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厂子上班手碰扣子坏了怎么缝缝了好几针得二十天才能好

选自《安徽文学》2018年第3期

旺根坐茬田埂上两只脚踩在田里,他把裤脚卷到膝盖处露…静脉曲张严重的小腿。背后二亩田外便是灌渠和…村的马路渠里的水哗啦啦地鋶。旺根喜欢这声音每次听见总想起那歌儿,怎么唱来着“泉水叮咚,泉水叮咚泉水叮咚响……”这声音听了差不多一辈子,就是聽不厌倒是偶尔因为听不到这声音,他和全村人都急得做噩梦

哗啦啦,哗啦啦听着听着就好像那些清澈冰凉的水流进了庄稼人的心裏,让人踏实又痛快太阳已经悄悄地跃到头顶上去了,旺根抬头看了一眼心里骂道,狡猾真狡猾,像个泥鳅一样稍不留神就日上彡竿,再一个不留神就西沉山坳人这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冉回不来喽

眼瞅着自家田里的红花草已经被水淹了,旺根把缺口堵住将掛在小树苗上旧得褪了色的黄色军衣披上,扛起锹扯开他那粗嗓门叫了一声“黑风”,一条毛发乌黑锃亮的十狗如一道黑影般窜了出来

旺根上了马路,很快就到了新村医生顺围的女人棒栏在水井旁洗衣服,老远便看见旺根扛着锹走来以为是眼花了,丢了棒槌揉了揉眼睛,再一看果然就是老头么,待他走近了便尖着嗓子说:“太公这怎么说的,打我们家顺罔在村里当医生起您就没下过田,家裏子强孙壮的还能让您这眉白鬓霜的老人干这个?”

旺根站住了.勾起一只脚在鞋底上敲烟锅子,说:“家家户户都沤r田我家倒好,年轻的一个个没J-影都往外跑,去给人家打杂做短工丢了白个儿的营生,这不是本末倒置么”

桂栏笑了起来,说:“太公时代不┅样了,如今种田赚不了钱你家志荣在外面做水电工,那一天就好几百呢”旺根哼了一声,说:“放屁他那么有钱,我这当老子的怎不晓得说穿了,这都是一帮好吃懒做的人你看咱村多少好田地都被糟蹋了,包括你家的当初你过门时,顺国管卫生所里的事你管田里的事,现在倒好那么点地你也给荒废了,我看就是你这败家的娘们懒惯了不愿下地。”桂栏的脸便烧了起来赶紧端r木盘转身僦走。旺根见她被骂得一声不吭倒有些不好意思,想冲她说两句好话但她已经消失在巷子里、

炊烟袅袅,鸡鸣四起旺根的肚子也叫叻起来,便往坡上走去过了坡是一条曲折的水泥小路,迎面驶来一辆摩托车“轰隆隆”地眨眼就到了跟前,把旺根吓得直往路旁的泥坑里踩一看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孙子旺根啐J--I_I唾沫道:“你个狗埋的东西,摩托车开得像飞机一样你赶着去投胎?”道平停r车赶紧來扶爷爷:“爹爹我真没看清是你。”旺根一把推开他说:“是别人你就不顺人家死活了”道平又上了车,发动了摩托车说:“你吔是,一把年纪了.不在家好好待着非扛把锹下田,婆婆在家说心窝子疼要你照应也见不到人影,她叫小刚去把顺罔请来小屁孩说鈈出个所以然来,去了两回顺国都没理他婆婆疼得厉害,小刚就来找我我正急着要去市里的医院接卫红,没办法只好先去请顺国这┅趟下来就耽搁到这么晚r。”

旺根听出了平的腔调里满是埋怨牢骚刚要开U骂,不料他发动车子驶远了旺根摇了摇头,又反着手往前走旁边是一幢废弃的仓库,墙面上还残留着斑驳的字迹“学大寨、赶大寨、做大寨人”过了仓库就是大儿子志荣的家,三层高的楼房外壁贴了洁白的瓷砖。旺根才走到门口便见儿媳妇德香掩了大门出来,正气不打一处来:“你养的好儿子赶着去做县官,刚才在路上差點就把我撞倒。”德香吓得赶紧来搀他:“爷邡胡包子从小就偷天卖日头,无法无天等志荣回来我跟他说,让他骂道平一顿这都结叻婚的人了,还一点不懂事”她看见旺根身上的泥巴和手里的锹,又说:“爷志荣早说了,邡田不要了只等着租给别人去种,你怎麼又去沤田了?”旺根一摆手:“我的事少管这田你们不种,我来种”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r。德香急得直跺脚说:“爷,吃r巾饭走娘肯定没做饭,你带些给她吃”旺根边走边说:“下了田,一脚的泥别把你家漂亮的地板弄脏了。”

新村的西边是老村在新村,几乎清一色的都是楼房地面是水泥铺的,花草树木井然有序大伙用的是自来水,晚上还会开路灯一切都在诠释着什么叫新农村:在老村,大多是青砖黑瓦的老房子偶尔夹杂着一两栋楼房,显得不伦不类好的地方是青石铺的路,差的地方便是泥十地或三四家,或五陸家共用一口水井

旺根走到隔壁老六家的门口,站住r朝里看去空无一物,正好老六驼着背从里间房出来手上拿了一包衣服,笑着对旺根说:“老哥哥以后这老屋还望你多照应着,老嫂子扫地时也让她帮着把这门口的落叶灰尘扫r总念着你俩的好。”旺根闷着嗯了一聲说:“赶死落魂在自己家里住不好,跑去城里跟儿子媳妇住招后生们的嫌。”老六说:“他们说r不嫌我,栓儿小小年纪就懂得孝敬我他对他妈说,婆婆住到十里去了再没人做饭给爹爹吃,你们不接他来他就要饿死了”老六说完咧着嘴笑了起来,又说“还是峩栓儿有良心,我和他婆婆没白带他:唉海涛他娘一走,我身子就越来越差得有后生的照应。”旺根不再说什么往白个家去r,身后嘚黑风一见门口盛着狗食的铁盘忙跑过去吃了起来,看来是饿着了

小刚一蹦一跳地从外面回来,被旺根喝住吓得直叶舌头。旺根问:“哪儿来”便跨过门槛进了堂屋,把身上披着的黄军装挂在了壁上只穿一件黑色的开刊米毛衣,走到厨房小刚忙跟了进去说:“嘙婆说好难过,让我冉去请顺圈来开药”旺根把锅盖一揭,锅里黑漆漆的空无一物说:“这老太婆越来越不像话了。”于是“咣当”┅声把锅盖扔r问:“吃饭了吗?”小刚说在大娘家吃J-旺根出了厨房,往堂屋左侧的房间走去才跨过门槛便咆哮了起来:“冷锅凉灶嘚,我起早在田里累得要死回家还要挨饿,你一天到晚叫顺国来开药人家来了又说不清哪里的病,唬得人家一天往返跑几趟”

桂英夲歪在床上小憩,打旺根进大门时便听见动静了只是浑身乏力,懒得动不料旺根骂了进来,满腔怒火便蹭地往上窜哭着说:“你个狠心的老棺材,我十六岁就嫁到你家来一辈子当牛作马,服侍你家的老老小小现在动不得了,身子骨累扣子坏了怎么缝你这老棺材僦卸磨杀驴,巴不得我早日入土……”说着又捶着床嘤嘤地哭了起来。

小刚看见婆婆哭也被吓哭了,这七岁的孩子是桂英一手带大的桂英在他的心里亲过那在沿海城市打工的父母。他看见婆婆泣不成声赶紧爬上床去,哭着抚摸着桂英的背

“哎哟喂,这是做什么‘老的小的哭成一片。”德香人未到声先到走进来一看,对旺根说“爷呀,论理不敢轮到我来说你您老两口子一辈子相敬如宾,没怎么红过脸现在上了年纪,动不动就拌嘴斗气怕是我们做晚辈的没服侍好你们,您也只管把气往我们身上撒我们对您二老也确实有愧于心,总想把你们接到那边去照应一来屋大,环境好不像这儿,潮;二来有我们在你们身边端茶倒水总得个方便。就为这事志榮来了几趟?您想一想不止五六趟了吧?可您呢哪回不是一口就把他骂回去了,还说就是死在这老屋里也不去碍我们的眼:唉,我當时就劝志荣说算了我们两口子笨手笨脚,服侍不好爷和娘比不得老三,他三年没回家一趟您老两口没埋怨他一句,硬是任劳任怨哋帮他把小刚带得这么好您瞧小刚,这身上穿戴的模样清秀的,哪个不说是城里来的孩子”

桂英听不下去了,顺手拿了一件衣服把淚水擦干吸着鼻子说:“说的比唱的好听,你德香哪是省油的灯我那志荣来这里看父母还要经过你的同意,送两个梨来还要让你挑到剩下他老子扔去猪圈里,猪都不吃里面全烂了……”

旺根连忙喝了一声:“行了,你没病就给我起来别一天到晚躺在床上瞎嚼蛆。”又看了一眼德香见她被桂英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涨红了脸

傍晚,旺根提了一篮菜从后门出去:过了两户人家和一个菜园子,便是┅个土坡邻居的儿子是开农用车的,又逢雨季就把这坡碾得稀巴烂,以前大伙都住在老村的时候还会有女人洒上草灰来整理。旺根看了一眼泥泞不堪的道路真不知道从哪里下脚,便把鞋脱了扔在旁边,赤着脚往坡上走去到了塘上,已经满脚是泥了重得抬都抬鈈起,便在草上蹭一旁的黑风不安地吠了起来,旺根抬起头一看是戴着墨镜的志荣骑着摩托车驶了过来,往他的菜篮子里丢下一条鱼撂下一句“晚上我过来吃饭”,便走了:

黑风去闻了闻菜篮子里的鱼被旺根一脚踹跑了,旺根提上篮子往堤坝另一侧的河边走去撞見天狗的老婆九儿。九儿将鬓发勾到耳后.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雪白的牙齿与黝黑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太公,您怎么跑到河边来洗菜啦不在井边洗?”旺根的年纪虽然在村子里算不上最大可辈分却是最大的,很多小辈理不清头绪便都叫他太公.

旺根说:“河裏洗得快,井边洗费力。”

九儿笑道:“您给我吧我去洗,下去的路上长满了草虚虚实实,您没准踩坑里摔一跤”说完便来拿旺根手里的篮子,旺根推掉她的手说:“外面冷快回去吧,穿这么点你生崽才多久?也不顾着点身子天狗那小子娶到你,那是他们家祖坟上冒青烟了:”九儿被旺根的一席话说得红了脸见他执意要自己去,便没再坚持了

饭桌上的收音机发出的唱戏声开始变得沙哑。“又没有电了”旺根索性将它关了。大门外已经漆黑一团了有脚步声传过来,旺根伸长了脖子看一个打着赤膊的汉子走了过去,却鈈是志荣桌上的菜已经不再冒热气,有红烧鱼、米粉腊肉、蛋汤、韭菜、花生米、咸菜坐在桌子下方的小刚又咽了一下口水,便悄悄哋伸手去够花生米旺根咳了一声,小刚吓得手又缩了回去;旺根叹了一口气说:“去添饭来吃不等了。”小刚喜笑颜开像个泥鳅一樣从齐他胸口的高凳上钻了下去,跑进了厨房不一会儿端了满满一碗饭出来。这小子先是将饭放在桌子上接着又吃力地爬上了凳子,當他坐上桌时发现爹爹已经开了啤酒,吃了起来

志荣跨过门槛时,父亲正在倒第二碗啤酒他扭头踅进了母亲的房间,发现母亲已睡又回到堂屋,看见小刚卧在角落写作业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说:“吃饭了没?”小刚说吃过了.志荣便从西服内口袋里掏…一支棒棒糖高高举起小刚扔了笔便来抢。志荣说:“让大伯摸下你的小蛋蛋看那第三只蛋有没有长出来。”小刚毕竟读了一年书较之原來略显羞涩,不肯让志荣摸却又舍不得那糖,便一个劲地笑着去抢糖

志荣和他闹了一阵,把糖给他了又坐上桌,把草绑的一小块精禸放在了桌上对父亲说:“娘吃了?怎么这会就睡了?”旺根说:“吃不下,喝了点红糖水一天到晚嚷不舒服,磨得别人活不下去倒不洳死了干净。”志荣听出了父亲的话里夹着味儿赶紧说:“顺罔本来就是卫生所里的医生,让他多跑几趟也是应该的德香和道平,一個是你们的儿媳妇一个是孙子,服侍你们更是天经地义,”

“我们是享不了这福了连儿子都指望不上,还祈盼着儿媳妇和孙子这┅个星期才见你一回,你那媳妇就把你颈上抓挠得都是痕以后你还是少来,忘了爷娘做老婆的崽去。”旺根拿起碗一仰脖又把一碗酒吃了下去。志荣这才知道来时在家被德香挠出了痕还被旺根看见,便悄悄地将领子竖了起来又为父亲倒了一碗酒,拿了小刚吃过饭嘚碗过来给自己也倒了一-碗。父子俩就这样闷着喝r一通酒志荣才说:“方才从镇上回来,碰到吴老师她说小刚的成绩总是起不来,仩课睡觉作业质量差,说不定要留级话说回来也怨不得他,他爷娘不在身边你二老照顾自己都难,更别说辅导他的功课这老屋环境又差,你瞧那头顶的灯暗得连人脸都看不清,他像条小狗一样蜷在角落里写功课别说功课写不好,就是眼睛也早晚弄坏r”

旺根吃嘚差不多了,放下了筷子把假牙吐了出来,扔进了-只盛水的杯子里说:“你有什么就直说,别拿细伢子当活引子.我脑子不糊涂”誌荣笑道:“还有什么可说的,这话我都说过八百多回了让你老两U和小刚都搬到我那去,一来我们服侍你二老二来道平国平有空也可鉯教教小刚的功课,那边敞亮、干净对小刚的成长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放屁!”旺根拍桌子说“说的比唱的好听,你志荣一撅屁股拉什么屎我不知道?如今你第_个儿子要娶老婆啦那么大的房子嫌不够住就要盖新房,村里不给你们批地你两口子就打起r这老房子嘚主意,老子今天把话撂在这儿了你把腿跑折了也好,把嘴皮子磨破了也罢休想拆了我这房子盖新房。我和你娘是对得住你们三兄妹嘚你们结婚,在家的盖房在外的买房,哪一个没有从我这拿钱去老三在外面打工,生活不易我和你娘为他带孩子,就这样你那叻不得的老婆见人就数落我们偏心,说我们向着老三”

旺根说完拿起桌上的旱烟,拂袖下桌回房去了。

志荣呆呆地吃着菜嘴里却越來越没有滋味,把筷子一扔抱了碗进厨房里,对小刚喊了一句:“来给大伯生火。”

小刚坐在灶前不时用火钳挑动着灶里燃烧的草,灶里跳动的火苗映在他那粗糙干裂的脸上一片通红。志荣坐在旁边的草堆里抽着烟,摸了摸小刚的脑袋说:“想爸爸吗”小刚说:“我想妈妈。”志荣说:“老师说你成绩很差上课总打瞌睡:”小刚一听,涨红了脸转过头来对志荣说:“我是……我是……”他ゑ得结巴了起来。志荣说:“慢慢说”小刚又低下了头,轻声道:“婆婆晚上总是咳嗽我要倒水给她喝,白天就好困……”

志荣扔了煙屁股又站了起来,发现锅里的水已经在冒热气了便开始洗碗:

老六五点半就睁开了眼睛,便一个劲地咳嗽着那声音好似震得整栋樓都在颤抖。隔壁房间的媳妇福花立马就被这声音吵醒了她那眉头蹙得好似要连在一起,便伸手过去在丈夫海涛的屁股上狠狠地捏了一丅海涛当即被弄醒,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福花说:“天都没亮,他就咳个不停穿着个拖鞋到处走,一会儿开关门一会儿拖椅子,咑他来了以后我就没过上几天安生日子,你再不管管他我跟小栓走,你跟他过”海涛怒瞪着两眼道:“我爷才来几天,他不是在习慣这里的生活吗他闹腾,还不是在为全家做早餐你吃的时候怎么不嫌他吵‘?”福花冷笑道:“啊哟呵他没来的时候我就不吃早餐?”

老六似乎听见了隔壁的争吵声却听不清具体讲些什么,凼为他的咳嗽声成为了阻碍他就这样咳了几分钟了,还是停不下来便穿恏了衣服。天气依旧有些冷他穿了一套保暖内衣后,又穿了一件从乡下带来的蓝布斜襟外套下身套上一条掉了色的粗布裤。他打开房門到客厅里坐着。客厅里的空气很好不像房间里,充满装修时留下的味道

接着,他去厨房淘了米放在电饭煲里煮稀饭随后出门去買包子、油条。小区的花园里有许多老人在晨练一位身形高大谢了顶的老汉提了剑迎面走来,老六与他相视而笑这是一位来自北方的咾人,随着女儿来到这里:他好舞剑老六与他见过两三次,但一直存在着沟通上的困难两人的老家差着十万八千里,彼此又不会说普通话便“咿咿呀呀”的辅以手语交流。老六一边说一边比划买早点他也亮了亮手里的剑,两人会意后便分别了

卖油条的胖姐儿远远僦看到了老六,赶紧下了几根油条她晓得老六要拣刚}n锅的油条:“老爷子!您在后头等会,刚下锅”老六等前面的客人都拿了油条走叻,这时自己的油条也炸好了胖姐儿在锅里拣了八根,递给了老六老六颤抖着拿出一个塑料袋,一层层地揭开从里面掏了一些零钱數着,胖姐儿没工夫等他只管翻动着锅里的油条。过了一会老六才把钱递过去是一把零碎的硬币。胖姐儿数了一下说:“老爷子还差五毛。你把那张大钱给我我给你换。”老六想了一想说:“不了明天我把欠你的钱补上,这整钱一拆开立马就花光。”胖姐儿笑著说:“好吧”便一把将手里的硬币扔进了铁桶里:

栓儿还剩半碗稀饭没吃完便放下筷子跑了,老六拿过孙子的碗把剩下的稀饭倒进叻自己的碗里说:“你们要好好教教细伢子,吃不了这么多就不要添那三年经济困难时期……”福花不等他说完便插嘴道:“吃不下就昰吃不下,硬撑反而撑出病来哕里哕嗦什么呀!”老六不敢再多说,低头喝粥

吃过早饭,老六去厨房里洗碗听见外面传来儿子媳妇絀门的声音,他赶紧走出去海涛正在门口穿皮鞋,抬头看到老六说:“巾午把昨天的饭荣热一下吃,别用煤气用电饭堡,你这么糊塗别到时忘记关煤气。”

老六听到儿子骂自己“糊涂”又想起前不久他出门时忘记关门,就邯样让家里的大门敞开着后来隔壁的邻臘发现r,打电话给正在上班的儿媳妇儿媳妇回来一瞧,肺都气炸了守着他回来,把他好一顿骂从那天起他的钥匙就被缴了去,也是從那天起他对儿媳妇产生了恐惧他发现儿媳妇好像变了一个人,以前逢年过节她和海涛回老家看他和老伴时温柔又体贴。

福花连看都鈈愿多看老六一眼便下楼去r,那高跟鞋的响声渐渐变弱r海涛走出门口,将外面的铁门关上又反锁了起来。老六赶紧走上去隔着铁門望着儿子说:“崽呀,下班早些回来少喝酒,喝酒伤身”海涛没有言语,下楼去f老六又踮起脚,伸长脖子去看他的背影直到看鈈见了方转身回去洗碗。

老六一会儿看电视一会儿做家务活,一上午的时光就这么随着壁上走动的挂钟艰难地消磨着突然,楼下传来┅阵腰鼓声他跑到阳台上,发现楼下有一些老太太正在为一家刚开张的超市表演外面围满了观众。老六赶紧转身往大门口走去换了鞋,把门一打开却被那扇铁门怔住了,缓过劲来又脱了鞋返回阳台,看着下面的热闹情形发起了呆

快到吃午饭的时候,老六醒了揉了揉眼睛,旁边的收音机里还在播放着采茶戏他从躺椅上起来,看了-眼墙壁上的挂历自言白语道:“快清明了,家里要种早稻了峩也要回去烧纸了。”老六说着说着嘴角就露出了笑。

高速转动的车轮与铁轨接触发出富有节奏的声音建兴睁开眼睛,天已经亮了車厢里原本散坐着的一群来南方旅游的北方人聚拢在一起打牌。建兴站起来在行李架上的包里翻…毛巾和牙刷,洗漱完后又泡了一桶面吃太阳便刺眼起来,照的远山一片姹紫嫣红好似一幅水彩画。

时间尚早建兴从包里把西服拿出来,这西服质地优良颇上档次,昨晚睡觉时被他脱下来折好放进了包里虽然半夜他曾被冻醒过,但还是没有翻出西服来穿怕弄皱:穿好了衣服,他又拍了拍身上的灰撫顺了裤子,低头发现皮鞋好像被谁踩过满是灰尘,干瘪不成形他立马没了心情,坐下来用纸巾擦鞋到站的声音就响起了。

出站时建兴大老远就看见道平坐在栏杆上,他穿着紧身的黑色皮衣和牛仔裤邡金黄的头发异常醒目,正若有所思建兴过去拍了他一下,他財反应过来建兴说:“想什么?像个木头桩子一样几年不见你,穿得还像个小老短你都结了婚的人了.应该以成熟稳重示人。”道岼笑道:“叔你离开农村这么多年了,不如道今天农村人的风格瞧你,西装笔挺、皮鞋锃亮那是在大城市里,这趟回来多待几天汙了你这身行头,不心疼死你才怪”建兴掐着道平的脖子,骂道:“狗埋的叔在农村摸爬滚打时世上还没你呢,且轮不到你拿话刺我”道平笑着拿过了建兴的行李,说:“我婶咋就不回来一晃你们有三年没回家了吧?”说着便领着建兴往外面的停车场走

建兴说:“我从公司里出来了,这十几年下来虽没发大财,好歹也打下了创业的基础这趟回来瞄准了这边的商机,来寻思着能否做点什么毕竟打T不是一辈子的事。你婶子妇人之见怕我这边西瓜没捡着倒把她的芝麻给丢了,就没跟我回来”道平高兴得眉飞色舞:“噫,叔要開公司做董事长了日后我就是总经理啦!”建兴也笑了:“猴崽子,头上的毛都是黄的要跟我去当总经理,第一个把你这黄毛拔了”道平赶紧说:“村里的铁拐李开r个剃头铺,玩得好的都去染了发叔不喜欢的活我今天回去就染回来。”又说:“对了小刚在车里等峩们呢。”建兴问:“买车了?”道平说:“铁拐李的车……唉你就别提买车了,娶了个不下蛋的母鸡真晦气,气死人”建兴说:“ゑ什么,输卵管堵塞很普遍现在的医疗水平发达得很。”道平直摇头:“叔是不知道为这事家里都翻J-天,我爷娘脸色是一天比一天难看这治疗不是一回两回了,砸到医院里的钱早就够买一辆轿车回来了说她两句呢,一气之下跑回娘家罔平那小子又找了对象,说爷娘偏心把家里的钱都垫给我老婆看病了。”

说话间两人就走到了汽车旁小刚正坐在副驾驶座上,一开车门建兴就迫不及待地抱起小刚亲了一下。小刚却显得有些扭捏“大概是分别太久了,认生”道平说完发动了汽车。小刚在父亲的怀里低着头小声说:“妈妈怎么沒回来”建兴说:“妈妈怀J7小弟弟了,现在不能乱走动否则会伤着肚子里的小弟弟。”道平插嘴道:“又怀上了?”建兴说:“伙三个朤了”道平说:“同样是女人,这人比人就是气死人”建兴知道他又想到自己媳妇了,不好多说发现小刚在他的怀里竟暗暗地流起叻眼泪,还把他的衬衣给弄湿了他想着有三年没见这孩子了,于是自己的鼻子也酸了

面包车驶进了通往村子的小路,一条只够两车并荇的路还是几年前村里集资修的。两旁是广袤的田野建兴摇下车窗,一股熟悉的味道灌进来说:“还是家里好,这田里散发出的气息永远是这么芬芳怡人”道平说:“呵呵,叔就是叔读的书多,又在城里受文化熏陶了这么多年说的话都文绉绉的。你不知道我看到田就反感,多少年了每到暑假,就要和它们打交道国平命好,比我晚生三年一直到他去外地读完大学,泥巴什么样儿都不晓得”

建兴没兴趣理会道平的怨言,指着一片草莓棚说:“这片田何时改的草莓棚”道平说:“别人就是脑子灵。前年镇上办了一个生态哃引得城里好多人来吃喝玩乐,村里好几户人家就把田改种草莓r大马路上挂几个牌子,‘绿色天然草莓现摘现吃’。每个周末来采摘草莓的人一茬接一茬的有时把道占了,村里的人都出不去赚了好多钱呢。”建兴笑道:“这是个充满机遇的好时代啊敢迈出第一步去尝试改变的人,必将收获丰厚”道平冷笑道:“谁说不是呢,可偏偏咱家的老爷子不懂这个道理嚷着什么‘庄稼人不种地对不起铨罔人民,会天打雷劈的’家里那三亩田我爷本打算明年租出去或白个种草莓,谁知老爷子愣是瞒着我们沤了田请人家用机子耕r,又撒J种谷,真是越老越糊涂你看吧,到时收稻子他老人家叼着烟斗听着收音机瞎转悠,忙碌的还是我们”

车到放着旋转灯的理发店門U停r,建兴抱着小刚下r车道平走进理发店把钥匙扔在了桌上。正在给客人理发的铁拐李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建兴在外面,笑着喊:“建興叔回来啦来坐坐,我给你弄个时髦的发型”建兴笑着说:“不了大侄子,你忙着”道平说:“嗨,这老短开口就叫人家剃头,仩回梁老师来他店里人家一开门他也叫人家剃头,梁老师随即把假发一摘露出个大葫芦脑袋说‘我倒是想知道你怎么给老师剃头’。”

建兴笑出了眼泪接着从车里拿了背包,牵着小刚的手和道平上了坡进了新村。他问道平:“说起梁老师不知他女儿梁小九怎样了,这几年天狗有没有欺负她”道平说:“天狗不欺负她那还是天狗么?现在她日子好过一些刚生下了一个带把的胖小于,前两年她过嘚什么日子说句不好听的话那是旧社会都不如,天狗老娘骂她是扫帚星害得她家三代单传断香火。天狗他爷更是吓人梁小九刚生第彡个女儿时,他就把孩子抢r过去放在门口.寻了一把锹,举起来便要剁幸好被邻居拦了下来。天狗这混蛋呢吃喝嫖赌样样全,三天兩头打她梁老师夫妇俩去他家理论,那可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只当是打落牙齿肚里吞后悔将女儿嫁到了这么一家子吧

建兴聽着心里不是滋味,突然发现道平说停了道平说:“说曹操曹操到,喏:”建兴往前看去只见前面走着两个妇女,其巾有一个扎着马尾辫那是冉熟悉不过的背影,建兴喊了-句“小九”前面两个妇女转过头来,小九怔了-下又笑了起来,说:“建兴哥什么时候回来的”建兴说:“才回来,道平开车去火车站接的我”小九把手里的菜篮子提r提,说:“方才去了趟菜同子不嫌弃的话去屋里吃-口粗茶淡饭吧!”又踮起脚朝后看了看说:“怎不见嫂子?”建兴从包里拿出两包特产硬是塞给了小九,说:“才回来事多,等哪天有空去伱家串门你嫂子又怀上了,不方便回来这点东西你帮我捎给梁老师,他教我时把我当自己孩子一样我也没怎么孝敬过他,惭愧得很”

小九接了东西,又寒暄了几句便先走了

很快就到了志荣家,一路上遇到的乡亲都热情地和建兴打着招呼这让他心底产生了-股暖意。道平说他父亲去工地上千活去了建兴进了客厅,看见德香坐在沙发上睡着了电视还开着,便把她摇醒德香笑得像盛开的桃花似的拉住了他,说:“嫂子做J- -桌的好菜等你等得乏了,睡了一会来,快洗洗手吃饭”建兴说:“嫂子还是睡去吧,下午还要上班”德馫说:“怕什么,当个芝麻绿豆大的妇女主任说的好听是个官,说的不好听背地里被千人指万人骂年前天狗生下第四个娃,我去催罚款哎呀呀,冲到厨房里拿了刀出来要杀我一家子都凶得像要剐了我,受这委屈我跟谁说去我家道平、国平听了,要过去跟他们理论被我拦住了。我说儿呀你们这一去只有火上浇油的份,你娘既然吃了这口饭就得受这份气没有办法。”建兴说:“嫂子确实不容易”又从包里拿出一些特产来,塞到德香手上便要回家,德香和道平哪里肯放他走建兴说:“听说我回来,娘必定在家张望前些日孓听说她病了,我此番回来的主要目的就是因为她没看到她之前,嫂子就是做了稀世珍馐给我吃我也是没有胃口的。”于是背起包牵著小刚跑r

过r庆利家的鱼塘,便是老村了又折过两条巷子,便可以看见白个家门前那棵梧桐树下是正在劈柴的父亲。

桂英老太这两天身子骨舒服r许多女儿赛琴回来看她时捎了一些补品来,吃r立竿见影加上听说老三建兴就要回来,劲头更是一天比一天足这天也是早早地就起了,做了一桌子老三喜欢吃的菜又足足等了大半天,才看见远处好像是老三回来r她眼睛不好使,看什么都不利索便站起来對旺根说:“老棺材,你看那是不是建兴”旺根正抽着旱烟,一看果然是儿子回来了。

建兴走到父母面前桂英赶紧上去拉儿子的手,用那开裂得像树皮的手抚摸着儿子的脸说:“崽呀娘的命根子哟,三年都不回来看娘你冉不回来,娘还真怕见不到你了”说完便鋶下了两行浊泪。建兴取下了包小刚迫不及待地接了过去,抱着那个大背包跑进屋里翻零食吃去了建兴问了母亲身体的情况,又过去偠抢父亲的斧子被旺根拦住了。旺根说:“吃了没有”建兴回还没吃,桂英便拉着他进堂屋吃饭去了

头顶似一张漆黑的穹庐,没有煋星和月亮远方大马路上不时亮起经过的车灯,像稍纵即逝的流星雨已经停了,阵阵微风吹来使人略感寒意:晚上十点的光景,建興和志荣在房顶设案吃酒建兴的电话响了,是妻子的来电他没有接。志荣嚼着花生米又喝了一口啤酒,说:“闹矛盾了?”建兴说:“打我从公司辞职她就吹胡子瞪眼,说我作死邪气蒙了心,她哪里知道我一肚子的委屈”建兴说着喝r一杯,又松开了白衬衣最上端嘚扣子说:“辛辛苫苫为公司打拼了十年,鞋子跑烂了一双又一双什么厚脸皮的事没干过?就因为谈崩了一笔业务被老板骂着滚出詓。”建兴叹了—口气接着说:“恰逢同学为我指了条道,劝我和他一起加盟代理一个新型建材产品我跟她说这事,她指着我鼻子骂说连一个小公司都无法立足,还痴心妄想做老板让我趁早死了这份心,安安稳稳谋份工作哎,你没见她当时的嘴脸我都想抽她。”

志荣为建兴满上一杯说:“可不能打人,打人是不对的两口子有什么都可以好好说嘛。”

建兴耷拉着脑袋摇摇头说:“可恨我不該听她的主意,把所有的积蓄都砸进房子里不仅如此,还欠r她娘家一屁股债让她骑到我的头上。如今我手里拽的这么点钱做什么也鈈够用。”

志荣说:“何不去找村里的赵金贵合伙我记得你和他是同学,如今他在镇上的T业同里办了-个蚕丝被厂生意好得很,他在村裏的老屋废了却到镇上盖了一栋好气派的洋房,全家都搬到镇上住去了”建兴摇头道:“你当我这几天东奔西跑的干嘛去了?前天就詓找过他了所有混得好的同学、朋友,见面时热情得像亲人一说到找投资伙伴要…钱,个个面露难色婉言拒绝。”

志荣说:“哥想幫你可惜爱莫能助,如今日平这小子在外头也找了对象眨眼的工夫就要结婚。道平他老婆虽说还没怀孕只要积极配合医院的治疗,懷孕是迟早的事到时家里就多出几口人,这幢前几年做的楼房就不够住了现在村里对宅基地的管理越来越严格,去年有几户人家打算茬田里建房地基都打了,硬是被制止了我跟你嫂子本打算拆了爷娘的老崖建新房,将来爷娘跟我们在这过那边做的新房子让道平和圍平分去,爷是死活不肯我算是没辙了。听说三柱的老房子要卖我跟他商量了下,开价高得吓人但也只有这个法子了,正和你嫂子商量着要不要买呢!若是拆了爷的老屋盖新房倒是凑得出一些钱来借给你。唉!”

建兴为志荣斟上一杯酒说:“这事我也昕嫂子说了,昨天晚饭时试探性地跟老爷子提了一下他也把我骂得一愣一愣的,他年纪大了邡臭脾气还是改不了。”志荣说:“你冉去说说么伱是最小的崽,爷娘疼你听你的话,你跟他们软磨硬泡的自然会答应的,到时我手头余下钱自然与你做生意。”

建兴也不回答把朂后一杯酒喝光r,扔下一句“回了”便下楼而去。

进入老村便没有路灯了,脚下是泥泞的道路建兴用手机的光照着哪里会反光,哪裏便是水坑到家门口时,黑风从窝里探…脑袋来瞧了一下又缩了回去。大门虚掩着建兴推门而入,两边房都亮着灯看来:老都没睡,建兴先进了母亲的房里桂英坐在床上为小刚缝补衣服,看见他回来便要下床建兴示意她不要下床,说:“我去爷那坐一坐有些話跟他说,一会就过来”桂英略感失望地点了点头,又坐回了床上

建兴走进父亲的房间,五斗柜上摆着巨大的全家福那是在他念小學时请下放到村里建铁塔的叔叔拍的。哥哥志荣和姐姐赛琴站在后面父亲抱着他和母亲坐在前面,一家五口留下了这么一张珍贵的黑白照相框外的玻璃一尘不染,看得出父亲经常擦拭它

旺根坐在床边那张塌陷下去的沙发上,正低头钳螺蛳屁股他没有发现儿子进来,房里悬着一盏低功率的灯建兴说:“明天我把家里的灯都换亮一些,省也不是这么个省法”旺根说:“我和你娘老了,冉也赚不到钱叻过日子就要省,才能细水长流=”建兴蹲下来在桶里抓了一把螺蛳说:“好大的个儿。”旺根说:“这还是你回来那天我托前面的大外甥到镇上赶集时带的早就打算炒给你吃,哪知道你回来这几天都不在屋落脚东奔西跑的。方才我一看死了好些,冉不炒就扣子坏叻怎么缝”建兴说:“这么晚了,明天做吧”旺根说:“等不到明天,扣子坏了怎么缝怪可惜炒螺蛳是你最喜欢吃的,怎么你娘疒了做不了,就怕老子做得不好吃”

建兴沉默了一会说:“我好多年没吃过这个了,在外面都是吃海鲜”旺根有些不高兴:“不想吃?你说这话该打嘴出去了就忘本,你是吃那海水长大的还是吃咱家后头的河水长大的”建兴知道说错了话:“爷,咱不说这个了跟伱商量点事,这次回家我想做点生意,手上的本钱不足这两天正为这事奔走。”旺根说:“我和你娘有多少钱你不知道手头除了一點棺材本,没有一分钱了你要不嫌少,不怕我们死后没钱料理后事你就拿去。”建兴说:“我哥说了他手头上有一点,只是要买地莋房子如果爷把这老屋拆了让他盖新房,他可以借给我”

旺根听了双眼一瞪,青筋暴起把手里的老虎钳子一下扔进了桶里,水也溅箌了自己的脸上对建兴大喝道:“你去告诉那狗埋的,要惦记我这老屋叫他死了这心,他一家子有好事从不想起这边要做房子没地叻就隔三差五的往这跑。”建兴说:“有话你好说嘛总是这样发脾气,他要拆这老屋做新房子有什么不对到时把你和娘接去那边住,吔好照顾你们可惜我这做儿子的没本事,没办法接你们去身边服侍”旺根讽刺地笑道:“哎哟喂,谢天谢地我和老太婆还有那么好嘚命,去大城市享你的福!”建兴也恼了:“你都七十多的人了为什么还这么固执呢?”

“老子就固执了,你给我出去出去!”旺根指著门。桂英进了屋对丈夫说:“你这老棺材,他才回来几天就骂他,大半夜的吵得人睡不着把小刚也吵醒了,他明天还要上学”旺根便对着他们娘俩骂骂咧咧起来,桂英也不理会拉着儿子便走,刚到自己的房门口便听见身后传来“咣”的关门声

小刚又睡着了,躺在床里角发出微微的鼻息声。怕把他吵醒建兴和母亲用尽可能低的声音聊着,桂英指了指旺根那边说:“人老了脑子就转不过弯來。”建兴说:“我真不明白守着这么一幢破旧的老房子,有什么意义”桂英说:“你们也不能一味的怨他,他和我自在惯了怕去叻你哥那会不习惯:现在我也想通了,我是女人又比他年纪大,往后身子骨只会一天比一天坏靠他一个老头子也是照应不过来的,他身上的毛病也不少能白保就不错了。拆老屋盖新房子的事我去跟他说。还有一事小刚这孩子一天天大了,跟着我们两个老东西没吃过好的没穿过好的,倒还经常照顾我这孩子懂事孝顺。你这趟回来就把他带到身边去吧,孩子就是这样越大就越带不亲,马上你媳妇又要生了他不在身边的话,你们就喜欢那个小的去了这不好。”建兴听了默默点头发现夜已经深了,便告辞母亲回房去了:

桂渶没有食言一连几天抓住时机便对丈夫做思想工作,起初旺根对她发脾气骂她立场不坚定,属于投降派桂英也不急,也不怒又过叻几天,旺根便受不了桂英的念叨才答应拆老屋,又召集全家商量了一番定下了动工的日子,志荣和建兴都为父亲的改变感到高兴

那几天旺根食欲大减、精神萎靡,固定的生活节奏也乱了不冉带着黑风去走家串户。建兴从志荣那里借得一笔钱每天都往市里跑,为開店的事忙得不亦乐乎他不清楚父亲的变化,桂英却看得一清二楚问旺根哪不舒服,旺根只说没事潮湿的季节,颈椎病又犯了

清奣节这天,老六四点钟就起了一宿没睡的他拉开窗帘,外面还是一团浓墨于是开始翻箱子找衣服,在箱底翻出了那身过年时儿子为他買的红色大铜钱图案的唐装穿上又去TJ生间照r镜子,自我感觉很好便开始洗漱,接着又去客厅泡r一壶茶边喝边看壁上的挂钟慢慢地走,它是邡么的慢每一秒钟都像一年似的。

好不容易挨到了五点半他冉也坐不住了,关门下楼去为全家买早点小区里行人寥寥,不时能看到打着哈欠的值班保安老六来到小区外面,胖姐炸出的第一锅油条还没凉老六就到了她的摊子上。胖姐惊道:“大爷今天什么ㄖ子,起这么早还穿得这么好看,是不是有喜事呀”老六呵呵地笑J7起来,说:“今天清明我要回家烧纸,这一辈子了第一次离家這么长的时间,怪想家的衣服是我儿子买的,好看吗”胖姐说:“好看!精神!我呀,清明是哪天都不知道和丈夫来南方这几年一囙清明也没回家烧过纸”

老六买r早点回来,发现稀饭在沸腾便揭开一点盖子,省得米汤溢出来招儿媳妇数落。他到客厅坐了一会天僦慢慢亮r,可两间房依旧没有动静栓儿今天不用上学,像平常的周末一样他们仁要享受一个懒觉。但这可不是平常的周末呀今儿可昰清明节,可不许睡懒觉误了回去祭祖的时间,祖宗会怪罪的老六这么一想便又站r起来,刚想去敲儿子的房门却又愣住J-,儿子媳妇乎时上班辛苦对他们而言这可是难得的一个懒觉,于是又坐回到客厅的椅子上茶已凉,便冉去烧r一壶回来一瞧,时钟依旧慢得令人惱火老六想起r家,好似元神出窍对他而言,这是老太婆走后的第一个清明他要去她的坟上烧些纸钱,好好说一说且十子里的话

小剛牵着赛琴的手扯开嘹亮的喉咙叫了一声“姑姑来啦”。正在把纸钱卷成元宝状的棒英和建兴扔r纸钱迎r来,赛琴『F牵着小刚往家里来她的身后是一辆迷你型的小轿车。拿着锅铲的德香和原本在灶前生火的道平两口子也迎了出去大家彼此嘘寒问暖。打扮得像摩登女郎的賽琴摘掉r墨镜不见父亲,问他去哪了德香笑道:“老爷子算是和邢只母鸡杠上了,抓了半天也没抓着怕是被母鸡斗倒了。”大家一聽笑r却不料旺根从厨房里到了客厅,嗓音低沉:“哪个嚼舌根说老子斗不赢鸡”大家吓得不敢作声,一看他手里果然抓了只老母鸡雞脖子还在滴血,他正找盆烫鸡赛琴也不顺流着血的鸡脏r身上的漂亮衣服,撸起袖子便过去接过了父亲手里的鸡说:“爷,嫂子这是茬夸你呢!说你养什么什么就成精你看黑风,再看这鸡一个个都被你养出了灵性。”旺根说:“它们都成精了那养它们的我成什么啦?”小刚失着嗓子说道:“爹爹就是老妖精啦!”这一句话说得大伙更是笑得直不起腰桂英也笑出了眼泪。旺根瞪了大伙一跟鼻子裏哼了一声,便披了外衣唤了黑风,嘴里咬着旱烟走了

快到中午,在市里T作的罔平带着女友回来r志荣也从工地上骑着摩托车赶r回来,堂屋的小八仙桌就坐不下了建兴和道平去仓库把落满灰尘的大圆桌面拿了出来,围平的女友和道平的老婆赶紧擦拭了一番便摆在了仈仙桌上,又陆续将菜堆放了上去:村里迎亲接客的人家开始热闹起来J’旺根踱回r家,看见家里人都到齐了便二话不说地坐在了上位。接着大家就席筛上自家酿的米酒,每人舀一碗金黄色的十.鸡汤旺根说:“老太婆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好事,独这酒酿得香甜可口”桂英不高兴了,嘟哝道:“这老棺材真是前世喝多了马尿总不会说句人话。”大家又笑了起来

吃了饭,稍作休息大家便一同去祖墳山上烧纸。只有旺根没有去他从大门背后拿出折叠竹椅来,摆放在门u的梧桐树下泡了一杯茶,闭眼小憩黑风在一旁啃着丰盛的午餐。

建兴提着一箩纸元宝走在通往祖坟山的小道上。从外面赶回村的人越来越多了空巾弥漫着烧纸味,爆竹声不绝于耳远眺坟堆,遍插r五颜六色的假花赛琴突然转过头来对桂英说:“娘,老六叔往这边来了还在叫你呢!”桂英赶紧上前,老六步履蹒跚地过来了眼睛有些肿,对桂英说:“老嫂子旺根哥在家吗?”桂英端详了老六一会说:“你怎么这么晚来那老棺材昨天还念叨着让你回来了在峩家吃饭。几个月不见你瘦了,怎么跟儿子在城里住不惯吗?”老六说:“都怨海涛这孩子一觉睡到太阳照屁股,后来开车过桥时又堵住了,哎呀呀你可不晓得,那车排了好长的队呀动都动不得:老嫂子,你过去吧我去看看老屋,再找旺根哥聊聊:”桂英说:“去吧你不在的日子里,只要扫地时我就会扫到你那边去现在那门口还和你在家时一样干净。”

老六辞了桂英往村里去,村里的囚见他回来都拉着他嘘寒问暖。去老屋时他老远就看见旺根在躺椅上闭眼休息,就没叫他往自家去了。门口果真如桂英所说干净嘚很,竹扫把的痕迹还看得…老六掏…钥匙,打开了大门一股刺鼻的霉味冲J-…来,屋里的角落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耗孓。老六跨过门槛.一束阳光照射进屋里扬起的灰尘在这束光线里飞舞着,地面是泥土地有些低洼的角落积了水。走过去抬头往屋頂看,果然看见了漏眼老六还想往里间房走,身后传来旺根的声音:“来了也不到屋里吃饭我以为你跟儿子享福去了,不再回来了”老六笑着出来,又随着旺根去了他家旺根把锅里一直热着的米粉肉端到了桌上,又去菜架上端了几个菜出来开上一瓶白酒,给老六囷自己斟上他们碰了一杯,“滋溜”一声酒下且十老六笑了,抹了一把沾在花白胡荐上的酒又吃了几口菜说:“还是老嫂子的手艺恏,我那老婆子在世时我总说,你要有桂英嫂子的手艺就好喽!”旺根笑着说:“她前些日子身子糟糕地都下不得,我就天天粗茶淡飯地凑合着我那傻孙子有一天跟我说,爹爹婆婆病了我好难过。我以为他是惦记着那老太婆谁知他又说,每天吃着爹爹做的饭难吃的要死。”老六一听笑得嘴里的菜都喷了出来。

海涛把车停在家门口进去找了一圈没看见父亲的影子,料想他去r旺根家便往隔壁赱来。旺根一抬头便看见r海涛说:“快来吃两口,今天清明你也不早些回来,看把你爷饿的”海涛坐上了桌,自己筛了酒喝了一杯。旺根问:“你老婆和小栓咋没回来?”海涛乜了一眼父亲笑着对旺根说:“大伯,栓儿他娘带他去游乐同玩有我和爷回来烧纸就行叻。”旺根喝道:“说的什么话是祖宗重要还是去玩重要?你爷怕你老婆你邢老婆怎么对他的,他刚才跟我说得一清二楚难过得抹眼泪。你回去告诉你那老婆为人儿媳要尽孝道,她若还是这样当心我去了给她两耳刮子,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海涛不敢吱声,只皺着眉偷偷地看了一眼父亲老六吓得只管低下头吃菜。旺根又拍了一下桌子把海涛吓得一颤,旺根说:“你看他作什么你不要以为洎己在城里赚了两个钱,就谁也瞧不起他是你老子,他挑着担子卖了一辈子的杂货近四十岁讨了一个老婆,生了你这么个宝贝儿子渻吃俭用供你读书,念大学拿积蓄出来给你娶老婆、买房子。你现在好了一家子合起伙来嫌弃他,你只听你老婆的话每天把他锁在镓里,他哪里是犯人就是犯人也得有个罪吧,你给老子说他犯了什么罪”

海涛低头不讲,老六怕旺根的话伤j-儿子赶紧拉了拉旺根的掱,道:“不说了老哥喝酒。”旺根这才放过海涛

转眼五月就要到了,天气变得暖和起来这天,旺根背了药箱正准备去田里打药,才走到村U德香就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把抢走r他背上的药箱尖着嗓门说:“爷真不晓得事理,背个药箱从老村走到新村招摇过市的,好让大家都来看你后代的笑话”旺根说:“自家的事都忙不过来,哪个会来管我这老头子怎样”德香说:“爷越说越没谱了,伱只管听你的小曲溜你的黑风,这打药放水和以后收割的事甭管r,就等着谷进仓吧”旺根说:“你们不种田,就是错误的这三亩哋虽小,我和你娘一年的饭是不愁了”“是是是。”德香笑得眉毛都弯r说,“爷总是没错的是我们不懂事:”

旺根便背了手往家里詓,才走到家门口黑风却不安地叫了起来,又朝着西边邢几户人家跑去旺根在身后使劲叫,它也不理旺根便跟了过去,那边却发…爭吵的声音是天狗家传…的。旺根『F要回便看见九儿从家里跑了出来。紧接着天狗也跑了出来天狗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将她扯倒在哋九儿捂着自己的脸,天狗坐在她身上一巴掌一巴掌地打着:这时天狗的母亲跑出来指着地上的九儿道:“打死这不要脸的女人,男囚在外头累死累活她在家好吃懒做不说,倒吵着要家里拿钱给她去做什么投资她以为别人看不出,她就是想拿钱跟别的男人跑r”

这時,围拢了好些人有两个男人过去拉天狗,天狗还是不起来他早发现了旺根就在旁边,一边打着老婆一边说:“打死你这个卖肉倒贴嘚女人想要老子的钱,门儿都没有:他有本事就不会连孩子都要父母帮他养,就不会来诈女人的钱”天狗不时看一眼旺根,又骂九兒:“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当初他要是男人,就应该娶你他不娶你就是看不上你,偏偏你这么贱对他念念不忘,有本事你让他现在过来看我不抠了他的跟珠子,他若真有胆子来我把你拱手让给他如何。”旺根发现围观的人有些『F用异样嘚眼光看着自己他的脸便涨得通红,赶紧扭头走黑风本来在一个劲地吠着,看见老头走了自己也跟了过去。

鸡上笼时建兴垂头丧氣地推开大门,跨过门槛发现父亲正坐在堂屋之上,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建兴忙说:“爷怎么还没睡?”旺根劈头盖脸地朝儿子骂去:“你这狗埋的天天不落魂,你哥借了本钱给你怎又去找人家九儿?惹…是非来把我的老脸都丢尽r,你给我滚…去别回这个家了,你不是要去市里当大老板么还回来干嘛?”建兴听了这话明白r八九分,说:“我不过是刚回来那两日在麻子家打牌时碰到她跟她提了一下,那时候不是没借到志荣的钱嘛!”旺根愈发恼怒:“你既得了你哥的钱为何不告诉人家?你仗着人家对你好三番两次地坑囚家、戏弄人家。九儿多好的姑娘全村没有一个不夸的,偏偏入不得你的法眼当初我和你娘逼着你俩结婚,你大半夜的跑了害得人镓大半年不敢…家门。现在人家日子过得安安稳稳的你又去招惹人家,害得人家挨打你于心何忍。”建兴一听额上暴起青筋问:“那狗崽子打j-她?我找他理论去”说完便要走。旺根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他,骂道:“你这狗埋的浑劲又上来了,如今都这样r哪还能悝论得清楚你这一去两家子非打起来不可。”

建兴不听像头倔牛,伸长脖子说:“打起来又如何他天狗从小就是我的下饭荣,我几時怕过他正愁这些日子烦躁憋屈,打他个半死不活再说”眼见着他就要挣脱出去,桂英赶紧…来挽住了他的一只手小刚也被吵醒了,正揉着眼在房门口看着抱作一团的三个人旺根恼了.抡起拳在儿子的脸上打下去。建兴捂着脸怔怔地看着父亲旺根说:“你这个祸根子,已经四十多岁生儿育女的人了,怎么还没有头脑你这一闹是过瘾f,人家九儿呢你让她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建兴呆呆地望著父亲一时间,家里静到了极点黑风在窝里朝着大门里看r看,呜咽了一声又夹着尾巴回窝了……

建兴不知在堂屋里的杌子上坐了多久发现爷娘已经不在身旁了,头顶那盏说了这么多天要换的低瓦数灯泡还在发着微弱的光建兴仰着头看它,真像是一轮月亮一轮弯弯嘚月亮,一轮二十月前的月亮

闷热的晚上没有一丝风,梁老师的爱人淑珍赶着一群鸭子往村小学来她家住在学校旁边的一排房子里,這些房子属于大队所有住了五六户人家。房子旁边便是一条通向田里的渠时值匕月上句,晚稻已插上r这渠也成了乐器,“哗啦啦”哋终日流着白花花的水

鸭子“嘎嘎嘎”地摇摆着竞相往家里走,淑珍把鸭子赶进了家后头的鸭圈又转到门前,开了纱门去屋里拿了┅-桶衣服去渠里洗。梁老师正光着膀子蹲在家门U的歪脖子柳树上吃面条旁边还坐着几个邻居,他们有的拿着蒲扇扇风有的拍着蚊子噼裏啪啦地响,即便是这样也没有任何人愿意先回家,起早摸黑了-天的他们更愿意享受这份饭后慵懒的时光。

梁老师咳了一声粗声粗氣,加上光着膀子这副模样平日里是不可能出现在他学生的面前的。淑珍便站住了不明白地望着他。梁老师说:“家里遭贼了我那廬山牌的手表不见了。”淑珍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被九儿拿去了,”梁老师说:“鬼丫头,拿我的手表作甚那可是我下放前爷娘送我的。”淑珍说:“我让她拿的送人了。”“送谁”“送你未来的女婿,建兴”淑珍说完走了。梁老师刚要发火一听是建兴,便呵呵地笑了起来邻居们来取笑他,讨酒吃梁老师只是一个劲地说:“丫头大了便是贼啦,留不住啦留不住啦。”说着便溜回白個家里去了

在村南边,有一个荷花荡里面长r大片大片高…水面的荷花。黑暗巾水面上飘来一只木船,船上坐着建兴和九儿建兴穿著乍绿色的背心,双手握桨一划,两条粗壮的胳膊在皎洁的月光下变的滚圆九儿就坐在他对面,不时偷瞄一眼她的心像周围的青蛙┅样乱跳,脸烧得手都不敢去摸好在不是白天,建兴也看不清她的模样

这只散发着浓重桐油味的小木船穿梭在荷花丛巾,慢慢地向荡巾间游去建兴很小心,尽量使桨不打到荷花待船在巾央停妥了,建兴放好桨慢慢地朝着九儿爬去.船便往一侧沉,九儿看见建兴的嫼影往这边来又喜又怕,便往后倾建兴坐在f九儿面前,和她促膝相望九儿六神无主,赶紧从怀里掏出了那只手表说:“我娘说,伱要去读大学r把这表给你,大学生没有表不像个样儿”建兴接过表,在裤子上擦了一-擦表像一面小网镜,刺眼建兴赶紧把它戴在叻手腕上,问:“好看吗”九儿看j- -眼,又低下头说:“好看。”建兴说:“哥去北京读大学明年暑假你也去北京,哥带你去看天安門好不好”九儿说:“暑假你不回来吗,双抢的日子哪有那闲工夫”建兴说:“往后的暑假,我都不会回来了我可以去打工赚钱,仳种田赚的钱多多了”九儿沉默了起来。

建兴又说:“你听过交响曲吗”九儿说:“没。”建兴说:“哥在市里的艺术剧院里听过一囙是学校组织的,俄罗斯艺术团来访好多人演奏呢,大概有六十多个人有拿小提琴的、敲大鼓的、吹笛子的、吹喇叭的,还有一个拿着一根织毛衣的针在那瞎比划的叫指挥,就像这样”建兴说着,两只手不停地比划着九儿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说:“我在电视上看过人家才不跟你一样。”

建兴不理会她依然比划着,说:“小姐请为我和我的交响乐团鼓掌。”九儿拍r巴掌又歪着头说:“你嘚乐团在哪呢?指挥大人”建兴把手指凑到嘴边,嘘了一声说:“你听,这荡里鱼儿的戏水声青蛙的跳水声,四周昆虫的呜叫声便是我的乐团演奏的交响曲。”九儿又笑了嗔道:“就爱胡闹。”建兴抬头看了一眼弯弯的月亮

建兴对九儿说:“九儿,哥冉为你唱-艏歌儿吧”九儿点头,建兴便唱了起来:“遥远的夜空有一个弯弯的月亮。弯弯的月亮下面是那弯弯的小桥。小桥的旁边有一条彎弯的小船。弯弯的小船悠悠是那童年的阿娇……”

建兴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坐在杌子上靠着壁睡着r身上披着母亲的外套。他伸了个懶腰发现精力又恢复了过来,看来自己真是太疲倦了坐着也能睡着。他看了一眼壁上的钟已经凌晨,便拿起外套蹑手蹑脚地进了毋亲的房里,房里关了灯漆黑一片,建兴放下外套又打算出去

黑暗巾传来桂英的细声细语:“那店铺找得如何了?”建兴见母亲还没睡著,便摸着罴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说:“我琢磨着开店终究有风险,一旦亏损到时连还房贷都是个麻烦,她每天打电话来不是催我回詓就是骂我,前公司老板也打电话给我有意让我重新上岗。”棒英说:“崽呀那你就回吧,只是有一点把小刚带回去吧。”

风吹着門前的梧桐树把最后一些枯叶吹了下来。小刚拿着变形金刚的玩具正蹲在那和黑风玩耍,棒英在堂屋的饭桌上叫了几次让他来吃饭怹都说不吃。他很激动因为要跟父亲踏上一段新的旅程了,要见到日思夜想的母亲他就安静不下来,心儿早就飞到遥远的母亲那儿去叻今儿这顿饭很热闹,志荣一家子都来了他们要给建兴送行。

旺根却没有出席这顿饭自从九儿挨打后,他就不想看到建兴也没理過他,这天一大早就不知到哪溜达去了听撞见他的村里人说,他坐渡船去河对面的小镇上听戏去r

酒足饭饱,建兴拿好了行李在一家囚的簇拥下出了家门。远处九儿正担了一对水桶往这来呆呆地看着这边的建兴:建兴不经意间发现了她,便挤过人群往她那去九儿慌叻,扭过头便走建兴望着她的背影渐渐模糊,冉消失在巷子的拐角处这才发现自己的眼睛模糊了。

建兴上了车抱着小刚坐在了副驾駛上,依然是道平送他们棒荚见道平发动了汽车,赶紧走上前握住了建兴的手眼圈就红了。小刚在车里探出身子来摸着婆婆那满是皺纹的脸庞,说:“婆婆我去玩几天就回来,到时带好吃的给你”桂英笑了,说:“你这么淘气不许冉回来了,婆婆不想见到你被你气坏r。”小刚羞赧地钻进了建兴的怀里道平就把车开走了。车很快就驶出了村子在出村的路上,建兴看见了父亲正在远处的田里咑药道平把车速放慢了,说:“跟老爷子打个招呼吗”建兴说:“不了,瞧他在田里多快乐何必让我去给他添堵。”

离德香选好的拆房的黄道吉日越来越近旺根却感到不安起来,他看着渐渐变得空荡荡的老屋动不动就对着桂英发脾气:桂英告诉了德香,德香又打電话给城里的小姑子赛琴他们便决定把旺根和桂英接到赛琴那儿去住一段时间,一来父母年纪大了没怎么出过家门,去市里转转散散心:二来他们不必因目睹老屋的拆毁而伤心。

旺根起初死活不肯桂英便做工作,说:“老棺材我跟你过了一辈子,现在老了快动鈈得了,你也不带我去外面转转赛琴过得好,又买了房孩子有这孝心,何必扫她的兴”旺根受不了她唠叨,便答应了赛琴很快就開了车来,把二位老人接走了

赛琴的丈夫许平贵曾是某国营玻璃厂的职工,十年前厂子倒闭许平贵因买断工龄得到了一笔钱。他们育囿一儿一女女儿嫁去外省了,儿子在军校读书三年前他们又因单位的老房子拆迁而分得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如今刚住进去小日子財过出些滋味来。

出了电梯许平贵提了大包小包的东西走在最前面,旺根跟着他赛琴搀着母亲走在最后。桂英摸着脑袋二十层一分鍾都不用便上来了,像宇航员坐火箭一样桂英的脑袋瓜还有些接受不了。赛琴搀着母亲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拍打起了门,前面的旺根鉯为到家了便狐疑地看了一眼许平贵,平贵说:“爷这不是我们家,还在前面:”

那扇门便开了走出一个体态丰腴的妇女,赛琴赶緊从包里拿出一袋干豆角笑着对那妇女说:“胖子,这是我娘带她和我爷来城里玩一玩,乡下没什么东西这包豆角拿去烧肉吃,香著呢:”那妇女便拉着桂英嘘寒问暖又要请他们进去吃晚饭,赛琴婉拒了一阵她才把门关上了。

大家脱了鞋进了家许平贵关上了门,埋怨妻子:“爷娘来了何必去告诉人家,到时人家又送些东西来给老人家吃弄得好像是去讨东西一样。”赛琴瞪着他:“你真是一張臭嘴谁要去讨她的东西吃?她娘来这里我不照样送了一托蛋过去?”许平贵不想当着岳父岳母的面和她吵便赶紧过去,带他们参觀这新房子桂英看着宽敞明亮的现代豪宅,不住地称赞着

旺根看了一阵子,早已饿得撑不住了便说要吃饭,许平贵揭开菜罩原来怹早就做好了一桌子菜,于是大伙入席吃饭这天晚上,旺根和桂英都失眠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赛琴每天下班回来都要拉着母亲去小區里走一走或买菜,或乘凉每个周末她都会开车带父母去市里的景区看一看:她们经常在小区里碰到以前老房子里的邻居。这时赛琴便撇下桂英和旺根跟老邻居聊天,不外乎两个内容:一是介绍自己的父母邻居说以前怎么没见她接父母来市里,她便说以前家里小放个屁都消不了味道,故而没办法接父母来同事便说她有孝心,这回算是带父母享福来了;二是聊父母以外的话题似乎离开了父母的話题是无限多的,每当此时赛琴总是会忘了父母的存在,与邻居时而窃窃私语时而拍着巴掌大笑,直到旺根再也忍受不了大咳一声,她才会停止聊天

后来旺根便不跟着她们娘俩行动了,他向来自由自在惯了他总是去那个八角亭,八角亭矗立在一个小鱼塘中央接著三个方向的走廊。到了这儿旺根便背着手在亭子里来回踱着,亭子的石桌上放着他从乡下带来的半导体收音机里面播放着京剧。在村子里他总喜欢背着手去串门,但凡是看见了他的都要上来叫一声“太公”;在这里,他即便把这八角亭踩垮了也没人上来与他打招呼,他觉得自己比“孙子”还不起眼

有时候旺根想单独出小区转悠转悠,当他来到小区大门口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他又迷失了方姠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于是便返回

就在旺根的煎熬当中,三伏天便悄悄地来了然而,桂英却病倒了由于天气过于炎热,夜晚睡觉時赛琴便为母亲开了空调谁知桂英的底子薄,一下就给吹倒了便上叶下泻起来。到了第四日桂英依然没有好转的迹象,眼窝子深陷丅去脸颊消瘦得没有一点肉,躺在床上只是不停地哼唧着什么也不想吃,只能勉强喂一点稀粥旺根看着老太婆的样子,找到女儿说:“你娘怕是熬不过去了赶紧打电话给志荣,让他过来”赛琴一听,赶紧去照做了

到了晚上,桂英的情况愈发的糟糕气息开始变嘚微弱,神志也不清楚脸上没有一点血色,额头上总是渗出一些汗赛琴哭着去房间叫醒了父亲,旺根这几天也疲了睡得沉,见女儿抹着泪水披了衣服便去了桂英的房里。

许平贵见大事不妙要打电话去叫救护车,赛琴跑了出去按掉了他的电话说不能送母亲去医院,她现在只有一口气一动的话就没命。评平贵又急得跺脚吼道:“都说七十不留宿八十不留饭,你倒好偏接他们来家里住这么久,偠是死在了我家带来了不吉利的事情,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旺根听得一清二楚,怕他们吵到了桂英便过去把门关上了,又坐在了床旁他望着床上奄奄一息的桂英,握着她的手说:“老太婆,你躺在这儿是做甚这是女儿家呀,咱们不能在这里走哇”说着一行浊淚便流了下来。

桂英醒的时候发现旺根趴在她的床旁边睡着了,她叫了两声“老棺材”旺根一看,站了起来嗔道:“你这老太婆,偠死又不死磨死人。”说着便出去了趴在挂英脚旁的赛琴也醒了,发现母亲又清醒了过来便哭着笑了起来。

很快志荣和道平便驱车來r又过了两三日,桂英的身体便稳定了下来旺根和桂英便要坐道平的车回去:赛琴和许平贵坚持要送父母,也一起上了道平借来的那輛面包车

车子发动了,离开了赛琴住的这个小区然而旺根却没有回头看它一眼,他的眼睛里全是远方故乡的影子。车子驶进r进村的那条马路旺根打开了车窗,灌进来的是一股闻了一辈子的泥土芬芳他看到田里已经种上了晚稻,问志荣:“你那好吃懒做的女人有没囿种稻子”志荣笑着说:“爷,那三亩田是我全家总动员去种的不信你看。”他指着远方

旺根看着远方自家的田,果然种了稻子ロ中喃喃道:“要的……”一旁的桂英偷偷瞄了他一眼,依旧是那一副板着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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