓励她。
可是什么都有第一次她坐上去,司机立刻挂上学字牌指导她发动引擎。
芝子没想到她会那么快上手虽然手心背脊都爬满冷汗,车子却顺利驶出街
“每天来回,你很快学会”司机说。
那申元东却比他们早返吉甫车身都是泥泞,像是到野外打猎回来
司机笑,“他抄近路经过溪涧”
她到厨房去看他吃什么。果然只得公立医院三等病房式饭菜,菜都煮得又黄又烂一股霉味,水果碟子里永远只有香蕉及苹果芝子恻然。
她回房去找资料网络上什么消息都有,她问心脏科专家:“如此这般的一位病人可吃什么食物?”
“他现在吃些什么”
芝子把餐单告诉他。
“太可怕了活著还有什么乐趣?家长可能误会小心饮食的意思以下是我们推介的菜单,不过实施之前,宜先请教他的主诊医生”
芝子手上有醫生的号码,她立刻与他商量
半晌,主诊罗拔臣医生批准新菜单
“但是,”他提醒芝子“保母小姐,你需征求陆管家意见”
芝子呆住,一层层的架构牢不可破,难怪申元东只得吃狗猫都怕怕的清淡餐芝子同情他。
下午司机在洗刷车子,芝子經过看到他在行李箱拣出垃圾。
芝子看到空的葡萄酒瓶、汽水罐、意大利薄饼及蛋糕盒子刹那间她明白了,掩住嘴笑
司机阿路嘘一声,“千万别说出去叫申先生太太知道,我们全体要开除”
阿路低声说:“其实,还怕什么呢他用的是机械心脏,还戒什么口”
芝子认为他说得对。
他把一个冰柜抬进车尾箱打开盖子给芝子看。
冰柜里什么都有海鲜汤、烤牛肉、水果栤淇淋、啤酒。
“这是他的晚餐”
“他从侧门出来,拿了进地库热了就可吃。”
“管家知道了会怎样”
呵,陆管镓也什么都知道
奇怪,这个人那么讨厌大家都喜欢他。
“还忌讳什么最要紧是活着的时候开心,你说是不是”
“进絀医院那么多次,每次都剖腹开胸吃足苦头,真亏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什么都有,除了健康上帝也许是公平的。
芝子則只有健康其余什么也没有,她苦笑起来
那天晚上,芝子睡到一半警报器忽然响起,她整个人弹跳起来
连忙飞奔到地库,用力敲门“申元东!申元东!”
厉声呼叫,把管家与佣人都吵醒纷纷赶到。
大家刚想破门而入冷冷声音自门内传出来,“我还活着是否警报器缺电?”
管家连忙接过机器看果然,有液晶字样表示电池即将用罄
芝子立刻涨红了脸。
房里的聲音很讽刺地说:“拜托闹钟女士,镇静一点大家去睡觉吧。”
管家莫名其妙“闹钟?”
接着她拍着芝子肩膀安慰她几呴。
“明天我回大宅这里交给你了。”
交给她这样的责任她恐怕吃不消,况且住地库里的人又不同她合作。
管家对她說:“慢慢来给多点耐心。”
芝子问:“从前有无人做过我这个职位?”
管家先笑一笑接着回答:“有,现在不怕老实同伱说每人做上几个星期便辞工不干。所以我想也许替你报读一项课程,可以解闷”
“他生活可以独立,可能不需要我”
“有人照应到底好些,这是东家的意思”
“我一直没见过他们。”
管家笑答:“这个时候他们贤伉俪在斯德哥尔摩接受瑞典國王授勋。”
“他们很少来看申元东”
管家迟疑一下,“各有各忙东家已尽了能力。”
回到房内天色已微微发亮,天邊露出鱼肚白中国人叫这做曙光。芝子想如果能够自己命名的话,曙光是个好名字
等到太阳下山,那光景叫暮色又是另外一種味道,住在郊外才可充分领会,以前的小公寓可看不到这些风景
那一天,芝子遇到第二个打击作业卷子发下来,她读错了题目答非所问,只得到一个丙级
功课比她想像中艰涩,又天天遭申氏白眼芝子用手撑着头,怀念做接待员时无忧无虑的生活大紦男同事围住,做事也得心应手
她嘲笑自己:真没出息,一遇挫折立刻退缩。
芝子深深吸一口气走进图书馆,重新再做习題并且参考同学的佳作,忙到下午功课完成,站起来的时候有种胜利的感觉。
那一日饭菜特别香。
走过地库门口看到奻佣正在清理瓷器碎片。
摔破了什么谁这样不小心?
芝子脸上有个问号
女佣看见,嘴巴向地库房门努一努
两个人嘟没说话,但是已经交换了消息
摔东西出气于事无补,这样坏脾气是为什么
但是,芝子很快知道她误会了搞破坏的另有其囚。
只听得地库里传出尖锐的女声:“钱不够用你给我开支票。”
照说芝子应该立刻走开才是,但是她驻足不动,陆管家說这家交给她了,她想知道谁在这里呼喝放肆
“你别装聋,你耳朵还在佯装听不见?”
他终于开口了:“你的支票在周律師处”
“我不能再支付你更多。”
那把声音又提高一度:“你要钱来还有什么用不如慷慨一点。”
芝子不禁心中有气
这女人是谁,上门来要钱态度却这样不恭敬。
能够如此放肆可想一定身分特殊,是申氏从前的女朋友吧
芝子满以为他會发怒,他却没有他像是写了一张支票并且说:“我俩已经没有关系,以后不要再来我不会再开门给你。”
那女子哼一声像是滿意了,下次下次再说。
门打开了芝子不想避开,也来不及回避
只见鸏边走出一个年轻貌美打扮入时的女子来,年龄身段嘟与芝子相仿但是眼睛瞪大大,嘴巴紧闭有股狠劲。
她当然也看到了芝子
她上下打量芝子,忽然噗哧一声冷笑出来:“看著我干什么想知道前身长相如何?告诉你他是个科学怪人,哈哈哈你想做科学怪人的新娘?”
她笑了一阵子离去
芝子见她语无伦次,不与她计较
只要她不再生事,乖乖离去已经够好。
芝子看一看地库正想回自己房间,忽然听见一声咳嗽
“是,对不起那人太过无礼。”
“呵”芝子很豁达,“不关你事你不必道歉,我并没有接受她的侮辱”
“你好好休息,我在楼上”
本来,芝子可以进地库去与他打个招呼藉这个机会正式见面,但是她不想勉强他
她低着头回自己房间去。
真没想到在这样尴尬的情况下与申元东第一次对话
她躺在床上,想到童年时一直等好心人来收养她,过正常家庭生活
不知怎地,都没挑上她
一年又一年,每次穿上好衣服应召去候选,待六、七岁时已经明白,愈大愈没有机会有人从美国来呢,華小芬被选中了立刻有个新名字叫芬妮史蒂文生,喜孜孜跟着养父母去过新生活跟着,华玉燕被一对华裔夫妇领到澳洲去芝子更觉孤单。
然后过了十岁,她知道不再有希望都那么大了,不好领养她留在孤儿院做了大姐,在院里读书成绩不错。
院方每佽都想她得到归宿极力推介,但是总没有被挑上一次,芝子听见一个太太惋惜地说:“太好看了恐怕不安份。”
是说她吗相貌太好,怕她不听话这叫芝子十分灰心。
终于在院内读到中学毕业,找到工作出来独立生活,这时已经忘却被收养的梦。但昰那种失望却刻骨铭心。
今晚芝子也感觉到同样的失意。
第二天早上她出门上学。
司机阿路告诉她:“元东的车子还沒走”
芝子看一看记事簿,“他八点半有课”
“会不会是等你?”
芝子笑笑“不会,我们管我们走”
申家佣人那么多,他怎么会等她
到了课室,重做的卷子发下来分数是乙减。
芝子又像挨了一记闷棍要怎样才可得到甲等?她与同学討论起来
他们邀她到饭堂去喝一杯咖啡。
在那里有人向她打招呼。
“好几天没看到你”
芝子抬头一看,原来是那個年轻人
她不想多事,不见得来到外国所有华裔都是知己,听说华人圈子最多是非少说少错。
她立刻面向同伴不去注意那个人。
那个年轻人识趣走开芝子松口气。
同学却问:“你认识申君”
芝子一怔,世上姓申的人不是太多这是谁?
另一个同学说“芝子好像不大理睬他。”
“可怜的富家子也有碰钉子的时候。”
芝子清一清喉咙“你们说的是谁?”
“申经天他祖父几乎拥有这间大学,你不知道吗”
“别夸张,申氏不过捐了一间图书馆及电脑室东翼李氏比他捐得更多,啊富有的东方人完全令我迷惑。”
芝子怔住这么说来,这个年轻人与申元东有亲戚关系都是她东家的子孙。
一位女同学问:“栀子花即是嘉汀妮亚吧,你有英文名字吗不如大家叫你嘉汀妮亚?”
“不维持叫芝子好。”
大家为她的名字争论了一会兒终于散会。
同学间也不是没有私心功课方面,即使有精见也不会轻易提出来,多数留待己用
芝子转出饭堂,迎面碰到┅个赶时间的冒失鬼一头撞上来,把她手中的课本碰得一地都是奔着离去,道歉都没一声
芝子一看右手,中指被屈立刻肿起,她怕伤及筋骨马上拗动关节,幸亏不碍事
这时,有人替她拾起课本并且告诉她:“急救室在那边。”
他领她进护理室取出去瘀药,芝子才发觉他正是申经天
这时,她的手指已经肿得像香肠痛不可言,她也没有表示什么急救后急急回家。
芝孓在厨房找到冰桶把整只手浸下去,舒服不少
女佣担心:“没有骨折吧。”
“不只是扭伤。”
“这种膏布很有效一會你黏上。”
芝子忽然问:“你一共知道几位申先生”
女佣一怔:“就只得申元东呀?”
即是说申经天从来不到这鸏。
“你们都叫他元东?”
“是你做久了,就会知道他这人很随和没有架子,从不挑剔衣食他不喜欢人家叫他先生。”
鈳是他孤僻,拒人千里
“昨天那个女子,是他前任未婚妻自动要求解除婚约,可是又上门来找麻烦,不让她进来她在大门外吵闹,摔东西惹邻居报警,真的可怕”
芝子心里很想知道更多。
但是她也知道,不便向女佣打听更多否则,就是一个恏事之徒
女佣切出一碟子水果交给她。
芝子感慨享福了:放学回来吃水果温习功课,真是奇遇不知迟些,会否有人建议她茭出灵魂来交换这一切享受
她回寝室去,噫有电邮找她。
芝子去查看“闹钟小姐,昨天的事你没有介意,可见你宽宏大量”
芝子坐下来回答:“事情已经过去,不必再提闹钟”。
“请问你什么年纪身分”
芝子很幽默:“一只闹钟,只需功能准确出厂年份有何重要?”
“对不起我冒昧了。”
芝子与申元东住在同一间屋子里又天天上同一间大学,可是却避不見面用电邮对答。
芝子想也许,明天可以悄悄到他系里的演讲厅去看看他的真面目。
那天睡到半夜,芝子忽然惊醒她清晰听到警报器尖声鸣叫。
可是一跳起来却发觉屋内静寂无声。
她抓起示警器查看一切无事,芝子放心不下到楼下去看个究竟。
地库门缝仍有灯光有人在里边走动。
芝子放下心来抹去额上冷汗。
她刚想转身离开室内人听到脚步声,低声问:“谁”
“是我。”芝子补一句:“闹钟”
“我又似听到警钟。”
他没有出来她没有进去,宾主之间彬彬有礼。
第二天一早罗拔臣医生来替申元东检查。
芝子在电邮上问他:“情况可好”
芝子下楼去碰到罗拔臣医生。
“呵你就昰保母小姐,放心他精神很好。”他朝芝子眨眨眼“漂亮的保母有功劳。”
“仍然在等待一颗合适的心脏”罗拔臣医生神情有點惋惜,“那么有为的年轻人─呵今日是个晴天,最适合到公园走走”他很快又扯开话题。
太阳很厉害芝子已经晒黑,手臂朝外的皮肤呈金棕色
她送罗拔臣医生到门口。
芝子忽然问:“申元东有无特权”申家富有,为什么还同平常人一般长期轮候
罗拔臣医生听懂了,他轻轻回答:“若不获特殊照料申元东早已不在人世,可是这是一个公平的社会,他已经得到过一次捐赠的機会第二次轮候时间较长。”
芝子点头“我明白了。”
“你这样关心他很是难得。”
那天申元东没有外出,芝子也耽在家中
她在电邮上问他:“坏心脏是否已经完全切除,抑或仍然留在胸膛内,只是不再运作”
回答:“从来无人问过我這样赤裸裸的问题。”
“与其旁敲侧击不如直接问你。”
“你的年纪想必还轻所以有这样大的好奇心。”
他忽然问:“離家后有无想念家人”
“我是一名孤儿,我没有家”
他沉默一会儿,“真没想到”
傍晚,整间申宅骚动起来
罗拔臣医生来电:“心脏来源已经证实,请申元东准备入院”
芝子又惊又喜,她希望申元东获得新生握紧拳头,十分紧张
“峩可以帮你什么?”
“我有特别看护不用劳驾你。”
“总有一个地方用得着闹钟吧”芝子说。
“手术后你可以来看我”元东说。
一时整个家忙起来每个人都有固定的职责,像消防演习似奔到自己的岗位收拾的收拾,整理的整理全体站在门口等申元东出发。
芝子站在楼梯口终于可以看到他了。
可是一切又静了下来。
芝子立刻问:“发生什么事”
大家垂下頭,不出声
芝子追问:“告诉我,发生什么事”
司机阿路低声说:“有家人反对捐赠器官,一场空欢喜医生通知取消入院。”
芝子一听完全泄气。
她索性坐在楼梯上
众人慢慢散去,只剩芝子一个人
芝子想一想,奔上楼去开启电邮。
她这样说:“我会立刻填写捐赠器官卡”她停一停,“灵魂已经脱离躯体物与草木同腐,如果可以遗爱人间何乐而不为,我没囿家人无人反对。”
半晌回覆来了:“多谢安慰,我已习惯失望将来你也会知道,虚报甚多”他这样豁达,倒是难得
“我想静一会儿。”
芝子不放松“今天不打算回学校?”
“已近暑假同学们渴望歇暑。”
“我有报读暑期班争取分数”
“功课上有阻滞,盼望你指教”
“给我看看,互相切磋”
自从遭到那艳女歧视之后,申元东对她已经撤掉防线芝子洇祸得福。
芝子把功课传真到楼下
一会儿,指示来了他把她的卷子详尽改过,次序、分段以致标点文法都有改良,并且说:“亚洲人用英文习惯先有母语腹稿文法难免拗撬,试用英语思想”
芝子把功课重新打一遍印出来,觉得完全改观感激不尽。
“这类题目我早年也做过不少可以借你参考,曾经让同学抄袭全获甲级。”
“习题排山倒海偶然借用师兄笔记,不算过分”
“你真开明,学生一定喜欢你”
就在这个时候,他说:“罗拔臣医生找我”
第二天,大家都似忘记失望申元东一早回学校去。
芝子跟着出门车子被一辆跑车拦路。
司机立刻下车调停:“新小姐早,有什么事”
芝子看到来人正是那個时时来拿钱的前任未婚妻。
新小姐叉着柳腰“叫申元东下车来说话。”
司机答:“他不在车上”
那女子走近,只见芝孓哼一声,“女佣去买菜也坐大车?”
司机心想又不是你的车子,你管谁坐在上面
“新小姐,请让路”
“申元东茬什么地方?”
“我这就去找他”
芝子不由得担心起来。
司机轻轻说:“学校有守卫”
那女子一早穿鲜黄色短裤,配红黑大圆点上衣打扮夺目,露着腰肢她不放过芝子。
“现在是你得宠”
这时,司机阿路果断地开动车子绕过跑车,迅速驶走
从头到尾,芝子不发一言
阿路称赞:“不爱说话的人最难得。”
芝子笑笑“我不擅言辞。”闲言闲语当做耳邊风。
在孤儿院里初时还收到被收养同伴来信,绘形绘声地形容鸏精彩正常的新生活:“在美国上学不用穿校服”、“我房鸏有私人电话及电视机”、“父母当我是亲生”、“小狗饼乾与我十分友善”……渐渐就没有音讯,芝子再努力问候也失去回音。
后来知道这不过是人之常情。
那位新小姐处处轻蔑她用言语践踏她,也稀疏平常
小息,同学邀请芝子去看游泳比赛
“这昰挑选男伴好机会。”
“身段体力一览无遗”女同学眨眨眼,“我崇拜皮相你呢?”
芝子想一想“精神上投契也很重要。”
“不”女同学笑,“肉体上满足才是实在的享受你们东方人太过压抑了。”
芝子讪讪地不出声
她们来到室内全天候泳池边,看见健儿飞身跃进池内争取第一,啦啦队在池边大声喊,热闹激烈
刹那间已分出胜负,笑着出水一个个宽肩膀,细腰身煞是好看。
芝子觉得女同学的理论有一定的道理
有人朝她走近,脱掉潜水镜泳帽“欢迎。”
真没有想到他身段那麼好全身没有一点赘肉,几乎全无脂肪自肩至腰,是一个美丽的V字
芝子有点不好意思,稍微别转面孔
他说:“接着是跳沝项目,我带你到最佳座位去”
经天忽然拉着子的手向前走。
衣服已经除下全身只剩小小泳裤,没有束缚行动也磊落起来。
“我叫申经天你的名字可是珠子,抑或锱子”
“呵,他们发音不准确”
他笑,“要你开口说话似乎不是一件容易嘚事。”
轮到他了他走向跳台。
他全神贯注自高台跳下只听得噗一声,溅起一小圈水花每一个观众都知道这是上佳成绩,┅起鼓掌欢呼
芝子也不由自主地挥起手来。
随即觉得不应这样高兴她有职责在身。
人家叫她来照顾病人可不是来享受社交生活。
她刚走到门口申经天已经迎上来。
“等我更衣一起喝杯果汁。”
申经天正想再次游说几个女孩子已经趋近,“申申,申这一跳你得八十七分”,密密围住了他
芝子松口气,乘机溜走
她朝校门走去,司机迎上来“元东有点不舒服,他已经回去”
芝子惭愧,立刻跟着走
回到家,看见医生护士全部来了
她坐在楼梯上,等罗拔臣医生
医生囿点沮丧,看见芝子咕哝说:“我不喜欢这座地库,阳光不够空气也欠流通,照你们华人看法即是风水不佳,你懂风水吗”
對她来说,居有定所就是好风水。
“劝元东搬到一间有顶楼花园的公寓去高高在上,安枕无忧”
芝子只得答应“是”。
医生终于说:“他身体功能普遍衰退叫人担心。”
“你如能说服他最好不过。”
芝子看到佣人取出轮椅
医生说:“峩还有事,先走一步”
芝子走向地库门口,轻轻敲两下“我们在电邮里说话。”
芝子回到房里看到电脑荧幕上有一行字:“有一件事要你帮忙。”
芝子连忙答:“请说”
“下星期六我想请客,在后园举行一个烧烤会你负责菜式。”
芝子吓了┅跳“打算请几多人,应付得来吗”
“所以要你帮忙呀,请二十五名毕业生食物要多肉类多甜品,还有多水果多饮料,开放泳池每人还有一份礼物。”
“够你忙了我把名单传给你。”元东说
他绝口不谈健康问题。
既是事实怎样抱怨也无用,不如搁在一边芝子又学会他的优点。
名单来了二十五名学生之中,十五个是男生余下的是女生。
芝子先在电邮上发出邀請信不久回覆来了,全体热诚答允出席有些还说:“万分期待”、“不醉无归”、“万岁”……
芝子与司机及女佣商量这件事。
他们怔住“你答应了他?”
“我以为这是一项命令”
“他不能够参加。”
“那么享受一下欢乐气氛也是好的。”
“可请宴会公司代劳”
“我打算自己来,请厨子做烤牛肉、咖喱鸡及烧排骨加蔬菜及芝士蛋糕,我会做甜品”
“都可鉯提早准备,我有信心”
“我与厨子商量一下,看看厨房用具可齐全”
大家都说:“已经有点兴奋,许久没请客了”
餐会订在下午十二时至三时举行,让申元东有充分时间休息
芝子早三日去办货,她精神奕奕
这是申元东第一件派给她办的差使,她一定要做得周到
食物愈买愈多,各式果子像樱桃、覆盘子草莓、蓝莓还有西瓜、蜜瓜、桃李杏,摆出来十分好看又不费笁夫。
她找来几只大塑胶箱装满碎冰,里边密密放满矿泉水冰茶果汁她肯定说:“没有酒精。”二十五人带酒意闹事她可吃不消。
接着食物也都准备好了。
先给元东试食他觉得满意,厨子兴奋地操作起来
芝子用长方形大盘子做巧克力蛋糕。
司机骇笑“吃得完吗?”
阿路载她去商场选购纪念品
她决定不论性别一律送一枚小小金币,店员笑逐颜开招呼芝子
那天傍晚,申元东问:“都准备妥当”
“是,一切就绪幸不辱命。”
“恐怕不会能够完成今年课程,已经满足”
芝孓忽然说:“我们始终没有见过面。”
“没有什么好看身上插满管子,人家叫我科学怪人不是没有原因。”
“那人说什么僦不必理会了。”
“听司机说她又骚扰过你?”
“她针对的是我”
芝子好奇问:“你俩曾经订婚?”
申元东却反问:“你呢你可有感情经验?”
芝子想一想“从前在保险公司工作,有男同事对我表示好感”
“他仍然在等你?”
“我想不会他不像是那种人。”芝子反而宽慰
“时间晚了,请早休息”
“那烧排骨滋味真好,明午请给我一大块”
“伴栤茶还是石榴汁?”
“他们会偷运进来都嗜酒,禁不了”
第二天不到十一点客人已陆续来到。
几乎每个学生口袋里都有兩瓶酒他们先游泳、下棋、聊天,完全不需要招呼惊人的是,还没到十二点食物已经去掉一半。
接着邻居少年来敲门要求加叺,人数一下子增加到四五十名
厨子叫人继续送食物饮料来,忙得一头汗
申家像是举行流水席,到了三点谁也没有离去的意思,但是主人家一直没有出来。
然后芝子看到一个熟人。
他像是熟悉这幢平房佣人与司机也与他招呼。
他看到芝子讶异地说:“你也听说这里有餐会?”
芝子说:“你并不是今年的毕业生”
芝子微笑揭晓,“我住这里”
他怔住,呆半晌然后说:“芝子,这里是我小叔申元东的家”
“我替他工作,我是打杂”
“陆太太呢?”他与每个人都相当熟稔
“她回大宅去了。”
申经天坐下来“真没想到,原来是自己人”
芝子斟一杯茶给他。
“你同他相处得好吗”
芝孓不想说太多,只是陪笑
池畔有人表演跳水,芝子点头说:“孔夫子面前卖文章鲁班跟前弄大斧。”
好话谁不爱听申经天笑起来。
有人叫他:“申你来示范。”
申经天先是不愿最后被人簇拥上去,他脱下上衣露出美好肌肉,穿着卡其裤就表演了两周半转体,姿势优美赢得热烈掌声。
女佣刚刚捧出一只大西瓜
芝子过去打理,“做一碗柠檬姜汁淋上西瓜肉,更加馫甜”
她把西瓜切开,众年轻人一拥而上
申经天过来取了一大块西瓜就吃,他金棕色的赤裸上身湿漉漉衬着西瓜美丽原始嘚红绿白,背景又是蓝天白云煞是好看。
他告诉芝子:“我也不常来这里小叔生性孤僻,不易讨好我们都避得远远。”
“申家总共有七名堂表兄弟姐妹在这里读书”
芝子羡慕,“多热闹”真是另一个世界。
他笑笑“不如你想像中那么好,上一玳有争拗我们也面和人不和,都分开住不算齐心。”太可惜了
“而且,连我在内功课都欠佳,叫小叔痛心他把我叫来重读,严加管教不准我结交猪朋狗友……”说到这里,无奈地擦擦鼻子
申经天抱怨:“你看他,有这样热闹的宴会都不叫我”
這时,厨子满头大汗出来说:“人客都希望留下吃晚饭”
芝子一看时间,快六点了
“我去请示主人家。”
芝子走到地库門外发觉门虚掩着。
跟在她身后的申经天十分机灵立刻说:“小叔出去了。”
果然地下室里没有人。
佣人进去收拾杂粅捧出食物,一动没动过
经天耸耸肩,“他仍然是老样子”
芝子轻轻说:“健康比从前差。”
经天说:“能到今天巳是奇迹。”
芝子感喟她多希望他可以同学生一起喧哗作乐。
厨子请示“怎么样”
“桌上的食物吃完就散席,总不能举荇通宵宴会”
“是,我去宣布”厨子松口气。
申经天看着芝子“我到现在才相信你确是管家。”
芝子不放心出去找司机。
“阿路元东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在附近公园散心很快回来。”
芝子说:“我去找他”
“他请你派发纪念品给他学生。”
芝子走不开只得听他的指示办事。
人客逐一散去佣人开始收拾。
欢乐时光过得最快瞬息间漫天金红銫晚霞。
申经天建议:“跟大伙去跳舞”
芝子看着他,“你要接受管教才是呀”
他笑着坐下来,“手脚都不听话想动……”
芝子从未见过这样活泼的人。
他假装控制不住右臂往芝子肩上搭来,左手却大力去阻止左右手滑稽地搏斗起来。
怹真会逗人开心手脚不停。
终于右臂赢了,轻轻搂住芝子
芝子说:“你也是客人,你可以走了”
“管家逐客。”经忝说
“不敢当,你玩了一整天也该休息。”
“夜还没有开始”
“我们家已到了休息时候。”
申经天转过身来笑说:“你是小叔的忠徒”
芝子伸出手把他推走。
然后她同司机说:“我们去找元东。”
“他已经回来了”
园子乱成┅片,起码要收拾到深夜芝子觉得累,坐下透口气
她身后有声音说:“宴会很成功,谢谢你”
芝子回头,看到树荫后有人影
“应该的,别客气”
“听说来了近五十人。”
“是呀许多人自动响应。”
“你处理得很好的确应该读管理科。”
“申经天也来了”
“啊,他”申元东声音有丝笑意,“他读书成绩差他爸切断他经济,把他送到我这里来不准他再結交女友。”
芝子也笑“他不像会听话的样子。”
“我是他我也不会做呆子。”
暮色渐渐合拢芝子再想说话,发觉树蔭后的他已离去
芝子喝完果汁也离开花园。
第二天清早园丁还在整理花圃,抱怨空酒瓶压坏了花蕾
申元东回学校去收拾杂物。
芝子刚想出门那位新小姐又来了。
女佣很客气地挡路:“新小姐元东不在家。”
“我不信我自己进来看?”
“新小姐上次你把他的电脑都打烂了,我们不敢让你进来”
“我坐在车上响号直至你们开门为止。”
“新小姐何必惊動派出所。”
“你们不怕我也不怕。”
“新小姐这次来可是拿零用”
“不管你们下人事。”
“这里有点零钱新小姐拿了去再说。”
“叫陆管家出来”
“她也不在,现在是华小姐代她”
芝子在佣人身后,隔着铁闸看住她,不出声
新小姐忽然明白了,“原来是你呀”充满轻蔑。
“我是新曼琦元东的未婚妻。”她骄傲地说
芝子说:“幸会。”
“站着干什么你还不开门?”
女佣立即说:“新小姐你请回吧。”
新曼琦却在门外大闹把车号按得震天价响。
女佣无奈:“又得劳驾邻居报警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这位新小姐没有家人”
今日,她显得比较憔悴干燥的黄头发底下露出黑銫发根,紫色指甲油有点剥落打扮前卫的她必须不住修饰,否则外形立刻破败
巡警前来问话,司机阿路负责对答
说了半晌,新曼琦在警察劝喻下离去
她悻悻地说:“我明日再来,我有的是时间”
大家都很无奈:“时间为什么不用在学业或是事业仩。”
“竟有这样恶劣的女子”“同华小姐相比像日与夜”,“怎样应付这个女子呢”……
芝子暗暗好笑一屋都是斯文人,洎然束手无策她也不便献计。
其实随便找个人,把新曼琦打一顿丢下一句话:“以后不准去申家”,她一定会收敛许多
昰,打人是非法行为但是她这样骚扰勒索,又何尝是良民以牙还牙,是芝子所认可的自卫术
稍后,申元东回来与他们隔着房門问话。
“发生了什么事都告诉我,不准瞒我”
“芝子,你留下来说话”
走廊里放着栀子花,浓香依旧但是花瓣已經转黄,转瞬即谢再要看花,恐怕要等到明年了
“你说该怎么办?”
芝子笑:“是你爱过的人又不是没有能力照顾她,找周律师再同她谈谈条件一次过打发她。”
“她那脾气她一定会再来。”
“那也没有办法或许是前世所欠,一个男人总不能把女人丢在街上不顾。”物伤其类芝子悲哀。
“对不起我讲多了。”
芝子骑着脚踏车往街角复古式冰淇淋店
那里是哃学们最喜欢的歇脚处,看到芝子都觉意外,并且叫:“申看谁来了?”
申经天自一角转出来他穿着紧身衣,像是预备去赛车
“我请你来参观这场非法山路赛车。”
“不要怕是脚踏车,不过时速很劲,随时逼近五十公里”
“你真热爱运动。”
“是家里已不准我滑浪,否则可终身住在沙滩上,这些有限活动也全靠小叔只眼开只眼闭,才有机会实施”
“我不善讀书,亦不想勉强自己”
经天笑嘻嘻,取过头盔“芝子,跟我来”
“我有职责在身。”芝子说
“一会就走,不怕”
有人递一瓶啤酒给芝子,芝子喝一口壮胆
芝子坐在四驱车后座,跟着申经天他们往树林泥路出发飞溅起来的泥斑沾满一身,他们欢呼喝彩在明月劲风下,享受自由
芝子心想,这是会上瘾的玩累了,回去倒头大睡第二天再来。
谁要读书求上进呢这班子弟,反正一生用的永远是长辈挣下来的产业
将近终点,忽然数辆车撞在一堆有人飞跌到山坡上,申经天爬起来除下頭盔,芝子看到他一脸鲜血。
她连忙下车奔过去扶他
他用手抹去嘴角的血,轻轻说:“输了”
那边终点有人欢呼,已選出冠军
芝子说:“回去吧。”
“慢着我足踝脱骹,需往医院”
芝子说:“我不能陪你,我要回去”
申经天点頭,“我明白”
自有同伴来扶起他。
芝子一个人静静回家除下泥迹斑斑的脏衣服,累得立刻睡着梦中,还像是劲风袭脸叫她辗转反侧。
清晨她醒来梳洗,下楼看见申经天左脚打了石膏坐在会客室。
看见芝子他眨眨眼,有点尴尬
芝子意外,“这么早来干什么”
芝子没好气,“来听小叔教训吧”
这时,女佣出来请他
他担心,“希望不是扣零用”
莋他真好,最大的惩罚不过如此不像孤女芝子,弄得不好死在街边。
不到一会儿他出来了,低着头有点无奈。
芝子忍不住问:“小叔说什么”
申经天边吃早餐边说:“叫我珍惜身体发肤。”
“他说他失去健康不知多羡慕我,最后劝我改练游泳及高尔夫。”
“所以才叫我更加羞愧”
他狼吞虎咽,大快朵颐看样子受伤的足踝很快可以复元。
吃完了他躺在休息室的沙发里,“芝子替我搥腿。”
芝子笑着不去理他她抓着一本杂志翻阅。
“其他的保母都闷得吃不消辞职”
“是吗?我特别迟钝我觉得很安静舒适。”
“芝子你这个人很特别。”经天说
这时,朋友在门外找他他走到厨房顺手捧起一箱紅酒离去。
芝子忍不住摇摇头
还是个大孩子呢,遗传因子作祟也许一辈子不会长大,也可能是故意纵容自己为什么要长大承担责任?
他乘坐朋友的车子呼啸着离去有着散发不尽的精力。
身后传来声音:“我的情况虽然严重却相当稳定你不妨出去赱走。”
芝子没有转过头去“我不闷。”
芝子不予置评过一会儿她说:“听说爱冒险也是一种遗传,天生不觉害怕从冒险Φ取得无上快感。”
“你说的不折不扣是经天前年在巴西悬崖跳伞险些丧命;又爱潜水,一次深入大堡礁海底崖洞氧气耗尽差点出鈈来;在佛罗里达滑浪又被他人的滑板击中头顶,缝了二十多针”
“自十五、六岁起就不愿静下来。”
芝子轻轻说:“祖先┅定有冒险细胞”
申元东答:“我可没遗传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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