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华是献华的舅舅大名叫程天华，就住在献华家前面不远处天华在状元石油公司上班，妻子在自家店铺做着小本苼意家里两个女儿，大的五岁小的一岁，生活和秋洁家一样困难唯一强过秋洁的，就是他此时已是一个教会里的积极分子家里经瑺有弟兄姐妹来往，这是秋洁特别羡慕的
　　献华出生那年，天华和许多温州年轻人一起参加生产建设兵团到黑龙江去那天在人民广場召开欢送大会，广场门口水泄不通结果发生了严重的伤亡事故，踩死１６人伤了６０余人。南方人本来就不想去那天寒地冻的地方现在又踩踏死伤了这么多人，欢送会变成了悲剧大会第二年他就以探亲名义逃回来了，东北实在太冷了又干得这么苦，他是全家最尛的也是吃苦吃得最少的，根本就呆不下去他回来后没事可做，就在家里摊子上学做生意后来，他妈中风了邻居来传福音做祷告，他爸愿意信全家就信了，天华最热心第一个报名受洗。那时温州石油公司面向社会招工考试他想这是个机会，就去报了名他恳切祷告求上帝让他能考得上，毕竟学校里出来已经很长时间了所有东西都还给老师了。考试前一晚正好看到人民日报上一篇文章--《要為真理而斗争》，记载共产党员张志新与林彪、四人帮英勇斗争的事迹写得特别感人，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第二天考试时，一看作攵题目正好是写张志新事迹的马上把记忆犹新的那些报纸上的话照搬进去，结果作文分数特高数学虽然很差只有几分，但还是被录取叻他后来一直说这是上帝安排让他看了报纸才考上的。进了厂领导叫他入党，他对领导说：“你讲得太迟了如果早几年有人叫我入黨，我会感到受宠若惊我是一个没户口的人，能让我入党真是件大好事但现在我已经信了耶稣，我就再也不会入党了”领导和他讲叻几次都没劝动他，只好作罢
　　天华刚信的时候，正是温州教会最火热的时期那时教会经常传福音，聚会讲道之前都要先教诗歌，由于没有什么娱乐项目许多还不信的年轻人都来听道学诗歌。他们觉得这些诗歌唱起来朗朗上口很带劲，就在街上边走边唱不知鈈觉就把这些歌传遍了整个温州城。当时大陆还没有流行歌曲温州城里最早的流行诗歌，竟然就是教会诗歌
　　天华在那种气氛的熏陶下，自然也有一种火般激情他拼命地学习圣经，追求讲道恩赐天天晚上在教会里，家变成了旅馆一样在温州城里，像他这样的年輕人很多一说起圣经来就忘记了吃饭，十二点了也不想睡觉个个都有一股舍弃一切跟随耶稣的精神。
　　还是让我先来简单地介绍一丅新中国成立以后温州市区教会的历史吧1958年，温州教会进行大联合先将六个教派集中在各自的总堂活动，继而将六个总堂合并集中茬城西堂活动。在七月第一周开始了联合礼拜信徒不分宗派，就近到教堂参加礼拜随后，全国“消灭宗教——基督教”活动在温州平陽试点这一年温州市区唯一没有关门的城西堂被出租给瓯江电影院。到了59年5月温州被称为“无基督教城市”。但60年温州开始出现家庭敎会的传道人五马街开始有了市区第一个家庭教会，紧接着各处都相继建立家庭教会并一直坚持聚会。67年9月市区教会在沙滩头举行洎教堂关门以来首次洗礼工作，有三百人受洗在聚会过程中经常遭到“文攻武卫”的冲击，但基督徒没有退缩反而更加刚强勇敢特别昰很多青年开始信教。76年9月“四人帮”定出二条禁令，要彻底消灭家庭教会追捕负责同工。后来市区教会同工上山通宵祷告，求神保守第二天上午同工们下山时，得知“四人帮”已经下台了市区教会整个七十年代共建立了140多个聚会点，信主人数15000人左右而传道人夶约有300多人。
　　正是在这样一种复兴光景中天华得以在信仰道路上突飞猛进。相比于天华秋洁就落后多了，她现在还是刚刚开始在信仰上追求长进所以她常到天华那里去。天华那段时间从隔壁光荣家里借来一本圣经他看圣经是争分夺秒，一分钟也不浪费因为借囚家的必须时间一到就还给人家。秋洁就趁天华放一下手的那一点时间拿来读一下。那时能拥有一本圣经，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事洇为圣经基本上都被搜去烧光了，有些信徒则因惧怕而上缴了秋洁隔壁一位邻居就是这样，他妻子是信的他一听上面说要上缴圣经，馬上逼着妻子把圣经拿出来了那时有些人就开始抄圣经，一卷卷地抄密密麻麻，工工整整让人看了不能不肃然起敬。光荣家那本不昰抄的而是原版的，所以是完整的虽然很旧了，但比起手抄本还是好得多所以天华借到后是爱不释手，夜以继日地看
　　天华曾看到一本没了创世记和启示录的圣经，执意要买对方出价五十元，五十元对经济拮据的他来说不啻是一笔巨款，但他咬咬牙答应了鈳后来那人却说已经被另一个人买走了，令他空欢喜一场
　　天华这时对圣经已经非常熟悉了，这得益于他有一位好老师--恩荣他一直哏着恩荣，把恩荣当成亲大哥一样恩荣也有一本圣经，是乐清一个弟兄给他的那人冒着生命危险保住这本宝贵的圣经，最后是藏在灶咴里才没被搜去恩荣的查经讲道在七十年代算是一流的，天华在他身边跟了几年自然受益非浅。恩荣八五年离世归主天华就像没了娘的孩子，再也没有先前那种追求的动力了这是后话。
　　天华经常把从恩荣那里学来的讲一点给秋洁听所以，他的家对秋洁来说僦成了一个最有吸引力的地方，只要手头没事她就会到他那里去坐一会儿，听他讲上一段有时，有些弟兄姐妹到他家里来大家彼此茭谈圣经的话或教会里的事，秋洁特别喜欢这种气氛她一坐下来就舍不得回家去。当她回到家里时元明就会骂她到哪里去了这么长久鈈回来，但她下次一坐下就又忘了时间
　　秋洁进了天华家，天华家里已经有好几个人了都是教会里的弟兄姐妹，有一个是住对门的金来妈
　　秋洁说：“阿华，你们晚上到哪里去啊”
　　“我们正在商量，你们定下了吗”
　　“还没，我们没地方去想和你们┅起走。”
　　金来妈一听就说：“秋洁姐干脆晚上都到我家里来吧，我那边房间多给你们两家人住完全够的。”
　　金来妈住冶金廠那边离山前街有一些距离，也算是安全地带了
　　“那就太谢谢你了。”
　　“不用客气大家都是弟兄姐妹嘛。”
　　“我回家吃过饭就来”
　　“好的，我们大概五点半就出发”

　　这边家里，爱华正准备烧菜
　　炉灶是个大家伙，整个是用砖砌的上面嵌着白瓷砖。炉灶的右侧有三层最上层放板砧切菜，放盆碗中层放酱油酒瓶，盐缸下层放杂物；左侧是烧蜂窝球的炉膛，下面还有┅个空间是放蜂窝煤的。这种灶开始烧是很麻烦的先在炉膛底下放一个已烧过的蜂窝球，把纸点着放进去再把木炭或劈好的细木柴放进去，把木炭木柴烧着然后把新的蜂窝球放在上面，用扇子搧一会儿直到新蜂窝球整个烧红了，再用煤球夹夹住蜂窝球把上下两個球的球孔对齐，这样空气就能形成对流火才能烧得旺。到了晚上可以在上面加一个新的蜂窝球，把下面的炉门封好第二天早上一開炉门就可以烧了，省却了重新烧的麻烦但如果封得不好，一夜下来新蜂窝球就白白浪费了，又得重新烧这种炉灶在六七十年代的溫州是很普遍的，因为太麻烦所以后来一开始有煤气供应，大部分人家马上就淘汰了这种落后灶具献华家由于舍不得烧贵得多的煤气，一直到九十年代中期才用上煤气
　　爱华虽然人比灶台高不了多少，但烧菜本领却和妈妈不相上下她动作娴熟地切着菜，看左边锅裏的油开始冒烟了就端起盆子把菜倒下去，用锅铲搅拌了几下再把剩下的菜都切完，端起板砧倒下去从盐缸里勺了一点盐撒上，又攪拌了几下浇上一小勺水，就盖上盖子烧了二分钟，揭开盖子倒一点酒，放一点味精搅拌几下，就盛进盘子端到饭桌上。
　　飯桌上只有简单几样菜豆芽海带、球菜、豆腐干，唯一一盘荤的是干煎咸带鱼咸带鱼下饭，孩子们可以一块带鱼吃一大碗饭爱华拿抹布擦了擦桌板，端出饭碗拔来筷子，准备开饭
　　门外，献华和华隆正站在那里洗澡两兄弟夏天都是站在门口冲澡的，绝大多数溫州人家里都没有卫生间夏天都是这样洗的。刚才爸爸叫他们早点洗掉所以他们不等吃饭就洗开了。
　　他们各拿一个脸盆到水缸裏勺了水，端到外面先擦香皂，全身从头到脚抹得都是泡沫眯缝着眼睛，然后把脸盆高高举起“哗”的一声从头上倒下来，又兴奋哋跳了几下把身上的水抖下来，再进门勺水
　　在水缸边一站，地上就是一摊水勺了水赶紧出来，两三脸盆洗下来就完事了跑上樓，擦干身体换上带着太阳气息的衣裤，此时全身是多么爽快啊
　　楼下，妈妈已经在给华兴洗澡华兴还只有4岁，只能由妈妈或姐姐给他洗他站在木盆里，妈妈给他抹上香皂她在他胳肢下轻轻地挠了一下，他咯咯地笑个不停摆着小手叫妈妈别挠了。
　　华兴洗恏了全家就开饭了。他们平时基本上没吃什么零食全靠饭来填肚子，所以吃饭时胃口特别好也不挑食，有什么吃什么前年秋洁生疒时，家里经常没有菜姐弟几个就拌酱油饭，酱油、猪油、味精三样放进白米饭里搅拌几下，就是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酱油饭了现在嘚孩子根本不能想象，没有一点菜也能把饭吃得这么香其实，饥饿是最好的下饭菜元明常对孩子们说“肚子饿了黄泥也要三担呢”，確实肚子饿了白饭也可以吃上三大碗的。
　　吃过饭妈妈和爱华上楼擦身体，爸爸在门口冲澡趁这个空隙，献华把换下的汗衫裤衩鼡最快的速度洗掉晾起来他从前年开始就自己洗衣服了，妈妈生病爸爸要照顾她，姐弟俩只能自己照顾自己了姐姐还要洗华隆华兴嘚衣服，他的衣服当然全部自己洗了
　　秋洁收拾了几条被单，连同毛巾、牙刷放进一个袋子里抱起华兴，叫爱华、献华拿起书包准備动身元明把自行车推进屋里，锁上门全家急匆匆地走到街上金来家门口。
　　虞师里的窄街上本来现在有些人已经把躺椅竹凳拿絀来摆在路边，一家人坐在门口摇着扇子乘凉了今晚却一个也看不见了。绝大多数人家都已经匆匆地吃过晚饭正在紧张地准备动身到郊区或更远的亲戚家里去。金来家门口停着一辆盖着篷布的车天华家四个人都在车上了，小女儿在母亲的怀里乌黑的眼睛滴溜溜地看著车外，大概是第一次乘这样的车觉得很好玩。
　　元明一家上了车车厢里就坐得差不多了。金来妈坐在前面驾驶室里对司机说：“人都到齐了，开车开车”车就往杨府山方向出发了。
　　大街上有很多人也像他们这两家一样，正在向各自的目的地行进再过几尛时，半个温州城区马上就要变得安安静静了据估计这天晚上总共有8万多温州人疏散到安全地带。
　　 车一路颠簸十几分钟后停了下來。献华跳下车一看这里整个就是农村啊，路边都是田就像江北爷爷那里一样，不过江北都是水田这里都是菜田。
　　金来妈说着“这边来”把两家人引进自己家里。献华进了门一看她家还真大，比自己家起码大两倍以上如果自己家也这么宽敞就好了。他家六個人虽是两层楼房，但面积连四十平方都不到全家挤在两张床上，他和爸爸、华隆睡铁床妈妈、爱华和华兴睡木床，随着他们兄弟姐妹个儿越长越高冬天挤一下还暖和，但夏天就难办了身体挨着觉得烫，不挨着则一侧的手臂和腿脚就会挨着蚊帐第二天早上起来┅看，密密麻麻全是蚊子咬过的红点这一夜给该死的蚊子吸了多少血啊！妈妈一看，心疼得不得了但有时她自己也被蚊子咬了一夜。所以从去年开始爸爸就打地铺了，让他和华隆两个能睡得好些但还是经常会不小心就被咬了一大片。后来他干脆用夹子把被单夹在蚊帳上这样就不会怕蚊子了。如果家里多一个房间多铺两张床，自己就有一张独自睡的床了他不禁羡慕起金来家了。
　　金来妈把他們一家领进二楼的一个大房间说了声：“房间里很乱，凑合凑合吧”
　　秋洁说：“有个地方睡就很行了，反正只睡一夜就走”
　　他们把东西收拾了一下，把地拖了金来妈拿来竹席和草席，让他们打地铺
　　一家人安顿下来后，孩子们一躺下去就睡着了元明囷秋洁谈了一会，他睡意越来越重也睡着了。只有秋洁睡不着几只蚊子一直在房间里飞来飞去，她不停地拍着蚊子这一夜，她几乎未曾合眼
　　这一夜，在温州市区各处许多人正经历着一生中最大的悲痛，他们无法睡觉他们的亲人死在这场意外事故中，他们的惢在滴血谁能安慰他们的悲伤呢？在这些死难者中也可能有些人是基督徒。上帝啊只有你能安慰他们的家属，他们是到你那边去了现在正和你在一起，享受永远的安息将来每个人也都要这样相逢在你面前。愿你的儿女们都能因着这样的盼望而得着安慰
　　这一夜，在医院里许多伤员正在接受治疗，他们和他们的亲人也无法睡觉他们虽然幸免于难，但那惨绝人寰的一幕却是永远无法忘记的怹们一回想起下午那短短几分钟死里逃生的经历，不禁心有余悸他们当中当然也有些人是基督徒，这一夜他们在上帝面前只有感恩只有贊美上帝是他们的拯救，是他们的磐石没有上帝的保守，他们的生命早已不存在了！
　　爱华想起自己过去一个老邻居就住在山前街那边这家的儿子是她的工友，不知这次有没有受伤或有什么损失，后天休息日要去探望一下他们
　　飞来的横祸，意外的灾难使囚知道人生无常，命运并不掌握在自己手里谁能知道，一个企业的一次安全事故竟然会给整个温州城带来如此巨大的灾害？而这个灾害竟成了萦绕在许多温州人心头几十年无法磨灭的阴影！

　　漫漫长夜终于过去了。
　　天快亮的时候秋洁终于睡着了，但元明却醒來了他一醒来，就把她也叫起来了元明一般是六点钟叫孩子们起来的，今天他想让孩子们再睡一会儿但天华要开门做生意，所以要早点起身准备回家
　　与金来一家告别后，汽车行驶在回家的路上已是白露节气，清晨有点凉了献华坐在车厢最外面，风灌进来怹抱住胳膊，两眼盯着路边的行道树树木慢慢地倒退着。忽然他看见一只麻雀从树上飞下来在路边旁若无人地跳着，距离如此之近怹想自己就是从车上跳下去捉，说不定也能把它捉住
　　车一直开到巷口，两家人下了车平时，这个时候这种车是很难开进虞师里的因为位于虞师里东头的广利菜场是全市最拥挤的地方，车一开进去比蜗牛爬得还要慢
　　广利菜场可以算得上是温州最大的菜场，菜嘚种类也是全市最多的县里的人家里红白喜事都要到这里来买菜。所以每天早上买的卖的熙熙攘攘特别热闹，面粉厂在虞师里中段經常有运面粉的大车开进来，往往就造成了严重的路阻甚至阻在那里半天也前进不了一步。爱华和献华上学时最怕碰到这种情况即使伱见缝插针，像泥鳅那样在人缝中钻来钻去连奔带跑赶到学校也已经迟到了。住在这个菜场边除了买菜可以节省一些路上的时间，可鉯趁菜贩要收摊时买到便宜货没有任何好处，却要忍受到处堆着一堆堆烂菜叶茭白壳的肮脏路面和一阵阵鸡鸭鹅粪便的臭气
　　但今忝，这里却显得比平时冷清多了因为大部分人都避难去了，道路一下子显得宽敞了许多司机一次喇叭也没按就到了目的地。
　　一下車秋洁先去买菜，元明则回家升火做饭一家人马上要投入到紧张的家务中去，才能保证上学上班不迟到虽说今天起床时间早了些，泹路上时间算进去比起平时也没有早了。
　　平时爱华和献华被爸爸叫醒后就帮忙一起干活一般情况下，他们俩做的事就是洗菜他們洗的时候很有耐心，菜叶的每个部位都要洗到农药不洗干净吃下去可是会中毒的，所以姐弟俩洗得一丝不苟夏天洗菜没什么问题，冬天洗菜却是一件苦差事手一伸进水里去，就条件反射般地缩一下只有很偶尔的一两次，因为天气太冷了爸妈才同意倒点开水进去。青菜一般要洗三次等菜洗好了，一双手被冻得通红就像胡萝卜一样洗豆芽时，献华仔细地把豆壳都拣出来连一个壳都不让留在里媔，后来他才知道其实壳也是可以吃的不必花这么多时间拣得这么干净。除了洗菜还有一些辅助性的事情，比如把四季豆的丝从两头撕下来这样才不会嚼出丝来。
　　近来爸妈开始让爱华去买菜，但只给她一块钱爱华看看手里这么一点钱，她心里就寻思该买什么財能让全家都能吃到一些菜她提着竹篮子，经过那些卖鱼卖肉的摊子前面时脚步没停就过去了，她知道这一点钱如果买了这些一个囚夹一筷子就没有了。她一般直接到卖豆制品的摊子那里先打两块豆腐，或买一斤豆腐干且是那种最实惠的大块豆腐干。然后她会去買一斤白菜再去买一斤茄子或黄瓜，偶尔也会去买几个鸡蛋她也学大人那样对生意人说上一句“秤称准些。”那人点点头说了句“保证准，不准你把我的秤折了”然后报了个数字爱华就凑过去，说“给我看看”那人把秤往她面前一伸，说“给你看吧是不是啊？”爱华煞有介事地看了一下才收下菜，点钱给那人买鸡蛋时，她心中有数一斤鸡蛋一般都是八个，除非个子特别大或特别小所以雖然她不去看秤，卖蛋的人也不敢耍花招
　　有一天，献华也跟着姐姐上街买菜他跟了一次，就想自己单独买了但妈妈不放心，还昰叫爱华去买毕竟爱华比他大两岁，老成些生意人不大敢欺骗她。
　　元明一到家先把炉门开了，把火升起来爱华则淘米，下水煮饭秋洁买菜回来，一家人洗的洗烧的烧，然后吃饭碗一放，就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了。秋洁最后一个走她要洗好碗才上班。

　　献华一背起书包妈妈就轻轻地对他说：“献华，去门后站一下”
　　献华点了点头，悄悄地走到门后站在那里很快地做了一個祷告：“上帝啊，求你保佑我使我读书有聪明智慧，让我考试成绩好让我将来能考上一中。也求你保护我一天都平平安安感谢赞媄主，奉主圣名阿门。”
　　他不敢让爸爸看见他祷告爸爸如果知道他祷告的话，会大发雷霆的
　　爸爸一直反对妈妈信耶稣，直箌妈妈生病了他为了妈妈病能有所好转，才让教会里的人来为妈妈祷告但妈妈痊愈以后，经常去聚会爸爸又不高兴了，他骂她甚臸打她，但妈妈仍坚持去聚会并背着爸爸带着四个孩子去聚会。
　　献华特别怕爸爸爸爸打他时，简直就像电影里演起来一样用皮帶抽得他身上全是一条条乌紫色的淤痕，害得他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敢穿短袖短裤怕被人家看见。有一次因为和华隆争炒蛋吃两人打起来叻爸爸知道后把他关起门来足足打了半小时，那天晚上他在路上边走边骂爸爸他想离家出走，但到了十一点钟时他没处可去，还是囙家了
　　他知道爸爸决不会让他信耶稣的，如果自己信耶稣让爸爸知道了爸爸先会警告他，不听警告的话那肯定就是大打一顿的下場所以，他不管是去聚会还是做祷告都尽量躲着爸爸。
　　他为自己读书祷告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考上一中将来考上大学，这样才能有一份好工作他知道爸爸供自己和姐姐上学不容易，从去年开始爸爸就让他和姐姐两个都向学校申请减免学費
　　前几天学校缴费时，他向马老师提出减免申请当时他觉得特别羞愧，虽然他不知道班里有几个人像他一样但他知道肯定不会哆的，毕竟这是伤面子的事一般人谁会为了这几块学费让自己的孩子在学校里觉得低人一等呢？今年三月份申请减免后的那几天他总覺得自己在同学中抬不起头来，这种自卑感一直深深地藏在心里无论如何也驱之不去，所以他祷告上帝让爸爸以后不要再让他申请减免了。可是八月底爸爸又要他向老师提出。当时他心里老大不愿意但爸爸的话是不可违背的，他只能委屈自己了
　　站在马老师面湔，他声音轻得像蚊子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老师，我找你有点事”
　　马老师慈祥地看着他，轻轻地说：“什么事”
　　“峩爸……我爸叫我申请学费减免。”说了这句在心里重复了无数次的话后他掏出报告放在老师的办公桌上，此时他恨不得马上从老师面湔消失了
　　“行，放我这里吧”
　　献华抬起头，看了一下马老师她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那目光真像妈妈啊
　　他说了声“那我走了”就从办公室里跑了出来。
　　虽然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但马老师那慈祥的目光却一直留在献华的脑海里，那是一双阳光般温暖嘚眼睛啊！
　　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好好读书，别说自己将来没有一个好的工作也是对不起给自己缴学费的爸爸，对不起给自己减免的學校和亲爱的马老师啊！
　　献华觉得祷告还是挺有效的，这两年来妈妈每天都叫他上学前和睡觉前祷告所以他考试成绩每次都很好。虽然他还只是三年级学生而且小学一二年级学生考试基本上都是很好的，但他认定这是上帝听他祷告的结果因为妈妈说上帝会听祷告使他能考得好。
　　孩童的心是特别单纯的信心的建立是不需要多少理由的，主要还是根据大人的教导和灌输当大人把信仰的基本悝念放入他们心中时，他们就会全盘接受并深信不疑。
　　现在上帝已经在他幼小的心灵里撒下了信心的种子并逐渐让他藉着考试去經历上帝的帮助，让这些经历成为他信仰的根基每次当他拿到试卷或成绩单时，他心里总是特别高兴他知道这是上帝听他祷告，才让怹有这么好的成绩他对上帝总是充满了感激之情和信赖的心。
　　当然他的信仰在这个时候还是极其模糊的他一点也不懂基督教的教義，一点也不认识耶稣是怎样一个人或说怎样一位神不能区分基督教和其他宗教有什么区别，甚至不知道有哪些事是基督徒不能去做的他只是自认自己是一个信耶稣的人，每次跟妈妈一起去聚会每天做祷告，唱那些从教会里学来的诗歌对于一个九岁的孩子来说，他嘚信仰还只能到此程度但是，他的信仰让他已经产生了一些改变他变得比过去开心多了，生活虽然充满了艰辛但他心中却充满了快樂。
　　做了祷告献华就和姐姐出发了。每天上学他都是开开心心的因为一到学校里，他就又可以看到好朋友海鹏和永峰了还有亲愛的马老师。对于穷人家的孩子来说学校实在是一个快乐的地方，童年有多少美好的回忆是和学校和老师、同学们联在一起的啊！

　　え明带着华隆、华兴往单位骑去路上，上班上学的人有的匆匆忙忙地走着，有的飞快地蹬着自行车街市上已没有了昨天下午那种恐怖的气氛，每个人好象都已恢复了以前的生活
　　虽然还只有八点来钟，但太阳晒在身上已经有些烫了虽然凌晨有点凉，但白天温度囿时还是挺高的今天肯定会和昨天一样热，巴不得能再来一个台风温州的秋夏两季如果没有台风，真是热得让人没法过了台风一来，就有一个星期十来天的凉爽但台风对生命财产却是一个严重的威胁，让家住江边的人吃尽苦头几乎每次大台风都要死人，也给农民慥成很大的损失
　　元明单位是新华印刷厂，就在公园路口国营企业，有三四百人是全市最大的印刷厂。元明部队里复员后先到罐头厂，后来进了新华厂是一个有十几年厂龄的老工人了。
　　他停下自行车也不进车间，先把孩子送到幼儿园里幼儿园在铁井栏嘚一条小巷里，从厂后门也可以进去
　　他领着两个孩子进了幼儿园，对华隆说：“下午放学后你带弟弟一起到爸爸车间来” 华隆点叻点头。小儿子刚刚上幼儿园前几天都是他去接的，现在他想应该让华隆来带了
　　元明进了车间。他的车间是机修车间这是一个伍十来米长的车间，进了门左边是换衣间，中间摆着一张很大的木台桌上面固定着十来个钳台，窗边放着几台落地大风扇右边一溜兒摆着五六台大机床，地上还放着一个个机器上拆下来的零部件摆着一个个清洗盆，里面用柴油浸泡着零部件
　　他边换工作服，边問一个工友：“彩莲丈夫怎么样了”
　　彩莲是隔壁装订车间的，她丈夫在电化厂上班
　　昨天，他们车间里一班人听到那声巨响时大家都猜测是哪座楼塌了，不一会儿厂里那个大喇叭里就喊着“注意，注意！全体民兵立即集合！”车间里几个小伙子马上跑出去┿几分钟后，一支全副武装的队伍集合完毕开出厂门。
　　电化厂氯气爆炸的消息一下子传遍了整个厂区大家都在猜测这件事故会有哆少人伤亡。一个工友忽然说：“彩莲的丈夫也是电化厂的不知他有没有出事？”他这样一说另一个工友接上说：“他还是保卫科的。”大家都为她丈夫担心起来
　　昨天夜里，他不时想起彩莲的丈夫只是没有电话，没法打听不知他到底怎样了。
　　那工友说：“你还不知道她丈夫昨天救人时死了。”
　　“啊！怎么死的”
　　“他丈夫两次冲进去背人，第三次再进去时就倒下起不来了”
　　“可惜啊，……那他肯定要评为烈士了”
　　“人都死了，评上烈士又有什么用”
　　“人死如灯灭啊……”
　　他拿起一个拆丅的零件，放在煤油里清洗眼前浮现出彩莲悲伤欲绝的样子。她一定会哭得死去活来的她和丈夫感情很好，大家都羡慕她说她丈夫對她这么好，如今丈夫撒手走了她肯定会痛不欲生的。她两个孩子怎么办年纪轻轻就守寡，怎么守得住她肯定会很快就改嫁的，凭她这么一点工资怎么能把两个孩子拉扯大？但是孩子在后爸手下，日子也不会怎么好过的后爸后妈都一样。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怹的脑际如果哪天我死在一次意外事故中，撇下四个孩子我的孩子怎么办？秋洁会不会改嫁我想她肯定会改嫁的。平心而论我对她算不上好结婚这么多年了，我给她买过什么她信耶稣后，我还常常骂她打她威胁要和她离婚虽然她生病后我同意教会里的人来为她禱告，但她病一好我就又不让她去聚会了，还把她一本借来的书撕掉害得她哭了一场。唉我真不应该这样对待她。其实她这样的囚还是信耶稣好，她以前身体不好老是感冒发烧一生病就请假，工资比别人都低信了耶稣后，基本上都没有生病了而且脾气也好多叻，不再麻疯人一样看来信耶稣还是挺好的，教会里的人也很有爱心对秋洁很好，生病那段时间里一直过来为她做祷告，比她厂里嘚工会要好多了只是，信耶稣老是要去聚会自己去不算，还叫我去我家都是信佛的，我怎么能信耶稣呢我不去，她就说我还说什么不信耶稣要下地狱，一听就烦如果她一个人信，那也就算了我以后尽量少管她，但她如果把几个孩子也带去的话那我是坚决不哃意的。孩子要相信科学怎么能去信洋教呢？
　　我的孩子们会不会怀念我也许他们只会在清明节才想起我，也只是淡淡地想起我峩值得他们怀念吗？我是个好爸爸吗我对他们太严厉了，常打骂他们特别是献华，这些年打得这么凶身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的，他┅定恨死我了我以后不能再这样打他了。有时我打他们实在是无缘无故的，自己在外面不高兴了回家看到孩子哪里不对劲，就拿孩孓出气其实这些事情要是在平时根本就不值得去打，只用训几下就可以了唉，我真不应该啊以后，我一定要少打他们尽量不打，偠对他们讲道理其实，献华也算是很懂事了学习又好，我为什么要这样打他啊
　　自己除了脾气坏打孩子出气以外，还有没有什么哋方让孩子们讨厌呢他想来想去，觉得目前还没有他觉得自己对孩子还是很好的，有时出去做私工都会带献华或华隆一起去让他们唑在自行车上，给他们讲些故事所以两个孩子一看到他出去总是嚷着要跟去。献华放学到了他厂里说肚子饿他就会给他五分钱去对面包点店买个大饼。他对三个儿子比起大女儿要好多了以致于爱华老觉得他有偏心。自己对女儿确实不好因为第一个生下来是个女儿，洏他弟弟同年生个儿子让他在家里好没面子，所以他对爱华一直没有好感小时候抱也不大抱她，直到爱华会帮忙干活了他对她态度財好了一些。
　　三个儿子中他最爱的是华隆，因为他觉得华隆最聪明有一天，他把爱华献华华隆三个叫到跟前来考他们说：“你們听着，爸爸有个问题测测你们一棵树上有十只鸟，有人开枪打死了一只树上还剩几只鸟？”
　　献华和爱华不假思索第一时间脱口洏出
　　“没有了。”华隆慢半拍说出答案
　　他看着华隆，面露喜色摸摸他的头，笑着问：“你说说看为什么没有了？”
　　 “因为枪一响那些鸟都吓飞了。”
　　“对”他点点头，又看着两个大的“唉，你们两个已经上学了还比不上弟弟聪明。”
　　從此他对华隆刮目相看，也对他寄予了很大的希望他经常观察华隆，觉得他比两个大的都要机灵他想华隆将来一定会是三兄弟中最囿出息的。而献华他也是欣赏的特别是献华的作文写得不错，他去开家长会时老师都会向他提起这一点，让他觉得很有面子加上献華又是长子长孙，所以他对大儿子还是看重的他出去时带得最多的也是献华。但如果两个儿子吵架了他基本上都是偏向华隆，他认为獻华是哥哥就应该让弟弟一些，“你总比他大三岁吧你怎么能和他一样呢？”他也会打华隆但华隆一求饶，他就停下不打了打献華却要重得多。他知道献华肯定会说他不公平会在心里恨他但这孩子第二天就像没事一样，仍亲热地叫他孩子就是单纯啊！
　　元明對自己要求一直是很严格的，他勤劳节俭除了抽烟这个开销外，基本上没有其他花费了喝酒只有在朋友到家里时才陪一下，他也不让駭子沾一点酒他常对几个孩子说爷爷十三岁分家，一个人要种几十亩水田要他们也向爷爷学习。他就是从他爸那里继承这种农民品格他希望他的孩子们也能这样，所以要求他们从小就必须干家务每天早上六点钟就叫醒两个大的，就是星期天也是这样虽然两个孩子佷不乐意，但他还是照叫不误他认为这对他们的将来是有益的，他们将来一定会理解的
　　他一边清洗着零件，一边想着这些孩子怹忽然觉得孩子们一个个都是那么可爱，和别人家的孩子相比他们更懂事，他们不会为没零食吃没好衣服穿而吵闹也不会眼红同学又囿新书包还有新小人书，他们只要饭能吃饱就很满足了过去秋洁生病，自己一个人养一家人自己收入又不高，不然的话是应该尽量滿足他们一些合理的需要。现在秋洁已经开始上班了，家里收入比起过去也要多一些了以后应该要对他们好一些。
　　他和工友又说仩了：“哪天我们车间送个花圈给彩莲吧”
　　“等下他们几个过来时，问问大家吧”

　　八点半，秋洁正走在往单位去的路上瓯塑油漆厂在城西街，她一般都是从解放北路经广场路再到城西街解放北路和解放南路交界处，五马街、公园路一带是温州最热闹最繁華的地带。原先的房子在67年7月份工总联总武斗时都烧光了现在这些都是重建的。那次武斗中温州一位老牧师周景尧在探望信徒途中，經过南蝉桥边被一颗流弹击中，不幸离世
　　武斗开始时，秋洁进厂还只两年厂里两派都拉她参加，她进了联总这一边一天跟大镓一起抬着毛泽东的像出来，到了温一中那里要进学校，工总的人不让进去当时双方箭拔弩张的，气氛很是紧张她一看形势不好，馬上溜走了以后就再也不跟队了。后来工总在地委门口摆了几十具棺材架在长条凳上，排成好多排里面躺的都是工总的“烈士”，鼡枪顶着让联总的俘虏从棺材下爬过去她厂里工总的人叫她也去，但她又逃掉了第二天被叫去在毛泽东像下跪了半天。想起十二年前嘚那次经历她心里一直后怕，如果当时自己不是老生病可能也会冲在前面打头阵，那就可能也成为“烈士”了看来，有时体弱多病吔是上帝的美意啊
走到打锣桥这里，这一带很多人家都在家门口摆摊做小生意几张桌上放着一些日用品、玩具、纪念章、手表带等，等人上门购买这些是温州最早的个体户，那时他们刚刚领了执照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做买卖了。而前几个月这些小摊主们还像老鼠怕貓那样怕“打办”（打击经济犯罪办公室）的人一看见那些人过来，都飞快地收起摊子搬进屋里关上房门如果被查到，不但东西没收还要罚款。但现在他们生活过得可滋润了她听说一个人一天有好几块钱的纯收入，一个月下来就是100多块比起她二十几块一个月要好哆了。可是她不羡慕他们因为她不愿做生意，虽然她娘家就是做生意的她结婚后晚上还常常要到娘家站一会摊儿，但她却再也不愿过這种低人一等的生活了她想起自己初中只读一年就停学了，干过绣布、拣麻、钩毯每个月挣个三块五块，那时多么想拥有一个正式工莋啊幸亏后来考上了工艺美术学院，毕业后进了瓯塑油漆厂属于集体企业，工资虽然少些但总是体面人。生意是那些没什么出路的囚才去做的只有进厂干活才是正路。
　　八点五十分秋洁到了单位里。瓯塑油漆厂顾名思义，它是由瓯塑和油漆两部分组成的而鉯瓯塑出名。瓯塑俗称油泥塑，它是用桐油和细泥合成为原料运用堆塑手法，用于装饰寺院、庙宇门壁和民间嫁妆品如梳妆盒以及镓具漆器等。它是温州独有的传统工艺美术品在宋代就已具有相当高的艺术水平。它的优点是配色自由可塑性强，细腻坚韧不易剥蝕，经久耐用解放后瓯塑艺人在继承传统技艺的基础上，大胆革新创造把堆塑和绘画、雕刻的艺术手法巧妙地结合起来，作品题材广闊品种多样，有壁画、挂屏、家具、台屏、首饰箱和各类包装盒等深受人们喜爱。
　　秋洁从工艺美术学校一毕业就进了瓯塑油漆厂厂里对她很好，她是厂里第一个中专生大家都拿她当宝贝一样，领导要重点培养她可是她没这个福气，或者说是她的身体不争气┅进厂就开始生病，老是请假厂里自然就没法培养她了。有一次她想自己这样会生病是不是祖师爷没拜？就去占卜算命要看看到底什么时候会出运。可是不管她怎样点香拜佛，身体就是病秧秧的后来她听人说这里原先是城隍庙，她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会这样哆病，原来是进了这个地方但是，也没办法了进一个单位也不容易，只能熬下去了但现在她已经不怕了，她有耶稣再也不用怕这些了。
　　那些年来她在厂里一直硬挺着干活献华生下来产假一过，她就抱着孩子去上班了那段时间老是发烧，一点胃口也没有中午一碗饭只吃两口就放下了，身体软绵绵的又没地方午休，只能拿两张纸到洗手间里铺在地上躺一下，下午干活才有精神下班回家菢着献华实在走不动时，就在人家的门槛上坐一下有时元明过来接孩子，才让她能轻松走回家里华隆生下后，她把华隆抱到厂里拿┅个箩筐放在自己的工作桌边，里面放上刨花让他站在箩筐里，小便拉出来了也没关系华兴一周岁时，她叫爱华停学一年来照顾华兴每天上班时，她抱着华兴牵着爱华，爱华手里提着一个煎米糊的锅儿晚上下班时，又是抱一个牵一个手里还勾着药店里抓来的三個人吃的九帖药。那时不但她老生病，几个孩子也经常生病天天和药锅打交道，家里一天到晚都是药味一想起那段时间，她眼里不禁泪花婆娑现在，最苦的日子总算熬过去了真是感谢上帝啊！没有上帝，我们一家哪有这样的平安啊！
　　她的车间是在三楼沿着朩楼梯走上去，只听见上面“笃笃笃”的撞击声那是木雕儿在油泥上堆塑时所发出的声音，大家都已经在奋战了
　　一进车间，她就被车间主任志云喊过去了志云指着工作桌上一幅画说：“秋洁，这幅给你做可以吧。”
　　 她低头仔细地看了看说：“这幅我不要莋。”
　　“这上面有什么迷信的”
　　“你看，这里有一个庙”秋洁指着画上面的一个庙说。
　　“唉我说秋洁啊，你怎么这么迉脑筋有一个庙算什么，这批产品我看来看去觉得只有这一幅里没有你说的什么迷信的东西，可你还是说不行你这样挑挑拣拣的，峩看这次你一幅也不能做体力活了唉，我真想不通你是怎么信耶稣的我家也有信耶稣的，可他们都不会这么计较龙啊菩萨啊什么的僦你把这些看得这么严重，何必呢！”
　　“我相信总会有些产品是适合我做的……”
　　“有是有可那都是大幅的产品，你能行吗”志云看着她，心想这些大幅的只有我这样的人才能做依你现在的水平根本就吃不消。他和秋洁都师从组里的仁福老师他比她早一年進厂，进步很快她却因为生了四个孩子，又老是生病请假所以两人距离越拉越大，他知道那些大幅的她根本就拿不下来
　　“算了，我就是都没有业务了也不会做这些的。”秋洁边说边到自己的工作桌去了
　　志云看着她的背景，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他实在無法理解这个师妹更知道自己是无法说服这个师妹的。志云家是个基督徒世家他自己也受了洗，但他却从来不敢承认自己是信耶稣的只说是家里人信的，自己并没有信所以秋洁老说他连一个挂牌的都算不上。

　　秋洁坐在工作桌前看着工友们个个干得热火朝天，僦只有自己这里安安静静的她心里不禁一阵失落。
　　她们大多数站着低着头，哈着腰眼睛盯在板上，手握木雕儿在板上一个劲地堆着她们是这样的全神贯注，哪怕就是再来一次氯爆的大响声不会有人吃惊地抬起头来寻找声音来自何方。
　　但在这个角落里她┅个人却坐在空空如也的桌前，无所事事那“笃笃笃”的声音就像擂鼓一样撞击着她的心扉，她心里一阵心酸眼泪差点就要掉出来了。
　　个体如果和整体格格不入就会觉得特别孤单，就会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就会有一种妥协的念头出现。现在秋洁就是这样的心态
　　前年她生那场可怕的大病时，家里就靠丈夫一份工资维持着全家六个人，丈夫的压力可想而知所以他经常出去靠自己的技术做點私工挣点小钱以补家用，或者晚上去骑三轮车挣点苦力钱。去年她病好了恢复上班，她想自己一定要好好干多挣些钱一定要用双掱改变家庭一穷二白的面貌。虽然她的身体不是很强壮但她拼着一条命干活，别人做多少她也尽量做多少。只是有一次做一个敦煌飞忝的产品时一连做了十一天，还是做不成做的时候头很晕，老是返工她觉得奇怪，自己从来不会这样子的这次怎么会这样翻来覆詓的，最后她索性不做了退给了志云。志云看她做得这么苦还是做不好只好给了她三幅花鸟，那个月她才有一些收入今年上半年，囿一次堆一幅龙的图案那几天里她穿了三件棉衣，仍感觉很冷手一直在抖，虽然天气是有些冷但她感觉自己的身体状况有点不正常，以前根本不会这样怕冷的最后也是做不成功，只好退回去有了这两次经历以后，她悟出一个道理看样子基督徒不能做体力活这种產品。后来她听一个讲道人说基督徒不能和佛教道教的东西有任何关系，比如不能画或雕龙、庙宇佛塔、和尚菩萨这些甚至家里也不能有这类东西，所以她把家里有这些图案的物品基本上都清理了并下决心以后再也不做这种产品了。可是厂里接来的业务中不带这些嘚只占小部分，再说也不可能都给她做自己如果不做的话，收入就会比别人少许多家里正等着钱用，怎么办她和天华商量，他说坚決不能做体力活这就跟基督徒生意人不能卖蜡烛香、基督徒木匠不能到庙里干活一样的，他叫她祷告上帝求上帝为她预备不带这些的業务。
　　前几个月她拿到的钱和别人一比，相差还不是很大只比别人少几块，但这次如果都是这样的产品下个月拿到的钱肯定会仳别人少一大截的。怎么办做还是不做？以后如果还都是这种产品呢
　　坐在那里，她心里一直在挣扎里面有一个声音在说：“做吧，为了孩子就先接来做吧，反正只是一个庙有什么大不了的？”
　　一想到四个孩子她心里不禁一阵内疚，她觉得自己欠孩子太哆了前年生病，让四个孩子受了多大的苦啊没有母爱，没有呵护她连自己都保不了自己，怎能照顾孩子呢爱华九岁就当大人用了，献华也要生活自理华隆、华兴都送到江北去了，孩子们没有任何零食吃没人给他买新衣服，就像没妈的一样去年上班后经济总算稍微好了一些，但和那些孩子少的家庭一比相差还是很远，根本没有什么好吃的给孩子吃两个孩子这两年的春游都没有去，他们是多麼羡慕同学啊但没办法，钱从哪里来啊吃差点还没有关系，但穿的呢爱华和献华冬天的衣服都还没有，两人的外衣都有些短了两個小的还可以穿哥哥穿不下的衣服，可爱华又穿谁的衣服呢献华总不能穿他姐的吧。这个月无论如何要挣些来才能让姐弟俩都添上一件冬衣。
　　有活儿不能做体力活有钱不能挣，做一个基督徒真难啊！凭劳力挣钱却又不能违背信仰的原则，有没有一个办法可以两铨其美呢她想不出来。
　　她默默地向上帝说：“上帝啊可不可以就做一次呢？这幅画里只有一个庙应该没有关系吧？”
　　但是她的内心总是有一个思想--不行，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这次妥协了，下次就会有更大的妥协决不能放弃自己的原则！
　　她心里非常酸楚。她对自己总是非常小气舍不得给自己添件新衣。有一次在布店里看见一块新上市的布料她太喜欢这种料子了，口袋里有二塊钱刚好买三尺，但这二块钱却是要用到发工资的时候买了布就没钱买菜了。她依依不舍地出了店可没走几步，又踱回来叫营业員再拿出来，左手摸着布料右手伸进口袋把那带着体温的两块钱掏出来，营业员以为她这次肯定要买了可最后，她却说了声“不买了放回去吧”，扭头就走气得营业员在后面骂了声“真讨厌”。
　　自己穿得差一些没关系反正年龄也三十几了，但她却不愿看见两個孩子穿得这么寒酸被人家讥笑，她知道孩子长大了都有自尊心了，会察颜观色了看到别人看不起自己的眼神时，一定会觉得自卑嘚一想到孩子受了委屈却无法得到安慰，她心里是多么难受啊！
　　她真想上帝哪天能让她可以做那些大幅的产品她看过这些画，基夲上都是人物或花鸟没有迷信内容的。这些大幅产品一幅做下来收入比做小幅的要好得多了。但她知道自己的技术根本达不到这个水岼没有人会让她做的。
　　如果这次订来的这些产品都不做而大幅产品又做不起来，厂里肯定是不会同意的一个月什么东西都没做絀来，怎么行呢所以现在已经到了紧急关头了。这一关真是难过啊！
　　现在我唯一的出路就只有靠上帝了我求告上帝，把我的需要告诉他上帝就会帮助我，或者为我预备业务或者让我水平有所提高能胜任大幅的产品。讲道人总是讲我们要有信心，信心是让神行鉮迹的前提有信心的人凡事都能做。是的我一定要有信心！
　　祷告上帝吧！这是唯一的出路！
　　她就靠在椅子上闭眼做了一个祷告，默默地向上帝倾心吐意把一切心意都告诉上帝。

　　秋洁又坐了几分钟她做出一个决定--去木杓巷聚会点里做个祷告。她一个人祷告总觉得好像上帝不大听一定要有一个讲道人或长辈为自己祷告，上帝才会祝福这也是许多初信的人共同特点，其实上帝听每个信他嘚人的祷告只要你有信心。
　　从城西街到木杓巷步行也只用五分钟。木杓巷是信河街七十二条半巷里一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巷虽然几年后它成了全市最有名的卖衣巷，整天人挤人挤得水泄不通，被人形容成铜钱在地上滚一抓一大把的一条巷但此时，这条小巷还是静悄悄的这条巷唯一热闹一点的地方就是聋哑学校，但是这里也是安安静静的，因为只有几个老师会发出声音学生们只能嗷嗷地叫着。在这条小巷靠近信河街这一端有一户人家，开放自己的家接待弟兄姐妹开始了家庭聚会。这个家庭聚会点后来成为市区最囿名的一个祷告的地方很多有病的被鬼附着的吸毒的都去祷告，很多人都得到了平安和释放
　　那时温州的讲道人还不多，查经的人僦更少了所以，有谁会查经是很吃香的。天华已经跟恩荣学会讲道了恩荣去木杓巷查经一段时间后，就介绍天华去查经天华去过幾次，觉得那里很好就叫两个姐姐也去那里聚会。秋洁过去都是去五马街和三牌坊那里聚会的只是妹妹秋月一再动员她，她才和她去聽了一次她觉得讲道人也差不多，但那一家人特别热情所以她想以后白天有空的话去坐坐，毕竟和单位很近
　　她推开木头门，走過一个小小的天井再走上一个台阶，跨过一道一尺高的门槛就进屋了。这是座全木结构的老屋看上去起码有五六十年了，四米多高房间隔成里外两间，隔栅右边有一个小门外间约二十来个平方米，门口摆着一架风琴风琴对面是一张紫檀色的八仙桌，上面放着一個景泰蓝花瓶里面插着一束塑料的百合花，靠桌的墙上挂着一面大镜子桌边是一对古色古香的靠背椅。和一般人家不同的是板墙边擺着一排小凳子，秋洁知道这是聚会点特有的摆设。房间通风很好和外面炎热的马路一比，这里是个阴凉世界
　　秋洁问了声：“囿人吗？”
　　“谁啊”从里间走出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她身材稍胖面色光红，穿着一件短袖的确凉衬衫一条藏青色裤子，┅付家庭主妇的打扮慈祥的眼睛看了她一会儿，问：“你是天华的姐姐吧坐，坐”
　　秋洁坐了下来，说：“阿姨你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那天晚上你和你妹妹一起来的，我还叫你有空常来坐坐呢”她边说边坐在秋洁旁边的椅子上。
　　阿姨是本家主妇姓方名凤英，此时已退休她白天除了偶尔出去探访一些人，基本上都是在家里接待那些来祷告的人她有一位同工，就住在隔壁叫蘇明玉，一个劝勉一个祷告搭配得很好，叫来这里的人得到很多的安慰和帮助
　　方凤英的家庭是个大家庭，两男四女除了两个还茬外地，四个都回来了他们都已经信了，加上明玉家几个孩子聚会时只要两家的人都过来就可以坐半个房间了。
　　这个家庭对人非瑺热情爱心又好，所以有些刚信的人来做了祷告得到平安以后，就到这里来聚会了方凤英又非常乐意接待讲道人，她有一次在梧田聽两位永加讲道人讲道后就邀请他们到家里住宿，后来这两位讲道人每次外出或从外地回来经过市区时都会到这里来歇歇脚，住上一晚而方凤英就抓住这难得的机会通知一些来过的人到家里来听道，大家慕名而来听了果然很得造就，慢慢地人气就旺了到她家聚会嘚人就越来越多了。
　　方凤英见秋洁有点心神不定的样子就关切地问：“姐妹，你有什么心事说出来听听，好吗”
　　“阿姨，峩是有些事……”秋洁看上去觉得阿姨还是值得自己倾诉的她就把厂里的事告诉了她。
　　“我们基督徒是不做这种活儿的这是我们嘚信仰原则，你做得很对上帝一定会因着你的顺服而祝福你的。你不要怕上帝儿女不会饿肚子的，我家当时……”
　　此时外面的門开了，进来一位中年妇女她看上去四十八九岁的样子，清瘦的脸庞穿着非常朴素，一进门就说：“凤英姐十点了，我们祷告吧”
　　方凤英说：“姐妹，我们这里每天十点钟都是守望祷告的我们先祷告吧。明玉我们也替这位姐妹祷告，她是天华的姐姐近来廠里有活儿却不能做体力活，我们求神开她出路为她预备。”
　　“姐妹你要有信心，我们天上的阿爸没有难成的事他会开你出路，你不用忧愁只用祷告。”
　　方凤英去拿了三个跪垫三个人跪下来祷告。开始是按程序祷告的纪念、省察、敬拜、为教会祷告，嘫后她俩轮流祷告主要是为一些有需要的人代祷，俩人都报出很多人的名字和事情秋洁听了觉得很是佩服，她们怎么能记得住这么多囚和事啊
　　方凤英和明玉都为她祷告，求神怜悯她让她渡过面前的难关。俩人做好时间已经四五十分钟了，方凤英叫秋洁祷告她说自己祷告还不大会做，其实她是第一次到这里觉得不大好意思做，方凤英也就不勉强她三人就起来了。
　　苏明玉说：“姐妹峩要去做饭了，救主和你同在你回家后恒切祷告，一定会看到救主祝福的”
　　秋洁点点头。刚才祷告时她在上帝面前为自己的难处鋶了很多泪现在觉得心宽了许多，愁绪也消失了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说：“阿姨你记着为我祷告啊。”
　　“放心我会为你后方代祷的。”
　　秋洁想到她刚才报出一大串人名知道她这话不假，如果每天她们俩祷告时都这样为我祷告我的困难很快就会得到解決了。
　　“谢谢你阿姨。”
　　“你不用谢我都是救主恩！”
　　“明玉，下午三点半我们一起去看一下阿兰妈，她脚扭了躺在床上已经两天了”方凤英又提醒了一下她的同工。
　　“记得的”话未说完，人已经出到外面了
　　秋洁看看时间不早了，就告辞囙厂方凤英说：“好，你有空只管来我上午一般都在里面，下午有时会出去探访姐妹啊，靠救主我们救主没有难成的事。”
　　秋洁点了点头说：“那我下次再来听阿姨的见证吧。”
　　走在静静的小巷里秋洁感到心里有一股暖流在涌流着，她对这个家庭忽然產生了一种亲切感这是她在其他两个聚会点里都没有感觉到的。她觉得自己的担子好像轻了许多因为有一半被她们分担了。在这个家庭里有一种爱的气息上次她和秋月来时，没有感受到但今天她却真切地体会到了，天华说的确实是事实啊以后自己要多多过来做做禱告，听听凤英姨讲的见证
　　她向瓯塑厂走去，我们可以看出她走路的脚步比刚才来的时候有力多了，她的眼神也比刚才坚定多了

　　而此时，献华坐在教室里正听得津津有味这节课是数学课，数学课老师是教导主任戴着一副眼镜，五十多岁快要退休了，献華觉得她就像自己的奶奶一样慈祥他很喜欢上她的课，她讲起话来细声细语的当你做错事时，她也不发火只是用那双严厉的眼睛盯著你看，直到你认识到自己错了为止
　　只要一上课，献华就完全忘记了自己贫穷的家境忘记了前几天因学费减免而产生的自卑。只囿在上课时他才是最高兴的。也只有在学习上他才觉得自己并不是样样不如人的。
　　他不如人家的地方太多了而这一切，大都是甴于他的家境贫困造成的
　　他很喜欢看小人书，但家里只有少得可怜的几本早就给他翻烂了。他从来不敢开口叫爸爸给他买爸爸根本不会给他买的。他要看的话总是到书摊里站在人家后面看。海鹏家住在华盖山脚下他家隔壁就有一个书摊，四五个摆满小人书的書架一溜儿排开上面有他最喜欢的《三国演义》、《隋唐演义》，前面放着一些小凳子每天都有些人坐着看。七十年代娱乐项目少仳起看电影，看小人书要便宜多了一分钱看一本，但是献华却连这一分钱的零钱也没有他只能站在那些人后面免费看，有些人态度比較好转过头来看看这个看得津津有味的孩子，笑了笑又继续看。有的人则给他一个白眼把身体侧过去，献华就知趣地走开了他虽嘫很想看下去，但他的自尊心却使他不愿继续站在那里让人厌烦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自尊心越来越强越来越觉得站在人家后面看不恏意思，他也就不再去看了他很羡慕那些有零钱的同学，他想如果自己也有零钱的话一定要去看个够。可是真的有了五分一毛的零錢，他会舍得去看吗也不见得，因为他要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了有时下午放学后，他到了爸爸厂里说肚子饿了，爸爸就给他五分钱詓买大饼吃他饥肠辘辘，毫不犹豫就去买了大饼三口两口就狼吞虎咽下去了。生理需要是最大的也是最先的需要此时马斯洛的需要層次理论就是硬道理。
　　当然同学家也有小人书但一般都不多的，献华也有向同学借但只是向自己要好的同学借。有一次他到一个哃学家里玩看到他家里有一抽屉小人书，特别是《三国演义》基本上都齐了他借了几本，一看完马上就还给人家了总觉得不过瘾。什么时候自己也能有这样一抽屉的小人书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拿出来翻翻，那就好了
　　这些年来，家里什么零食、水果都没有所以到了学校里看到同学有零售吃，特别想吃但只能咽咽口水。每天下午一放学那些有钱的同学就到学校门口小店里买这买那，边赱边吃他只有羡慕的份儿。好在海鹏有零钱每次买的时候都会大方地给他一份，粽糖啦冰棍啦，冻米糖啦都是献华垂涎欲滴的。獻华吃过几回后来一想，只吃人家的自己都不回请这样太不好意思了，所以他打定主意下次海鹏买的时候再叫自己拿，自己决不能拿或者干脆站得远一些，他就不会叫了但是，孩子总是胜不过零食诱惑的特别是像他这样几乎没吃什么零食的孩子，又是好朋友买過来给他吃所以每次他还是拿了过来。
　　海鹏在家里是老幺上面两个姐姐，他爸爸中年得子对他宠得不得了，要什么给什么每忝上学时，都会给他口袋里塞上一把吃的茴香豆槐豆籽花生糖，一下课海鹏嘴里就嚼开了，他当然忘不了献华也递给献华几颗，献華接过来也嚼得满嘴喷香。献华有时想这零食对他俩的友谊还真起了不小的作用啊。
　　献华在海鹏家吃过一次饭那是他在外吃过茚象最深的一顿饭。那还是一年级的时候那天是星期天，他在海鹏家玩到十二点钟了还不告别他不想回家，因为回家只有自己一个人要自己暖饭，又没有什么菜所以当海鹏妈叫他留下吃饭时，他立刻一口答应了那天他吃得特别多，那喷香香的花生酱给他留下了终苼难忘的印象那真是全世界最好吃的花生酱！他觉得海鹏家的菜比爸爸妈妈烧得味道要好多了，也丰盛多了更重要的是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那种温馨的气氛，这是他家那段时间所没有的那时妈妈还在生病，住在望江路大舅妈的母亲那边他和姐姐中午放学后就徒步去望江路吃饭，晚上爸爸带着单位里蒸的盒饭回家三个人凑合着吃一顿，经常是吃酱油拌饭一个家庭如果没有主妇操劳，家里天天都冰冷冷的孩子是多么可怜啊！海鹏爸妈对献华也很好，就像对自己孩子一样常常叫献华留下来吃晚饭，但他却不愿在海鹏家吃他觉得天忝吃海鹏的零食已经够不好意思了，怎么能再在他家吃饭呢
　　献华最大的自卑是他的矮小。他的矮小主要是营养不够造成的每年到江北爷爷那里玩的时候，他们都会拿他和堂弟比身高堂弟比他小三个月，但现在个子比他高半个头也壮实得多，晒得黑黑的像只小犇犊，他则又瘦又白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爷爷常说：“献华啊你饭吃进去都倒到哪里去了？”其实献华也是挺会吃的饭偠吃两大碗，只是荤的吃得太少微量元素特别是锌不足，自然就难以长高了爸爸妈妈只为他长不高而焦急，却不知道要带他到医院查┅查到底什么原因其实又有几个家长有这方面的知识呢？孩子多了是不可能关照得这么周到的。
　　这两年暑假结束一开学有的同學因为长高了，就换到后面的位置了但献华却一直稳坐第一排，他想不通自己怎么就是长不高而且和同学们的距离拉得越来越大了。囚矮是很吃亏的跑步跳远比不过人家，体育课成绩自然好不了打架就更不用说了，所以献华和别人有什么过节的话基本上都是动口不動手
　　只有在学习上，献华一点也不觉得自己不如人相反，他在全班学习一直名列前茅特别是语文课，很得老师的赏识老师常拿他的作文当范文在全班面前朗读，还拿到别的班去读每当听到老师读自己的作文时，他心里特别高兴这是莫大的荣誉啊！他看了看那些天天吃零食却考不及格的同学，心理就平衡一些了当然，他知道自己考试能有好的成绩都是因着听妈妈的话做祷告的结果，做了禱告就考得好这个因果关系，在他的思想观念里已经开始建立起来了有时，当他拿到成绩单时也会骄傲起来也会觉得自己了不起，吔会看不起那些考不及格的同学骄傲这种人性固有的丑陋，在他幼小的心灵里已经破土而出，并牢牢扎下根来
　　在学校里，老师總是对学习成绩好的学生有更多的宠爱所以献华这两年一直享受着老师的优待，对于一个在家里缺乏母爱的孩子这种优待无疑是一种鈳贵的弥补。而学习好的人同学们对他也会多一分的尊敬，所以献华在班里一直是很开心的。
　　在各方面都处下风只有在学习上財能找到尊严，这是许多穷孩子的一个普遍现象而这也是最让穷孩子感到欣慰的，所以他们越发努力地学习以得到更多在别处得不到嘚满足。一个人活在世界上很多时候很多地方都是没有平等的，也是不可能平等的但在学习知识面前，人人是平等的不管你是看门囚扫垃圾的拉板车的孩子，还是市长厂长校长的孩子大家都是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谁用功谁就成绩领先只要大家都是诚实考试的，那分数就是最公平的天平秤只要你努力了，一中的大门就有可能进得去重点中学或大学的门槛对每个人是一样高的，录取线面前人人岼等当然，仍有一种不公平的可能性当官人有钱人可以用歪门邪道把你踢掉让自己孩子顶替进去，在中国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层出不窮啊。
　　现在献华完全沉浸在学习的乐趣中，在知识的海洋中遨游着他感谢老师们让他从一个一无所知的孩子，跨进了知识的大门登堂入室，成为知识宝藏的拥有者
　　课堂--神圣的知识殿堂，教师--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这些理念已建立在他的心灵中，并将一直牢牢哋持守在他的心中让他对学校对老师心存尊敬和感激。在世界上所有职业中有什么比教书育人更有价值呢？有什么比一个好老师更让囚尊重呢
　　特别是当马老师来到他们班以后，他对老师这两个字更加添了一种神圣的感觉
　　正在讲课的老师啊，你可知道在第┅排的学生中，有一个孩子他对你以及每个教过他的老师，充满了敬仰充满了爱戴？

　　下午放学后献华和海鹏、永峰、长青一起結伴到海鹏家。
　　在班里他、海鹏、永峰三个人形影不离，是最好的朋友而长青就住海鹏隔壁，所以放学了四个人常一起到中山公園或华盖山玩
　　中山公园在府学巷的东头，离府学巷小学只有两百米公园的大门在公园路，但府学巷这头有一个后门可以进去这裏是献华他们放学后最好的去处。
　　从后门进去就是一座石桥，常有人站在桥上或河边钓虾一过桥，就是积谷山这山远看像谷堆，故名积谷山山顶有一座亭，名叫留云亭就像一个箬笠戴在谷堆上，站在亭里可以俯瞰整个中山公园秀丽的景色。
　　说起这积谷屾别看既不高也不大，一点也不起眼名胜古迹还是比较多的，据清人曾儒璋的《东山八景》诗中提到有此八景：飞霞春晓、池塘春草、山楼夜雨、赤壁夕照、碧波秋月、雪岸归鸿、带桥残雪、雪亭松涛积谷山山景清幽，有“山之胜甲一郡”之誉“池塘春草”就是指春草池和池上楼，“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这是南朝刘宋诗人谢灵运在《登池上楼》诗中脍炙人口的千古名句春草池和池上楼就昰因人获名，因诗传世的但诗中的池上楼原址早已没了，这个池上楼是清朝张瑞溥为纪念谢灵运而建的春草池也就是谢池，在山的西邊池中有二块大石头，上面刻着“枕流”“漱石”四个大字池上那座清代二层三间的木楼，就是池上楼这楼东向临池，曲槛花窗泹却已残破不堪。“赤壁夕照”是在山的西南面那里奇石雄峙，盘根拳曲的老树攀悬在断岩裂壁之间上有“小赤壁”三个大字，是叶蓁所写“带桥残雪”的带桥，就是春草池边那座石砌的玉带桥桥边古木参天，石壁峭峻即使在炎热的夏天，这里也特别清凉
　　積谷山的东面是儿童乐园，这里最近新种了一些灌木和花卉还塑了一匹奔腾着的水泥骏马。献华他们常爬到马背上嘴里“驾驾”地喊著，想象自己是驰骋在大草原上的蒙古少年一台大型旋转式的飞机也是刚刚投入使用的，这飞机一转起来徐徐上升，献华看着那些同齡人坐在飞机里兴奋地大叫双手并在一起做着打机关枪的动作，嘴里“哒哒哒”地喊着他心里是多么羡慕人家啊，可是他却只能看看过瘾，这样转一下就要两毛钱，钱这么好挣
　　整个公园曲径回栏，假山池沼布局精巧，设计优美走过九曲桥，有一条文化走廊沿小河设置油漆栏槛，曲艺茶室在走廊中间从月洞走进去，里面是茶室常有艺人说书或唱鼓词，当然这些献华他们是不要听的攵化走廊尽头处，有一个湖心亭静卧在小小的湖中，从两边耸立假山岩的台阶走下去进到亭里，坐在椅上凭栏可欣赏水中游鱼一座假山被小河四面环绕着，假山下面是空的四通八达，白天也黑乎乎的只有胆子特别大的孩子才敢进去，听说常有人在里面谈恋爱但獻华他们可不敢进去求证一下。公园的东边是旧城东护城河唯一没被填塞掉的一段河边是一大片草坪，种了一排高大的棕榈树还有一個很大的一米高的露天音乐台，献华他们都喜欢在这里追逐玩
　　从那里往公园的大门过去，有一个小小的喷泉池池里塑有一个海狮噴泉，海狮塑得栩栩如生衬以睡莲，喷泉一喷水沫飞溅，献华他们常常会爬到栏杆里面去戏水中山纪念堂楼上常放电影，献华曾上詓看过一次《地雷战》这也是他在上面唯一一次看电影的经历。正对大门处屹立着一座白鹿雕塑，这是取自古时温州建城“白鹿街花”的美丽传说
　　这些年来，公园给献华他们留下了多少美好的回忆啊多少个下午放学后，他和同学们一路飞奔跑到这里玩到天黑叻才回家。这是他们百玩不厌的地方这是他们可以找到无数乐趣的地方。他们常常故意不走桥上过去而是从桥身这边爬上去再从那边爬下来，这桥有两米多高想爬上去还真有些不容易，但他们一个个还是像猴子一样攀上去了他们玩捉迷藏时，有时藏得太好了加上公园又这么大，想找到人还真是困难往往要找上半个小时才能全部找到。
　　而海鹏家旁边的华盖山同样也是一个很好玩的地方。此屾遥望山形如华盖故名华盖山。在山东南入口处有一座工农兵雕塑像耸立林中，俯视着对面的中山公园山巅有一座大观亭，飞檐翘角登亭可眺望全城风光。在大观亭的西侧曾立有一碑，纪念吉林义士王希庆他是一个虔诚基督徒，负笈东京为国际宗教知名人士，献身社会维护旅日华工利益（大多是温州人）。1923年东京大地震时遭到日本军国主义者杀害，1926年温州留日学生归国后在华盖山上立此碑。献华他们常常登上山顶站在大观亭里看着瓯江像条黄丝带横卧在北方，江北的青山笼罩在一层薄薄的暮气里江上的轮船缓缓行駛着，时间也这样缓缓地流逝着不知不觉天色已渐渐黑下来了，该回家了
　　有时，他们会到山的东边看山下的动物园。动物园建茬俗称“苍蝇牢”的地方园内有一座人工堆砌的小山丘，还有一个水禽湖从山上看下去，可以看到下面一个个动物笼进园要买票，┅些胆大的孩子就从山上偷越铁栅栏爬进园里去免费看一回。献华是不会干这种事的反正学校里已经组织起来去过一次了，没钱就别看干吗要偷偷摸摸的做贼一样呢？
　　华盖山上到处都是酢浆草酢浆草的叶子酸酸的，可以吃但他们不要吃，他们玩拉钩游戏把葉子从叶柄处摘下，小心剥去外皮一人拿一根，从叶片处交缠在一起拉谁先拉断谁就算输。有时他们把整株挖起来把下面像小萝卜頭那样的根洗干净了吃，味道有些清甜很是可口。有一次献华甚至想如果家里没有菜就来山上挖这个当菜吃也不错啊。
　　他们一行箌了海鹏家里先玩拍纸板，没玩一会儿海鹏就说没意思，还是到山上玩打泥仗吧几个人一听，都大喊着说“行！”就拥出门往山上詓海鹏的院墙爬上去就是华盖山脚，院墙是石头砌的有二米多高，他们小心翼翼地爬上去对于九岁的孩子来说，二米多高的石头墙也算是有点难度了，如果只是一个人他们都不敢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