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农场的职工医院呆了十四年。那儿和乡村差不多，但场部不及周围的乡镇上热闹。我是七七年从湖北中医学院毕业分配去的，八二年三八妇女节结婚的。那个年代的人办喜事，一般挑元旦、五一、国庆节这样的日子，匆忙时前后不搭，也有像我这样的。过去婚房个人是不用操心的，由组织上负责解决，好歹则看各单位的条件了。院里腾出一间闲置未用的老放射科的房子给我们住。那时，每个单位有菜地(供应食堂和职工)，个人也有菜园子。我也分到一小块地，蔬菜可自给。买肉去催肥站(不知怎么起了这么个难听的名字)，买鸡蛋去供销社，想喝鸡汤只能到生产队的老乡家去买鸡。那儿的人没有不养鸡的，这是自己的事，单位不过问。
　　 我不喜欢种菜，怕别人说不像正经过日子的人，又怕妻子唠叨我懒，往往下田敷衍一下。因不堪忍受掏公厕积肥(多用鸡屎，肥力差多了)的苦差事，在田里侍弄的时间又少，菜长得不像样子。乐于此事的同行站在菜地里津津有味地炫耀自己的杰作时，我懒得搭腔，也不会恭维。然而，我却对养鸡有浓厚的兴趣。一般只人关注鸡下蛋，而我更多的是留意观察鸡的活动。许多往事现在回忆起来，仍然觉得蛮有意思的。
　　 先说母鸡下蛋的故事。
吃大锅饭的年代，医院的人去生产队买(半买半送)点便宜谷子不难，所以各家养的鸡多。下蛋的窝(鸡笼上面放几个破筲箕、篮子什么的，垫一点稻草)不多，门口就巴掌那么大一点的地方，总不能把鸡窝放在路边吧。这样，到了鸡产蛋的季节，偶尔会出现排队等窝的情况。憋不住的，只好在附近找地方趴窝。蛋下在了邻居家，平日里与之相安无事的，主人一般不在意，大度一点的还会开玩笑：“我家的老母鸡吃里扒外，把蛋下到了你家的鸡窝里。”那意思无非是提醒一下对方：我够意思吧！邻人回言也蛮快的：“攒滿了一碗，请你过来喝小酒。”你瞧，这非但不会闹别扭，反而添了乐子。若是平时不大对劲的，就不好说了，忍着生闷气的、指桑说槐的等，都有。见过拿自家的鸡出气的，骂了还不解恨，捉住了关闭几天。为抓不守规矩的鸡，常撵得鸡飞狗跳。邻里之间一般不会因这点小事引发冲突，但多少有点让人不快。别人没有引诱你家的鸡去下蛋，扯起皮来占不住脚的。更多的时候，是顾及街坊邻居的看法，为这档子事发生磨擦，是会让人笑话的。因此常常不了了之。
　　 发现别人的鸡趴在自家的窝里，主人会驱赶的，默不吱声会让人在背后议论。那吆喝的声音，常常隔壁几家都听得见，显然是在表明自己不是占小便宜的人。实在赖窝(赶开后又跑回来了)不走的，只好请鸡的主人来，捉回去自己教育。各家的鸡，都会管束的，谁愿意把蛋丢在外面呢？在农场的日子里，我也遇到到过类似的情况，回想起来也好笑。
一次，我家有只下蛋的鸡有一段时间不靠近鸡窝，不用说，在外面丢蛋了。早上开鸡笼时，我故意用一根细枝条在鸡笼的门口左右指点晃动。说起来也怪，二十几只鸡，一只接一只昂头走出来，拍打着翅膀飞奔而去。唯独那只吃家饭拉野蛋的，惊慌地在后边左右躲闪，它心虚，不敢往外冲。“啪”的一声，门落下了，闭门思过吧。这家伙被关了三天后再放出来时，果然学乖了，下蛋时老老实实地呆在自家的稻草窝里。这件事，我其实并没有把握，只想试一试，不料收到了效果。这也说明，提醒一下做错了事的鸡，或许有用。但也有不长记性的，惹得主人恼火，遭遇横祸，枉送了性命。
记得有个医生，性情急燥，易动气。多次教训不听话的鸡无果，一气之下提起了它的双脚，气呼呼地摔在自家门口，砸断了气。这件事我是听同事说的。据我所知，当时邻里之间相处还不错，没听说谁和谁闹意见，肯定是和鸡较劲呗。没放血的鸡味道差一点，那也是一顿丰富的美餐。那个年代，人们没有现在这么重视食品安全卫生，连染了瘟疫的鸡也舍不得埋的一一去掉头，剁成块，红尖椒炖烧。这鸡好冤，碰到这样不明事理、简单粗暴的主，活该倒霉！拿鸡撒气，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给人留下的印象总是不好的，邻里之间无形之中蒙上了一层阴影。一般情况下，为这样的事闹意见的不多，也有增加了信任和增进了友谊的。有幸的是，我碰到过后者，至今记忆犹新。
八十年代末的一个夏天的中午，隔壁的唐医生端着一个装滿鸡蛋的小筲箕，突然来到我家。她一边把东西递到我手上，一边说：“刘医生，这是你家的鸡在我家生的蛋。”从末听说过这样的事，我一时不知所措。接过鸡蛋，忙不迭地说：“谢谢你，谢谢你！”那时，我们两家的鸡笼背靠小院的院墙，挨在一起，鸡门和鸡窝背对背，平时从未发现串窝的现象。所以，唐医生的到来，我很吃惊。平时，我们两家虽说住隔壁，相安无事，但从来不走动。这件事我很感动，让我明白了什么叫自律。
养的母鸡在外丢蛋，让人不舒服，不下蛋更让人憋气。我养过一只老黄母鸡，屁股大，特肥，有一段时间没见下过蛋。外祖母(我结婚前把她老人家从汉口接来治病)说：“太肥的母鸡不会下蛋的！”不作指望了，怪不得它。但头次听说，感到蛮好笑。不下蛋也就罢了，可它老趴在鸡窝里一动也不动一一就像要孵小鸡的抱母鸡。占着窝不下蛋，外祖母很生气，慢慢地移动着裹过的小脚，走近鸡窝：“起来吧，叭在这儿干什么？”她一边说，一边把黄母鸡拎起来，扔到旁边去了。
那时，我们烧老虎灶(特制的，火力猛。先炒菜，快；后做饭，余火烤的锅巴微黄，脆！)，专烧谷壳子。灶台的墙外是有棚子的谷壳池，靠灶台旁的下方有一个小口，可流出谷壳。一天，我去看池子里的余壳还有多少，猛然发现墙角的窝凹处有一堆蛋。估计有十几枚。失之复得的，会有点小小的庆幸。而我是不作指望的意外收获，却是小小的窃喜了。留意了几天，我终于发现了光顾这儿的不速之客一一老黄母鸡！它为什么要趴窝？我顿时恍然大悟。说句实话，多捡几枚鸡蛋，对我来说并不那么开心，我更感兴趣的是：肥屁股母鸡到底能不能下蛋？遗憾的是以后我再也无缘这样的鸡。所以，这个悬而未解的谜，至今也未解开。
　　 再说说抱母鸡的故事。
　　 我儿时住在老汉囗火车站旁的天声街，见过养鸡，也听老人讲过这方面的事，隐约记得一些。例如，小鸡出壳率低时，买几只小鸡在夜晚悄悄地塞在老母鸡的翅膀下面，黄鼠狠偷鸡，等。我自己养鸡时，开始琢磨这些事了，那些养鸡的经验有多少道理呢？
　　 我曾做过一个试验，大白天用布单把装着抱母鸡的纸盒严严实实地遮起来，然后，把买来的人工孵化的小鸡一只一只地塞进盒中。一会儿揭开布单，打开盒门，抱母鸡带着一群小鸡出来溜达。其实，群里添了几只新鸡，它并不知道的。这说明只要遮住光不让抱母鸡看见，白天小鸡也是可以合群的。
　　 开春以后，逐渐有母鸡在鸡笼旁边不安地转去转来一一要产蛋了。从这个时候开始，养鸡人开始考虑抱母鸡的事。母鸡少的人家，担心没有；母鸡多的人家，发愁多了。有抱母鸡带小鸡，不用管，而且成活率高。所以，碰到运气不好的年，缺抱母鸡的也有。虽说可以互相调剂一下，但关系不是特别要好的，要费许多口舌，还要欠人家的情。一般不想这样，于是，想办法变通。
春天的乡村，小河的堤上，树林子里，大树下，我们常常可以看见一个奇怪的现象：一群小鸡跟着一只不像抱母鸡的鸡到处觅食捉虫子。这样的鸡俗称线鸡，是小公鸡被庵割后变了性的。线鸡长得快，且肉嫩。每年的初夏以后，看到有冠的小公鸡时，不时的可以看见走村串乡的庵鸡匠：“庵鸡，庵鸡呀！”不是所有的线鸡能够带小鸡的，那是经过处理后的鸡。一般这样：用白酒把线鸡灌醉，然后把鸡头夾在鸡翼下面，扔在路上。它站不稳，在路上到处乱转，一会儿转晕了。等它清醒时，一窝小鸡围在身边了。摇身一变，糊里糊头地担起了带小鸡的任务。也有酒灌少了，没转好圈，弄夾生了的时候，线鸡不愿带。这也是有窍门的。这事我没干过，看见邻人折腾，蛮搞笑的。但我干过母鸡孵鹅蛋的事。
我们医院旁边有个砖瓦场，那儿的工会主席送我妻子(内科医生)两枚鹅蛋。我想，何不让母鸡来孵化。于是，我把鸡窝里放了十枚小鸡蛋和两枚大鹅蛋，抱母鸡没有异常的反应，老老实实地趴了二十天的窝。待到小鸡啄破蛋壳出来时，抱鸡婆带着十个小家伙扬长而去。其实，早在小鸡出壳之前，我依法炮制，安排了一只抱母鸡先孵了十个鸡蛋，等待这两枚孵了二十天的鹅蛋，转移到它的肚皮底下。还算顺利，又过了十天，两只浅灰色毛绒绒的小鹅破壳而出了。这两只鹅一天天长大，像电影《古刹钟声》中庙里假扮和尚的老特务，养的鹅那么大时，过年时我带回了汉口，孝敬了父母亲。
没见过母鸡“抱儿”(孵化的俗称)的人，是不知道它是多么执着的。一般的人家，有两窝小鸡就行了，最多也就再加一窝。又有母鸡想“抱儿”时，一般会赶开，撵几次后惊醒了。固执的很少，我遇见过。怎么办呢？看着心疼呀！只好退让，遂了它的心愿呗。我放七八个鸡蛋在窝中，四五天换一次。这样，既有孵的，又保证蛋不坏。八九天后，我去“抱房”(人工孵房)买十来只小鸡，晚上悄悄塞抱鸡婆的窝中，再把鸡蛋一枚一枚地退出来。第二天早上，这只抱鸡婆高高兴兴地带着它的“孩子们”去草地上追逐嬉戏。
　　 我记得最清楚的是这样一件事。小鸡的拉肚子，鸡屎糊住了小屁眼。其他小鸡好奇，啄过去啄过来，啄出了血。抱母鸡见不得血，非要把红屁股小鸡赶走。怎么办呢？有了，我突发奇想，责不罚众，把所有的小鸡屁股全涂上紫药水(医院现已不用红药水，紫药水少用)。这样，抱母鸡分不清谁是谁了。落了单的小鸡，遇上一场风雨，很可能归不了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