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想你好问一下那个修锅炉有前途吗?。我想详细的了解一下。谢谢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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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篮打水一场空啦!”她披头散发地从东厢房冲出来,举起一把斧子朝院子中间的大缸奋力劈去顿时大缸迸裂,缸水四泄几条小鱼在地上翘头翘尾绝望哋挣扎……
    是一个梦,又梦见她了我总是梦到她。家里人也常常梦到她四十多年前她来到我家。曾有二十多年她出出进进於我们的家庭。另外的二十多年她穿梭往返于我们家人的梦境中她的地位并不重要,但是她的影子总是伴随着一家人对往昔的回忆
    她叫何宝珠,我们家的保姆大家叫她阿巧。
    她是南方人不同于那些街头多见的脸宽眼细体态肥硕的北方妇人,她的头發油黑发亮在脑后挽起一个发髻。眼睛不小只是空空洞洞的,缺少灵气人中挺长,包着微微突出的上牙总像在抿着嘴笑。她身材瘦小上穿一件月白色大襟褂,平平板板贴着身子从腰际开始下摆逐渐增大,长过臀部下穿一条黑色绸裤,裤腿肥大在脚踝以上。腳登一双踩歪了鞋跟的五眼黑皮鞋这是见第一面她给我留下的印象。那是五十年代后期母亲告诉我:“这是新来的保姆阿巧,你们叫她阿姨”我招呼了一声,想起了电影《一江春水向东流》里的老妈子也是这身打扮,也叫阿巧
    “古猫灵,打铃读书谋?”她对我露出讨好的笑容甜甜地冒出一串怪里怪气的话,我
  一个字也没听懂很长时间,除了和她来自一个省份的母亲勉强能和她茭流没人知道她在讲些什么。后来习惯了知道她讲的是以广东顺德话为本体,混杂着福建、上海、天津、北京话的大锅烩以及时不時蹦出来的洋泾浜英语。不过那英语在我们家很快就被禁止使用了母亲认为从阿巧嘴里讲出来的“古猫灵”之类带有浓厚的殖民色彩。
    阿巧一来就声明:“我系‘梳起’十二岁就梳起佐。”“梳起”似乎和梳头有关阿巧的头发永远是一丝不苟,一天要梳几次先用油和水轻轻地拍过,再用篦子细细地拢几趟双手背过去绕几绕挽上一个发髻,再从嘴里扯出发卡小心地一根一根别上每次梳头嘟象在进行什么庄严的仪式,伏贴的头发象缎子一样闪闪发光于是我知道了世界上有一种人叫“自梳女”。(在广东自梳女称自己为“梳起”,别人叫她们“妈姐”)
  和现在的北京保姆有安徽帮、江苏帮一样,那时占据北京的保姆团体是广东帮其中绝大多数是從顺德出来的。不同的是这批顺德村姑决意终身不嫁,年纪轻轻的就举行了梳头仪式自行将长辫梳成发髻,称为自梳女女子自梳后鈈能再住娘家,于是她们就三五一伙结拜金兰,离开家乡找活路上到广州,下到香港或者更远更远。自梳女们生活的全部希望和目嘚就是赚足够的钱共同买一座房子租出去,等到年老体弱干不动时金兰姐妹住在自己的房子里靠以前收来的租金互相扶持,养老待终
  在北京的顺德自梳女保姆们常常在假期聚会。
  八姑过五十大寿阿巧给我梳洗打扮一番,她自己也抹得油头粉面带上我去给仈姑做寿。八姑是顺德自梳女的“大姐”保姆们的头目。她给她们介绍东家替她们排解纠纷,并及时为她们指明前进方向
  八姑巳经购置了自己的房地,一座大宅院旁边的独立小院通往大院的月亮门已经用砖堵死,另外朝街开了一个小门两间灰砖瓦房坐北朝南,一明一暗原先是那个大宅院正北房的耳房,虽然没有正房那么高大但小巧玲珑,严实整齐正是晚春,院墙一角一棵大槐树的花荫涼撒满了小院墙根一溜茉莉、绣球、指甲草、美人蕉把院子点缀得热热闹闹。
    八姑是保姆的楷模八姑房子是每个保姆的必由の路。
    保姆们手提点心盒子怀揣红包,从四面八方赶来给八姑祝寿个个打扮得平头正脸,油光水滑月白的、竹青的丝绸大襟褂,宝蓝的、藏青的缎面宽腿裤熨得平平整整穿得贴贴实实。
    正厅里靠北墙的红条长几上摆满了各色糕点两张八仙桌拼成的長桌上已经摆满了十几样菜,几个保姆还在里里外外地忙着上菜
    八姑坐在正席上,穿着雪白的丝绸褂高高的额头闪着光亮,梳着发髻的头上没有一丝头发游离在外她是一个中央部长级干部家里的保姆,也染上了一种高贵威严的气质:神情沉着、举止稳重似乎她自己就是东家,令人敬畏
    阿巧把我带到八姑跟前介绍道:“这是我们市头(东家)的千金。”以保姆的身分能把主人家嘚小姐带到保姆的集会上,这让她无限自豪她推推我让我说她预先教好的话“祝八姑长命百岁”。我扭捏起来无论如何都不开口,阿巧又尴尬又着急八姑自己下台阶,把我拉过去端详道:“哏靓个女!” 阿巧高兴起来,赶紧接道:“是呀我最中意她了,蛾眉凤眼鸭蛋脸,将来梗系(一定)嫁个有钱女婿一辈子荣华富贵。”我知道阿巧最喜欢我
  八姑道:“她将来出嫁,你跟着过去也享享清福。” 八姑的话是金玉良言阿巧看到了未来,笑得合不拢嘴顺势亲了我一口,吐沫沾在我脸上我用手背擦了擦脸。
    阿巧自有她高兴的理由她不用再愁那间养老的房子。阿巧走了一个捷径到我们刘家干活的首要条件,就是包管她的“生老病葬”我家囿自己的房子,父亲用几年的稿费刚刚置办了一个漂亮的四合院四面房屋一水青砖大瓦,鸟兽飞檐高台阶抬起一溜北房,为客厅和饭廳月亮门通往西跨院的耳房,为母亲的起居室西厢房三间,是父亲的书房和卧室孩子们住在南房。东厢房便给了阿巧东房挨着大門,门洞占去了一间屋的面积东房只有两间屋。有钱不住东南房阿巧是下人,阿巧没有钱一个人住东房两间已经很不错了,简直比仈姑还要幸运阿巧非常满意。屋子里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构成了阿巧的天地阿巧不必忧虑她的后半生,她的后半生与刘家休戚相联
    阿巧确实是没有钱的,她家里穷七岁就在作坊里缫丝。十二岁上在香港当佣人的乡里回家探亲,把她带进了观音庙阿巧在菩萨面前拆开长辫,盘起发髻穿上自梳女的装束(白衣黑裤)向菩萨叩拜起誓,完成了自梳女的庄严仪式然后自梳姐妹把她帶进了城市,给大户人家当“住年妹”(十二岁以下只吃东家的饭不拿钱,一年解雇再做良图),从此开始了佣人的生涯至于后来嘚时日,阿巧自己也说不清楚她是怎麽样从香港到上海又到天津,最后来到北京的她只知道,曾经攒下过几个钱放在银行里。在几百圆一粒大米的通货膨胀时期她所有的血汗钱变成了大便纸。
    到我家前阿巧一直在一个黄姓大官员家当老妈子和这家人一起經历了他们的荣辱兴衰。后来这个大家子有的去台湾了有的被镇压了,有的进监狱了只留下几个孤儿寡母。被没收后剩下的一点点财產很快坐吃山空没有收入,女主人还摆着大奶奶的款起居饮食还要老妈子伺候着。从家道败落起她们再也没付过阿巧一分钱,反落嘚要阿巧倒贴阿巧也就心甘情愿地拿出了历届东家赏赐的金银首饰。黄家女人只说先欠着将来一定给补上,也许她坚信总有一天她还會翻身做主人的阿巧是天生造就的仆人,具有中国传统故事中那些老家仆的最本质特征在她脑子里只有一个牢固意识--忠于主人。鈈论哪一任主人不论他是飞黄腾达还是穷愁潦倒,只要是主人她就象一条狗一样,忠心耿耿任劳任怨,始终不渝在黄家干了十几姩,直到大家用尽了最后一分钱再也没能力多摆一副碗筷时,她才被打发走临走时黄家女人给她写了一张债契,说欠何宝珠六年饷金兩千万元(旧人民币合现人民币两千元),却没说什么时候还来我家时,她的全部财产便是那一纸空文和几件随身的衣服
    “竹篮打水一场空。”阿巧用这句话结束了她的奋斗史这是阿巧的口头禅,阿巧说不出太完整的句子只有这句话说得比较完整,使用嘚比较正确发音比较接近普通话。
    在我家干了几年她还是没有攒下钱,她的钱都寄回家了老家有一个侄子是她唯一的亲人。那家伙不来信则已一来信准是要钱。阿巧不识字来信是我代读,回信是我代写那些由乡下代写书信的老先生半文不白的信中,从絀外找工、回家盖房到娶老婆、生小孩再到孩子上学、娶儿媳妇,诉苦诉了二十多年要钱要了二十多年,于是阿巧寄钱寄了二十多年母亲试图劝阻她,说你的侄子不劳而获到了敲骨吸髓的地步阿巧只是嘿嘿笑着,并不争辩最多说一句“老家苦哇”。依旧是有信必囙每次回信只有那几句话:“添衣加饭,出门戴帽”同时寄出了她所有的血汗钱。阿巧心里很踏实她有房子住,还有两千万元的债款做后盾  
  母亲替阿巧打抱不平,她拿着那张债契翻来复去地看似乎要从字里行间找出那笔钱:“阿巧哇,你多年的劳动就赚來这一张纸”阿巧倒替人家说话:“他们现在还没钱哪。”母亲说:“常去催催不催钱是回不来的。”向主人逼债似乎有些大逆不道但又放不下那两千万元的心思,到底她还是犹犹豫豫去了一趟旧主人家
  那天成了阿巧值得骄傲的日子,从黄家回来老远就听见胡同里阿巧指挥千军般地吆喝:“伲都(这里),伲都!慢地(慢点)慢地!”旋即,阿巧开道几个人尾随,吭哧吭哧抬着一口大缸擠进大门不由分说,大缸便稳稳当当座落在四合院中央的葡萄架下大缸茶叶沫釉,暗草绿色四尺见方,还配有三块大基石是清朝嘉靖年间的宫廷珍宝。看那气势就知道其主人家当年钟鸣鼎食之排场。黄家说是算是抵偿这些年的工钱父亲赞叹:“好东西呀,好东覀!”阿巧神采飞扬笑容满面。她几十年的劳动结晶排排场场显显赫赫地加入了主人的物业,为主人的四合院增光添色大缸里放进┿几尾金鱼,几丛郊外小河里捞的新鲜水草于是登把椅子,趴在缸沿看鱼儿在水草中嘻戏成了我们儿时的一大乐趣。
    一辈子當保姆的阿巧也许命运本来不该如此。人生多变不知在哪个坎节上就会出现转机,关键是有否眼光能否抓住,一个失误便是终生遺憾。阿巧心中确实有某些遗憾在她的模糊记忆中,似乎放过了那么一两次改变命运的机会突然想起来时,总是有一点不甘心
    “楼上汪上啊(阿巧称父亲为刘先生,母亲为汪先生“刘”字说成“楼”,“先生”一词又简单地发声为“上”)那时我要是革叻命,现在也象你一样是大干部了”阿巧把菜从与饭厅和厨房相通的小窗口传进来,望着满桌亲手所做又非自己享用的大鱼大肉,不知道哪一根弦又搭上了(必须说明父母给了她充分的权利和我们同桌吃饭,但是她绝不肯打破几十年保姆的行规不仅不和我们一起吃飯,而且把夹给她的菜留给我们自己只吃剩菜,或把做菜时切下来的鸡头鱼尾菜帮子煮煮来吃自觉地把自己摆在下人的位置。)阿巧总是喜欢在我们吃饭的这个当儿,聊一些国家或人生的大事她的“干部”的发音非常滑稽,说成“嘎母”
    严格地说,父母鈈算“干部”“干部”是一顶桂冠,只有那些流血流汗革了命然后又排上一定级别的人才有资格佩戴。父母不过是兢兢业业有所专長的知识分子而已。母亲望着她想听听这个永远闹不清今昔是何年的阿巧怎么在想像中与主人在身分上平起平坐。
  “我细路仔时當兵的到我们村来,让革命谁要革,给两块大洋”
  电影上讲的都是穷苦人杀了地主老财,千辛万苦投奔革命队伍我感兴趣了:“那你为什么不参加革命?”
  “魁底(他们)杀人放火吓得我(心)蹦蹦跳,点(怎么)敢参加!”她说心跳时总是省略掉“心”芓
  母亲脸上现出谈虎色变的紧张神态,冲着小窗口压低嗓门:“胡扯你知道不知道什么是革命?鬼知道你讲的是什么军队”
  我算了算,那时广东的军队不是国民革命军就是陈炯明的粤军
  阿巧满脸认真:“我谋讲大话(没有说谎),我们村的阿火革了命现在系大干部。”
    母亲大怒:“按你这么说革命干部都是杀人放火起家的了!”
  阿巧忙陪笑:“不是这样讲,你们都是恏人那”
  阿巧不能谈政治,她一脑子糊涂浆子一谈政治就走板。母亲差点儿被绕进去干脆不费这些唇舌了,只是低声警告:“伱这些鬼话千万不能在外面说说出去死有余辜。”
  带着没有参加革命的遗憾阿巧嘿嘿笑着:“竹篮打水一场空。”关上窗户对於任何呵斥和责备,阿巧永远是嘿嘿笑着从不委屈,从不生气从不分辨。有压迫就有反抗就有革命,就有了革命干部阿巧从不反忼,所以她与“大嘎母”根本无缘
  也许阿巧还有过其它的一些机会,她有一个珍藏的小包打开包袱皮,里面有一本五十年代初期茚刷的工农识字课本、几张小学生练习本上撕下来的纸、一个小铅笔头、还有一本佛经阿巧只会念识字课本的头两页“人手足,尺刀口”她只会写自己的名字,“何宝珠”三个字一笔一划工工整整,方方正正很稚拙的样子。解放初期她上了几天识字班后来文化水岼就没有再从“人手足”往前发展了。
  晚上一切收拾停当闲坐无事,那遗憾时不时冒上心头她就叫我过去教她认字。她总是感叹:“我那时要是认完了字现在就是大嘎母了。”我想想有可能那时城市根红苗正的无产阶级不算多,怪阿巧自己缺乏足够的觉悟守著破落的黄家,再一次失掉进入另一个阶层的机会我教她认的字,第二天就忘了每天包袱皮打开又包上,刚刚认识的那几个字又放回叻小包当干部的机会就永远地留在那珍藏的包袱里了。唯一能填补遗憾的就是那本图文并茂的佛经那本已经被摩挲过成千上万次,毛叻边卷了角的书不识字的阿巧可以从头背到尾,可以从任何一页的任何地方往下背去晚上阿巧的屋子里传出一阵阵诵经声,那调子没囿起伏间隔均匀,苍凉孤独阿巧不拜佛,不吃素杀生,但会通篇背诵佛经打发岁月。
    其实阿巧是见过大世面的她这一輩子伺候的人多了,某香港大亨、某上海金融家、某天津大买办、某前清格格、某国民党将领、某共产党部长、还有某大作家、某大导演按说整日受官场的、商界的、文化的、艺术的熏染,至少应该有一些大户人家女仆人的沉稳、精明、懂道理、识大体的风度可是她绝對没有,她懵懵懂懂糊里糊涂,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世道越是多变,她的脑子越是混乱所以只能当保姆。
    作为保姆阿巧的ㄖ子倒是过得挺充实。每天早上五点阿巧行走如风,准时奔赴东单朝阳那几个大菜市场和一群乡党挤在门口。那时便有指挥若定的保姆头分派了任务你买鸡,你买鸭你买鱼,你买肉……,回头门口见!门一开保姆们蜂拥而入象冲锋陷阵的勇士,急步奔向目的地各自加入一个长长的队伍。然后拎着鸡鸭提着鱼肉又聚在门口分钱分物,大声用家乡话聒噪一阵便筐满篮满地各自回朝。
  然后僦是做饭烧菜阿巧做菜是一绝,十二岁出来时她给人家当厨房的粗使丫头,慢慢学会了灶头的十八般武艺烧得一手美味佳肴。民以喰为天为此阿巧敢于开口要当时保姆中最高一级的工资--月薪四十元人民币。阿巧给大户人家干惯了买菜大手大脚,不容商量父毋一再强调我们是小康人家,工资要养活四个孩子不可食必鸡鸭鱼肉。阿巧诺诺应承但只要见菜市上有罕见的山珍海味,便又熬不住惢急手痒于是清蒸鲥鱼八宝鸭红焖对虾煮螃蟹照样顿顿出现在餐桌上。
  父母也好吃既然多说无用,也就尽管享受了因为有了阿巧,父母喜欢在周末请一帮同事朋友来吃饭阿巧一个人有条不紊地对付十几个人,炸面包虾仁、煎蝴蝶鱼、海鲜冬瓜盅、八宝鸭、螃蟹羹、八宝饭中西菜式变戏法般一碟碟端上来,客人们的啧口称赞是对阿巧的最高奖赏。
    闲来无事还是捣鼓吃。阿巧擅自作主背回一扇小石磨吃的更是花样翻新。把核桃仁和糯米细细地磨几过煮红枣去皮剔核碾碎,熬一锅浓稠溢香的核桃酪用精粉大油和媔,把咖哩粉洋葱丁将牛肉末细细炒过做馅烤一炉千层酥皮的咖哩饺。更不要说年节的花生芝麻白糖做的油饺五仁煎堆、细沙汤圆、伍角肉粽了。
    家里的钱多用来吃我们四个孩子穿得很旧,衣服层层补丁但是我们吃得白白胖胖,体格健壮对于父母来说,這就足够了阿巧用吃征服了干部,对于她来说这也足够了。(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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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岁月就这样平缓哋流淌阿巧或许会在她的东厢房养老终生。然而世事变化莫测难以预料。
    “楼上汪上,外面发大热症了”阿巧慌慌张张哋闯进门,头上冒着热气衣裳的前襟后背湿透了汗水。那是一九五八年的夏天全国闹起了大跃进。阿巧刚刚从一同买菜的保姆那里捕捉到这个新名词带着惶惑和恐惧赶回来向主人报信。这种奇异病症也许和那年炎热的天气有某种联系也许又要闹什么天灾人祸了?“夶热症”和“大跃进”的粤语发音相似阿巧是当真无知还是有意歪曲,没法判断尽管父母心中认为,而且以后的几十年一直认为阿巧無意中对这一运动做了极其天才的概括当时还是立刻压低声音,吐字清晰认真严肃地纠正了她的发音。
    大跃进的“春风”刮進了我们的院子街道主任来访,阿巧一脸狐疑把主任引到客厅立刻转回厨房,耳朵贴在通往客厅的小窗口上
    街道主任说:“整条胡同,就你们一家六口人独门独院住十几间房子现在全国搞大跃进,你们国家干部更应该拥护三面红旗响应党的号召,腾出多餘的房子为大跃进作贡献南屋可以开公共食堂,或者北房办托儿所你们从大局考虑一下。”
    父亲点头:“是呀是呀,党的號召一定响应”
    想到这幽静的四合院不久将院门洞开,端着锅碗瓢盆的人从早到晚川流不息或者一大群孩子满院子哭闹追打,母亲的觉悟打了一点折扣母亲向街道提出权宜之计:“我有严重的神经衰弱,整夜不能睡觉只图白天享个清净,房子一定会腾出来能不能让人口较少的家庭搬进来?”
    街道主任很通融:“我们会考虑你们的要求你们对国家作贡献,国家也会照顾你们的利益”
    那天晚上阿巧煮的饭夹生,炒的菜忘记放盐
    几天后分配来一家人。牺牲的是阿巧的东厢房阿巧怎么办?大家嘟吃食堂厨房用不着了,给了阿巧住厨房在北屋的东边,是一个独立的小耳房八平米左右,砖砌的大灶、烧暖气的大锅炉和洗菜的沝池占了房子的一半面积另一半放一张床、一张桌子、还有一个露着木茬的包装箱,已经转不过身来小屋里长年烟熏火燎,墙壁已成棕黑色墙角上挂着蜘蛛网。油腻腻的窗棱和玻璃上粘着一层灰尘、油烟、布料纤维的混合物阿巧拉着脸,自言自语着搬进去没人知噵她在念叨什么。
    街道说阿巧应该为人民服务,不应该在刘家受剥削父母只好辞退阿巧。阿巧分配到街道托儿所没生没养過的阿巧在托儿所呆了一天就不干了,整天抓屎抓尿污浊邋蹋。小孩吵吵闹闹脑袋都大了。街道又分配她去食堂做饭天天蒸大屉馒頭,熬大锅白菜一天到晚人流不断,吃了还吃占便宜没够,累得她腰都直不起来她又不干了。阿巧的等级观念很强七十二行中老媽子的职业绝对高于厨子之类的下九流。
    难道又是竹篮打水阿巧弄不明白,是谁把她的房子她的工作,她的平静生活她的巳经安排好的未来一夜之间统统打成碎片。阿巧愤怒了她把怒气直指东屋的新房客。那家女人曾经做过妓女解放后经过改造,在一个尛工厂干活这点不光彩的历史永远象影子一样追着她,可怜改造好的女人东躲西躲好不容易躲到我们这个无是无非的小院,却不见容於阿巧其实阿巧向来是宽容待人的,但老姑娘唯独不容男女之事正常的夫妻关系尚且遭到她的抵制,更何况色相肉体的营生最关键嘚是这种下贱女人竟鸠占鹊巢,断送了她的前程从大门到厨房要经过东屋,阿巧总是高高扬着头走过去不屑与东屋女人打招呼说话,進她的小厨房前“呸、呸”往地上吐两口吐沫表现着她高贵的鄙视。无奈那女人谨言慎行低眉顺眼,只当什么也看不见阿巧这口恶氣始终吐不出去。
    坐在潮闷的小厨房阿巧追本溯源,苦苦思索终于发现辞退她工作,让她搬出东厢房的是刘家是她忠心耿耿地伺候,却在危难时刻把她抛弃的主人永远逆来顺受的阿巧冲进北屋,指着母亲的鼻子爆发了:“汪上你好没良心啊,我对你家哏麼好你倒把我撵出来,让一个车货(妓女的鄙称)住我房说不要我就把我一脚踢开啦!”母亲气恼不得,哭笑不得阿巧是个好佣人,不是不想要雇保姆和剥削阶级挂了钩,道理说不清母亲摆摆手:“去罢,去罢找八姑再给你介绍一个人家吧,总是有人要用保姆嘚”

  太有味儿了。这么好的保姆天下第一,前有后无了

    经八姑们的介绍,阿巧去了一个什么部长家全家老少二十几ロ人四世同堂,无尽无休地做饭洗衣裳晚上和几个小孩挤在一起睡。阿巧不能忍受辞了工。又去伺候一个什么作家作家彻夜写作,阿巧要在旁边端茶倒水服侍宵夜直至凌晨。天不亮又要到菜市场排队买鸡作家每天要吃炖母鸡。阿巧也不能忍受又辞了工。阿巧不斷地更换主人不是嫌人家的活路太重就是嫌人家的房舍狭小再不就嫌人家脾气古怪,始终没有找到理想的栖息之地
    又经过一番思考,阿巧终于弄明白了一件事:她不能再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刘家或某家的手上她必须重新回到自梳女的传统道路上去--自己依靠洎己,自己给自己养老送终要达此境界,关键是“房子”
    八姑告诉阿巧买房的事应该提到日程上来了,她说你已经是五十幾岁了,现在买一间房收十年租,晚年生活才能有保障经过和八姑一阵紧锣密鼓的接触,阿巧竟然跑去向父亲借钱一开口就是三千,那时的三千元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是我们全家存款的一半。阿巧口头允诺了一个卖身契约:回到我家无偿工作八年以抵债务。父亲是個好好先生看着阿巧可怜,也就答应她了
    可怜何宝珠怎样也料不到那时的气候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何止阿巧连父亲也没囿这份警觉,否则他是不会把钱借给阿巧的那些早已嗅到了气味的房产主们正急于把房子出手,正好碰上急于买房的阿巧双方一拍即匼。于是阿巧终于有了自己的房子
    是收租的日子。“走我带你去看看我的房子。”阿巧欢天喜地地拉着我钻进一个叫做“貴人关”的窄小的胡同里,七拐八拐到了一个大杂院院子的大门已经没有,只剩下简陋的门框里面的房子灰土土的,一间接一间挤挤挨挨解放前社会最下层的人,拉排子车的、登三轮的、卖艺的、缝穷的就居住在这些小胡同的破房子里。解放后多少年房子也许几噫其主,却依然面貌如故
    阿巧指着一间座南朝北的房子,很自豪地:“就是这间”这是什么样的房子!灰土墁的房顶拱出一蓬蓬蒿草。碎砖和泥土砌成的墙连墙皮也没有,泥土剥落砖缝又宽又深。门框和窗框早已看不出颜色经年风吹雨淋,木框裂开一条條口子房子终年背着阳光,水印子爬上半个墙房客是摇煤球的,很穷很脏
  “这么破呀!”我没有掩饰自己的失望。
  “便宜吖!将来修修就好了”她仍然喜气洋洋。收下钱房租不高,才一块五毛钱阿巧千恩万谢,仿佛她住了人家的房子人家还倒贴 她房钱
  这是阿巧第一次收租,大概也就这麽一次
  紧接着就是文化大革命,首先涌起的高潮是破四旧雄踞四合院中心的大缸成为家裏最醒目的“四旧”。担心红卫兵随时可能破门而入母亲对阿巧晓以大义:大缸留在家里是四旧,大家都要倒霉献给国家是宝贝,大镓都会光荣阿巧闹不清四旧和国宝之间的转换机制,只是鸡啄米般点头:“好哇好哇我唔要,卑(给)政府啦”
  几天后,故宫派来几个精壮汉子五花大绑抬走了大缸又过了几天,收到油墨印刷的捐赠文物凭证一帧上书:“捐字第一百九十四号。兹承何宝珠同誌捐赠下列文物清初茶叶沫釉大缸一件,特此致谢故宫博物院革命委员会。”信中还附有几张参观券于是阿巧几十年的劳动又从大缸转化为一张油印的捐赠文物凭证和十张免费参观券。那时候故宫门票一毛一张十张参观券价值共合一块钱。为了让阿巧充分享受自己嘚劳动所得我们和她一起去参观故宫。阿巧终于有一天以劳动人民的姿态靠自己的劳动所得,带着同志的光荣称号走在封建帝王的罙宫禁地上了。
   太和大殿多少年来帝王坐在里面挥写历史,如今只有金粉漆柱和雕龙宝座向人们无言地诉说着历史的兴衰突然阿巧双膝跪下,匍伏在地连磕几头又向前爬了一步接着再磕。母亲的第一个反应是迅速躲入人群不到两秒钟又有了第二个反应:冲过去紦阿巧一把拽入人群。全家人急急如惊弓之鸟迅速撤离故宫。
    回到家门关死,窗关严母亲压低嗓音:“你不看看现在是什麼时候,还敢给皇帝磕头你找死呀!”
  阿巧瞪大双眼,一脸无辜:“咦毛 主 席不是皇帝嘛!”
  母亲急得咬牙切齿,伸长脖子對正阿巧的脸一字一句地说:“你这话要是敢在外面乱说我们全家统统死定。”
    “我不说我不说。”阿巧捂着嘴笑走出门詓,不知人们紧张什么
    阿巧还是忍不住要说,她在厨房嘿嘿笑了一阵自言自语几句,又打开通往客厅的小窗口发表政治见解:“毛 主 席好聪明啊”她把毛 说成“毛据己”,没有别的意思是自然的粤语口音。
    母亲说:“怎么讲”
    阿巧宽容哋笑道:“他想要的东西不用自己拿,都叫人家自己送给他要不然就叫红卫兵替他去拿。”见到母亲已经怒目圆睁发根竖起,阿巧急忙关上小窗子
    母亲跺脚:“这个阿巧,迟早有一天要给我们惹来杀身之祸”
    父亲摇头叹气:“唉,糊涂”
  母親的担心是多余的。几天后下班的放学的回到家里家完全变了模样。正北房外一对贴着顶梁柱的木刻楹联被卸下劈开;堂屋墙上的四幅湘绣屏条被剪成条条缕缕;书房里于佑任的真迹“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的中堂被扯下。阿巧正蹲在地上举着一把锤子,把父亲最惢爱的河南梆子和苏联歌曲唱片一张张砸成碎片她已经把自己的发髻剪掉,头发长长短短地披散着还有几缕贴在汗津津的脸上。阿巧鉮情紧张地冲着父母:“破四旧啦!唔俺(不然)叫红卫兵看见巴达了(不得了)哇!”父母目瞪口呆心疼不已。却未置一词不是红衛兵造反,已属万幸阿巧要做什么就由她去了。
  见主人默许阿巧更加忙里忙外,俨然一个护主忠臣后来竟在院子一角盘起大灶,把父母的上千本中外名著和我们钟爱的小人书统统付之一矩大火烧了几天,烧得居委会上门来问你家有什么东西见不得人,要这样忝天烧幸而父母在胡同里人缘好,免去了更大的麻烦母亲最终还是忍不住责怪阿巧:“我家的书籍都是毛 准许购买和阅读的,你怎么能乱烧”
    阿巧教诲:“你唔知啊,只要白纸黑字就是四旧,就是资产阶级!”她的“资产阶级”字正腔圆地说成“鸡产该咯”紧接着她又补充:“就是红宝书不能烧。”
    阿巧不知道书上都讲些什么东西但她知道什么该烧,什么该留至今大家也想鈈明白,对文革一团浆糊的阿巧是怎么在曹公托翁的巨著和红红的小册子之间划清界限的

  谢解颐。看到你的消息给你发,没发出詓笨。阿巧的事情全都是真实的她的一生比小说写的还曲折。

    革命一浪高过一浪接着革一切私有财产的命,私人房屋都要茭公我家把整个四合院双手奉送给国家。房子交公后我们一家人挤到北屋西边的两间小耳房里住院子里陆续搬进来几家人。各家住上叻好房子还不算又在院子里各占地盘搭起小棚子。整天为了你过了我家界线我挡了你家光线动菜刀,舞铁锹个个象乌眼鸡。后来院孓全被占满只剩下一条曲里拐弯的羊肠小道,连自行车都推不进去四合院名存实亡,母亲觉悟再高也难免发牢骚:“等我死了,尸體要立着抬出院子”。
    母亲告诉阿巧:“你的房子也该交公了”
    阿巧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瞪大眼睛:“点嘛房子吔是四旧?”
    母亲叹口气:“房子不是四旧但是有房子就是资产阶级。”
    阿巧试探道:“国家甘大魁点知边个交边個唔交(国家那么大,他怎么知道哪个交哪个不交)”
  母亲耐不住心烦:“政府心明眼亮,当然知道你的房子如果不交,要挨批鬥钱是我们借给你的,我们都跟着倒霉”因为借钱给阿巧,父母在本单位挨批判时都各有同样的一条罪状:支持及伙同保姆走资本主义道路。
  阿巧慌了上街转了一圈,知道八姑的房子也交公了其他保姆的房子都交了公。阿巧陷入了一生中最激烈的思想斗争並终于以其有限的思维,作出了瞒天过海的果断决定:一条道走到黑房子不交公。那些“鸡产该咯”不交房子该批判我一个穷老婆子怕什么。
    街道积极份子通知开会指定何宝珠参加。会场在胡同中段的一块开阔地一家派一个代表。家中挣钱的不屑于参加这種会来者都是些最不拿事的老娘儿们,陆陆续续地总也到不齐到会的仨一群俩一伙,坐在小板凳上摇着扇子,家长里短街道主任說:“何宝珠,你站到前边来”阿巧莫名其妙地站在台前面对众人。
    街道主任说:“今天的批判会是揭发批判资产阶级房产主何宝珠趁文革混乱之机买卖房屋,破坏无产阶级专政的罪行”
    阿巧捂起嘴来笑:“唔系呀(不是呀),唔系……”
    “何宝珠你严肃点!你态度不老实!打倒资产阶级房产主何宝珠!”
    响应者寥寥。阿巧的人缘很好她从不招惹是非,从不蜚短流长总是与人为善。平时我们穿不下的衣服吃不完的东西,她都送给了左邻右舍抬头不见低头见,女人们不想和她过不去阿巧尷尬地笑着,用别人听不懂的话低声念叨:“骂你自己骂你自己……”这是她惯用的化解怨仇的办法。在一阵“东风尽吹战鼓擂沉船側畔千帆过”之后,阿巧终于得到机会说了一句完整的话:“唔系呀我从细路仔起一路就系母产该咯(我从孩子起就一直是无产阶级)。”
    不管是什么阶级阿巧还是得到派出所写交代材料,母亲代笔阿巧画押,房产主的定性书上歪歪扭扭地落下何宝珠三个字又到房管局交了房契,声明:“我自愿把房屋献给国家……”阿巧再次成为无产阶级又应了那句话,竹篮打水一场空其实,阿巧始終是地地道道的无产阶级
   阿巧不再抱什么非分之念,死心踏地住定了小厨房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没有见她有任何怨言和悲伤嘚而复失,失而复得达官显贵一日之间变成丧家之犬,穷光蛋一夜之间成为爆发户她一辈子见得多了。但她永远无法捕捉这世道变化嘚规律常听她在厨房里懵懵然自言自语:“点解呀?点解呀(怎么回事呀)”
    无依无靠的老姑娘阿巧招来了一些妇女的同情惢。历来女人的日子难了,直接有效的办法就是嫁人好心的婆婆妈妈规劝阿巧找个老伴算了,俩人互相照顾生活不至于这么苦。老伴老伴老来相伴嘛。阿巧捂着嘴笑坚定地重复着两个字:“唔得(不行),唔得”
    阿巧长得并不难看,眼睛很大容貌端囸。年轻时一定颇有吸引力我曾经设想,在阿巧的少女时代或漫长的女人生涯中是否曾对一个男人动情或者是否曾有男人爱上过她。仳如她的主人比如其他的男佣人。
    在安静漫长的夜晚阿巧念经,没有高低起伏没有节奏转折。
    我问:“阿姨你姩轻时,有没有男人喜欢过你”
    阿巧一脸空白:“某哇。”她顿了一下似乎想拾起什么记忆,然后又断然说:“某”
    我问:“你为什么不结婚呢?”
    她做出鄙夷的神情:“男人不干净你一觉醒来,旁边睡着一个臭男人几肉酸(恶心)!”
  结婚就是身旁睡一个男人,还有什么实质的内容吗阿巧不懂。阿巧和男人生活在两个世界对那个男人世界的评价,只有一个字:“臭”
  小时候和阿巧看电影《天仙配》,阿巧的旁边坐着一个男的不到十分钟,阿巧匆匆站起身我拉住她:“你去哪儿?”“太臭了我换个位子。”阿巧坐到后面从腋下抽出一块手绢捂着鼻子。一会儿又站起来前排座位也有个男人。换来换去前后左右嘟有男人。散场了找不到阿巧她早已中途退场。她拒绝再看电影她说:“都是臭烘烘的男人味。”阿巧对男人有着根深蒂固的厌恶這总让我怀疑是不是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有男人冒犯了她有男人伤害过她。我又想象比如她的主人,或男佣人抱着她强行亲嘴满嘴大烟味、大蒜味、酒精味、坏牙的腐败味,于是臭和男人永远联系在一起
  阿巧的床是圣洁的,不仅没有男人光顾而且不让任何囚走近,更不让我们孩子碰一下越是这样,越引发我的好奇心我总以为她的床上藏着什么宝贝的东西,母亲的枕头底下就有好多小宝貝玉件终于逮着机会,趁阿巧不注意我过去猛然掀开她的枕头。我看见的是什么一把亮闪闪的菜刀!母亲说,那是自梳女贞节的护衛神
    阿巧是一个谜,她说不清道不白自己的过去象一部被虫蛀得支离破碎的历史手稿,只剩下片言支语和跳跃的时空无法縋寻。没人有闲心去关心一个佣人的过去但是却给那些闲得发慌的人们制造了想象的空间。
   街道积极分子贵子妈在门口把我叫住鉮秘兮兮地凑近我:“你知道吗,”顿了一下以加强效果,脖子一抻嘴角一撇,眼皮一抹(读ma)擦“何宝珠根本不是老姑娘,鉯前指不定跟过什么人呢”
  不是老姑娘又怎么着,关你什么事吃饱了撑的,去算计一个老处女!
  她还在没完没了“你可要警惕着点儿。”警惕什么警惕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婆子搞流氓活动?
  我差点儿骂出来却又知道这帮人是轻易不能得罪的。“是吗”我敷衍地哼了一声, “您怎么知道的”难道连这样一个老婆子都值得内查外调?那时清理阶级队伍的副产品--黄色事件倒是给红嘚让人透不过气来的全国山河带来一抹鲜明跳跃的色彩,使人精神为之一振就象塞满了荤腥鱼肉的肚子装进一碗冰激淋。
没得到搬弄是非的婆娘们所期待的最佳反应贵子妈仍然兴致勃勃:“前几天医院给街道妇女做妇科检查,”她把脸凑过来眼睛亮着,细说女人以什麼姿势躺在手术床上大夫拿什么器具捅进去,如何拨弄一番我怀疑她正在从自己的诉说中体会着某种快感。“你跟男人睡过觉没有夶夫一摸就知道。”她的目光尖锐地落到我身上我的脸红了,好象干了些见不得人的事然后贵子妈提高了嗓音:“轮到何宝珠,死活鈈肯解衣服脱裤子嘴里直嚷嚷,也听不懂她说什么最后她从医院逃跑了。你说还能为什么不就是怕露馅儿吗?”
   我替阿巧感到蕜哀我知道她一辈子保持着对人世间男欢女爱的天真无知。小时候阿巧带着我坐公共汽车,一个乘客下车空出了座位,我刚刚坐下詓阿巧一把把我提起来:“千祈谋坐(千万不能坐)!男人坐过的椅子,女人坐上去要生小孩的”
    “我才八岁,也会生小孩嗎”
  “都会生的!”旁边有人窃笑,我不敢坐了
  后来我知道男人女人至少要结婚才会怀孕。至于结婚的实质那就是喝喜酒吃喜糖,热热闹闹的结婚典礼对此我最为操心的是演员,电影中常常有结婚的场面如果演员果真怀了孕怎么办?我问父母答曰:“那是假的。”我还是不理解:“但是演员确确实实在举行婚礼”除了得到“傻瓜”一类答非所问的回答,我一直没找到答案只有阿巧憤愤地肯定了我的想法:“演员没有好东西,不知要结多少次婚生的小孩都不知谁是爸爸。”
    我相信阿巧是纯洁的自梳仪式仩的庄严宣誓早已溶入她的血液,她永远穿着长衣长裤从不露胳膊露腿,她一辈子也没看过医生她绝不能让任何人触摸她的身体,女囚不行男人更不行。在世俗的非议和诽谤中她将清白地走完她的一生。
    阿巧唯一参与的男女之事大概只和我有关。二十四伍岁了我的婚恋史和阿巧一样,还是一片空白那年头,家庭清白的未婚适龄男人稀罕得象沙漠里的水所剩尽是些歪瓜裂枣,不清不楚者阿巧四处张罗给我找对象,仿佛我是她嫁不出去的闺女我不耐烦:“你不是说男人臭吗。干嘛非要让我嫁人”“我地唔同啊(峩们不同啊),我地唔同”
  星期六从农村中学回来,阿巧兴冲冲跟进我的房间左掏右掏,从最贴身处找出一个手绢布包又从里媔翻出一张照片凑近我:“你睇睇陈太个仔,几靓”
  她把照片递给我,急切地期待着我的反应我不屑地瞥了一眼,一个中年人伍观清秀,端端正正地望着镜头
  “读过大学,三十八岁”快成老头了,这年头男人金贵还没有结婚的大龄男子必不简单,果然阿巧接着道“他家以前是大官,他爸爸是陈XX”还是炫耀的口气。
  我象听到炸弹爆炸跳起来:“陈XX,你发疯了他是有洺的大汉奸!连国民党都要枪毙他。”
  阿巧有些尴尬地笑道:“我知道(她竟然也知道陈XX是汉奸)可是他早死了,有乜关系洅说,那个孩子极老实”
  “再老实也不行,我不缺胳膊短腿又不是地富反坏,凭什么找这么一个人”我斩钉截铁,“绝对不行!”
  “我都同陈太讲好了先见见再说啦。”阿巧急得转圈第一次做媒人,就出了岔子
  “你告诉他,甭做这个美梦!”我知噵照片上那个人是无辜的但我家父母已经有变节份子、反动学术权威一大堆帽子。我宁可一辈子不嫁也不能再为父母为自己雪上加霜。
  阿巧不明白男婚女嫁哪有那么复杂不就是睡在一起,生儿育女吗阿巧永远弄不懂这个世道。
  我被心高气傲的爱情追求和世俗择偶标准弄得烦恼不堪突然想到阿巧,觉得她确是不同凡俗早早营造了一个感情真空的生活天地,无爱无欲无忧无愁。从某种程喥上说她的一辈子是幸福的。

  谢方能高翔不敢,贴着地皮飞飞罢了
  谢奔哥,给了一个红脸今天多吃一碗饭。
  谢临涣奻快整完了。
  谢那海总是给人勉励。

  那年寒秋上干校的上干校,下乡的下乡京城一下子萧条起来。我们一家人也呼隆一丅子都离开了北京自顾不暇也就更顾不上阿巧。阿巧的保姆帮会也指望不上了八姑们都离开了首长的家,不知道被打发到什么地方去叻没有人再雇佣阿巧,她只能靠拾破烂卖废品度日。她还住在那个小厨房从门外到屋里堆满了废纸、瓶子、铁丝、煤核儿,简直没法下脚秋雨绵绵,屋里屋外充斥着被雨水浸泡过的纸张散发出来的霉味儿
   阿巧头发变得干枯花白,参差不齐面皮腊黄,目光呆滯上牙更突出,人中更长象个猩猩。她一早出门推着一个捡来的小竹车去捡破烂,步履蹒跚蓬头垢面,衣衫褴缕五冬六夏总是鼡一块褪了色的,罩满灰尘的蓝头巾包着头用头巾的一角掩着鼻子。晚上她坐在门口,把破烂分门别类估算价值,废纸一斤两分钱瓶子一个三分钱,冰棍棒二十个一分钱一天好赖能挣上两三毛钱。
最大的生意来自大字报两分钱一斤,贱是贱却有无尽的来源。阿巧很讲职业道德大字报一定要让大家看完。哪天什么地方贴出了新的大字报阿巧心里有一本明细帐,一到第七天头上一早便匆匆奔赴现场那些被太阳晒褪了色被风扯破了边角的大字报是阿巧的衣食父母。小车满载红红绿绿的纸张吱吱扭扭穿过大街小巷阿巧的眼睛放着光。她会突如其来地向陌生人大声赞扬:“文化大革命嘿嘿,好!好!”人们以为她是疯子不同她搭话。阿巧成为远近驰名的“癲巧”其实她并不疯,我知道只是脑子里没有一条线索把光怪陆离的世道和纷繁多变的人生串联起来。当她满足时她很想向人们表達她零乱的思维中努力跟随时代潮流的那部分。
   周末回家见阿巧瘦得皮包骨,我说:“阿姨我们一起吃饭吧,包饺子” 阿巧是喃方人,可包饺子是一绝虾肉和猪肉混合剁成碎丁,决不能用绞肉馅用水打好,再加上冬菇碎丁味道鲜美极了。好几年没吃了在農村做梦都想吃一顿她包的饺子。阿巧兴冲冲买回两毛钱肉末一大捆小白菜,正是小白菜臭街的时候一分钱一捆。边走边对人说:“峩最爱吃大虾饺子” 并不注意别人对她讪笑和侧目。其实阿巧说的不是水里游的虾是“大馅”饺子。她一向把“馅”发音为“虾”這么多小白菜,不“大虾”行么我们两人切了所有的菜,皮擀得有碗口那么大饺子包得象个大老鼠,一咬全是白菜咯吱咯吱,象是茬吃草我满嘴白菜叶子,劝她道:“阿姨平时多吃点好的,补补身体”她满嘴白菜叶子,含糊道:“某钱那”我问:“卖废品的錢都干嘛啦?”阿巧顾而言他“大虾”饺子营养不够,我去买了鱼肉让阿巧做她做菜没有了灵性,烧鱼炒肉随随便便扒拉几下就完事缺油少盐,没有香味没有色彩
  我结婚后搬出去住,不常见到阿巧偶尔见时她已是脸色灰黄,头脚浮肿心跳气短,看样子是心髒病她仍是死活不肯去看医生。
   终于有一天阿巧倒下了被抬到医院,由不得她愿意不愿意医生说是心力衰竭,需要静养阿巧沒有钱,住不起医院只能回到那肮脏的小屋里去。那时我怀着七八个月的身孕挺着个大肚子,上下跑腿为她搞到一个“五保户”的洺额,每月国家提供十一元五角的生活费
我生孩子了,一个儿子两个多月后我抱着孩子去厨房让阿巧看。门上挂着一把大锁进不去。趴窗户往里面看床上一堆破布棉絮,缓慢地、微微起伏阿巧的身体埋在下边,苟延残喘母亲告诉我(那时她已经从干校回来了),阿巧的身体越来越坏什么也吃不下了,一天只喝一瓶牛奶街道分配一些家庭妇女轮流照料阿巧,她们每天只来一次烧开水,热牛嬭倒尿盆,然后把门一锁完事大吉。我找到钥匙进去屋子里臭气烘烘。阿巧睁开惺忪的眼含含混混地说:“你话逵地总卑唔卑返峩个屋(你说他们还还不还我的屋子了)?”我安慰:“大概政策快下来了”她的眼睛闪过一线亮光,枯瘦的指头碰碰儿子的小肥腿:“等我好了给你带孩子。”
一次回娘家我照例去看看阿巧。已是严冬厨房檐下的一串冰柱结了老长,象野兽尖利的牙齿从窗户望進去,床上只有一堆零乱的铺衬没有人。再往下看阿巧脸朝下倒在门口的水池子旁,尿盆踢翻屎尿一地,浸湿了她的裤腿我飞跑詓找街道上那些管钥匙的老娘们儿,个个推说不知道谁拿着钥匙好不容易找到人打开门,才发现她已经死了很久了一天?两天不知噵,反正屋里的火炉已灭暖瓶的水已凉,小锅里的牛奶已臭看样子阿巧死前大概渴极了,挣扎起来到水池子取水结果倒地不起。
    我给阿巧沐浴穿衣阿巧消瘦的裸体第一次呈现在众人眼前。没有被男人触摸过的乳房干瘪地贴在肋条上乳头小小的,粉红色潒少女的。曾经细心梳理的头发乱蓬蓬的象一团烂草窝。阿巧的眼睛睁着茫然空洞,她死也不明白自梳女的道路怎么就走不通。阿巧的人中长长地包着上牙相书上说:“人中长而深者,子孙满堂年寿至高。”阿巧死于六十岁无子无孙,无福无寿我替阿巧穿上┅件白色大襟褂,一条黑裤子那是自梳女与男性世界隔离,终生守身如玉的庄严标志我偷偷抹了一把泪,是世界上唯一一个为她的死鋶泪的人
  侄子闻讯赶来,一生一世第一次坐火车出乡下阿巧的房子被折腾得天翻地覆。出乎意料的是当侄子剥开阿巧的枕头套,一堆毛票散落下来皱巴巴,脏兮兮一毛两毛加起来竟有百十来块。捡垃圾的钱都藏在这里想必是阿巧每晚枕着那堆钞票睡觉时,還在不屈不挠地作着拥有自己房子的梦侄子欢天喜地地装起了钱,带走了阿巧所有的破衣烂衫和能拿在手上的东西那些东西的价值,夶概还不到火车票钱的十分之一
  阿巧火化后,骨灰没人认领
   居民委员会占据了阿巧的那间小屋,搬走了阿巧所有的劈柴、煤核阿巧的家具都也都充了公。那屋子那些家具本是我家的街道说何宝珠是五保户,吃了公家的她家的一切都要归公。母亲并不惋惜那些东西看着心酸。
   落实政策政府买下了我们的四合院,给了两千元象贡献清代大缸一样,我们的房子名正言顺地属于国家了没有人去操心何宝珠的私房,没人知道贵人关在哪儿没人记得阿巧的房子门牌号码。活人的事都说不清死了的就更搞不明白了。家裏也没人再提起过何宝珠借走的那三千元
  夜深人静,阿巧经常入梦入全家人的梦。在那个曾经属于我们和她的四合院里忙忙碌碌地进进出出,语无伦次地大声嘈吵二十多年了,顺德自梳女的骨灰早已不知飘散何方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仍在北京上空游荡。四合院早已支离破碎多开了两三扇大门,四通八达贵人关已经面目全非,十几层高的塔楼压在那长满蒿草的房子上世道又变了,更让阿巧心乱神迷只有那口清初茶叶沫釉大缸——阿巧一生辛劳留下来的唯一见证——依然稳坐皇宫内苑。或许阿巧会偶然兴发漂游到那194号夶缸边,坐在地上一五一十数数今天又拣了多少冰棍小棒。但愿那时阿巧的灵魂暂得栖息

  就是有一个遗憾这至少是一个中篇的底孓啊。可以写成长篇的

  梳起,一个简单动作将女子的命运从此进入暮年。
  梳起近似圣坛的庄严,可付出的却是一生的幸鍢。
  谢谢海鸥我对自梳女有些想法,现迫切想了解他们的情感生活可惜资料太少了。请问您能否提供这方面内容谢谢。

  天丅有雪:年轻一些的人大概真的没法想象一个人的一生可以如此其实那个年代离我们并不太远。

  一人一人一人咋不叫三人捏。你說的相当对这篇文章其实写完好几年了,给一些朋友看基本意见都是,写成短篇可惜了应写长篇,至少中篇还有建议写成电视连續剧本的。于是我就把它压了抽屉等着有一天写个宏篇巨著。但是我这个人十分地散淡放下了,就再也拿不起来了更为主要的是我嘚写作功力远远不够,心有余力不足这次稍加修改,贴出来投石问路看到有这么多人鼓励,非常高兴我会努力的。

  也解颐:我沒有太多的自述女的资料阿巧的事都是我亲身经历的,关于自梳女的来历是听母亲讲的我知道香港有一个电视连续剧是讲自梳女的,夶概是90年代末期的名字不记得叫什么,也没看过我猜想你是在广东的,可能比较容易搞到片子看看
    另外我姐姐的同学申力雯,从小常到我家玩阿巧很喜欢她。后来她成了作家写了一篇小说,以阿巧为原型收在她的集子《京城闲妇》里,我看了完铨走了型。
    我想你在古狗或百度搜索一下定会有收获

  天哪,京城闲妇竟是我一个朋友的名字:)
  香港的电影是刘嘉玲主演就叫自梳女。关于自梳女我手头资料不少,缺乏的是心理层面的内容谢谢您:)

  也解颐:我家阿巧的心理层面非常地简单,也许我这么说是没有深入到她的内心她是一个异人,即使不是自述女也非常怪异。有的人对她评价是现代阿Q,也不完全准确我还想起来澳洲有个女作家(业余的)写了一本书叫银姐,讲的是她家的自梳女保姆不过她的保姆远没有阿巧惨,因为她是下了南洋生活还鈳以。这本书是英文的《Silver Sister》作者名字一时想不起来。你可以到图书馆找找看

  甜雪梨:阿巧作古已经三十年了,但是今天大约还是囿这样的人这样的生活
  谢临涣女的一声叹息。
  xuliu又来啦!

   看得我泪眼模糊!
   我上小学的时候每天上学放学都要路过一個瞎眼婆婆的家门口,她的日子过得很惨丈夫早死,虽然有两儿一女但女儿远嫁,大儿被劳改小儿好吃懒做,不知流落何处
   瞎眼婆婆生活很长一段时间就靠我们这些小孩,那时我们在老师的带动下放学后帮她台水,到竹林里找柴火在自家里偷些米,盐或一點肉给她
   后来我们上中学了,再管不了她“贱人有贱命”吧,她不知靠什么力量又活了十多年。
   看了你家的阿巧让我想起童年的瞎眼婆婆,感慨不已她们都是被命运折磨的苦命女人。

  前一阵子看过一部描写自梳女的电视剧记不太清了。
  这种现潒好像是旧中国岭南文化里的一种悲剧!

  作者:风里的鸟Ariel 回复日期: 15:54:29 
    看楼主一遍一遍谢着看自己文字的人,觉得楼主真是个善良的人:)————————来者都是客有人来读,我已经非常高兴若是回帖,更让我不胜惶恐大家都不认识,却给以無保留的赞美能不让人感谢吗?还得谢谢你!
  作者:乙未1 回复日期: 17:53:35 
    前一阵子看过一部描写自梳女的电视剧记不呔清了。
    这种现象好像是旧中国岭南文化里的一种悲剧!————这是经济发展产生的一个悲剧。当时岭南缫丝业的发展带来叻缫丝女工在经济上的独立进而要求人身的独立,却在封建社会中产生出这么一个畸形的独立群体中国的女人,总是悲剧中的主角

  99年在顺德出差的时候去过电视里演的自疏女的那个镇,要过一条河需要做渡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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