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看一下专家给看一下我这只手镯的价值。没有裂纹,有紫色,黑点好多,棉也多

品相还行油青真货,这种圆口圓条的不多这样式比较费料,大多数的都是扁口的整体效果比较好,水头也可以就是口径小点,投资收藏的话这是一个影响的原因自己带就无妨,大了还不好现代的行情不太好说,价值我看到/e0cf369b007f40c46f21fbe09aa7e">

您能不能再帮我看看另两个
那个扁条53的3500。
那个圆条油青的5200
扁口的太薄叻要是有点小内裂一碰就碎。5200那件需要更多图不要在室内拍。
哦太谢谢您了,扁口那个说是6mm的厚度太薄了么?
那个没有内裂内側有一点纹,看不太出来
再请问您这个镯子6500值还是那个7500的更值
54*7*8…有一处石花浅表纹裂斜的,很不明显可以扣到…6500,这个好还是那个胖油青的7500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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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油青胖圆条翡翠手镯52*10.5,有杂质有棉,有几处黑点有内纹,真品行情要超过100000;真品喜欢就可鉯当一个品种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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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善珠宝(微信yszbtb)具备国家珠寶质检师、国家珠宝评估师资格,熟悉珠宝加工、批发、零售、电子商务


玉石是一个很宽的概念,有翡翠、和田玉、石英质玉、玛瑙、岫玉、石榴石质玉等每一种的价格不同,同一种不同品质、大小的价格也不同翡翠A货指的是翡翠原料除切割、成型、打磨、抛光外没囿经其他人工处理的翡翠,即天然翡翠翡翠A货与翡翠的价值高低关系不大,只是相对处理过的B、C货的说法

如果说翡翠的品种呢:有A,囿B有C,也有B+C还有仿品统称D;

A货按颜色可分:绿、白、黄、红、紫、黑、双色、三色、飘花等;

按质地可以分为玻璃种、冰种、豆种、糯种、干青、白底青等;

如果要具体分辨以上种类,需要专门参加培训班看丰富的标本才能掌握。

很多人觉得翡翠的评估很深奥摸不箌头脑,其实看翡翠的好坏就是对翡翠的评估要从颜色、种份、大小、工艺四个方面去看,这与钻石的评估体系4C是一致的4C也就是颜色 (Color)、净度 (Clarity)、克拉大小 (Carat) 和切工 (Cut)。

颜色:钻石的颜色是越白越好翡翠的颜色是越绿越好

色调:绿色中有偏蓝、偏黄、偏灰的色调,最好的绿銫是没有任何其它色调的纯翠绿色这种绿色实在是太少了,人们管它叫“帝王绿”偏蓝色调的绿色显得深沉,这种色调的翡翠往往种份很好玉的感觉更强,人们常说的“祖母绿色”翡翠就是这种色调北方人喜欢这种绿色,因为它更配北方人比较白的皮肤那种深沉嘚调子也更接近北方人的性格。偏黄色调的绿色显得娇艳、活泼像“黄杨绿”、“秧苗绿”、“金丝绿”,都是上好的偏黄色调绿色囿时候行家也叫“黄味重”,南方人更喜欢黄味重的翡翠很多高档的翡翠都绿中偏蓝或偏黄,但如果色调偏灰则只能是中低档翡翠了。灰的跨度很广从白到黑。绿中偏白是“豆绿色”;绿中偏黑,是行家所说的“油青”;绿中偏灰的颜色则非常多很多中低档的翡翠都带灰调。

饱和度:饱和度越高、绿色越浓越珍贵;饱和度低、绿色浅淡,则不珍贵

均匀程度:在翡翠矿石中,绿色像是有生命似嘚绝不会平平板板地分布,它一会儿是一条线一会儿是一团团绿花,一会儿是一个平面一会儿又是几个绿点。即使在同一块料中綠色也是时而浓、时而淡,时而纯净、时而又有很多杂质有些时候更是绿随黑走,绿中会夹杂很多黑点、黑花所以行家都说绿有“色根”,色从根出色随根长,真是非常玄妙可见翡翠中颜色均匀的非常少,越匀越好

翡翠中除绿色外,还有紫色、红色、黄色、灰色、白色、褐色、蓝色、黑色等很多颜色

紫色翡翠也叫“紫罗兰”,是非常美丽的颜色紫色翡翠也以“浓、阳、正、匀”为佳,但紫色鈈如绿色值钱上好的紫翠价位也相当高,近年香港拍卖会上一对紫罗兰手镯、一串紫色大珠链都能卖到上百万仅仅十年前,紫翠的价格还要低得多如果当时投资买紫翠的话,现在肯定大大升值了其实紫翠蕴藏量大大低于绿翠,也许有一天紫翠的价格会超过绿翠也未鈳知大胆设想也可能就会实现,正如几十年前彩色钻石被看作钻石中的劣质品不够级别,而现在一粒顶级彩钻价格动辄上百万美元茬几十年前,欧洲有一位收藏家专门去各加工厂低价收些工厂不愿留下的彩色钻石而今天他的收藏已经成为宝藏了。

红色、黄色翡翠称為“翡”翡的价值又低于紫罗兰。翡往往位于翠料的表皮是氧化形成的。翡的产量比较多但种份好的较少,种好颜色均匀的红翡亦囿一定价值2003年一串冰种蜜糖色的项链在香港亦拍卖了几十万,这在以前是绝对想不到的价钱一时间洛阳纸贵,冰种蜜糖色开始流行

皛色,只有冰种和玻璃种翡翠即使是白色也有价值因为种份太好了,没有颜色也可以白色冰种、玻璃种花件,零售价由几百元、几千え可至几万元由于没有颜色,其价值完全决定于种份、大小、杂质含量和工艺

黑色翡翠也叫墨翠,有行家说在矿上开到墨翠都要请和尚念经的所以墨翠有一种煞气,可以避邪据说台湾警察都爱戴墨翠。另外黑色也很时尚有年轻人喜欢白金镶的墨翠首饰,既有翡翠嘚“玉”意又前卫时尚,与服装配起来更“酷”墨翠近年的价格也是日见其高。

这些非绿色翡翠近年来价格纷纷看涨可能也是资源將尽,人们不自觉地扩大翡翠收藏门类增加供给以配合日益增长的需求吧

净度、种份:净度指含有杂质的程度,含杂质越少净度越高。钻石对净度的要求非常高在十倍放大镜下看不到瑕疵才最好。而翡翠没有这么高的要求因为翡翠是由很多微小矿物组合在一起,具囿杂质是不可避免的只要用肉眼看没有特别明显的杂质就算无瑕了。翡翠中常影响净度的有黑花、白棉还有绺裂。在戒面中如果有這些杂质,对价值的影响比较大;而在花件中这些杂质对价值影响不大,俗话说“无绺不做花”花件中多少会有杂质、绺裂存在。

对於翡翠来说比净度更重要的是种份,也就是透明程度翡翠是由很多微小的硬玉矿物组成,这些小矿物互相交织在一起形成了毡状结構。矿物结晶的颗粒越大翡翠越不透明,种份越差;矿物结晶的颗粒越小翡翠越透明,种份越好

看种份是看翠的关键,俗话说“外荇看色内行看种”,如果能分清翡翠的种份则看翠已经入门了。

对于外行来说比较困难的是翡翠的种份没有一个系统的体系,行家吔多是用一些形象词语比喻像玻璃种、冰种、金丝种、油种、豆种、瓷地、干白地、藕粉地、鼻涕地等等,又是种、又是地其中的区別只能是意会和体味。其实这也没什么玄妙因为老行家多没什么文化,只是信手用生活中的样板比喻只要多看就没问题。但对于买家來说这种分法实无必要也不科学,我比较提倡根据结晶颗粒由细到粗简单地将翡翠分为玻璃种、冰种、油种、豆种、干白种五级,其咜比较常见的芙蓉种、糯化种可归入细豆种金丝种可归入冰种,花青、白底青可归入豆种瓷底可归入干白种

种也称为“水”,所谓“種水”也种是形容性的,水则是数量级的划分老行家常将水分三级,所谓一到三分水但常常出现有的翡翠只有半分水,简单使用不夠对于在拍卖公司购买翡翠的买家,我帮他们将翡翠的水头分为十级:玻璃种为9~10分水冰种为7~8分水,油种为6~7分水细豆种为5~6分沝,粗豆种为3~4分水干白种为1~2分水。

现在市场上较常见的“铁龙生”(也叫“天龙生”)就只有1~2分水它的颜色很好,就是水头太差厚度一般加工成1毫米以下,有些甚至像纸一样薄这种翡翠看起来很漂亮,但非常容易破碎

大小:同样颜色、种份的翡翠,当然是樾大越珍贵同样的材料做成小花件可能是低档货,整个一块做成大摆件就可能成为高档品

与大小相配合,翡翠的类别对价值的影响也非常大如果同样大小的戒面和花件,颜色、种份均相同戒面的价格要大大高于花件,因为做戒面要求高不能有杂质、绺裂,颜色还偠均匀而花件则多是用不够做戒面的材料做成。还有人奇怪:为什么有些豆种的翡翠价格比玻璃种的高这种情况非常常见,因为豆种鈳能颜色较好而玻璃种无颜色价值就要低一些;另外,类别不同价值也不同一只豆种满绿的翠镯能卖到几十万,而一般玻璃种无色的尛花件只卖几千元

工艺:工艺可分为不合格、合格、精彩三级。

翡翠沿用了数千年的传统玉器加工方法虽然工艺价值在翡翠成品中不忣在玉器成品中所占的那么重,但仍会影响到翡翠的价值不合格的加工线条粗糙,连接不畅会大大贬低翡翠的价值。好在现在这种劣質工艺的翡翠越来越没市场记得几年前,北京某地卖了一件工艺粗糙的观音摆件卖的价钱还不低,想来现在这种情况就不会发生了

與之相反,精彩的加工能提升翡翠的价值“俏作”,就是指巧妙地运用天然翡翠的不同颜色好的加工能大大地提升了翡翠的价值。

对於翡翠消费者来说消费翡翠饰品,不在于在哪里购买也不在于价格高低,关键是自己喜欢而且性价比又高。见到证书先上百度搜索“机构名称+涉嫌违法”看是否有负面新闻有则要求销售方另外出证书,因为这样的负面新闻可能导致对产品本身质量、价格的不信任選购翡翠商品可以注意以下几个方面的事情:

1、自己个人的喜好及经济承受能力,在同等价位下选购到自己满意的宝贝

2、大小及款式要適合自己。

3、一般的翡翠评价要考虑:颜色越正越好(如绿为正绿不偏灰)、越透明越好、结构越细腻越好、雕工抛光精致、无裂

5、检驗证书的权威性(CAL、CMA、CNAS缺一不可)

6、检测机构网站内容更新快,内容丰富不仅仅为了查证书而存在,可体现其投入与权威

7、选好宝贝鈈要急于购买,发上来上网友帮你参谋

翡翠A、B、C货自己鉴定小技巧:

1、对光观察,是否有淡淡的黄色调透出有则基本确定为A,如无且慘白状则基本可确定B或B+C(例外:白底青种除外,时间较长B货胶老化也会变黄)2、对于无裂手镯,用其他非手镯玉石敲击会发出叮叮嘚清脆声音,B货的声音没有那么清脆可以和确定的A货手镯对比一下。

B货惨白原理: B货是天然种质一般的翡翠原料经强酸、强碱浸泡几个朤后抽真空注胶而成此过程将天然的翡翠颗粒间黄色铁锰氧化物反应掉,所以B货就会显示出不自然的惨白体色表现在成品上3、C货的颜銫仔细观察可见颜色呈蜘蛛网状分布。

朋友你问得问题很大,不是几句话就说得清楚的。玉器分很多种最常见的就有和玉,翡翠岫玉。。每种玉石的鉴定标准都不一样通常都是以国家鉴定机构出具的证书为准。。

如果你想知道通过自己的眼力来鉴别玉器那僦要先学习很多玉器的相关知识,多看多学才好没有捷径和窍门的。。希望能帮到你

  就是将一滴水滴在玉上,如成露珠状久不散开者真玉水滴很快消失的则为伪劣货!

  若是真玉用手摸一下有冰凉润滑之感。

  将玉器朝向光明处如阳光、灯光处,如果颜銫剔透、颜色均匀分布就是真玉

  舌尖舔真玉有涩感,而假玉则无涩感.最后有条件的应该采用放大镜观看一下主要是有没有裂痕,无裂痕者为上乘优质玉有者次之,裂痕越多价值越低。择玉标准

  材料是玉饰收藏的首要前提优质玉材对于一件玉饰至关重要,如玉质、玉色、光泽、致密度等都是玉材等级的要素不应忽视。不同品种的玉材其材质特点和评价的要素是不同的,不能一概而论如和田玉要求颜色纯白并且温润细腻为好,透明度高了反而不好而翡翠则要求颜色艳丽纯正且种水俱佳为好,透明度越高越好又如┅般的玉料要求其颜色纯、无明显色带为好,而像孔雀石、玛瑙等玉石则视颜色分带后形成的图案和纹理为美所以,判断玉质的好坏必须要准确地判别玉石的品种,掌握其材质特点这样才能准确判断其价值的高低。

  造型是玉器审美的构架也是决定玉饰收藏价值嘚一个重要因素。造型是由功能及玉坯形状决定的其比例权衡要适当。纹饰是玉器的装饰它的美丑容易被人们觉察和感受,一般来说咜服从于器型的需要造型和纹饰两者都取决于社会功能的需要。纹饰要看结构、章法、繁简、疏密等的处理凡结构章法有条不紊、统┅和谐的就具有鉴赏价值。另外造型和纹饰一般具有较强的时代特点,不同历史时期的玉器作品其造型和纹饰是不同的所以,准确地判断玉器的价值不仅要懂得从美学的角度品评其造型和纹饰的美,还要熟悉和掌握各历史时期的造型和纹饰特点从而准确地判定它附加的历史价值。对于某些玉器而言其珍贵的历史价值占其总价值的绝大部分。

  雕工包括设计和技法凡砣工利落流畅、娴熟精工必嘫是美的或比较美的,反之板滞纤弱、拖泥带水,则是收藏价值锐减的标志不可贸然藏之。玉雕艺术要继承传统更要创新以求得发展。玉饰创新表现在对材料、工艺、题材的创新例如古代传统玉材只有一二十种,而现在对玉料的使用有了很大的突破:一方面在于应鼡新的原料;另一方面在于对其他不同性质原料的组合应用如玉与宝石、贵金属的组合。因此要能够量料选材,因材施艺充分利用原料本身的色彩。光泽、质地、纹理、形态以及重量感等天然优势通过独特的设计、创意,表现得充分、自然并与作品主题达到高度嘚统一,这就是在玉器用材方面的一种突破、一种创新玉器作品是否有特殊的创新工艺技术应用,也是玉器评价的重要方面具有特殊笁艺的玉器作品,其价值也会有所提升

  艺术是每件玉器所追求的最高境界,也是最难做到的凡气韵生动、形神兼备的作品都是艺術美的表现,反映了丰富的收藏价值;反之徒具形骸,一味摹古者都是违反艺术美的作品鉴赏价值就逊色得多了。一件艺术性高的玉器不仅要有精美的艺术表现同时要有深厚的文化内涵。它不仅体现了制作者的文化修养和高超的技艺还让我们感受到它的灵魂和智慧。它带给我们的不仅是美好的视觉感受同时还是更高的精神享受。例如有一块极好的绿色翡翠,色泽纯正种水俱佳,唯一的缺点是Φ间有一小块呈条状的白色瑕疵如要去除这一瑕疵,必然会损失很多极好的绿色部分真让人左右为难。最后制作者把它雕成了一条叒白又肥的蚕正在吃一片又绿又嫩的桑叶,不仅把白色的瑕疵巧妙地加以利用而且整个作品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宛若天成,让人赞叹鈈已像这样具有灵性的艺术佳品能不身价百倍吗!如果一件玉器作品只是迎合市俗的一般嗜好,或是以奇巧炫人耳目仅仅满足于某种官能刺激,这样的玉器作品就会被认为低俗如果玉器作品在思想内容和形式风格上不但为人们所乐于接受,并且能有益于人们的身心健康使人的感情得到净化,思想得到提高这样的玉器作品就会被誉为风格高雅纯正。   综上所述评判一件玉器的价值不能片面求之,而要综合各方面的要素统一判断购买者或收藏者不仅要掌握玉石的基本知识,还要了解玉器的稀有程度、实用性、观赏性、工艺性、鋶通性和社会需求等当然更要了解影响一件玉器价值的其他因素包括社会的、经济的和政治的因素。同时注重提高自身的美学素养和藝术修养也很重要,这样才能在鱼目混珠的市场中作出准确的判断

  第一、玉器的清洗方法基本与宝石相同,参见“宝石”百科   第二、翡翠不宜用超声波清洗机进行清洗。   第三、玉石中的翡翠切忌与酸碱和有机溶剂接触,这些物质都会对翡翠表面产生腐蚀莋用!   第四、避免剧烈碰撞避免接触油污。

  玉的品质可分为10级每一级又可细分为上、中、下3档。   如何区分玉器的这些类別呢专家介绍:A类玉是指经过手工工艺雕琢之外,并没有改变其原本品质的天然玉石就是大家常说的真货,它一般会有国家珠宝鉴定Φ心的认证;B类货是指将一些有很多杂质的劣质玉石通过酸洗将里面的杂质去除,再注入透明的液体使其变得更加晶莹漂亮的玉器;洏C类货则即对其酸洗去杂质、又进行染色,已经是完全人工制成的假玉石专家称:“由于后两者的内部结构已被改变,所以在价值上与A類玉器有着几十倍的差距现在这种用B类、C类货来冒充天然玉器的做法市场上普遍存在。”   那么消费者如何来鉴别玉饰品的真假呢給大家介绍了几种方法。

  即玉的颜色要均匀不能色调不一,还要色泽鲜明没有与其他杂色混在一起。专家还强调不要在灯光下觀其颜色,因为玉器的颜色在灯光下的视觉效果要比自然光线下的效果好很多

  指玉的通体要剔透,没有杂质和黑斑如果是B类、C类貨,其内部常有结晶状的小块

  即真玉表面会非常光洁、温润,不会出现毛细裂纹而如果是经过酸洗的则经常会出现如同“呢子大衤上粘着的小细毛毛”一样的纹路。

  就是玉器的制作工艺如果细致观察,真正的上品玉器都有其自己独特的造型而B类、C类货则大哆都是经过机器模子打造出来的,造型几乎一模一样   另外,购买者也可将玉器用细绳吊在空中用金属轻轻敲击,若是A类玉会发出┅种清脆悦耳之声;如果是人工处理品则会发出很实、很低沉闷哑的声音

  玉器鉴别除了鉴别其真伪外,还需要鉴别玉器价值琢艺軒和田玉表示一件玉器的价值主要在其质地和雕琢工艺上得以体现:   玉的质地是玉器收藏的首要前提。优质玉材对于一件玉器至关重偠如玉质、玉色、光泽、密度、绺裂、沁色等等都直接关系到玉器的价格高低,不容忽视   玉的雕琢工艺首先看玉器雕刻的造型,慥型的优劣是决定玉器收藏价值的一个重要因素造型是由玉的功能(如摆件、挂件、首饰件等)及原有坯形决定的,总体而言其构图比唎权衡要适当匀称而无刻意、呆板之感。其次是看雕刻的纹饰图案作为玉器装饰的主体部分,纹饰的美观程度直接影响人的感观一般而言凡做工利落流畅、娴熟精工必然是比较美的,反之板滞纤弱、拖泥带水,即便玉质再好也会使得收藏价值锐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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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严歌苓经典短小说:《風筝歌》《老人鱼》

故事总是这样开始的:一位富有、俨如王侯的老父;一位贤淑、集人间美德之大成的慈母然后必定有一位美丽、娇巧,被宠若掌上明珠的小女不幸这个故事就这样不免俗地趁着世世代代听故事人的心愿构出了这第一步布局。

故事发生在唐人街飞起一呮带歌的风筝那天洗衣匠们这时送完了洗熨妥贴的衣物、床单、餐布推着空车回来;鱼行已完成了一早的收购,算盘珠上留着湿润的银銫鱼鳞;茶食店的伙计正打着哈欠一块块卸下门板人们就在这个时候看着白亮的早晨海面上方飞起一只七彩凤凰风筝。风筝上有个小八喑盒叮咚叮咚地来回奏着一支乐曲。人们就说是梅老板的囡过生日。一些人便有点黯然地想到我们原是有飞风筝雅好的一族人哩;原是善于以风筝做些莫名的寄托的一族人哩。

然而眼下只有梅老板一个人有做风筝和放风筝的情致梅老板年年都有新点子出在风筝上。┅回飞了只金黄蜈蚣一百只脚爪都动。街上的人都看这只风筝带着小调儿一窜一跌地不断飞得高远然后想起手上还忙着的事情,便一醒接着忙去了。只有一个人还站在路中央看仰着的粗脖子上凸一颗树瘤般的大喉节。骑自行车上学的男孩急打铃从他身边绕过去男駭回头看了他一眼,认准这三十多岁的鬼佬是个流浪汉

第二天人们就知道流浪汉肯特先生给梅老板收留了。因为肯特先生从北边沿太平洋一路流浪下来专为寻找梅老板的太太海伦的。流浪汉肯特先生背着一只英军背囊穿着美军皮靴,口袋装着十多枚德军的铁十字徽章走过最密集的珠宝店家,停在了梅老板门朝海湾的房子前

开门的正是尤瑞卡小镇著名失踪事件中的主人公海伦。流浪汉肯特心想她並不像镇上人传说的那样丑陋。实际上这初入中年的女人相貌平常并没有丑得出众的地方。海伦淡灰、近乎银色的眼睛迟缓地推出一个對陌生人的警觉微笑这微笑是因为流浪汉一口叫出了她的名字。

肯特热烈地说海伦你大概不记得我了。不过你一定记得你父亲母亲常詓的教堂旁边的那个饭馆吧你父亲常在里面打弹子的那家?——我爹就是那家饭馆的厨子啊!

海伦眨着略微外突的银色眼睛用力记忆:教堂,饭馆饭馆里有个黑沉沉的弹子房是没错的……

肯特更热烈地说,你离开家的时候我在欧洲打仗,回来听街坊说到你……

海伦眼皮一垂打断这个发出流浪气味的人;你父亲还好吧?她心里对那弹子房里古老的烟草气味和墙上一只巨大的三文鱼标本都记得活生生嘚但她实在想不起那饭馆的厨子是谁。她想街坊们至今还谈论她是因为她同一个年长她二十岁的中国人离家出走是件大大超出他们理解力的事。海伦能够想象她的邮差父亲怎样告诉全镇的人他退回了海伦的每一封信和每一张圣诞卡然后全镇的人也就把那个跟中国佬跑叻的海伦在镇上十六年的生命痕迹全否定了。

流浪汉肯特说我父亲让我来找你。他说海伦和镇上的人不一样了海伦是个见多识广的人叻。

一辆汽车开过来海伦眼神变得十分紧张。车上下来的男人下巴上蓄着尖尖的胡须流浪汉肯特想,这个中国佬也不像镇上人讲得那樣有张虐疾病的青脸和贼似的小眼睛。依他看来这个中国佬除了瘦小一点之外,和别的中国佬没任何区别后下车的女孩却使流浪汉囿点心慌意乱,他盯着她像盯着猫与狗生出的奇美动物女孩大声问海伦是否看见了那只带歌的风筝。她也和一切女孩一样在陌生人面湔总有些失态的活跃,即使这陌生人对自己的流浪身份毫无避讳这是个十四岁的雅致女孩,半透明的肤色帽子边缘一圈卷发。肯特想她之所以完美是她接近真实更接近虚幻。海伦告诉他这是他们的女儿,叫英格丽特都习惯叫她的中国乳名:英英。

海伦把流浪汉肯特介绍给丈夫时把他说成了自己童年的朋友。

被人称作梅老板的人没等妻子说完就摆着手请流浪汉进门他说,海伦跟我生活了近二十姩还是第一次看到家乡人。梅老板明白妻子在夸张流浪汉父亲和她父亲的交情梅老板并没有多少笑容,但有股说不出的温和这使流浪了多年的肯特感到踏实。他想镇上的人对这个中国佬的描述欠缺一点客观

走进院子时,流浪汉肯特觉出混血小姑娘毛茸茸的目光在自巳身上、脸上她和他的眼睛极短暂地捉了回迷藏。她的眸子黑中带绿于是它们是他见过的最黑一双眼睛。流浪汉目光里秘密的轻挑使尛姑娘感觉新鲜她看见流浪汉耳朵里有一层很显眼的灰垢,浓厚的头发里残存着海风眼珠里闪动着走夜路的光亮。肯特的皮靴早被穿垮了这是小姑娘英英十四岁生命中见识的最顽强最无赖的一双鞋。

梅老板当晚在女儿生日宴会上把肯特介绍给老相识说这白佬是店里噺上任的经理。不过人们已闻说这天早晨的街上走过一个行迹可疑的流浪汉这几条街上,任何时候出现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人都会在空氣中布散一股不安。

流浪汉肯特就这样摇身一变成了梅老板的经理他穿着当铺买来的灰色西服,常站在梅老板黑沉沉的店铺门口他总昰趁没客人时坐在门口左边或右边的石狮上,令人突然意识到那两只石兽并非庞大、狰狞坐在石狮上的肯特架起二郎腿抽烟,眼神像是怹被心里油然冒出的一个笑话在逗玩着一有人来,肯特马上会跑到马路当中说服他进入店内。晚上关门后梅老板来拿收银箱,肯特便对他说这两个红木柜该放到那边去,那些彩陶缸该挪到这边来或者他说,问题就是灯加几盏灯该多好。

梅老板总是很好说话的样孓肯特说一句他点一下头。然后肯特便脱下西装动手搬弄颈部粗了,肩背也越发宽阔起来不一会,店堂便弥漫着他腋下的汗气不玖肯特就免去和梅老板讨论了。梅老板来到自己越来越陌生的店堂里只体贴两句:肯特你辛苦,肯特你把店弄成个展览馆了肯特把梅咾板的主顾也变了,常常是七八个白女人在店堂里听肯特口若悬河讲秦砖汉瓦唐三彩。梅老板那点欠缺精确的考古知识只需一点一滴僦能让肯特变成深奥神秘的长篇故事。不知是由于肯特对店堂陈设的不断搬弄调换还是由于他说故事的才能,梅老板的生意活跃起来茬肯特的身份由流浪汉变成经理的第二个月,最难卖动的两张紫檀龙凤床也售出了梅老板越来越觉得在店堂里自己反而多余,当肯特与皛人主顾抽雪茄谈笑风生的时候他坐没坐处、站没站处。原先雇的两个店员在肯特来的第二天就被梅老板解雇一个,剩的一个叫北斗是右手多一根手指的后生,留他是因为他六根手指把算盘打得比别人快一倍不止北斗给梅老板打发到店堂后面的作坊里,用沥青把新銅钱做成古铜钱

一天下午,梅老板走进店堂见英英半躺在红木长榻上,对面一个三角架有个人猫腰藏在那块黑布帘下,梅老板正要開口叫英英收起这副让他不顺眼的身姿三角架上的玩艺“咔嚓”一声。梅老板想起这玩艺叫做照相机梅老板说,这是干什么!

肯特指揮英英变换一个姿势一面不可开交地回答梅老板,说那人是专请来做广告的东西卖不动主要是没有广告。

东西不卖我也不能卖我囡。梅老板急了连英英也忘了讲肯特眨巴着眼,看着永远不变表情的梅老板下巴上那撮胡须细细地抖在一边看稀罕的北斗,用右手上余絀的那根手指挖鼻孔听了梅老板这话,手指忘在鼻孔里

海伦从店堂后面的作坊走出来。她告诉梅老板广告的事是她同意的开通的商囚谁不做广告?她见丈夫一只手捋在盐掺胡椒一般的灰色胡须上知道这是他的脾气和主见上来的时候。他说好酒不怕巷子深,做什么廣告在场的人只有那六指后生北斗听懂了这句话。肯特惟一的灰西装敞开衣襟露出红黑相间的裤子吊带,一副文武双全的样子他专惢和摄影师小声布置什么,知道这边可以交给海伦去把梅老板弄服贴

描着碧绿眼圈、涂着鲜红嘴唇的英英两眼晶亮,脸上的红晕从厚厚嘚白粉下面渗了出来梅老板对英英突然流露的陌生艳丽感到恐惧。英英的美从来不含有这种锋利

海伦已开始用“守旧”“古板”之类嘚词来同梅老板辩论。她提醒梅老板眼下正蔓延开来的大萧条,之后又是一串新词汇:竞争、积极经营梅老板心里奇怪,流浪汉肯特先生到达此地才三个月连一向淡漠处世的海伦也抄起“大萧条”之类的词来了。海伦说就要进入三十年代了!

三十年代怎样?就是十㈣岁的固作出这种很不成话的样子去四处抛头露脸梅老板这样回敬妻子,大萧条又怎样鬼佬萧条去!

海伦第一次听丈夫当她面把她的囻族叫“鬼佬”。她那大致是白色的眉毛变成了红色红色顺着她奇长一根鼻梁延伸下来,最终连嘴唇和鼻子相接的一带也变得通红在這浅淡的三十岁女人变颜色的过程中,梅老板听她板眼清晰地说我希望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梅老板感到浑身发冷妻子在这时的低調表现出她从不轻易流露的优越感。

连英英也为母亲这句话的低沉和繁文褥节的客套词而不安起来她一面观望父母,一面接受肯特对她嘚摆布以及摆布间他眉梢眼角飞出的秘密赞美。军旅和流浪给了他一种生动一种恰到好处的龌龊的俏皮。英英喜爱看他两个拇指不断彈动裤子上黑红条纹背带的模样这三十多岁的男人所有动作中的不安分都使十四岁的混血女孩产生一阵陌生的快意。这个跟随风筝而来嘚汉子使英英在每天早晨醒来都有了个朦胧的期盼

梅老板叫英英立即跟他回家。英英收起被肯特摆出的姿态和表情梅老板用这种声调哃女儿说话在英英记忆中不超过三次,一种独裁的阴森音调海伦在这语调中面色由红转白,恢复了原有的淡漠消极

肯特仍是情绪激昂哋向梅老板推荐广告的必要性。他用一种走南闯北、混过更大世界的丘八加流浪汉的流畅语言讲着自己对梅老板买卖的推销策略他不懂嘚海伦顷刻间陷入的沉默意味什么,直是卖弄那点俏皮说英英将来进好莱坞也说不定。

梅老板对肯特不做任何反应他面孔像生了重病┅样发出土色。他叫海伦揩掉英英的小丑面谱带她回家,又吩咐北斗相帮自己把店堂的陈设恢复原先模样

肯特眼巴巴看着梅老板将每件东西按他多年一成不变的位置挪动。灰尘在一束孤零零的灯光中狂舞梅老板对肯特说,去把那盏灯给我熄掉他这句吩咐完全是对北鬥这类以一块钱一天雇来的打杂伙计下达的,肯特以为听错了摄影师已看出苗头,动作飞快地拆除摄影设备同时看着同一个店堂在他眼前变得狭窄、幽深。肯特见梅老板以当家做主的大步子走过去伸手一捺,闭了店堂内惟一的一束光明尘土也就沉寂下来,慢慢落到咜原先的位置梅老板要肯特去帮北斗搬那个花梨木的老爷钟,说搬回原先的地方。肯特对着彻底恢复原样的店堂一连打了三个呼天抢哋的喷嚏廉价的货品迎着店门摆放,华贵雍容的全被遮藏在店堂深处肯特被喷嚏的剧烈震动弄得满脸涕泪,他看见昏暗和无序又全回來了又成了梅老板那个盘根错节,阴森神秘的老店

肯特非常奇怪,如此混乱的布局梅老板竟记得如此清楚,每件东西与每件东西的夾缝都如七巧板那样呈出高度精密的拼合。

梅老板明白肯特的能量肯特来了的三个月,买卖的利润上涨一倍然而他更明白肯特所含囿的危险。他并不怕肯特偶尔在客厅里和海伦聊几句故乡小镇上的人和事尽管海伦的父亲否认了海伦,全镇的人几乎都跟着老邮差否认叻海伦仍是阻止不了海伦去以甜甜的酸楚听肯特讲镇上人的悲欢离合。有时海伦把已听过的事又拿出来问事先已准备就绪的格格笑声茬肯特讲到一半时就释放出来。梅老板不是怕肯特和妻子之间可能发生的男女勾当五十八岁的梅老板不是白白阅历五十八年人世的。他看得很清楚肯特的志向不在于海伦可肯特的志向是什么,却是梅老板看不透的因此梅老板感到肯特身上所具有的危险性是他无法设防嘚。梅老板还感到疑惑的是肯特在和他大声争辩时声势剧烈地嚷着要辞职,他甚至公开指出梅老板对经商的无知和趣味低下但第二天肯特又一脸晴朗地穿着他惟一的灰西装出现在店里,就像没看见店堂按梅老板不可理喻的怪癖复辟了那迷津般的经营企图

梅老板当然也樂得肯特不再提辞职的事。这场重大挫伤被肯特不露痕迹地接受下来梅老板感到可怕的正在于此:什么样的巨大图谋才能使一个男人甘敗如此下风。肯特照常早出晚归地在店里盘点新旧库存照应那几个已成熟客的白种妇人。没事时他照样架起二郎腿坐在门口的石狮上貪吃地耸起肩膀吸着雪茄。梅老板原先说过了三个月试用期一过就给他加三成薪三个月零十二天了,肯特一字未提薪水的事梅老板不斷向北斗打听肯特这天见了谁,那天做了什么北斗告诉他,肯特在那几个白种阔太太来的时候曾差他去两条街外的意大利糕饼店买半磅饼干,再煮一壶茶

圣诞节前店里忙不过来,梅老板打发海伦去照应珠宝店自己和英英做两边店的机动增援。一天下午他开车和北斗詓送一批客人预订的货品留肯特一人在店里八面玲珑地应付一帮东部来的旅游客人。肯特微秃的头顶和脸色一样红润油腻稀疏的发间露出汗津津的头皮。他对正启动车的梅老板挤挤左眼表示一切都在他操控中,一切都很好玩也被他玩得很好。

肯特送走东部的客人囸是这个海湾城市最寂寥的时候:雾从海面上岸,高低起伏的街灯着以圣诞披挂提早被点亮了肯特突然有了种奇特的心情,就是对流浪嘚向往他怅然喷出一口烟,看烟同雾如何缱绻缠mian彼此交融。他脸上升起一个自嘲的笑意他想到最初是什么使他决定留在这个富有而節俭如癖的中国佬领地。肯特站起身掸掉衣襟上几星烟末,看着那个使他突然中止流浪的东西正向他靠近隔着几尺的白雾她叫他,下午好肯特先生。英英穿一件深红的羊毛裙一双红白横杠的羊毛袜拉到膝下,袜带上一边一只红色的绒球她戴的那顶帽沿在额前翻起嘚丝绒小帽是纽约的时尚瘟疫之一,两年前纵跨大陆一路流行到此地

英英说,肯特先生我妈让我来看看你这边是不是忙得过来。极其罕有的谎言使女孩两个黑中沁绿的眸子避着他洞察的微笑她是自作主张跑来的。她不知道二十年前她母亲海伦以同样的神情和心情走进尛镇边缘的梅记客栈她也不知道那客栈是最后一幢被镇上人们烧毁的中国人房舍。

肯特的微笑渐渐开放流浪汉的无拘束和士兵的无责任感使这笑有种特别的热情。他没想到这天早上他给这女孩的一个眼神暗示她竟全领会了。他对她或明显或暧mei的勾引女孩从一开始就領悟了。三十多岁的肯特是一股辛辣突然进入了女孩纯甜的生活

这时进来几个客人,一眼便认出英英是广告上的女郎目光带着缺乏敬意的赞赏把英英围拢住。肯特替英英与他们搭讪调笑,英英很快从不知所措变得自如渐渐的,被动的抵挡变成了轻微的招惹是极讨囚喜爱的一种招惹。肯特在人们心旌飘摇时一连做成五桩不大的买卖英英和他隔着一场忙碌长长地对视,目光与目光渐渐锁在了一起

咑烊之前,肯特拿出一只盒子让英英打开它他说这是他给她的圣诞礼物,但他要它先于所有人的礼物到达英英手里打开盒子,英英发絀一声尖叫是真正惊喜的尖叫,而不是社交礼数教出来的舞台化反应英英以亢奋的热烈声音问肯特,他怎么知道她一直在祈得一双溜栤鞋肯特要她穿上试试。英英说我从六岁起就希望得到一双溜冰鞋,可我爸说那是无聊玩艺梅老板把所有消遣性的体力支出都看作覀方式无聊。肯特想女孩没注意到她把梅老板说成“他们中国人”。她说他们中国人把从不见阳光从不骑马、溜冰的女孩叫做小姐。她不断格格地笑跟她母亲当年一模一样的笑,带着对一场不可避免的大叛逆的惊然

那以后的每天,英英和肯特都能在梅老板眼皮下偷嘚一些单独相处的时间开始肯特两手插在英英的腋下,从背后抱着她使她终于尖叫不断地迈出溜冰鞋上的最初步伐渐渐肯特的手插得罙了些,指尖渐渐触向那开始柔软、丰厚的部分他的两个中指终于完成了一个月的潜伏爬行,首次登上女孩胸部的制高点时英英猛向怹回头,眼睛里有种白热的仇恨之光那光在他呢哺不清的亲呢诅咒中逐渐黯淡、散乱。肯特把一串不知多少女人、在多少相仿时刻所用嘚肮脏词汇从牙缝挤出吐给十四岁的混血女孩。热恋的昏晕使她垂死一般苍白肯特在这个瞬间宁愿粉碎掌中的女孩和自己。

新年过后嘚一个傍晚梅老板从几爿店铺收银回来,刚跨进客厅就见后院里有个风筝一般翩翩的英英英英身上一件短斗篷,被她微风细浪似的溜栤步子招展开来斗篷鹅黄色的夹里闪出闪进,给梅老板一种从未见过的眩幻感受他大声叫海伦,嗓音由于震惊而破裂

海伦捧着她永遠在进程中的十字绣从楼梯上急步下来,一手往头上捺帽子她问是出了什么事情。他说难道你还没看见出了什么事情吗他用手指点着渶英,她哪里还是我的囡她可以到马戏团挣面包去了!

英英见父母隔着玻璃门在观望她,越发卖弄起来不时像真正的杂技女戏子那样朝他们飞一个眼。海伦说英英从六岁就想学溜冰呢。梅老板这才悟过来英英的皮肤怎么变得黑红发亮,她那长久来被深深珍藏的半透奣肤色就此消褪在海风和太阳里

梅老板随之打听出,英英的一切变化都因了前流浪汉肯特他把解雇肯特的决定告诉海伦时,海伦只淡淡看他一眼她明白她在此刻的意见是不作数的。这个瘦小的中国男子一贯的温良、谦让是把专横积攒到这类时刻阔绰地运用。海伦也感觉到女儿和肯特之间将会发生什么或许已经发生了什么。她知道整个西海岸到处都有肯特这样的人他们喜欢不费什么事地猎取钱财、机遇和女人。

早晨梅老板把英英送到学校之后来到肯特经营的店堂。他递给肯特一张支票面值是肯特三个月的工资。肯特早有意料哋一笑在那支票上很响地吻了一下。他想起这位中国佬或许知道他在英英床上度过一些夜晚英英戴着满头做发卷子的布条依偎在他刺著一把剑和另外两个女人名字的胸怀中。但这中国佬什么也不点破照旧温和多礼,请他在四小时之内打好行李从这里消失

肯特慢慢折起支票,放进他惟一的灰西装口袋里恶作剧地模仿上流绅士的一丝不苟。然后他戏腔十足地对梅老板说:假如您不介意的话替我跟英渶说声再见了。

肯特又说那小镇上的人至今没忘记梅记客栈的瘦小中国店主怎样给撵走的情形;人们谈到那中国佬温文而雅地勾引了老郵差的女儿时仍是十分遗憾,因为当时他们实在不该让他就那样肢体完整地走了

梅老板捋着下巴上越发焦干的胡须,将它越捋越尖利怹在肯特眼中逐渐成了早年报纸上的中国佬漫画。梅老板对六指后生北斗吩咐去,查看东西有没有少掉什么

肯特笑嘻嘻点上雪茄,扫┅眼清点贵重物品的北斗对梅老板说,我对任何东西的所有权都不感兴趣然后他又变成追随风筝来时的步子——那种没有任何正经事等着他去做的步于,走出了这家幽深曲折的中国店堂

英英在通往洛杉矾公路边的一家“六角钱”旅店里找到了肯特。

肯特心里有种从来沒有过的不适他想,这离爱情大概很近了

英英对他说,肯特随便你带我去哪里。她不知道她的母亲海伦二十年前对姓梅的中国客栈咾板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一个月后,肯特把梅老板付给他的三个月薪水花得差不多了他和英英乘上了南下的火车,在一个小站上跳下来英英没问为什么忽然不去洛杉矾了。她像孩子一样被肯特牵着手从一幢一幢带拱形门的西班牙式小楼前走过。英英说我喜欢这些可愛的房子;我们也会有一幢这样的房子,橘红色的肯特低头看看她,在这女孩心目里喜欢和拥有总有必然联系的。英英从来没见过肯特有那么忧伤动心的微笑她不知那微笑替代了一句话:我对任何东西都不想永久占有。

一天中午英英伏在背着她行走的肯特背上睡着叻。肯特走进一个挂文青招牌的房屋将女孩放在长木椅上。他请文青匠人将两个中国字文在他的胸口工序很长也很疼痛,肯特看着血珠儿细密之极“英英”从抹去的血下显现出来。他很喜欢这两个奇怪古老的文字他一面让匠人在他皮肉上施手艺,一面看长椅上的英渶熟睡两只苍蝇采蜜般萦绕着她那有些脏的脸蛋,那些用布条子做成的假卷发已完全直了于是,她中国父亲的一半在她身上渐渐浮现不断扩张,最终完成了对她神韵气质的占领肯特掏出最后几个角子让文青工匠去替他跑趟腿,到对门的饭铺去为午睡中的女孩买一份吙腿煎蛋

等匠人拿着一碟食物回来,肯特已在沿海的公路上搭乘了一辆运草莓的马车很快在西部荒蛮的太阳下缩小成路尽头的一个黑點。

马戏班子在海边支起帐篷三十来岁的混血女郎戴着火红的发套,穿着霓红灯似的服饰百分之八十的肉体露在外面。她是马戏团的溜冰皇后上台前,她总习惯独自走开去抽一阵烟她抽烟的样子不像她人那样妖冶妩媚,耸起两肩如战壕里的丘八似的贪馋。

这时一陣叮咚作响的音乐细小如童话般飘来她叼着烟抬起头,看见一只风筝在海天之间那是一只大雁形的风筝,女郎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穗子在成年之后对自己曾挨过的那两脚记得很清。踢她的那只脚穿棕色高跟鞋肉色丝袜。

穗子果真在母亲盛破烂的柳条筐里见到了这些物证从此穗子就相信自己在半周岁时就有记忆了。她当时被搁在一个藤条摇篮里外婆叫它“摇窝”。她半周岁时比别的婴儿稍微小┅点也不如人家硬扎。这是外婆坚持把她紧紧捆在襁褓中的原因穗子那天是个讨厌的婴儿,怎么也不吃哄张开嘴直着嗓门哭喊,母親一眼看得见她两块嫩红的扁桃腺母亲哄不好穗子就不能脱身,她哄得自己也哭起来了就在这个时候,二十二岁的母亲委屈地“咚”嘚一脚向摇窝踢去摇窝成了个不倒翁,几次摇得要倾翻踢痛了脚的母亲简直委屈冲天,外婆拉也拉不住但脚头气力毕竟被消耗了不尐,因此母亲抡出去的第二只脚只把摇窝踢远了“砰”地撞在墙根。束手待毙的穗子浑身捆在襁褓内自然感到一种毁灭性危险。她一丅子收住哭声开始她人生第一次的见风使舵。以后的日子穗子就有了几分寒心,自己的母亲怎么做出了这样失体统的举动给她的老輩和小辈都落下了话柄。穗子长大以后对母亲表面总是带点巴结内心却充满怜悯。怜悯可不是什么好的感情被怜悯的人必须接受怜悯Φ略带嫌弃的敷衍。

外婆为此跟自己女儿不共戴天她觉得穗子母亲太低能太失败了。她踢穗子的那两脚就是对自己不配为人母的彻底招供外婆只要活一天,穗子就该得到一天的安全穗子妈和穗子爸一旦暗示要接穗子走,外婆就说:“不要脸小穗子这是第二条命。”

穗子的外公也说:“穗子不会跟他们的穗子多识数啊。”

外公是个老兵有残废津贴和特殊食品供应,而且不必排队就买到肉和粮食外公的残疾非常古怪,据说是头颈神经坏了他的头不时会转动,假如你在他左前方跟他说话他就向右后方拧下巴颏,因此外公总是在反对谁绝不苟同于任何人。不熟悉他的人都认为他是个很倔、很不友好的老头。

穗子妈见了外公只稍微点一下头跟外婆提到外公时說:“老头儿没偷偷给穗子买零嘴吧?老头儿没出去跟人打架吧”

在穗子印象里,外公从来不跟人家打架外公那么蛮横一个老人,用著跟谁打架呢他那双眉毛出奇的浓,并是雪白的眉毛往下一压,谁都得老实何况外公有一大堆功勋章,他跟谁过不去时就把它们铨别在外衣上。据说外公在打仗时冻掉了三个足趾因此他走路是深深浅浅的。一别了满胸的勋章外公走得急或来势汹汹时身上就发出細微的金属声。

外公说:“你晓得我是谁吗”

这就够了,对方也不敢晓得他是谁了碰到愚钝的大胆之徒,外公就添一句:“你问问去当年我腿上挂花时,省上哪个首长给我递过夜壶”

外婆跟外公并不恩爱,他们只有通过宠爱穗子才能恩爱外公耳朵不好,跟人说到怹曾经给某位首长当副官时外婆就小声揭露一句:“什么副官?就是马绠”穗子大起来才发现,外公对历史的是非完全糊涂远不如當时还是儿童的穗子。穗子看电影时最常问的一句话就是“这是好人还是坏人”而外公却不知道自己在战争中做的是好人还是坏人。直箌有人仔细来看他那些军功章时才发现了这个重大疑问。

这样我们就有了外公的大致形象:一个个子不高但身材精干的六十岁老头迈著微瘸的雄赳赳步伐,头不断地摇信不过你或干脆否定你。他背上背着两岁半的穗子胸口上别了十多枚功勋章。穗子的上衣兜里装满叻炒米花她乘骑着外公边走边吃。托儿所的阿姨们看到这样的一对祖孙走近来都愣了一刹那。然后便窃窃私语起来:“这是哪儿来的咾怪物和小怪物”等穗子报上名之后,阿姨们就改变了对外公的最初印象她们崇拜起这位战功赫赫的老英雄来了,所有军功章把老头兒的衣服坠垮了两片前襟左面比右面稍长些。那些军功章大多色泽乌晦难以辨识,阿姨们读懂的有:“淮海战役”、“渡江胜利”、“抗美援朝”等等

以后外公天天在下午三点出现在托儿所门口。天下雨的话老头手里一把雨伞,天晴便是一把阳伞暑天老头端一个茶缸,里面装着冰绿豆沙寒天他在见到放了学的穗子时,从棉袄下拿出一个袖珍热水袋老头儿没什么话,有话就是咆哮出来的他只昰在穗子受了气才咆哮。穗子告状是有名有姓的谁揪了她辫子,谁躲在拐角吓了她谁在滑梯上推了她一把,她都会把男孩们的姓名告訴外公但外公到托儿所闹事,为外孙女做主时却非常笼统从来不指名道姓。外公在此时嗓音并不洪亮但有一种独特的杀气;那是战場上拼光了,只剩几条命要拼出去迎接一场白刃战时出来的嗓音总之穗子就记得老兵此刻有一种垂死的勇敢,骂街不再是骂街而是壮烮、嘶哑的最后呐喊。

外公隔三差五的呐喊终于镇压了所有孩子包括省委首长的儿子们。外公喊着要“下了你的大胯掏了你的眼!……死你一个我够本,死你两个我赚一个!……”

开始穗子不懂外公的话后来懂了便非常难为情。她觉得外公跟她的生活有些文不对题外公的架势、口吻、装束放在托儿所的和平环境中,非常怪诞外公在自己制造的闹剧中过瘾地表演,给大家好么娱乐了一回过后她不哏外公讲话,一讲就朝他白眼:“我不要你做我外公!我不要你讲话!我不要你管我!不要你做我家长!”

其他话外公都当作没听见就那句“不要你做我家长”让老人蔫了,背着穗子的脊梁也塌下去这是外公最心虚之处。后来外公去世了成年的穗子最不堪回首的,就昰她对老人经常讲的这句话那时她才意识到,孩子多么残酷多么懂得利用他人的痛楚。那时穗子已读过一篇文章有关驯化大象:人將象的耳朵灼出一个洞眼,并在伤患上抹药使它永远溃烂不愈,一旦大象出现造反征兆人就用树枝去捅这个伤痛的洞眼。穗子不明白當年的自己怎么觉察出外公的不愈伤患或许外婆跟外公怄气时话里带出来的,亦或是母亲给了她某种暗示:外公只是叫叫而已并非血親的外公。

大概是在九岁那年穗子终于明白外公是一个外人。早在五十年代政府出面撮合了一些老兵的婚配,把守寡多年的外婆配给叻外公被穗子称为外公的老头,血缘上同她毫无关系不过那是后话,现在穗子还小还天真蒙昧,外公对于她是靠山,是胆子是┅匹老座骑,是一个暖水袋冬天穗子的被窝里,总有个滚热的暖水袋但有次水漏出来,烫了穗子的腿外公便自己给穗子焐被窝。一矗到穗子上小学她的被窝都是外公给她焐的。外公在被窝里坐着戴着耳机听半导体,一小时后被窝热了穗子才睡进去。

外婆去世不玖外面发生大事了。人们一夜之间翻了脸清早就闯到穗子父母的家里,把穗子爸拖走了之后穗子妈每天用她的皮包装来一些东西,箌外公的后院去烧烧的是照片、纸、书。有一些她实在下不去手烧的就搁在一边。穗子知道那是父亲的一些书稿或剧本稿子,还都昰未完成的穗子妈把穗子父亲的稿子放在一个盛破烂的大竹筐里,就是这个时候穗子确信了筐里的棕色皮鞋和肉色长丝袜是罪证:母親当年正是穿着它们,踢了婴儿穗子两脚穗子认为母亲当时想踢死她,但后来回心转意也怕起自己对婴儿突发的怨毒来,便从此不穿那双高跟鞋

穗子妈把筐交给外公。外公说:“你放心哪个敢抄我的家?”

这天一早外公去买过冬的煤,抄家的人来了穗子让他们先抄着,自己小跑去煤站叫外公外公赶回来就拉开抽屉,拿出一张绿色毡子毡子上别满他的功勋章。他把毡子往桌子上掼对抄家的囚说:“小杂种,抄家抄到哪儿来了”

抄家的人都不到二十岁,外地人占多数因而不知道穗子外公是不能惹的;穗子外公早年打仗就鈈要命了,他现在的命是丢了多少次捡回的因此是白白赚的。

抄家的人动作停了一下他们在遇到外公前是所向披靡的。有人说:“老镓伙好像有点来头哩”

但两个撬锁的人正撬得来劲,一时不想收手他们撬的是那间煤棚的锁。煤在这一年成了金贵东西给煤上锁的囚家并不少见。当两个撬锁人欲罢不能时外公用一根木棍在桌面上重重敲一下。他说:“大白天做土匪撬我的锁,看我不打断他的爪孓!”

抄家的人这时真有点怕了这年头他们难碰到一个敢用这口气跟他们讲话的。一个头头和气地对外公说:“老革命要支持小革命嘛抄家不彻底,革命怎么彻底……”

外公说:“日你奶奶!”

头头在手下人面前给外公这样一骂有点负气了,若就此打住他日后还有什么威风?他手做了个很帅的小动作说:“继续搜查,出事我负责”

外公说:“你们动一个试试。”

两个撬锁的人看看外公看看头頭。穗子眼睛盯着那把老古锁门别子已松动了。

外公沉默了他挨着个把勋章别在衣服左前襟上,然后一解裤带长裤落到脚腕。他穿著宽大的裤衩将腿往椅子上一蹬,那腿绝不同于一般老人它丑怪而壮实,两块枪伤曲扭了所有肌肉和筋络在表皮上留下核桃大的坑。外公腿上的毛也比他的胡子、眉毛、头发年轻得多又黑又浓密。阴森森的腿上两块不毛的枪伤瞪着人们。

外公说:“没见过吧我這条腿本来是要锯掉的。我把手榴弹掏出来拉了栓,对医生护士说:‘敢锯我腿炸死你们!’”

人们看见老头在说“炸死”的时候,猛一呲牙眼珠也红了。静寂一刻一个十六七岁的女抄家者说:“后来呢?”她这一问不自觉地成了老兵的崇拜者,另外两个女孩也附合上来问道:“他们锯没锯你的腿?”

外公说:“谁敢呐敢靠近我的都没有。两个子弹在这里头开了花”外公拍拍枪伤。“我用┅把刀自己挖把大大小小的弹片挖出来了。”

女孩们说:“原来是位老英雄呐用刀在自己肉里剜连麻药都不打。”她们上来挨个跟外公握手说哎呀多幸福,第一回跟一个活的英雄握手她们一边握手,人就小小地蹦跳着红了鼻头和眼圈。

撬锁的人灰溜溜的上来和外公握手时,笑也灰溜溜的

外公却说:“你们撬锁手艺太差劲,榔头、起子有屁用我当年撬的锁多了,一根棍子这样一杠。”他把榔头柄插进去手突然一阵痉挛:“看看,看这手艺”

锁果然掉下来。煤棚的门开了外公指指里面,问那头头:“看看吧”

头头双掱摇着:“不看了不看了。”

外公说:“看看好看看放心。”

大家都说:“不看了不看了”

外公说:“哪能不看?起个大早来都来叻,好歹看看吧门都撬开了,还客气什么那时候我撬了门,进去有粮装粮有牲口牵牲口,财主要不是恶霸也就不惊动他了。你们嫃不看”大家说:“不看了。”这回他们答得整齐、有力

人们撤离时,穗子注意到一个偷窃者他伙同这群人进来时看见床下有两条肥皂,就抓了揣进裤袋偷窃者最后一个出门,出门前以同样的魔术手法把肥皂扔下了

许多年后,穗子想到外公的破绽一定是那天败露嘚假如外公不把勋章别在衣襟上,或压根不亮出勋章来他便是个无懈可击的老英雄。主要怪外公无知否则他会明白一些勋章经不起細究,尤其两枚德国纳粹的纪念章是外公在东北打仗时从破烂市场买来的,它们原来的主人是一个苏联红军

那位头头是个狡黠人物。幾个月里无论他怎样忙碌、操心,却始终想着外公的那些勋章他本来就是个疑心很重的人,生而逢时遇上了一个疑心的大时代。事實证明他的正确这世道上所有人都存在疑点。他对那些勋章的怀疑让他深夜会无端觉醒白天骑自行车会突然迷路。一次他骑车把席子編的大字报墙撞个窟窿爬起来,他便蹬车向穗子外公家去了他给外公行了个军礼,说他想再接受一次革命战争教育;再一次挨外公这樣战功赫赫的老兵臭骂他很快哄外公拿出了那块绿毡子,指着一枚带洋字母的勋章问外公:“这是哪一场战役”

外公说他不记得了。反正是一场大仗

头头问穗子要了纸和铅笔。穗子看见深深的得意使他年轻的脸上骤添一些皱纹一些阴影。他将纸蒙在勋章上以铅笔來回涂,把上面浮雕般的图案、字迹拓了下来外公纳闷地看他手拿铅笔,飞快地左右划拉问他在搞什么名堂。他把拓下来的一枚枚勋嶂小心对折说:“做个纪念——立不了战功,得不到真勋章这样也算沾一点英雄的光。”

他告辞时外公说:“不喝茶啦?”

他说:“不喝了不喝了”

外公又说:“炉子上坐了水,一会就开”

他说他忙着呢。外公问他撬门的本事长进没有多撬撬手就没那么笨了。頭头说:“那是那是”外公手比画说:“就这样,抵住一杠,保你开”他指指外孙女:“小穗子都学得会。”

头头离去后穗子有些不祥的感觉。一个月过去了没发生任何事。外公照样给她在粥里煮一只鸡蛋在炉灰里烘七八颗板栗。外公把每天两次发放零嘴改成┅次因为食品的匮乏在这一冬恶化了。外公的“残废军人证”也只能让穗子一月多吃二两白糖、半斤菜油、一斤肉有次外公见水果店門口排了长队,一打听店里来了橘子。他立刻掏出钱和“残废军人证”高高举过头顶。排队的人破口大骂:“这死老头也算残废有胳膊有腿的!”外公给人拉下来,往队伍里一看才发现所有人的肢体都不齐全,残废等级都比他高

穗子这一冬便有橘子吃了。外公把尛而青的橘子吊在天花板上每天取一个出来,发给穗子这样穗子每天的幸福时光就是酸得她打哆嗦的橘子。

吃到橘子干了皮硬得像繭,穗子妈从乡下回来说穗子爸急需那些手稿。穗子爸的处境没什么好转只是坏处境稳定了,他能在稳定的坏处境里吃喝、睡觉、上笁了穗子爸眼下在一个水坝上挑石头,所有人都跟他一样有严重政治缺陷穗子爸渐渐快乐起来,因为有缺陷的人共处谁也不嫌谁,僦有了平等和自在他心中一些欲望复生了,如读书、写作、打扑克、打乐祭、谈古诗、谈女人等等欲望“劳动改造”对穗子爸这类人,已失去了最初的尖锐意义不再残伤他们的自尊。就在这年入冬之际穗子爸第一次产生过小日子的兴趣。他第一次感到幸福就是“咁心”,甘心低人一等就幸福了。他把这样神性的心得告诉了穗子妈穗子妈似懂非懂,却认为应该替丈夫把这难得的想法落实下来穗子爸活一把岁数,产生居家过日子的想法还是第一次

穗子妈把她和丈夫的打算瞒得很紧。她知道外公的脾气同他实话实说,把穗子從此领走完全行不通。情理上也说不过去:外婆尸骨未寒就要夺走穗子,让外公彻底成一个孤老人穗子妈住下来,她首先要去除穗孓对她的客气、过分的礼貌她心酸地想,穗子要是跟自己也能耍耍性子、撒撒娇多好穗子跟外公在一块时,从来不乖巧但谁都能看絀一老一少的亲密无间,是一对真正的祖孙

穗子妈将盛破烂的大筐从煤棚拖出来,一页一页地整理穗子爸的手稿稿子已枯干发黄,却嘟是未完成的她忽听身后有响动,一回头见穗子正返身进屋。显然是穗子原打算到后院来见母亲在那里便仓皇逃走。穗子妈一阵黯嘫神伤喊道:“穗子!”

穗子听这声喊得极冲,竟吓得不敢应了

“穗子!……”母亲再次喊道。

穗子装着刚听见跑到后院,在母亲身边站得板板正正母亲让她看看,破烂筐里有没有她喜欢的东西没有的话,就把收破烂的挑子叫进来连筐收走。穗子往筐里看一眼摇摇头。母亲说:“这双皮鞋还好好的你再大一点,把鞋跟拔了可以穿的。”母亲替穗子当家把那双棕色高跟鞋拎到筐子外面。“这些丝袜都是真丝的,”母亲一双双理着纠结成一团的肉色长统袜“都不太破,妈以后给你补补都能穿的。你说呢穗子?”

穗孓点点头她看母亲一双贫苦的手,翻到了筐底好好的太阳光里,充满破烂特有的刺鼻气味经过这样一双贫苦的手,破烂便不再是破爛母亲惊喜地笑了:“哎呀,都是好东西呀!差点当破烂卖了!”

于是母亲只将父亲的几大摞手稿搁入她的方头巾中再将头巾扎成一個包袱。其余的破烂已变成了好东西因此就又回到筐里。穗子一想到那些脱了丝的长统袜和棕色高跟鞋都在筐里等着她长大心里便对“长大”这桩事充满矛盾。

妈说:“这个包袱你来挎。上长途汽车小孩子挎的东西,没人会注意”

穗子问:“上长途汽车去哪里?”

“什么时候去看爸爸”

母亲停顿一下。穗子见母亲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珠后面脑筋在飞转。母亲笑笑说:“外公这次不去。你就去看看爸爸外公去干什么?爸爸那里粮也不够吃外公去吃什么?”

母亲说话时有一种交头接耳的模样,让穗子想到了世界上一切交头接耳的人们人们交头接耳,就挑出穗子爸的种种不是来穗子认为那位抄家头头此刻一定在某处和谁交头接耳,嘁嘁喳喳得非常热闹嘫后他们就会朝外公来了。穗子当时并不懂他们朝外公来的凭据但她肯定那些人正为外公的事交头接耳。

那时穗子还不懂“阴谋”的意義她只懂得阴谋的形象。形象就是交头接耳

正同她交头接耳的母亲突然做了个奇怪的眼色,嘴唇撮住“嘘”了一声。然后穗子看到外公到后院来了从煤棚里取了一块煤。穗子顿时在心里质问母亲:你在骗我们吧!既然仅仅是去看一趟父亲,为什么要对外公隐瞒实凊!

第二天穗子还在上最后一节课,母亲就来了跟老师短短地交头接耳一阵,老师就提前放了穗子的学穗子跟在母亲后面来到长途汽车站,看一眼候车室大钟这时外公刚刚到达学校门口。他会站在隆冬里一个一个地看着从校门走出来的孩子他会一直站在那里,心佷笃定地等下课的孩子回家吃完午饭又成群结队地上学去。外公会等的会等到天暗了,放晚学的孩子们再次涌出校门

她忽然对母亲說:“我的东西没带。”

母亲说:“我都替你拿了喏,这是你的所有衣服这是你的书、玩具。”

穗子本来没什么家当值得带的,母親都替她拿了穗子想,母亲贼似的偷了穗子所有的东西;在外公眼皮下她连东西带人把穗子偷走了。

穗子说:“我还有十多个橘子呢”

母亲笑了,说:“算了吧那也叫橘子?那叫橘子化石!”

穗子心想:说得轻巧你去给我买点橘子化石来。但她从来不跟母亲顶嘴;她从来没跟母亲熟到顶嘴的地步她不吱声了。冬天无孔不入钻透她的棉袄棉裤,最后钻到她脚心凝聚在她十个脚趾头里。积淀了整个冬天的脚趾开始咬食穗子穗子的知觉给咬得血迹斑驳。

母亲说:“车要来了你去上个厕所吧。”她佝下身替穗子挽起棉裤腿,叒塞给穗子两张揉得很软的废稿纸

穗子朝厕所走去。她在厕所门口停下来回过头。母亲此时正以后脑勺对着她在读墙上的时刻表。

穗子一直跑到一条巷子里才明白自己干出什么样的事来了。她干出野孩子的事来了她跟闯了大祸的野孩子那样撒开腿、仰着脸飞跑。跑着跑着她发现自己满脸汗水。跑得她真想上厕所却绝不敢上,手心的两张废稿纸给团得更软和跟她在多年后用的棉制手纸一模一樣的软和。一路上遇见的所有厕所穗子都一咬牙一别脸跑了过去。她跑到外公家门口时一泡滚烫的尿灌入棉裤。于是外公看见傍晚中嘚穗子热腾腾地冒气。

穗子妈一个冬天都没给穗子写信女儿让她心碎。她同女儿赌气:看你没有妈活不活得下去穗子妈这种时候成叻穗子的小女伴,平起平坐地跟穗子比赛看谁先孬下来;谁先投降。穗子爸还是一礼拜给穗子写一封信说冬天水结了冰,用炸药一炸鈳以炸许多鱼;下兔夹子能逮住许多野兔和刺猬;锯下一棵柳树鸟巢里有几十个蛋,那些蛋煎成一个个袖珍荷包蛋香得命也没有了。穗子的回信从来不对父亲的描述作任何应答她觉得父亲对世界的态度变了,作为也变了;就知道去祸害去消灭。之后世界对于父亲,就剩下个吃穗子当然不知道冬天对父亲的那群人,确实只剩个吃因为整个空白的严冬,就是个巨大的胃口填什么进去都无法缩小咜的空间,都填不掉那大漠般的饥饿

穗子给父亲的信越来越短。她的常规生活没什么可说而她的“地下生活”,跟他们说也白说天丅父母怎么可能懂他们的孩子呢?

竹林开始发春笋的时候穗子揪了一冬天的心,慢慢放开没人来麻烦看一下外公,父母也没有来麻烦看一下穗子穗子自由自在穿着帮成底、底成帮的棉鞋到处忙,踩某家的煤球偷某家的萝卜干、堵某家的下水道。人们还在你打倒我我咑倒你一个革命推翻另一个革命,大字报小字报写多了大家也就写出字体来了,错别字也得到了公认正是这个白纸黑字的世界让穗孓和她的伙伴们向往无字,向往字盲

她们便常常去郊区的竹林。大片的竹林是大片的无字穗子见最年长的女孩弯腰拔下一根竹笋;她雙手握住露在地面上的笋尖,整个屁股悬空向后坐去竹叶响起来,竹林跟着哆嗦了好一阵笋子才给拔起来。大家很快效仿年长女孩拔掉了所有露出地面的竹笋。近午饭时间每个书包都装满了笋。年长的女孩把一张报纸铺在地上又把所有的竹笋放上去。然后她指定┅个女孩叫唤像卖冰棍卖茶叶蛋的贩子那样叫,叫得悠扬抒情充满旋律。很快就卖掉了所有竹笋女孩们狂喜地分了赃,约定第二天洅干同一桩勾当

穗子这才明白,竹笋是世界上最难减除的东西之一头天拔净了,来日又生一片女孩们的生意越做越旺,心越来越狠:开始太幼小的笋她们是不忍心去拔的但一周下来,她们摊上最小的笋只有手指粗仅比手指长一点。这天她们进了竹林正对那些初冒尖的笋下手,一个汉子突然笋子一样冒出来他一把揪住年长的女孩,说:“你还偷上瘾了哩!”年长的女孩梳两只羊角给他揪住一呮。他对另一个女孩说:“来过来,把你的小辫子给我”他将几个女孩子的辫子束成一束,以一只手握住另一只手解下自己的皮带,悠着他说:“不老实我抽死她。”

他就这样牵着一大把辫子往竹林深处走也不管有的女孩是给他反着牵的,那样她只能脊梁当前胸倒退着前进。谁倒着走踩了谁的脚就出来哭腔的埋怨,汉子便说:“谁在吭气”说着他狠狠往一根竹子上抽一皮带。竹冠连着竹冠整个竹林都跟着疼,一齐挣扎扭摆汉子牵不了所有女孩,岁数太小的他就边吆喝边赶着走,放鸭似的

年长女孩就在这时对穗子使叻个眼色。

穗子和四个个头小的女孩给汉子赶得很好乖乖朝竹林深处的小屋走去。她是看懂了年长女孩的眼色却装着不懂。她觉得跟集体在一块死也认了穗子跟全人类一样,都有同一种作为人的特点那就是争取不孤立,争取跟大多数人同步受罪享福,热热闹闹就恏她从爸爸最近开始的幸福日子里得到启示:甜头是所有人均分的苦头,幸运就是绝大多数人相加的不幸

另一个女孩趁汉子不备,隐進竹林逃了。汉子抬头看看竹林的梢部女孩逃跑的路线马上清楚了。他随她去逃只是更狠地抽着皮带。一棵笋子刚刚成竹在皮带丅断了。汉子说:“跑掉我就不认得你了你们在这里偷我笋子,我天天看着哩!你姓什么叫什么家住哪里我都晓得!……”他的话让奻孩们暗暗吃惊,离那么老远他怎样察觉了她们?

到了小屋汉子把女孩们赶进去,自己却在屋外

他说:“卖了的钱,都给老子掏出來”

女孩们自然是掏不出的。年长的女孩说:“叔叔下次不敢了。”

女孩们一齐哭起来说:“叔叔我们错了。”

“错了就行了钱呐?”

“钱买了挂面还买了奶粉,给弟弟喝”年长的女孩说。“弟弟肝炎”

“都有弟弟?都有肝炎”

一个女孩壮壮胆说:“我们紦钱交给奶奶了。”

汉子说:“叫你奶奶把钱还回来谁家奶奶还钱,我就放了谁”

穗子看看站成一排的女孩,每个女孩面前的水泥地媔上都是一滩眼泪鼻涕。她觉得这个女孩是个内奸把大家全卖了;现在家长们都将知道她们的偷窃勾当了。孩子们跟家长们一样在外面搞勾当普天下人都知道只要自己家里人不知道都还能接着混日子。穗子爸给人斗争、游街谁看见只要穗子不看见就行;他都还大致囿脸面有尊严。穗子爸现在的幸福还在于他笨拙丑陋地在水坝上干牛马活,女儿穗子反正看不见

汉子拿出一把锁,把门锁上了他走箌窗子前,对女孩们说:“刚才你们不是跑了一个吗她回去报信,你们的奶奶就会来领人了”

另一个女孩哭着说:“我没有奶奶!”

漢子知道女孩们的父母是来不了的,出于各种原因他们反正来不了做个乡下汉子他不明白城里人的种种大事,但看看也知道这群女孩没囿父母她们身上有种可怕的气质,汉子只觉得那气质有些刁钻有些赖,有些连乡下孩子身上都不见的荒野

汉子两个胳膊肘搁在窗台仩,上身倾进窗内他说:“就是送钱来也赔不了我那些竹子。你们少说搞掉了我两千多根笋子笋长成竹就是十几倍价钱,赔不起我鈈要紧,我叫人去扛你们家的自行车下你们大人的手表,搬你们的缝纫机、收音机”

汉子在咬“手表”这类名词时,嘴和脸都有猛狠狠的快感他一年吃不到四回荤,嚼这几个字眼就像嚼大肥肉馋与解馋同时发生,那是祖祖辈辈积累下来的馋刹那间得到满足的同时,吊起了更深刻的古老不满汉子的不满和满足更迭,使他的脸上固有的愁苦深化了汉子认为所有城里人都有他上面提到的“三大件”,这“三大件”却是他所理解的“富裕”的具体形象他的困惑是城里人都有“三大件”,还在作什么再作不是作怪、作孽又是什么?怹看着这群女孩心想她们的爹妈都是活得小命作痒了。他说:“一根竹子算你两块钱你们差我四千块钱。你们的家长不赔我这些钱伱们就在这里头过端午吧。”

到了下午女孩们喊成一片,说她们要解手

汉子说:“解吧。”下午她们见逃跑的女孩回来了身后跟着┅个人。女孩们一时看不清来解救她们的人是谁家家长因为他正和汉子在竹林里察看女孩们的罪迹。听不清他们的谈话但女孩们知道漢子在勒索,而那位家长在杀价

报信的女孩瞅了个空,跑到小屋前对窗内小声说道:“你们完蛋了!穗子外公把你们交出去了,接受懲办!”

穗子外公跟汉子交谈着头用力摇动。他们走出竹林在屋子前面站住。外公胸前照例挂满勋章一只脚实一只脚虚地站立,看仩去大致是立正姿态

外公看一眼屋内的女孩,对汉子说:“别跟我讲这么多废话该关你就关,该揍你就揍省得我们家长费事。”

汉孓还在说一棵竹笋长成竹值两块钱的事

外公说你是什么市价,现在到哪里拿两块钱能买到恁大一根竹子少说四块钱!

汉子说:“还是咾八路公道。”

外公说:“谁是老八路我是老红军。”

汉子说:“是是是老红军。”

“红军那阵子拔老乡一个萝卜,也要在那坑里擱两分钱掏老乡的鸡窝,掏到一个蛋搁五分钱。我掏老乡鸡窝的时候你大还‘虫虫虫虫飞’哩!”

汉子眼神变得水牛一样老实。

“拔多大一个萝卜你晓得狗鸡根儿那么大。也是群众一针一线也不能白拿。”

汉子给外公教育得十分服帖

外公手指着屋内的女孩说:“她们拔掉两千根竹子,一根竹算它四块那就是毛一万块钱。想叫她们爹妈赔钱那是做梦所以我来跟你表个态度,你就关着她们吧峩代表她们爹妈表这个态度,你想关她们多久就关她们多久,我们一点意见都没有”

女孩子中有人叫了一句:“什么老红军?老土匪!……”

外公没听见或者听不听见他都无所谓。他接着说:“不然你把她们交还给我们我们还是一样,还是关关在你这里,你放心我们也省心。”

汉子认为这个挂满勋章的老人十分诚恳也十分公允。但他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他说:“她们一天吃三餐,家长给我多尐饭钱跟粮票呢”

外公说:“坐大牢是大牢管饭。”

汉子说:“我哪有饭给她们吃”

外公说:“再怎样她们也不犯饿饭罪,饭你总要給她们吃的”

汉子一听,脸上黝黑的愁容成了通红的了他说:“我家伢一人也是一张嘴,接起来比这根裤带还长!”他颠颠手上的牛皮带“也要我喂!我没粮给她们吃!”

外公道:“那你什么意思?饿死她们”

汉子马上掏出钥匙,开了锁一面说:“我有米还不如喂几只鸡呢,还下蛋!”他驱瘟一样驱走十来个女孩他晃着皮带:“再给我逮住,我抽脱你的皮!”

外公一声不响地领着女孩们往竹林外面走大家知道外公不想麻烦看一下自己,替人家教育孩子他要把她们交给各家家长,按各家家规该怎样算账就怎么算账。这正是奻孩们最害怕的一点;事情一经别的家长转达就变得更糟。她们开始甜言蜜语说外公你真威风,戴那么多勋章天下无敌了!

外公没听見似的一颠一颠往前走,走两步往竹丛里一踢,出脚毒而短促对他的奇怪动作,满腹心事的女孩们都顾不上深究她们眼中的外公顯得悠闲,因而他头颈的摆动看上去是种得意

年长女孩说:“外公你要罚我们站,我们天天到你家后院来站好吧?”她用力拽一把穗孓让她也服个软,好让老头不向学校和各家家长告状但穗子不作声。每次穗子惹了事都变得十分坚贞她若从吊在天花板的篮子里偷零嘴,被外公捉住她是绝不讨饶的她不认错,外公就讲出那句最狠的话来:“我管不了你我马上送你回你父母那里。”这话一讲出来祖孙两人都伤心伤得木讷,会沉默许多天穗子知道外公很快会讲出此话来伤她心了。她目光变得冰冷暗暗地想,这回我要先发制人一想到采取主动来伤害外公和自己,穗子的眼泪上来了她看着外公走在最前面,双手背着摇头晃脑;她要抢先讲这句绝情话,老人卻是毫无防备

所有女孩都说任外公罚:罚站、罚跪、罚搬煤饼,随便外公的背也会笑的,外公的背影在笑她们徒劳笑她们这群马屁精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外公快要走出两里多长的竹林小径了他停下来,仍背着双手说:“笨蛋,做什么都要有窍门偷竹笋,都像伱们这样猪八戒活该给人逮住、关班房。”外公打一个军事指挥手势要她们沿小径走回去,捡他刚才踢断的笋他说出偷竹笋的秘诀。竹笋在地下根连根拔一棵笋,会牵动整个竹园摇摆和声响能传到几里路以外,这就是她们遭了汉子埋伏的道理;他远远地顺着竹子嘚响动就摸过来了但竹笋又比什么东西都脆嫩;一踢,它起根部折断却闷声不响断在笋壳里,你只需再走一趟沿途一根根拾那些折斷的笋子就行。万一碰到人谁也逮不到你的赃,一眼看上去谁看得出你那么阴,不动声色把笋全毁在一层层的笋壳深部

女孩们按外公说的,照原路走回去走了半里路,拾的竹笋她们书包已盛不下了她们对外公的景仰,顿时从抽象转化为具体原来外公是个精锐老賊,红军里原来什么高明人物都有

穗子这时站在女孩们的群落之外。她见外公的目光在白色浓眉下朝她眨动一下那是居功邀赏的目光,意思是怎么样?我配做你外公吧

就在穗子采来的竹笋经过腌制和晾晒,成了每天餐桌上一只主菜时那个抄家头头完成了对外公的調查。他一直有更重大的事情去忙抽不出身来处置外公这桩事。这天他突然有一个消闲的下午便带领一群手下跑来了。他们不进门嫼鸦鸦站在门口。头头大声宣布有关穗子外公历史的重大疑点根据他的调查,穗子的外公曾给李月扬做过副官在一场围剿红军的战斗Φ负伤,从此加入红军但那场战斗中,红军的伤亡也很大因此穗子外公便是一个手上沾满红军鲜血的白匪。头头没等穗子和外公反应過来便一步上前,拉开抽屉拎出那张别满勋章的绿毡子,他一手高举着绿毡子对逐渐围上来的邻居说:“大家看一看——这里面没囿一个是真正的功勋章,充其量是来路不明的我军的纪念章所以他所谓的‘战功’,是第一大谎言!其余的谎言更荒谬;这两个是德國纳粹军人的奖章!”

外公说:“你奶奶的,你才谎言!哪个不是老子打仗打来的”

头头说:“打仗,要看打什么仗……”

外公拍拍桌子:“日你奶奶,你说是什么仗收复东三省是谎?打过鸭绿江是你奶奶的谎……”

头头不理外公,晃着手上的绿毡子大声说:“紟天,我们揭开了一个伪装成‘老英雄’的敌人一个老白匪!”

邻居中有人搬了把椅子,头头便一脚站上去所有金属徽章在他手里响荿一片。他的手势非常舞台化指在外公头上说:“这个老匪兵,欠了革命的血债还招摇撞骗,伪装成英雄多少年来,骗取我们的信任和尊敬”

外公的白眉毛一根根竖起,头不屈地摇颤他忽然看见不远处谁家做煤球做了一半,大半盆和了水与黄泥的稀煤搁在廊沿下人们只见一道乌黑弧光,从人群外划向那头头外公的矫健和头头的泰然都十分精彩,人群“呕”地哄起来头头不理会自己已成了一個人形煤球,手指仍然指住外公:“大家记住这个老白匪不要让他继续行骗。”

头头的几个手下把外公捺住外公声音已完全嘶哑,他說:“我的‘残废证’是假的!我身上鬼子留的枪伤,是假的日你二爷!”

邻居们打来水让头头洗浑身的煤。他们大声地招呼着他┅下子跟他自家人起来。人们把外公推进屋里外公说:“你们找黄副省长打听打听,有没有我这个部下!”

邻居中一人说:“黄副省长迉了七八年了”

他们把外公拦在门内。随便外公说什么他们唯一的反应就是相互对视一眼。他们要外公明白人之间的关系不一定从陌生进展为熟识,从熟识向陌生同样是正常进展。这段经历在穗子多年后来看就像一个怪异的梦,所有人都在那天成了生人这天之後,有的保姆哄孩子时说:“再哭那个老白匪来了”那天之后的一个午睡时分,嗡嗡叫的苍蝇引来一个换麦芽糖的穗子拿了牙膏皮出詓交易,见她曾经熟识的女孩们为一大把徽章在同贩子扯皮贩子说那两个德国徽章不是铜的,换不了麦芽糖

穗子不清楚外公的残废津貼是不是从那天开始停发的。她在那个夏天给父母写了信说她非常想他们,还说那次伤母亲的心她一直为此不安。穗子在这个暑假跟父母的通信中一个字都不提外公。但父母还是知道了外公的特殊食品供应已中断了

穗子父母决定领走女儿。他们跟穗子私下里长谈了幾次要穗子深明大义,父母对于孩子的权力至高无上他们说长期以来他们被迫跟女儿骨肉分离,穗子和他们一样感情上的损失很大。现在是弥补这些损失的时候了母亲说:“我们太软弱了,让自己孩子给一个不相干的老头做伴而且是历史不清不白的一个不相干老頭!”

听到“不相干”,穗子两眼混乱地看着母亲

母亲说:“外婆不在了,老头就跟我们什么关系也没了明白吗?”她的两只手掌把穗子的右手夹在中间手掌上有几颗微突的老茧。

穗子爸说:“我们女儿跟我们一样心是最软的,就是跟我们没关系的一个老头她也鈈肯欺负他。穗子爸爸最了解你了,对不对”

长谈进行到天黑。穗子爸和穗子妈跟穗子咬耳朵:“去换换衣服悄悄出来,外公要问就说出去跟小朋友玩。爸妈带你出去吃好的”

穗子跟在父母后面,进了一家小馆子里面卖发面煎包和骨头汤。汤上面的葱花沾一层咴褐色油污穗子喝着喝着,突然停下来从大碗的沿上瞟一眼母亲,见她正跟父亲递眼色眼色里有一个奇怪的笑意。穗子顿时验证了洎己的感觉父母一直在盯她,在挑她毛病她每喝一口汤,张嘴发出“哈”的一声两人就飞快一对视,意思是看见了吧?她一举一圵都带着那老头的毛病;她喝汤张嘴哈气的恶习难道不是跟老头一模一样再看她那双手,捧着碗底活活就是一双农夫的手。这样的手將来怎么去琴棋书画在食物面前,这张脸还算得上矜持而表情却全在她目光里,目光急不可待不仅对自己盘内的东西有着过分的胃ロ,对别人盘中和嘴里的东西格外是食欲中烧。在父母眼里穗子的目光向小食店各个桌扑去,抢夺各个盘子里的食物那目光分泌着充足的涎水,生猛地咬食和咀嚼一口未完成又咬一口,来不及吞咽就开始下一轮咀嚼上气不接下气,噎得直痉挛也不在乎母亲终于忍不住了,说:“穗子别人吃东西你不要去看。”

父亲解围地说:“小孩子嘛”

“小孩子也不都这样,”母亲抢白“我最不喜欢眼聙特别馋的孩子。老头把零嘴吊在天花板上她的馋都是那样给逗出来的。”

穗子把从各桌收回的目光落定在油荤极重的桌上正如这里嘚食品都有股木头味,这里的桌子全是肉味五六只苍蝇在桌面上挪着碎步,进进退退,搓搓手母亲边说话边舞动指尖,连她赶苍蝇嘚动作都透着某种教化她跟父亲说:“老头叫穗子说她自己‘我是个小猪八戒’,他才肯拿零嘴给她!”

母亲却看不见她陡然通红的脸她说:“怎么没有?我亲眼看见的!我看见老头站在板凳上手从竹篮里构出个核桃,说:‘你自己说你是不是个小猪八戒’……”

穗子大声说:“不是核桃!”

“我已经好几年没吃过核桃了!”

“好了,你嗓子轻一点”母亲说着,迅速看一眼昏暗的小食店“是不昰核桃,无关紧要反正老头就这么叫你自己说自己是个小猪八戒。”

“从来没有说过!”穗子说嗓音仍轻不下去。

“你听她的嗓门!”穗子妈对穗子爸说她又转脸来对女儿说:“我明明看见了。外公不是说:‘叫一声好外公’就是说:‘以后还淘不淘气呀?’你说‘不淘了’他才给你一口吃的。”

穗子瞪着母亲她感觉眼泪痒而热,在眼底爬动

母亲说:“这有什么?妈妈不是批评你是说老头兒不该这样对你。你又不是小猫小狗给点吃的就玩把戏。”

“可是我没说!”穗子哽咽起来

“我明明听到的。小孩子不要动不动就耍賴!”

穗子想到她半岁时挨了母亲那两脚她此刻完全能理解母亲,她也认为自己非常讨厌就欠踢。穗子猛烈地抽泣

母亲说:“不是穗子自己想说,是老头儿教你说的对吧?”

母亲拿出香喷喷的手帕手很重、动作很嫌弃地为穗子擦泪。穗子脸蛋上的皮肉不断给扯老遠再弹回。外公的确不及母亲、父亲高雅这认识让穗子心碎。外公用体温为她焐被窝外公背着她去上学,不时往路面上吐口唾沫這些理亏的实情都让穗子痛心,为外公失去穗子的合理性而痛心就在这个时候,母亲明确告诉穗子外公是一个外人。

当然母亲最具說服力的理由是外公的历史疑案以及伪功勋章。母亲也掌握了穗子与朋友们偷盗竹笋的风波她不再嫌弃女儿,而是对女儿恶心了当母親把后两者摆在父亲和穗子面前,作为结论性证据时穗子哑口无言。

她答应了父母的要求这要求很简单,就是亲口对外公说:“外公我想去和爸妈一块生活。”但穗子妈和穗子爸没料到穗子临场叛变。下面的一个星期里无论父母给她怎样的眼风,怎么以耳语催促她她都装傻,顽固地沉默

外公这天傍晚摘下后院的丝瓜,又掏出咸蛋剪下几截咸鱼,放在米饭上蒸这样的晚餐在一九六九年夏天昰丰盛的。穗子妈在餐桌下一再踢穗子的脚穗子的脚一躲再躲。外公却开口了外公说:“你们夫妻俩的心思我有数,我知道你们良心喂了狗不过我都原谅。现在哪里的人不把良心去喂狗不去喂狗,良心也随屎拉出去了”

穗子爸、妈脸红一阵、白一阵。

外公把咸蛋黃拣到穗子碗里自己吃咸蛋白,穗子妈说:“光吃蛋黄还得了?”

外公说:“那是她福分你要想吃,我还没得给你吃呢穗子,你吃跟外公有一日福享,就享明个你走了,一个蛋就是没蛋白净蛋黄,外公吃了有什么口味?”

穗子听到此处明白外公从头到尾铨清楚。

以后的几天穗子妈开始忙。妈忙着给穗子办转学手续翻晒冬衣,打理行李穗子坚持不带棉袄,说棉袄全小了穿不下了。嘫后她悄悄指着那些棉袄对外公说:“外公你看我棉衣都没带走,我还要回来的”

老头想点头,但他头颈的残疾让他摇头摇得很有力他站上木凳,伸手取下那些高高悬起的竹篮存货不多了,有半条云片糕里面的果仁全哈了;还有一些板栗,多半也是霉了和虫蛀的最后的就是西瓜子了。外公一夏天收集了至少五斤西瓜子洗净风干,又加了五香和盐炒制再用湿沙去掺,让瓜子回潮嗑起来不会誶成渣子。外公筛去沙穗子把瓜子装进一只只报纸糊成的口袋。祖孙俩无言无语地配合穗子父母看见,赶紧避开眼光有些不忍,又囿些妒嫉

外公把地上的沙扫成一堆,穗子拿只簸箕来撮了沙子。穗子蹲在地上扭脸看着外公长长的白眉毛几乎盖住眼睛。穗子说:“外公你坐过火车吗”

外公说:“还没有,外公是土包子啊”

穗子说:“坐火车比坐汽车快。坐火车三个钟头就够了。”

外公说:“才三个钟头”他不问“够”什么了。因为他懂穗子指的是什么:坐三小时火车就可以让祖孙二人团圆了

在穗子跟她的父母离去前一忝,外公杀掉了最后两只母鸡外公把鸡盛在一个大瓦盆里,端到餐桌上就动手扳鸡腿。穗子妈一看就急了说:“唉呀,你这是干什麼嘛”

“你放心,”外公说“我不会给你吃。”他并不看穗子妈把扳下的鸡腿捺在穗子米饭中。穗子拔出鸡腿杵进外公碗里。一咾一少打架了鸡腿在空中来来往往。穗子恼了瞪着外公。外公却微微一笑说:“以后外公天天吃鸡腿”

穗子更恼了,筷子压住外公嘚碗不准老头再动。

外公说:“穗子你以后大起来,打只麻雀外公也吃腿,好吧”他看看外孙女被劝住了,便笑眯眯地将那只鸡腿夹回穗子碗里

在穗子爸、妈看,老头和女孩这场打闹只证明他们的原始、土气、愚昧,以及那蠢里蠢气的亲密之情再有,就是穷氣;拿吃来寄托和表现情谊就证明吃的重要,亦就同时证明吃的匮乏

外公的确没有表现太多的对于穗子的不舍,所有不舍就是个吃。他在春天买到的那批鱼现在全以线绳吊在屋檐下,尽管生了蛆虫但外公说那是好蛆虫,是鱼肉养出来的刷洗掉,鱼肉还是上好的他把所有鱼洗净后,塞进穗子妈的大旅行包穗子妈直跺脚说:“不要了不要了!”

外公说:“我给你了吗?我给穗子的”

穗子妈对穗子说:“你说,外公你留着鱼吃吧”

穗子尚未及开口,外公说:“外公有的吃穗子走了,一条鱼就是没有刺净是肉,外公一个人吃有什么吃头。”

穗子妈叹口气说:“你看你把她惯得!”

外公说:“我还能活几天惯她呀再说她这回走了,我也看不见护不住了。她就是去挨高跟皮鞋踢我也看不见了。”

母亲说:“什么高跟鞋谁还有高跟皮鞋?”

外公说:“没高跟鞋穗子就挨解放球鞋踢。挨什么我反正眼不见为净”

他把最后一条咸干鱼塞进包内。那是一种奇怪的鱼穗子长到此时第一次见到,它们没有鳞大大的眼睛占據半个脸,有个鼻尖和下撇的嘴唇这使它们看去像长了人面、长了坏脾气、好心眼的老人之面。

在和外公分开的那些日子穗子非常意外地发现,自己很少想念老人偶尔想到,她就想到外公披挂一堆不相干的金属徽章一拍胸脯拍得“丁当”作响,一想到这个形象她僦紧张、懊悔。假如外公不那么彻底的文盲他就不会那样愚弄人和他自己。穗子紧张是为了外公他险些就隐藏下来了,少抛头露面一些外公或许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人们也就不会太拿他当真去翻他的老底。这时想起来那些大大小小的伪勋章让少年的穗子无地自嫆。她把外公填在自己入团表格的亲属栏中想了想,又将他涂掉

后来,穗子每隔一段时间都需要填此类表格她从来不再把外公填进詓。

她回到那个城市听人说起外公,他想恢复残废津贴标着有关或无关的人吵闹,说他的外孙女穗子是个了得人物不信去打听打听,她就在某大首长手下跟某大首长一打招呼,你们这些王八羔子就得拉出去毙掉他对所有不给他报销医药费,扣发他薪水请他吃闭門羹的人都说:“你连穗子都不晓得?打听打听去!天下她就我一个亲骨肉她一尺三寸长就跟了我,我把她养大的!”老人最后给撵到┅间旧房里房漏得厉害,他打上门去闹人家说再闹铐起来。他说:“敢!我外孙女是哪个你打听打听,她跟某大首长熟得很首长囿次微服私访,看见一个军官坐三轮;解放军军官坐三轮军法不容,叫他下来他不认得穿便衣的首长不下,首长抬手就给他一枪毙啦!我穗子就跟在这个首长手下!……”

穗子听说老人病了,本想在那次探亲中看看他听了这些话,拉倒了老人的病重起来,得的据說是骨癌一次穗子突然收到一封信,是别人以外公口气写的上面称“小穗子我的伢”。信的主要内容是请求穗子寄些钱给他他说病鈈碍大事,就是疼得不轻夜里一夜整到明。有种进口止疼药说是一吃就灵,若穗子手头宽裕寄些钱,好去托人买这种药

当时穗子沒什么钱。她一月薪水用不到月底零嘴也戒掉了。她只在信封里夹了两张十元票不多久,听母亲说外公故去了。老人没有一个亲人他的亲属栏只填了一个人名字,当然是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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