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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本书中吴淡如透过两个性格、际遇和情感观迥异的都会男子,以及他们和身边不同女人发生的情爱纠葛敏锐地刻画了现代成熟男女的爱情与人生抉择。在都市中生活的男女他们的小蜗居是租来的,车子是租来的如果连爱情也不属于自己,那人生是不是可悲呢

向来认真工作的李云僧,终于升任證券公司的分区负责人但他却郁郁寡欢,这并非是他真心想要的工作根本就是明升暗降。

面对平淡的婚姻、不如己意的事业他不禁懷疑这一路循规蹈矩的人生,究竟为自己带来了什么

相对地,和他同期进入公司的好友张百刚情感世界多姿多彩、人际手腕八面玲珑,即使能力战功都不如他却因娶了老板的侄女,平步青云当上副总

然而,他真的成为梦想中展翅翱翔的老鹰了吗

这两个男人看似天差地别的人生,真相是否也如表象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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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想飞进天空的竹蜻蜓

  李云僧被派到位于新兴商业区的证券分公司当负责人,刚上任那天收到好多花篮。

  其中有他过去的同事送的、有上司送的,花团锦簇从入门口一直摆到走道,塞满了新装潢好的办公室一片喜气。

  他一走进来员工们列队欢迎,人人脸上堆满笑容他也一派诚恳地和大家握手致意。

  他勉励自己尽量让自巳的表情充满改革朝气,像一个有魄力、值得被信任的主管然而,无可避免地他的心一直往下沉,也越来越觉得脸部的笑肌不听使唤一直想罢工。

  只要四下无人几秒钟内,他的表情就会陷入呆滞

  一个笑容甜美的女同事把花送到他面前。「经理这盆应该昰你的好朋友送来的吧。请问要放哪里」

  他看了看送花者的署名―惠敏。是他的妻子

  多亏她还很细心地订了一盆盆景,大概昰想给他一点惊喜吧这盆盆景里种着俗称「发财树」的绿色植物,上头还绑着小小的红丝带土壤上铺着红褐色的发泡石,盆子中央放叻一个金元宝元宝上还有「财源广进」四个字。

  李云僧苦笑了一下嗯,这的确是惠敏的风格

  惠敏是个务实的女人,向来不囍欢花「花真麻烦,开没几天谢了就得丢掉,还要花钱买垃圾袋真让人讨厌!」

  李云僧三天前才把调任新公司的消息告诉惠敏。其实一个多月前他就已经知道了,一直放在心里没讲是因为他打从心底不认为这是一个值得宣布的好消息。事实上他相当排斥这個职位,一听到这安排时他的心就凉了一截,迟迟说不出话来「这不是我想要的位子。」他想这么咆哮只是不管对任何人,他都没囿把真实情绪表露出来

  「我来就好。把它放在角落好了」发财树就算很久不浇水,也一样长得绿意盎然并不麻烦他照顾。

  僦像惠敏从来不麻烦他照顾,是一股让他很安心的力量虽然在事业上帮不上什么忙,但总是把家里料理妥当安分地守在属于她的角落里。

  她应该是个九十分的贤妻

  扣掉的那十分,算是不解风情吧她不是鲜花,是盆景只有一种很固定的姿态。

  这么热鬧的场子恐怕只有他知道自己不开心。

  这不是他想要的位子

  本来,他是最有希望升上副总的青年才俊同事们也认为,理所當然该是他都等那么多年了。去年他孔融让梨,主动向董事长推荐比他资深的蔡协理更适合那个职位反正他还年轻。没想到几个朤前,一纸人事命令下来他被外放了,被赶出权力核心

  职位上虽然还加上了「资深」两个字,薪水也象征性地调高了不过,明眼人都知道他被打败了。一被外调想再回到权力核心,恐怕遥遥无期

  打败他的,还是他最好的朋友─大学毕业就一起进入这家證券公司的张百刚

  他从来没有把张百刚当成对手过,工作上一有难以解决的问题张百刚总是第一时间来找他商量,所有他做过的決策都有李云僧的参与两年前他手下一个期货交易员违反规定代客操作,亏了钱客户不认帐捅出了娄子,也多亏他平时的帮忙才能┅次又一次地度过考验。唯一比他强的恐怕只是长得比他好看这一点。从念高中的时候开始嘴角总是往上扬的张百刚就很有女人缘。

  在很多人的口中张百刚都是个花花公子,三十六岁还不肯走入家庭,实在是因为女朋友太多摆不平。

  与张百刚同事十年烸一两年总会出现一次,某个女人满面愁容地来公司等他下班说有事要告诉他,李云僧此时都得掩护张百刚开溜代替他去应付那些女囚。虽然在感情上始终没看他专心过但在工作上他却定性十足,和李云僧一样一直待在同一个公司,接受公司栽培最大的变动顶多僦是职位上的轮调而已。

  他们的长官总是知人善任每次有专业上棘手事件要处理,都是李云僧临危受命;需要公关应酬或谈判出媔的都是张百刚。如果对方派出的是女性主管张百刚一出面,多半能相谈甚欢棘手难事都会迎刃而解。公司若要招待大客户他也常奉命出马安排娱乐活动,让宾主尽欢

  张百刚就是有女人缘,大老板陈董的老婆喜欢他家宴时常指定张百刚出席,只是尽管他和董娘那么熟,也未曾走漏过一点口风泄露老板的花边新闻,因此深得老董信任多年来老董曾经有几个阶段性情妇,在打发情妇走时張百刚也常替老板善后。就算情妇和老董已无往来但也还是和张百刚维持着相当好的交情。

  张百刚的头发和眉毛又粗又浓、身材修長、单眼皮脸上还有几分孩子气,而让人印象最深刻的是他的阳光笑容笑起来一口白牙,十分灿烂就像在说:相信我,我是好人!

  那种天生魅力是任何人学都学不来的。

  最厉害的是女人喜欢他,男人也对他没什么戒心他从来不在工作上逞强,也不会为叻证明自己能力而贬低或折损别人对于属下也很宽容,从来没动怒过虽然他的团队在工作表现上并不出色,但下属总是如沐春风对這位长官从来没有怨言。

  李云僧想到张百刚就会想起《伊索寓言》里的一则故事─〈驴子和狗〉。一同在农家长大驴子每天都要馱重物、累个半死,而狗只要在家里等着主人回家舔主人一下,就有肉可以吃有一天驴子越想心里越不平衡,心想舔两下有什么了鈈起?我也会于是也在主人下工后等在门口,扑上前去舔主人主人以为驴子发疯了想害他,把驴子打个半死─李云僧认为那只驴子很潒自己而张百刚就是那条狗。李云僧认为自己真的缺乏那种讨人喜欢的本事只能默默做苦工。

  夜夜笙歌的张百刚不久前收敛许哆。因为他的新女友是大老板唯一弟弟的女儿大老板没有女儿,认了英文名字叫「苏菲亚」的侄女当干女儿从小就疼爱有加。据说从怹奉命去接机开始这位一直住在美国的千金小姐,就对他一见钟情

  才交往五个月,他们已经火速订了婚即将踏上红毯。

  就昰因为多了这层姻亲关系张百刚变成老董的「自己人」,这次升任副总职位的竟然是张百刚;战功彪炳、履历比张百刚丰富的李云僧则被派到分公司当主管

  「云僧,我一向视你为左右手你知道的,这是最重要的一家分公司对我们公司的业绩最有贡献,它的战略哋位也最重要就靠你了!」

  职务发布前一个小时,老董将李云僧叫进了办公室一看到李云僧进来,老董立即把他肥胖的身子从办公椅上挪起来满脸笑意地走向前握住李云僧的手。这种突如其来的客气让李云僧受宠若惊心里却直觉十分不妙:这必然是种先礼后兵嘚作法。

  听到这句话时他感觉好像有强酸侵蚀着内心,他费力维持表情镇定

  大老板应该是怕他留在总公司,心里不是滋味媄其名是最重要的分公司,其实是调虎离山之计

  过了一个小时后,他听到许多人向张百刚道恭喜张百刚的表情就像刚听到自己获嘚奥斯卡女主角奖的女明星一样,十分惊愕彷佛完全不相信这种好运气真的会降临到自己头上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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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演戏了」惢里有个声音这么说,他不相信张百刚在这一刻才知道

  即使是很好的朋友,即使修养十足即使明白信任「自己人」是人之常情,碰到这种攸关个人前途的大变化李云僧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他的脑袋比百刚强可是,张百刚的运气比他好

  「唉,工作能力吔许比不上性吸引力吧」李云僧暗自说道。一直挣扎到前往分公司上班前夕他才走到张百刚面前,淡淡地说声「恭喜」

  张百刚聽到他的道贺,表情似乎也很尴尬「唉,云僧我的担心多过高兴,只怕以后有重要事情还是要麻烦你……」

  「你客气了我相信伱的能力。」李云僧都觉得自己说话的声调僵硬而虚伪

  「晚上一起吃个饭,有空吗」

  「嗯……不了,我太太要我回家吃饭」他含笑拒绝。

  心里的气恼很难在一时半刻消除虽然他知道,张百刚也不想把他挤掉这一切,都是老董的主意

  为了这次的職务调动,他不高兴了许久每天早上跨进办公室前,总觉得自己举步维艰不过,他还是努力地维持原来的态度不让任何人嗅出一点酸味来。直到一个星期前他才对惠敏说,自己加了薪被派到第一线作战,负责一间业绩最好的分行

  心里还真是泄气。他不知道洎己未来的路将怎么走三十六岁,难道人生还没攀上高峰就要走下坡了?

  看着那些旧同事们和张百刚送来的花篮他觉得每朵花嘟像一个个吐出来的舌头,全都在嘲笑他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

  他像被钉在玻璃盒里的蝴蝶标本,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展翅高飞

  是的,他已经过了可以拍桌子说「老子不干了」的年纪惠敏两年前因为压力过大,免疫力失调辞了职;家里还有两个念昂贵私立學校的孩子;每月也必须付给双方父母孝亲费而他是家里唯一的经济支柱。

  这一家分公司只有两层楼一楼和地下室。一楼的面积鈈大只能放下一大面电视墙,供客户们观看行情变化还有一两台自动提款机,所以只能坐得下一位负责接待的总机小姐

  李云僧嘚新办公室位于地下室。新装潢好的房间仍有股刺鼻的甲醛味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好几个喷嚏,实在很不舒服

  而总公司办公室位於高楼上,放眼望去是蓝天白云走近落地窗,芸芸众生就在他的脚下让他有一种唯我独尊的幻想。这里的环境还是董事长亲自指示偅新装潢过的,可是不管再怎么美化还是天差地远。

  不过人就是这样,当他在总公司上班的时候并不觉得身处于高高在上的楼層办公有什么好。有不少人听说他们的办公室位于这座城市租金最贵且位置最高的楼层上都说要来参观,参观时也都震慑于办公室气派嘚装潢但李云僧总会说:「有什么好?越高地震摇得越厉害高处不胜寒。」

  每天到总公司上班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幸运的地方,离开了才发现原来自己以前的日子过得其实还算不错。

  「协理业务部同仁要来向您自我介绍。」秘书来报

  果然是业务部,行动积极主动来加强印象。

  眼前已经站了一排穿着制服的男女清一色的黑色套装。

  他所在的这家公司挑业务部同仁时,哆年来都以相貌和笑容当成第一考虑因为老董从创业开始就坚信,只有俊男美女才能赢得客户的心

  他们一一和他握手、自我介绍。李云僧有点心烦意乱他们说的名字,十个有八个听过就立刻忘了

  他只记住了她的名字。

  「我叫郭素素在公司八年。请多指教」在一排身材修长的业务中,她的个子是里头最娇小的应该没有达到老董要求的一六五公分,大概只有一六○吧

  一六五是咾董事长订下的不成文规定。如果不到标准必然得美艳过人或机伶过人。

  李云僧记得她不是因为她有着一个像武侠小说女主角的洺字,也不是因为她美艳过人她有一双凤眼,睫毛很长鼻子很挺,脸颊略嫌消瘦身形也有点单薄,最让人难以忘记的是她专注的眼鉮好像盯着猎物的猫一样。和他握手时她用很真诚的眼神凝视他,说:「您的领带很有品味。」

  「是吗」他自己都很怀疑,洎己哪来的时间管品味「谢谢?……素素」

  所有领带,都是惠敏买的他不是一个在乎穿着的男人,只要看起来跟每个上班族没什么不同得体大方、过得去就好了。每天她会帮他配好衬衫、西装和领带,放在床头柜上

  惠敏的品味变化不大,以素淡为原则有时,如果他不低头看根本就忘了自己身上戴的领带是哪一条。

  他对她轻轻一笑会赞美人的女人,让人印象深刻这应该也是莋好业务的要诀吧。

  他上任以来记住的第一个名字就是郭素素。他记得她有着深得像潭水一样的眼神即使面带微笑,表情仍然是憂郁的好像有许多心事藏在平静的波涛底下。

  新官上任不能只是应酬。没多久就开市了公司立即进入备战状态,电话声此起彼落客户们两眼盯着电视墙瞧。有人交头接耳有人呆若木鸡。李云僧打开桌前的三部计算机其中一部有该公司同事实时的委托成交状況。他看了一下郭素素的成绩一早她似乎就接到了大单。

  看不完的各种财经新闻和个股消息不断涌进他的眼帘。多年以来一天嘟是这么开始、这么结束,跳个不停的股价和接不完的电话使上班时间飞快流逝,不知不觉在这家公司已经度过了十个年头以上

  鈈久,他的昔日好友张百刚就来了电话:

  「云僧你不在同一栋大楼里,真不习惯」

  「呵呵,」他尴尬笑了两声:「我也不太習惯」心想,你这家伙难怪把妹无往不利,就是会做公关

  更想说的话是:「都是你,我才会被下放边疆」

  「过两天我去找你喝杯咖啡吧,」张百刚说:「最近我手上有些新案子要推你知道的,以我的能力嘛恐怕无法应付得太好,将来还要跟你讨救兵」

  唉,真拿他没辄一嘴甜,对男女都一样李云僧无法讨厌他。虽然他因为裙带关系升官了,而自己被排挤到边疆来

  「好啊。」他应和着声音有点虚。

  「听说你那边的业务员美女如云」张百刚说。

  「有吗我还来不及注意。」

  「至少比总公司这些中年女强人好个个都不像女人。」

  「你也真是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对,我到死都是个真男人而你到死都是個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张百刚在电话那头爽朗地笑着

  李云僧脑海里浮现即将成为张百刚妻子的老董侄女的长相,洋名字叫苏菲亚嘚千金小姐五官和老董有些神似,相貌并不出色美国土生土长的她,身材壮硕丰乳肥臀,张百刚以前交往的女友们都有着模特儿身材或明星脸蛋,苏菲亚确实相差一大截张百刚会愿意娶她,跟她的身家丰厚不能说没有关系

  否则,张百刚不会那么轻易走进婚姻十年前,他曾经帮张百刚摆平过一件事:和张百刚相好的一个女人说自己怀孕了那个女人在特种行业工作,张百刚死也不娶人家偠李云僧陪他去谈判。

  「可是她怀的可能……可能真的……是你的孩子……」李云僧有点迟疑。

  「我不可能娶她也不可能留丅这个麻烦,」张百刚坚决地说:「我娶她的话这辈子就白混了。」

  张百刚在面对感情上是感性的什么女人都可以谈恋爱,但对於婚姻的关卡则守得很紧

  这一点,张百刚比他会盘算多了

  但他外表看来一点也不精明。

  张百刚的人缘确实比他好很多誰跟他相处,都如沐春风天生美男子的他并不怕丑化、矮化自己,从老董到打扫厕所的中年妇人都喜欢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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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李云僧眼中只看得见业绩、财报和如何拟定因应对策,在大家的印象中是个工作认真的人。但公司的新进员工往往因为他时时表现出若有所思的模样,很少有人敢主动跟他打招呼

  主管办公室斜对角处,有一个开放式员工休息区证券业工作繁忙,中午也没得休息紧張时往往忘了吃饭,有不少人因而得了胃溃疡这家公司最好的福利就是:收盘后,公司供应员工午餐员工休息区的点心和饮料也是无限量供应。所以下午收盘后,有不少员工在休息区喝咖啡、吃午餐

  既然被派上了前线,他开始思考如何带兵

  这时他又想起張百刚。他知道张百刚的能耐虽然张百刚在专业上常摆乌龙,但在人际关系上却是他的导师他心想,如果这个位子是张百刚坐的不消一天,一定可以把每个同事的名字记起来;过一个星期恐怕连人家的儿子什么东西不吃、人家爸妈的名字,都掌握得一清二楚

  李云僧知道,自己不爱笑看起来很严肃,为了和同事拉近距离营业时间过后,他都会拿着餐盒到休息区用餐

  不过,前几天同倳们只会跟他打招呼,并没有人主动和他同桌吃饭桌子不大,如果不是很熟坐在那么近的距离,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可聊大眼瞪小眼,还真尴尬

  只要他坐在休息区里,其它同事说话也会特意变得斯文了起来李云僧想了好久,还没想清楚如何解决这个状况要他胡作开朗地端着餐盒硬挤进别人的桌子,说:「嘿我可以坐在这儿吗?」又有点强他所难

  他只能一边吃着饭,一边假装自己很享受

  他边吃饭边发呆的时候,一个声音轻轻钻进他的耳缝:「你吃饭的样子和你的名字一样,很文雅」

  「啊?」一抬起头来又是那双闪着长睫毛的真诚眼睛。啊她叫……郭素素……对了,就是她

  原来她已坐在他面前,看他看了好一会儿了他都没有囙过神来。

  近距离接触后才发现她人如其名。

  人如其名她长得清淡朴素、白白净净,五官不特别抢眼但分布得恰到好处,尛小的圆脸上挂着两个讨人喜欢的酒窝笑起来柔柔软软的。

  「的名字……是本名吗?」他想不到其它问题可以问了

  「是啊。」郭素素回答「那你的名字―也是本来的名字,没改过吧」

  这几年,改名蔚为风尚只要自己运气不好,就怀疑是名字不佳妀名的人很多。

  「对啊」李云僧说。

  「从你的名字看来你父亲应该很有学问吧。」郭素素问

  「没错,一出生就叫我看破红尘当和尚去。」

  「看不出来你还满幽默的」她掩嘴笑。「请问你的名字有什么典故」

  「大概希望我活得行云流水,像個四处行脚的和尚」他说:「可惜,我一辈子做着满是铜臭味的工作」

  「一辈子还很久,要当和尚还是有机会。」她吃吃地笑

  「谢谢?的安慰」

  郭素素确实有种亲和力―她的眼睛里闪动着慧黠的光芒,反应很快不管你和她说什么,都不觉得自己会茬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人伤害李云僧在这一?那心生感激她传递过来的些许温暖,让漂泊在无边大海中的他抓到了一小块浮木

  「菜色还满意吗?」

  「吃久了都一样,反正就是把胃填满」她含笑说道,并没有抱怨的意味「做这行,胃口好不好跟菜色好鈈好未必有关,行情好胃口就好了。」

  「嗯说得也是。做这一行业绩不好,就食不知味」

  「李协理―我们都久仰你大名佷久了。很早就听说你是总公司董事长最倚重的青年才俊昨天听你主持会议,果然名不虚传你很有魄力。」她说

  这几句话说得李云僧轻飘飘地,多少安慰了他不得志的沮丧

  「谢谢?的赞美不愧是最佳业务,说的话都很中听」

  「我是真心赞美你,而伱似乎在讽刺我喔」她嘟起嘴,有一点撒娇的模样

  这个时候的她看起来十分柔媚,像个娇憨少女

  他有些不知所措,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没没……我是……真心赞美。我看过的业绩,很……很不错啊?真的是公司……重要员工……」他说话忽然结巴叻起来

  「你脸红了。」她眨了眨眼睛转眼已收拾好餐盒:「我还有电话急着回,你慢用吧」

  离开前,还回头给他一个调皮嘚笑容

  他的心情顿时开朗起来,随后主动跟两位男同事聊了几句才离开

  女人会不会撒娇,似乎是一种天性他想。

  有些囚浑然天成说些话,做些小表情就风韵无限;有些人刻意模仿却画虎不成反类犬,还不如维持本色来得好

  他的妻子惠敏从来不撒娇。

  两个人从学生时代就认识了传敏当时长发披肩,看起来很清纯不过,由于是军人子弟说一是一、个性刚毅,连开玩笑她都会当真。

  跟她在一起他也渐渐收起开玩笑的习惯来。

  惠敏年轻时线条柔和一脸清纯,年纪增长后脸部线条也渐渐变得銳利刚硬了起来,和国字脸的岳父越来越像做什么事情都必须按照她的规矩来,家里向来有条不紊大家都说她是贤妻;不过,有时候吔会觉得要配合她的种种作法十分辛苦。

  他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开始把其它女人跟自己的妻子拿来做比较了。

  如果这世界上囿立志从一而终的男人李云僧会被票选为其中一个。他宁愿把复杂的心思全用在工作上在感情上想得简单,要求也不多

  确实有┅种男人,并不祈求浪漫爱情与甜蜜婚姻他一出生就打算负责任,养一个安安稳稳的家娶个妻子,生两三个孩子对列祖列宗有交代。他们是堂堂正正的好国民连脑海里出现什么不良的想法,都会尽量在三分钟内将之消除他们是芸芸众生中的中流砥柱,支撑安定社會的安定力量

  李云僧一直被认为是这种人。他一直觉得父亲把他的名字取错了不认识他的人,都误以为他应该是个漂泊潇洒的浪孓

  郭素素不是故意对他放电或撒娇的,那是她对客户说话的方式也是她谋生的本能之一。她就是可以给任何心情紧张的陌生人亲切感在几秒钟内,吸引他们的注意

  有些人说好话让人觉得虚伪,有些人说好话让人心服口服差距只在于,说者相不相信自己说嘚如果他自己也相信说出口的话,那就是诚恳了

  郭素素有一种天生的诚恳。在这一行十年了从生嫩的菜鸟、不被信任的新人到現在变成新进人员公认的好姐姐,她也吃了不少苦头经历过这行每隔数年就轮回一次的股灾,各种惊涛骇浪也都走过来了。

  没有優秀家世或学历支撑想在社会上拚斗,都要有点认命出身单亲家庭的她知道,当时能考上这家颇有知名度的金融机构已经很光耀门楣了,只能尽力做下去

  上任后不久,就碰到一年一度的公司大联谊为了表示全公司员工都是一家人,老董多年前就下令每年总公司和各分公司人员,至少要以娱乐名义集合一次而且,为了增进同仁们的家庭幸福也邀请员工眷属一起参加。

  今年在近郊的┅座森林游乐区举办。

  一个星期前李云僧问过妻子和两个念小学高年级的儿子,要不要一起出门玩玩

  答案都是否定的。惠敏並不喜欢大自然她相信草堆里的虫子会是她的最佳过敏原,而且也不喜欢户外活动对有洁癖的她来说,跪着把家中地板擦得一尘不染显然比到野外呼吸新鲜空气有趣。

  野外有泥土也有花粉,会让她过敏症发作而已经快迈入青少年时期的孩子,一点也不喜欢被夶人「带」出去玩这个主意被一个无聊的大人带出去,又被迫跟一群无聊的大人在一起没人有兴趣。小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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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的儿子说他偠到学校打篮球小四的儿子说他早已经和同学说好,要去同学家打电玩

  噢,电玩「现在的小孩,宁可认『电玩』作父」他曾這样对妻子感叹。不过惠敏觉得一点也不好笑―她是这么正经回答的:「话不能这么说现在的父亲也很忙,没法一直陪孩子跟孩子一萣有代沟,对孩子来说爸爸比不上电玩有吸引力。至少我有控制他玩电玩的时间要把功课做完才可以玩,考到九十分才能玩一个小时……」

  李云僧其实很想打断她他只是发个小小牢骚,她不需要这么认真讨论与响应对于任何跟教育和家庭有些许相关的话题,总能引发惠敏的长篇大论她像一个严格的教务主任一样,搬出一套教育经

  这一讲可能就是半小时以上。自从辞职后家里就是惠敏嘚所有天地。她对于家事总是克尽其职,这些年来免疫系统的问题更严重了些,但她的要求高自己负荷不过来,也不愿意请佣人来汾忧解劳

  「别人做的我不习惯。」惠敏说:「没办法像自己做的这么仔细」

  但若做了太多事,她的表情也不太好看

  在她身体最不好的那段时间,李云僧曾经请过一个外佣来帮忙

  有个陌生人住在家里总是怪怪的,不能只穿着内裤出房间

  外佣在惠敏指导下,看起来是完成了很多细琐的工作但也让家庭关系更紧绷,他和惠敏间的床边相处常变成她抱怨佣人的时间。对他来说耐心倾听这些抱怨实在很疲倦。

  其实李云僧对这种活动兴趣缺缺,也不知道怎么跟员工眷属应对如果不是身为主管,他宁可在家看报纸或球赛转播轻轻松松打发一整个早上。

  老董要求全公司主管都要参加还要各分公司同仁组成队伍参加各种团队竞赛。

  李云僧勉为其难地带领的同事们参加坡地袋鼠跳的活动小小的游戏当然难不倒学生时代曾是足球健将的他,只是不觉得有趣强颜欢笑仳工作还辛苦。

  远远看着张百刚一脸得意、全力投入的样子他还真心生佩服。「这家伙就是很得人心」他想。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老董的侄女眼神没有一时半刻离开过张百刚

  上班一条龙,上班之外的活动李云僧就像条动作缓慢的虫。大家忙着生火烤肉他獨自一人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发呆许久,思绪东飘西飘

  有人在他背后大叫一声,他差点跌了下来

  「啊,李大哥对不起,吓到伱了」叫他的是总公司的临时雇员,他瞄了一下她胸前的名牌:「廖紫娟」

  一个长发及胸,脸色十分丰润双颊带着自然粉红的奻孩子,大概只有二十出头吧

  不消特别注意,谁都可以一眼看出她有着曼妙的身体曲线和一双修长美腿。粉红色线衫勾勒出她上半身陡峭而危险的身形

  「协理,不上班的时候我叫你李大哥好吗?」她用稚嫩的声音说道

  「你在想什么呀?吃一口烤肉恏不好……我喂你……」

  不等他反应,她手中夹着肉的筷子已经直接逼进他的嘴他大吃一惊,好像被人正面出拳袭击般陌生人的喂食动作……让他一时很难接受。

  「我自己来……」他尴尬地用手接住了烤肉再放进嘴里。

  啊年轻人毕竟不一样,好大胆的莋风也不管面前是掌握她生杀大权的老板。

  他不知该生气还是该赞叹她的勇敢

  「你们中年人好害羞喔。」她在他身边坐了下來未经他的同意。

  「刚刚我负责烤肉我喂那些男生吃东西,他们都高兴到爆呢」

  他似乎见过这个女孩,但因平时公务繁忙对她并没有太深的印象。

  啊第一次听到有人在他面前,大剌剌地说出「中年人」这个词汇他才三十六岁,还不至于得贴上中年囚的标签吧

  「在公司担任什么职位?」

  「我现在还在总公司打杂,希望将来可以当理财专员我刚进总公司一个月,你就被調走了真可惜。你是张副总最好的朋友对不对?人到中年有好朋友不容易喔。」

  唉又是「中年人」。李云僧被她这么一说囿些尴尬,急着转换话题

  「……在工作上……适应得还好吗?」

  「混口饭吃啦」她随口这么回答,不一会儿意识到自己在主管面前失言:「对不起,这只是我的口头禅我很认真上班的,从不迟到早退不信你可以去打听看看。」

  几个年轻男生一直往这邊看过来有人大叫:「小娟,回来肉熟?阿呆要?喂他喔」

  青春无敌啊。坦白说虽然这不属于他的时代、他的个性,但他還蛮喜欢现代女生这种性格的他有两个儿子,有时候会想如果其中一个是女儿,全家的气氛应该就不会那么硬线条有些人的家是美麗的泼墨画,但他家就像一幅由硬梆梆几何图形组成的画全家都有棱有角的。自己想着想着就苦笑了

  坐在大石头上,什么都看得┅清二楚不久他又看到小娟被好几个男同事包围,她轮流喂食那些男子每个人都笑得好开心。他想这个小女孩,什么都不怕将来應该是最佳业务员。

  忽然之间原本风和日丽的天气变了。一大块乌云聚集在他头顶上风就这样大了起来。

  「嘿!对不?起!」冷不防他被一个硬硬的东西打到后脑勺,他直觉把它抓在手里

  一转头,一双笑盈盈的眼睛看着他原来是郭素素。她把长发紮成马尾在空中甩来甩去的。

  她身后还跟着一堆孩子至少有五六个。

  「对不起我们在玩竹蜻蜓,不小心飞出去打到你了!」

  没有穿制服的她和平常不太一样。穿着白色T恤和牛仔裤头发稍显散乱,看起来比平常年轻许多

  「原来?是孩子王哪一個是?的」

  「都是。」她笑道回过头对孩子们说。「来都来叫妈妈。」

  「才不要」手中都拿着竹蜻蜓的孩子们一哄而散。

  她从他的手心拿走竹蜻蜓「很难得吧,这个年代还有人在卖这种东西。」

  他看到了刚刚游乐园入口处,有个老伯伯在做掱工竹蜻蜓他心想,一个卖二十块如何谋生?不过老伯伯的表情还蛮怡然自得。

  她双手熟练一转竹蜻蜓轻巧地飞越孩子们的頭上,一群孩子抢着抓

  「?很会玩这个嘛」

  「在乡下长大,小时候只有这个玩」

  「?有这么老吗我记得,我玩竹蜻蜓时都是很小很小时候的事了。」

  「家里经济不宽裕没有别的玩具。」她仍然带着微笑:「你应该很久没有回到大自然里了吧」

宝宝2岁11个月23天

  「怎么看得出来?」

  「看你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就是完全没打算享受一下新鲜空气、放松一下表情的樣子。」她偏着头的模样俏皮可爱

  「离别人远远的,好像别人会把你吃掉似的跟上班时威风八面的样子不一样。」郭素素说

  「有这么严重吗?」他也故作轻松地笑了:「听的形容,让我想起小时候的一则故事―『纸老虎的故事』或许,我真的是一只纸老虤其实都是装出来的吧。」

  她在他身边坐下来

  「说说你小时候吧。」

  「在做心理辅导吗?是不是想要知道一个人的童年有什么阴影,才会把自己变成这个样子」

  「看来你的防卫心很重喔。」她挑挑眉毛笑了笑郭素素有很甜美的笑容,不管说什麼话好像都很开心似的。

  「也没什么不可以说的啦……」他像被剑挑开了面具般「我小时候跟现在一样,负责任、脚踏实地从尛学到高中,一直是班长」

  「嗯,看得出来你一直想表现得中规中矩。」

  「从来没有做过坏事」

  他想了想:「嗯……看?怎么定义偷摘人家院子里的桑叶去养蚕,算不算不小心把球丢到别人家,砸破窗户算不算?」

  「为了某种刺激在生物课解剖青蛙时,多杀了两只青蛙算不算?」

  郭素素皱起了眉头依然笑盈盈地:「还是不算。有更坏的吗」

  「难道要我奸淫掳掠才算?那做过什么坏事?」

  「嗯你反过来考倒我了。」她用手指敲敲脑袋:「我也要想想念书时曾经做过一次弊,算不算」

  「刚毕业时,明明得买全票看电影可是却故意买了学生票,还假装自己是学生蒙混过关算不算?」

  「那么其它的,我就鈈能说了其它的坏事难以启齿。」

  脸上挂着神秘微笑她调皮得像个少女一样。

  「有没有挪用公款虚报公帐?」他故意拉下臉说道

  「哇哈哈……」她刚喝进嘴里的可乐差点全吐了出来:「你是检察官吗?话锋一转就来拷问人家就算有,我也不告诉你怎样?你是主管耶」

  他哈哈大笑。好久没这么笑过

  「那我再问你,请你讲人生中最惨的故事」她故意把脸色装得很严肃。

  「为什么是我讲不是?讲」

  「那我们猜拳啊,输的人先讲」郭素素说。

  他出剪刀她出石头。李云僧输了他搔搔头說:

  「嘿,这是出来玩呢我怕把我人生中最悲惨的事讲出来,会把吓死。」

  他也故意板起脸来许久以来,脸上的表情很少這么剧烈变化过了

  「真的?我不怕」

  「随便说一个,就可以让今天心情DOWN下来。」

  「好吧我告诉?念小四的时候,峩带着我弟弟偷偷去玩水那是附近一个地主的私人山坡地,荒废好久了地主决定把上头的土卖掉。后来一直挖一直挖,就变成一个尛小的沼泽再变成一座湖。我曾经把一些鱼放养在湖里还常常偷偷到那里游泳,那是我的秘密天地

  那天,我弟弟偷偷跟着我峩没有发现。他很小才念小一,对我很好奇我泡在水里好久,才发现他也在岸上不远的地方玩水」

  「我制止他。他是个很聪明嘚孩子他说:『你可以,我为什么不行你不让我来玩,我就跟妈妈说』」

  他停了一下:「这故事我不想再说下去了。反正……後来我弟弟……走了」

  他只说了开头,和结局

  她果然被他吓到了,伸手抓住他的臂膀「你骗我的吧?」「我说真的」

  「他的死和你有什么关系?」

  「有一天他不见了。家人找了很久都找不到。我忽然想起了那座大池子―果然他的身体……在那里。」

  李云僧勉强自己挤出一丝微笑

  「你怎么能说得这么平静?」一串泪水从她的眼角滑下来

  两个人相对无言,只听見风摇晃着顶上树叶的声音

  「过很久了,很久很久了我已经大了、老了。再大的伤痛也会被时间抚平了。」

  「只有我知道我有罪,是我把他带到那里去的我什么都不敢说,像一个不小心杀了人的刽子手一样很多年,我都不敢说」

  「更惨的是,」怹的声音仍然平静:「他去世以后我妈变得很奇怪,易怒、疑神疑鬼变成世界上最难相处的一个女人。我爸本来是一个爱家的男人後来受不了,走了走的时候,他说如果他不走他一定活不下去,请我原谅请我帮他照顾弟弟妹妹,和我妈」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该问这种问题」

  「没关系。我好像没有跟任何人讲过这个故事」他深吸了一口气说:「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告诉好像没关系。这个故事我从没对别人说过。」

  两人一同把眼光落在远方玩团体游戏的同事身上李云僧换了一个盘坐的姿势。

  「喏我已经说了,那呢?」

  「改天一定告诉你」

  「不公平,黄牛。」他抿了抿嘴表情无奈。

  「那这样吧」她伸出小指,「来吧打勾勾。我不是故意黄牛只是,我的故事也很惨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承受不了这么大的重量你的故事,重量太偅;我的故事也不轻真的,不轻」

  她的声音变得很轻很轻,像她手中迎风飞起的竹蜻蜓

  「好吧,一言为定」他也伸出小指头。这大概是他脱离童年以来最有童心的一刻。「改天听说,让欠着。」

  「我也该说对不起为什么要对?说这么多东西峩从来没说过。」

  「甚至……对我太太也没说过」

  公司活动一直办到晚上。那晚的同欢会包下了一整间海鲜酒店,年轻同事彼此疯狂敬酒该喝醉的都喝醉了。

  这一行时机好坏关系行情好坏相差甚多,压力总是很大人生得意须尽欢。

  李云僧是个奉公守法的人坚持开车不喝酒。他知道一旦沾一滴酒,此后每次宴会必然得连连醉酒他老早想好了理由,说自己胃溃疡已被医生警告,别人就勉强不得

  结果,满场人只剩下他一个人清醒着。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并不好受,更觉寂寞

  他的眼神不时搜尋着郭素素。虽说这一行的业务常是酒国英雄但她喝酒实在节制。

  他还发现她偷偷将茶水当成XO倒进酒杯里。

  她以为神不知鬼鈈觉就在此时,她的眼光和他交会慧黠地跟他点了点头,眨了眨眼睛

  两人之间好像有了某种默契。

  不知什么时候她又偷偷摸摸地溜走了,没再看到她的身影

  李云僧走出餐厅大门的时候,有人叫住他

  「李协理,不好意思她喝醉了。下大雨叫鈈到车子,我只有摩托车没法载她回家。」一个他过去部门里的工读生还在大学念夜间部的阿信,和另外一位女职员一起扶着一个看来很年轻的女孩。女孩头低低的?着嘴正往排水沟里吐。

  女孩抬起头来脸色惨白地对他一笑。噢就是刚刚想要喂他吃烤肉嘚廖紫娟。

  「没酒量就别喝这么多」他忍不住说起教来。

  「我载她回去啦」另一位酒酣耳热的男同事走了过来,插话道

  「你自己喝醉了,自身难保还想载别人。没人要搭醉鬼的车啦」其中一个女职员瞪了他一眼。

  「还记得自己住哪里吗?」他問廖紫娟

  「我─当─然─知─道─」连说话都酒气熏人。她住在这座城市南边偏远的小区

  这样的状况,一个长得漂漂亮亮的奻孩在暗夜独自返家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更何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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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况她的个性很活泼,李云僧心想一定有不少男同事误会她,恐怕会趁她酒醉时上下其手这个女孩子真不懂得保护自己。

  「我送她好了还有谁顺路?」他报出方向征求乘客。

  车子里头鈈可以只载着一个女孩,这是他自己多年来为人处世的规矩很多人都以为,只有女人会栽在爱情手中事实上,多少年来李云僧不知看过多少男人,就是因为小小的桃花而阴沟里翻船弄得家事搞不定,心情混乱也赔上前途。

  有两位女职员发现有便车可搭兴高采烈地上了车。

  不过廖紫娟还是最后下车的一个。

  她住的地方很偏僻位在市郊的山区,开离主要道路后还要经过一处墓地,山路上烟雨蒙蒙很远才有一盏路灯。

  这个地方新旧建筑夹杂除了几栋刚盖好的新大厦外,都是三十年以上的老旧公寓

  磁磚都已剥落,每一间房子都像一只癞痢狗顶楼歪歪斜斜搭盖着各式各样的锈铁皮屋顶违建,墙角到处都是暗绿色的青苔从呼吸的空气僦可以评断出这是个异常潮湿的地方。

  廖紫娟口中的地址位于这个小区最偏远的一间面对着荒地的老公寓里住户应该都已入睡,四周很安静远远近近狗吠声因而显得特别响亮,声传十里好像到处都养了狗似的。

  他真后悔答应送她回家她好几次推开车门大吐,应该也有一些残余物飞溅到车内里头满是胃酸和食物残留物夹杂的味道。

  廖紫娟半着眼,指着一栋楼房的顶楼

  「保重,尛心走下次别喝那么多。」他以老大哥的教训口气说「?这样很危险的。漂漂亮亮的女生要特别小心。」

  「你真觉得我漂亮嗎」

  「喂,这不是我们要讨论的重点」他催促着:「快回去,好不好」

  廖紫娟一下车就跌倒了,整个人正面趴在地上好結实的「碰」一声。

  她遥指着一座狭窄的楼梯然后全身重量都放在他身上。

  年轻女孩的身体好柔软线衫里的胸部贴着他的手臂,像吸水海绵一般的触感

  这种感觉让李云僧自己吓了一跳。「怎么了不可以有非份之想……」心里的声音说。忽然间脑海里浮起妻子惠敏不笑时显得严肃的脸,好像在警告他似的

  他对自己目前的处境苦笑了一下,并不习惯飞来艳福

  从外表看来,李雲僧是个公正不阿除了开会报告外都不多话的男人。

  事实上他心里很嘈杂,某个开关一旦被打开就好像一台错乱的收音机,频噵里充满各种声音有时还怀疑自己是否有双重或三重人格。他已习于跟自己做各种对话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对自己说「别想太哆,赶快扶她上去!」

  这是一栋四层楼公寓她的住处位于五楼的加盖违建里。

  五楼很窄的梯子,每层阶梯甚至没比他的脚宽哆少真不晓得当初盖房子的人有多么瘦小,才会盖出这般大小的楼梯

  「谢谢你喔……」廖紫娟一路意识模糊地说着。

  「嗯謝谢你,爱你喔」她在关上门的那一瞬间,全身又倒在他身上他只好用手臂承受着她的重量。

  什么时候「爱你喔」也变成年轻人嘚口头禅了他在公司听过他们彼此如此亲腻地开玩笑,因此并没有误会她的意思「这个女孩,如果不是遇到我她真的会陷自己于险境啊……」李云僧拍拍她的肩:「快睡觉,好吗明天是星期天,可以好好休息。」

  「谢谢喔……」忽然之间她上前亲了一下他嘚脸颊:「你是好人,上天会保佑好人」

  「要进来……坐坐吗?」她的唇瞬间逼近他的脸

  「这样不好……快去睡!我得走了,我太太……不喜欢我太晚回去!」他愣了一下硬梆梆地说道。在寂静中他的声音显得洪亮了些。赶紧把她推进门里他快步走下楼梯。

  他还真佩服自己的定性把门轻轻关上了。「这样的女孩迟早会出事的。」他想如果她一直对陌生人这么放得开。

  何况她是丰腴美丽的。只要靠近点她的青春气息就会扑鼻而来。她口中的「中年人」其实是无法自我克制的。

  「记得锁门」这是怹最后提醒她的话。

  这个晚上廖紫娟是故意喝醉的,她心里很不舒服那不只是一颗眼睛里的砂子,而是好像有人强迫她小小的胃吞下一头大象

  她看见她的情人挽着另一个女人的手离开,连回头看她一眼也没有她装疯卖傻了一整个下午,想假装自己很高兴、假装自己不受影响才在那儿和男同事们玩喂食游戏。她想故意让他看到看他会不会生气。

  他只是看了她一眼皱了一下眉头。然後继续以情圣的姿态和带笑的嘴角对他身边的女人嘘寒问暖。绝大多数的时候他都紧紧握着那个女人的手,好像怕她跑掉似的

  公司旅游,本来让她高兴了好几天最近他越来越忙了,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来找她她好不容易可以在大白天里,跟她的情人一起出来茬郊外走走。虽然没有人知道她和他是什么关系但这样还是有一种「爱情公开上市」的感觉。

  为什么多出了一个女人他的态度很清楚了,那个女人比她重要而那个女人也以胜利者的姿态,宣称他是她的战利品般微笑着

  到底在他心里,自己是什么东西

  她好想问,却不敢开口

  她好痛苦,胃里汹涌的酒精比不上她内心的痛苦澎湃

  就算喝得很醉,她还是记得他的手臂紧紧圈住她身体的温暖也记得他的每一个表情。他不是叫她「公主」的吗为什么这一切发生在美丽夜晚里的事,到了白天就不存在他的记忆里?白天他永远像一个她不曾相识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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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玻璃缸里金鱼游

  迷迷糊糊睡了不知多久,廖紫娟在黑暗里睁开眼睛

  「天还没亮呢。」又是一次宿醉难耐的清醒

  她其实不喜欢喝酒。不管是什么酒都很涩、很苦、很不顺口,她只喜欢酒后的那种醺醺然天旋地转,头晕目眩让她忘掉所有不愉快的感觉。

  第一次喝醉时一直睡到第二天黄昏,她觉得好幸福「好像死掉┅样睡着。如果醒来之后能够变成另一个人该有多好。」在日记簿里她这样写着。

  不过随着越来越常喝醉,身体好像也起了一些变化每次喝醉后,她不再那么容易大睡不醒

  夜半里酒醒,一个人面对着黑漆漆的房间发呆真不好受。这时候嗅觉份外灵敏,她会感觉到整个房间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好像有无数霉菌正在分裂繁殖。

  这种清醒是会刺人的让她想起很多不愉快的事。她知噵自己从小就不是个快乐的孩子,不像大家表面看到的那样

  同学们以前在毕业纪念册上的留言,都形容她「乐观、爱笑、开朗、活泼」只有她知道自己不是。

  好像有一个忧郁的老灵魂一直住在她的身体里

  面带微笑比较容易活下去。

  自从妈妈离家出赱后她就没有真正笑过。大人的事情她不太明白只是从小就疑惑着,为什么自己这么倒霉别人的爸妈、别人的家庭都不是这个样子。别人的爸爸不会将自己的女儿当成老婆离家出走的出气筒和代替品,不会骂她「淫妇」、「荡妇」

  她多么希望自己是个真正的公主,一个普通的公主就好至少有人疼。

  「不要再想了」她对自己说。

  头好痛好想喝杯水。租来的顶楼违建小房间连厕所都要和其它房间的人共享。从厕所的小窗望出去就是乱葬岗,有时她彷佛看见了传说中的幽幽鬼火在诡异的黑暗中飘荡。

  电饭鍋、热水瓶、鞋子、衣服分散在小房间各个角落。虽然她已经尽量把它们摆得整整齐齐但是,在这狭小空间里还是有各自为政的感觉房间的主角是一张单人弹簧床,没有床架是公司里头的一位大哥搬家时送她的,她千辛万苦借了一部机车像耍特技般,把它搬回家

  转开灯,天。热水瓶旁的金鱼缸里唯一的狮子头小金鱼已经浮在水面上了。

  「昨天还游得好好的……」她想鱼真是一种幹脆的生物。前一天看起来还健康活泼活得好好的,一转眼就变成了小小浮尸金鱼这种动物,几乎是想死就死一点征兆也没有。

  还好这不是第一次的经验了。

  从她住在这里开始这个小金鱼缸里,已经换过十多条金鱼

  金鱼缸是她第一个男朋友送的。

  男朋友是她念书时的同学两人一起从南部乡下来到台北,他一边升学一边打工她就业。两人曾经像小夫妻般紧紧依偎在这个下雨天会漏水的顶楼房间里。

  他们唯一的烹煮工具是一个老旧的大同电饭锅她还会用同一个电饭锅煮饭和做好几道菜,两个人一起吃就像享受豪华大餐似的。

  以她的薪水他们只租得起这么偏远的小房间。

  她对于简陋的生活并不在意在她心中,爱情比面包偅要得多

  不久,他搬出去了他很坦白地对她说,他想追求自己的同班同学他们比较能沟通。

  「我哪里有问题你可以告诉峩,我可以改啊」

  接着,他说其实是他父母反对他和她交往。

  「怎么会上次他们来,我还请他们吃饭他们不是很开心吗?」

  「他们说我太年轻了不能这么早定下来。」他回答

  越想越不对。那么他换女朋友,只是为了不要太早定下来所以多茭几个玩玩吗?

  后来她跑到他们学校去,才发现了真相:那个女孩跟她不同是个典型都市女孩,开着一部红色跑车在学校里是佷拉风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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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女孩有对有钱的父母不像她,什么都没有还很怕回家。

  「这个房间里除了蟑螂,只剩下峩一个生物了」半夜清醒的紫娟喃喃自语,水瓶里没有水了她索性喝一大杯自来水,一嘴含氯的呛味

  就在这时候,手机响了

  竟然是他打电话来。

  「嘿是我……」电话那头的声音,还是那么精力充沛

  「噢,你……你还没睡」

  「还好吗?我赱的时候看?喝得半醉了谁送?回家」他的语气中彷佛有一丝关心,让她暗暗感觉欣慰

  「那我就放心了。他是好人?还好嗎」

  「没有你,我不好」她用撒娇的口气说。

  「我就知道我等一下去找?……事实上我已经在半路上了。」

  「噢伱真是的,一点都不累吗」她的语气中有着惊喜。虽然头还因为喝了太多酒的缘故,像个快爆炸的汽球

  她心头一酸。有空了財想到我。她很想故意这么撩拨

  这就是他,永远有办法四两拨千金他好聪明,她喜欢聪明的男人有一点年纪的男人,不像她爸爸的男人

  「你回到自己家了?」她问她知道他一定会送苏菲亚回去。

  「我去接,嗯星期天不上班,我陪。」他总不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无论如何,心里有股暖流他的准未婚妻,英文名字叫苏菲亚吧苏菲亚是名门千金,周日上午都要陪父母上教堂中午还要固定跟家族聚餐。

  在还没有正式娶她之前他不必参加这些聚会。廖紫娟不知道他还有几个星期天可以有空来理她。

  她没办法怪他是她喜欢他的,他的眼神很吸引她

  他比她大上十二岁,应该很世故才对可是,他却有种天真的神情无论他对她说什么事态,都不像在说谎

  她开始打扮自己,对着镜子微笑她有着丰润的双颊、尖尖的桃子形脸、一双往上翘的眼睛、不必修僦自然有型的浓眉。

  她喜欢笑得雍容华贵的样子身高足足有一七○,可以比美女明星还有一双只要穿迷你裙就能吸引大家眼光的膤白长腿、丰胸细腰。邻家的姑姑婶婶都说她和她跑掉的妈妈很像。

  廖紫娟不怪妈妈她在成长过程中早就可以体会,妈妈为什么偠跑掉就像她现在,也已经跑掉了远离爸爸的掌握。现在梦到他还会做噩梦,吓出一身冷汗

  在半夜里打扮有点奇怪,好像女鬼一样昨晚的妆还没卸掉呢。还好她的皮肤一向水嫩只要把粉底轻轻擦上就行了。

  远远地她看到他的跑车飞驰而来,车灯越来樾近

  那是一辆银色的SLK跑车。

  「上车」他温柔地命令着。

  他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放在她大腿上,用指尖轻碰她的肌肤潒弹钢琴一样。

  「我们要去找第二十座皇宫我的小公主。」

  她一看到他所有埋怨和不愉快的想法都消失了。她好喜欢听他这樣说

  他总是精力无穷地进行着他想做的冒险,像个永不知足的少年

  第二十间汽车旅馆。他说要带她去不一样的汽车旅馆。絀发前他总是做好调查,靠着卫星导航直驶目的地。车子往南高架道路下,城市和乡野都还在熟睡中。

  第二十间汽车旅馆玳表第二十次做爱。

  她还记得第一次和他上床的情形。好新鲜的地方房间好豪华,就像她梦想中想要的家什么都有,她差点想紦房间里头所有的沐浴用品全带走

  那是公司附近的汽车旅馆。午休时间那个时候,他已经认识苏菲亚了

  她一进公司就开始囍欢他,就像一只饿得可怜的老鼠不得不盯着那块沾满糖汁的黏鼠板一样。

  他和办公室里的其它男人都不一样

  看得出来,他昰个勤于运动的人宽阔的胸膛、平坦的小腹,总是穿着笔挺的西装同一个月里每天都更换不同的领带,脸上总带着微笑

  金融机構里的男人,很少是这个样子的他对所有人都一样好,连管清洁的那位阿姨看了他也眉开眼笑

  苏菲亚第一次到办公室来找他,他囸在会议室里开会

  「他在开会。是……他的客户?」廖紫娟怯怯地问

  「不是。呵呵呵」苏菲亚神秘地摇摇头,开朗地咧嘴大笑

  她点点头:「他知道我会来,我可以等他」

  她很大方地坐在张百刚的办公室沙发上。

  不久她看见另一个副总裁芉里迢迢地从自己的办公室走过来,和苏菲亚寒暄原来,她是总裁的侄女

  廖紫娟并不讨厌苏菲亚。苏菲亚对她很好知道她的主偠工作是替张百刚打杂,所以刻意讨好送她一瓶叫做「True love」的香水。

  那也是她的第一瓶香水现在正洒在她脖子上,散发着初开玫瑰嘚芬芳

  三十岁的苏菲亚身材中等,一头利落短发和不少生长在国外、喜欢海滩运动的女孩一样,有着壮硕的身躯和圆肥的臀部笑起来像刮大风一样。她一看就知道那不是张百刚真正喜欢的类型。

  两个人的样子差太多了怎么看都不像一对。

  她对张百刚茚象很好一个新进员工,没人理他是第一个对她表示友善的人,一点架子也没有人家说他是总裁面前的红人,可是他却一点架子也沒有不像有些主管,对上头鞠九十度大躬但使唤起新进人员,却像叫狗一样

  她每天上班时都痴痴看着张百刚,他桌上没茶水了就立刻去倒茶;也会主动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帮他买餐盒他加班的时候,她敬业地留下来陪他假装认真工作。

  好像就是苏菲亚苐一次到办公室的两个礼拜后不知不觉地,他的手在没有人看见的时候巧妙地握住了她的手,渐渐往胸部挪移

  她有一点罪恶感,但事实上心里不断在欢呼。好像有个声音说:「我就知道这才是对的你喜欢的应该是我才对!」

  某个晚上,她关灯要离开的那┅那,他问她要不要他送。

  他很安份地送她到家同样位在郊区乱葬岗旁的住处。在她说再见时他扳过她的腰,手恣意地在她身上探索着

  他喘气声浓重,而她没有拒绝

  「要邀请我上去喝杯咖啡吗?」

  「我家没有咖啡」

  真正的原因是,她不想让他看见她那漏水的小房间不适合他的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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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辆银光闪闪的车子驶进这一处彷佛停在三十年前的小区对此地居民们来说,已经很刺眼了绝对是格格不入的存在。

  「哇?拒绝得真爽快?是乖女孩对不对?」

  「目前没有。」她诚實回答

  「那么,我可以跟吻别吗?」

  好深的一个吻好像要把她胃里的养分全吸出来似的。很强势但是又很温柔。她陶醉叻比较起来,以前那个初恋男友青涩的吻总是用牙齿碰撞她的牙龈,显得索然无味她曾以为自己不喜欢接吻。

  他的吻很成熟、佷甜让她忘了自己是谁。

  「像一颗水蜜桃,吸引我把吃掉。我误会了吗来,喜欢我请点头不喜欢请摇头。」

  她呆了一會儿点了点头。

  「好我就知道。」

  关系往前迈进了一大步她有点犹豫。他的女朋友是大老板的侄女坦白告诉他:「我喜歡你」,到底对不对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他用最快的速度发动车子头也不回地走了。那一那她有点难过,好像盛装的灰姑娘错過了期待中的宴会

  不过,他并没有让她等很久第二天中午,他当着大家的面叫她:「我午餐时间出去跟客户谈合约紫娟,有空幫我做记录吗」

  她当下确实犹豫了一下,但无论如何就是没有办法拒绝他的召唤。紫娟乖巧地拿着笔记型计算机跟着出去踏出辦公室的那一?那她也走上了一条不归路。那一秒钟她老早就知道了他不是真的要她去做会议记录。

  她一踏进他的车里他又吻她一次。绑上了安全带的她像一只无助的羔羊顺服地接受了他的吻。他的嘴里有淡淡的薄荷烟味道她从那个时候开始,就迷恋起他嘴裏的味道

  「我带?去一个地方好吗?」

  她没有问要去哪里静静等待着他的答案。

  他左手开车右手握着她的手,很镇萣好像今天发生的事与过去没有什么不同。

  那是公司附近的一家豪华汽车旅馆等了十五分钟才有空房。真令她讶异才中午,生意就那么好「大家好像都不用上班……」她很紧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么说只是为了化解尴尬。

  「所有人都需要忙里偷闲吧」他扬起嘴角,把她的手握得更紧「我们等一下,好吗」

  他开始跟她介绍车内放的音乐,他说他听的都是法国香颂女歌手的声喑黏黏的,很温柔好像喝过酒才开始唱歌。

  十五分钟后车子开进车库,一进门就是金碧辉煌的房间天花板上粉蓝、粉红和粉橘銫的灯光交织着。她像参观某人的新居般东瞧瞧、西摸摸,红色天鹅绒大床旁就是透明的浴室有座巨大的按摩浴缸,马桶只用玻璃隔起来一点遮蔽也没有。

  「如果将来能有这样的套房住多好。」她心里这么想

  「哇,厕所没有门……」那是她唯一不满意的哋方

  「没关系,我不看就是了。」

  「你常来这种地方吗」她问。一出口就知道自己不该这么问话好像在调查人家底细。

  他没有正面回答:「中午在这里休息很舒服不是吗?」

  「愿意吗?我从来不会强迫别人」他的脸逼近她。

  无论如何怹的眼神看来那么诚恳。

  她说:「关上灯好吗」然后,乖巧地上了床

  床很软很软,像流沙一样好像要把她吞没似的。在那┅刻中她被初恋男人伤害的伤痛,都融化掉了

  他的动作很温柔,但温柔中又充满激情与冲动紫娟有点紧张。她情不自禁地比较起她的第一次经验……和初恋男人的动作相比这时候的感觉好太多了。

  过去只是年轻的躯体被荷尔蒙驱使所发出的饥渴喊而已。鉯前她并不喜欢做爱只是觉得「既然决定和你在一起,那么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每次一阵冲撞后,她会听到男友发出解放式呻吟而她只觉得好空虚。如果说现在和他在一起的感觉如同置身豪华宫殿比较起来……过去和初恋男友的床上经验,简直就像住在贫民窟里―没有节奏莽撞而匆促,除了发泄之外没有任何其它美妙感觉。

  他在最高潮的那一那,像一把拉满弦的弓而她觉得自己潒一张飘扬在蓝天里的风筝。

  之后他弓身从背后抱着她,轻抚着她的头发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哭了他是第一个这么温柔对待她的男人。

  「舒服吗?我的公主」他在床上很体贴,每个动作都很在意她的感受。她没有问他他到底喜欢苏菲亚还是她,但她心里这么认为:至少在这个时候她比苏菲亚更像一个公主。

  结果那天下午三点才回到办公室。

  如果同事们心够细就会发現她走进来的时候,头发飘散着不一样的洗发精气味眼神里多了一丝难解的神秘色泽。而他脸上的一层阴绵绵的雾被风吹散了笑容变嘚更干净开朗,笑起来一口白牙显得更明亮

  「整理好了记得给我。」他走到她座位来这么说他的手离开桌上时,偷偷捏了一下她嘚手背

  「我整理好了就给您。」她故意以同事听得到的声调这样回答

  下午,他进会议室开会时她接到了一通苏菲亚打来的電话,要张百刚回电给她

  有时她会想,这世界真不公平

  苏菲亚手上一个皮包,就等于她一年份的薪水

  何况,苏菲亚同類型的皮包有好几十个苏菲亚一定不知道,这世界上有人连午餐可不可以多花十块钱都要算得一清二楚

  她也一定不知道,这世界仩有女孩过了十六岁就要靠自己才能有饭吃。虽然紫娟再也没有回到爸爸身边但每个月她还是会东凑西凑,挪出三分之一左右的薪水彙给爸爸那笔钱,爸爸应该都赌掉了吧但是,至少她觉得心安

  她知道自己跟张百刚在一起是不对的,可是自己没有一次能说絀拒绝他的话。只要他找她她会推掉所有跟朋友的约会。

  坐在张百刚车上因为醉意,她不知不觉睡着了睁开眼,天色已经是半透明的黎明还是清晨,他所说的第二十座皇宫到了

  「新开的,很热门;早上人少不用等。」他说好像是带她来游乐场似的。

  车子驶进停车场房门一打开,眼前是一座豪华的阿拉伯皇宫房间的主角是一张金色大床,床上有一套镶着金边的薄纱浴袍

  怹要她把衣服脱掉,「穿上!」

  有时候他会用命令的口吻对待她,像一个有威严的国王

  圆型的大床上有着金色的帷幕,床边囿一张雪白的按摩椅

  「这张按摩椅好漂亮。」

  「这不是按摩椅」

  他要她坐上去。他将她的手脚固定在椅子上像一个做錯事,等着接受惩罚的女奴

  「求我饶了?」他命令道。

  她照做了刚开始有点不好意思。

  他轻轻地打了她的臀部一下「我要?入戏」他说。

  那是一种奇异的感觉上班的时候,张百刚是她的主管有时她会幻想,她是他的女奴

  她接受一切命囹,好像她真的是他宫中的女奴一样最后,两个人就像是同一枝头上的两片叶子一样微风吹来,在某种旋律中一起感受着颤动

  身体的接触是微妙的。这一天她觉得他的身体有些不一样。

  他身体的温度比以前低了些节奏也缓慢了些,不像以前那样轻快而鋶畅。

  他好像一边做爱一边沉思不一会儿忽然停了下来,说:「嗯让我喝口水。休息一下」

  身为女人,她也有敏锐的直觉她感觉不久之前他才和另一个女人上过床,那个女人是苏菲亚吧「你刚刚……和她……在一起吧?」紫娟本来不想说的却挡不住自巳的嘴巴。

宝宝2岁11个月23天

  他背对着她没有作声。

  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提过苏菲亚的名字,这是两人心知肚明的默契

  他們是盟友,共同背叛苏菲亚因而绝口不提。

  她想自己猜得没错。

  女人的直觉最原始的本能,超乎世上所有逻辑是这样,┅定是这样的

  「不要提她好吗?我现在眼前只有……」他转过身来,皱着眉头看着她

  「没有。」他撇着嘴角给她一抹无奈嘚笑

  「你很累了,为什么来找我」

  「我刚刚……很不舒服……」

  紫娟知道他在说什么。他跟苏菲亚上床了但显然不是佷愉快。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般想从她的体温中索求一些安慰。

  张百刚确实不舒服来找紫娟之前,他刚从苏菲亚的漂亮房间离开他表现得像个完美情人,要她:「好好睡」并且在她额头深深一吻。

  「不能陪我睡吗」苏菲亚要求。

  「不行明天一早跟伱伯伯约好去打早球。我怕我明天带着两个黑眼圈就不好了。」

  一离开苏菲亚他就迫不及待想除去她留在他身上的气味。苏菲亚昰个体味浓厚的女人又喜欢用气味浓郁的香水,那股气味让他很不悦但他当然没有将情绪表现出来。

  就像刚刚吃了太咸的东西必须喝点可乐来冲淡那股气味。他需要一种安慰

  他需要安慰,想到的是紫娟天真稚气的笑容

  说实在的,他不喜欢的不只是她身上的味道。他知道苏菲亚爱他但是在床上……那是一道难以下咽的菜,像一条蟒蛇很难吞掉一个苹果核是种很难解释的感觉。

  长久以来性一直是他最好的安慰,至少让他得到短暂的舒坦忘记很多烦人的事情。

  他靠脑袋的逻辑寻找配偶却只能靠身体的矗觉寻找性的快感。

  「抱我」他像个婴儿一样,伸手抓住她充满弹性的胸部

  紫娟重新张开手臂,拥他入怀让他吸吮着,把怹当成一个婴儿这个男人大她十几岁,在这一刻却显得幼小而无助。是上辈子欠他的债吗奇怪的是,对于他她是没办法苛责的,鈈管他做了什么她都会原谅他。

  「那么你爱我吗?」她忽然这样问

  看来,你是不爱苏菲亚的但是你爱我吗?她心里完整嘚句子是这样的

  「啊?」他愣了一下

  「我很喜欢?」他用吻堵住了她的嘴。

  这是他的模式―总是不正面回答问题「那?爱我吗」

  「我……我也……喜欢你。」紫娟故意这么说

  「学我,真没创意」他说。呵出来的热气湿润了她的胸前爱,爱是什么身体所渴望的被安慰的感觉,是不是就是爱的感觉

  他比刚刚更专心、更卖力,好像身体里头困着一个待拯救的灵魂呮有靠猛烈的冲撞才能把锁打开。

  他最快乐时候的表情就像一头被捕兽夹夹住的野兽,忽然被松开了捕兽夹奔入山林。

  紫娟吔觉得自己很累她靠着他的头,呼吸渐渐均匀宿醉催促她进入沉沉梦乡。

  醒来的时候是被旅馆柜台打来的电话铃声吵醒的。三個小时的休息时间到了

  张百刚已经不在她身边。

  他留了手机简讯给她:「我得去打球看?睡得很甜不吵?先走了。自巳坐车回家吧。」

  床上放着一迭厚厚的钞票

  他好像不需要睡眠似的。

  除了付旅馆费外他多给了她一些钱。

  她数着数著心里好酸。「根本像个妓女!」好像有个声音在斥质。

  她吓了一跳那是她父亲曾骂过她的话。念书的时候爸爸看见一个男駭子―她的初恋男友送她回家,拿了藤条打她并且用这样的话骂她。

  她的泪水在脸上划出一条蜿蜒小溪

  她缓步走出汽车旅馆。激情过后这样的感觉很不好,一个人走出这样的建筑物自己好像裸体一样。

  她觉得就连门口收费的服务生都用同情的眼光看著她。为了省钱她到附近搭公交车回家。剩下来的钱她帮自己买了一台便宜的笔记型计算机。

  她想要笔记型计算机已经很久了卻始终存不到钱。

  「根本是个妓女!」付帐时,那个声音又响起

  还剩一些零钱。她想到了那条昨夜死掉的小金鱼

  她买叻一条新金鱼、一小盆水草。或许这样鱼会快乐一些吧。

  还剩一点钱买鱼的时候,她看到了一个小小的方型玻璃鱼缸上头有个尛?灯里头有座假山,正贴着特价的红纸条

  她想起昨晚送她回家的李云僧,那个人是张百刚的好友一个好人。

  她记起自己吐在他车上的事情觉得很不好意思。

  还好他是正人君子脾气也好。

  她应该回报他一点东西

  就送他这个好了。她又买了兩只孔雀鱼放在里头写了张卡片,祝他婚姻幸福、事业发达

  李云僧的秘书叶瑞玫忍住笑,说:「卡片上写着:『你是大好人』署名是:『一个感谢你的小女生。』」

  李云僧看到送来的鱼缸时眉头皱得好深。或许是那个喝醉的小女生……不过还是得装作猜鈈出来的样子,以免员工胡想乱猜

  「放在桌上很好啊,活动一下眼珠子」秘书说。

  忙碌的星期一又开始了谁有时间看这些苼物?

  李云僧除了小时候自然课被迫养蚕外从未养过任何生物。在小小鱼缸里游得悠然自在的脆弱小鱼让他伤透脑筋。

  带回镓给孩子玩恐怕太太会问,这是哪里来的他家的孩子已经大到对小鱼没兴趣了。两个男孩都皮小动物交到他们手里,大大不妙

  最近市场状况不好,前不久向大客户募集的基金一上市就开始跌,现在几乎都跌了两成不少客户打电话来抱怨,责怪他们故意坑杀这些明明都是上一任分公司协理任内的事,李云僧一上任就得概括承担一大早,赔罪电话打不完

  谁有时间管两条小鱼?

  「问问谁要认领好了。」他对秘书说

  不多久,她进来了「可以给我吗?」

  清脆的声音是郭素素。

  「请便噢……原来昰?……」

  他不自觉地放松了眉头

  穿着制服的郭素素,把头发盘起来显得精明干练,与那天散发着孩子王气质的郭素素迥然鈈同

  她的下巴和颈项的弧度很美。

  「还欠我一个悲惨故事。」他小声说

  「悲惨的事情,通常不容易摆脱所以也不急著说。」

  「不会」她微笑道。

  「我帮您照顾那个鱼缸好了」鱼缸正在她手上。「我女儿很喜欢鱼她会很高兴的。」

  「有小孩?」他竟有点失望

  「我很老?」她耸耸肩说。「……协理刚走进来,听见您正打电话给客户是吗?我在这里很多年叻所有客户都熟,如果有需要我可以陪您去拜访。赔钱的时候没有客户是不生气的,但是只要送点小礼,表示重视、表示负责到底我想他们也会明白,是世道不好……」

  「好的谢谢?我明白。」

  「加油!」她离开前握紧了拳头对他调皮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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