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级对枫亭动车站辉煌乡放款多少都被村长污了

枫亭冤海录
二十五& 披星戴月
这已是端午天气。凌晨一时许,何雪樵、彭银圈姑嫂俩已从汾州市西门码道乘夜船在苍江县东江浦口上岸。两个人挽着手臂,踏着朦胧月色,向西吕乡梨村方向走去。这条道路是千百年来行人常走的通途,她俩也非常熟悉。道路沿溪,弯弯曲曲,尚较平坦。两岸崇山盘绕,茂林修竹,溪涧纵横,高下梯田,种植作物。这时早穗丰满,已快夏收。两个女的只管前行,只听得田间蛙声片片和远近传来的犬吠声和溪水淙淙声。这期间,正是“土改”、“镇反”高潮,村前屋后,还有民兵守候盘查旅客。但姑嫂俩为救亲人心切,那还顾得什么艰难险阻啊!
她俩行前是同婆母胡庆媚作过周密商议的。为了替彭瑾作辩白,必须取得老乡群众的意见书。当时没有律师作代理辩护制度,一个控告人对他人的控告只要经过土改工作队的盖章就视为正确材料。上级公安、检察部门派员下乡实地复查否定控告材料是很难的。所以,彭瑾被系狱,情况危急。
胡庆媚心如火烧,已在上周先期来到上蔡村,找宗亲彭荣洪、彭荣栋兄弟等商量。
彭荣洪两兄弟说:“我们这里全村父老都已普遍闻知彭瑾冤狱,必须援救。只是在这暴风骤雨般的严打高潮中,‘只有漏杀,没有错杀;只有漏关,没有错关’的大声势下,压力比山重,恐怕大家不敢出头露面替彭瑾作剖白。但只因彭云程生前曾在这上蔡当过村小教师,还替这村修过宗谱,为人和善,享有美誉,且是同宗。我们两地相距不过十里,鸡犬相闻,大家都关心彭瑾之事。所以大家情愿尽力相助。”
这兄弟俩也立即同村长、青年党员干部彭学成说此事。
彭学成见说也就和胡庆媚见面,说:“替彭瑾写联名意见书,这是正义之举,同意发动村民群众按指模。但这上蔡是金龙、泰源、西吕三乡的三叉路口,狄朝恩身任这三乡土改大队长,天天在这里往来,故要绝对保密。”又说,“你要把联名意见书草稿先送来,供我们商量。”
胡庆媚见这么说,怀着满心希望立即回城,并同媳妇、女儿们盘算。
三人当晚商量,要先写联名书草稿。胡庆媚是文肓,何雪樵也不会写这种公文。三人左思右想,只得央求邻居金上贤老先生代笔。但这金老还在职,胆子很小,生怕被追究,连累自己。但明知彭瑾是好青年,也是自己教小学时的学生,现在“落难”,应该援助,答应代笔。便说:“这第一张呈状,必须你何雪樵自己以妻子的身份语气来写,再由地方群众按指模在下面作证明。地方群众联名书应由他们自己写。”胡庆媚只好答应,于是,这位金老替何雪樵写报告。报告也是寥寥数语,不过一张多纸。大意是说:
“彭瑾一贯在校读书,未干坏事。股匪入境之事同彭瑾无干,请公安部门调查明白”等语。何雪樵见如此,也只得同意。
何雪樵、彭银圈同婆母商量决定,必先去梨村,再回转上蔡、郑岙,央求老实农民按指模。但这次必须夜间潜行,以避免守卫民兵督查。于是就选定这一天上半夜从汾州市西门码头上船,乘潮候午夜到达浦口,再上岸夜行,赶在黎明前到达梨村。
从浦口到梨村总共三十五华里,是先经过上蔡的。从浦口到达上蔡,二十五华里,尚较平坦。但从上蔡到西吕村口五里,地势渐高,路也渐险,而且月已西沉,更是阴森可怕。听说这路边亭中曾有人吊死,半夜有鬼。但这姑嫂俩壮大胆子,不怕神不怕鬼。到了西吕村口,便从西边上山岭,这山岭更是弯弯曲曲。何雪樵已有身孕,但因少年时是在农村出身,上山岭也还不觉很累。到了梨村,天色正拂晓,两人便在路口敲门,这就是胡宝声的家门。
胡宝声不认得这两女人,便问:“你俩是谁?这么早来我家何事?”
胡雪樵说:“我俩是彭瑾的妹子,今早特来同你商量。”胡宝声心里明白,忙唤妻子郑玉凤把姑嫂俩引上楼,躺在床中,放下帐子让她俩休息,并避免让他人发觉。郑玉凤自己去磨豆腐烧点心给两姑嫂吃。
何雪樵随即把带来的报告书念给他夫妻俩听,望他俩能央求当地贫下中农老实人按指模替彭瑾剖白。这胡宝声原也是彭云程的亲房表哥,他们也早已听见彭瑾冤狱之事,便满口答应。何雪樵把随身带来的水笔和印泥交给他,胡岩声连忙从屋边小路上转弯抹角找人。在暗地里逐个把报告内容讲给人家听。这个梨村是山顶上的小村庄,只有五六座农屋,田塍纵横,作物丰盛,住着十几户人家,个个世代务农,个个朴实,也早已闻说彭瑾这场是被陷害,都愿意按指模。但他们不识字,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拿着那支自来水笔,真个比锄头还重,歪歪斜斜地写了好久才写成自己的名字。有的叫他人代笔,自己按了指模。总共按了十来个指模。至于有些胆小的,胡宝声心里明白,就不开口这事了。
全村几乎就是这么几个,胡宝声拿着这份报告还给何雪樵。何雪樵满口说感谢。时候已是傍晚,天下起蒙蒙雨,满山大雾。在这海拔六七百米高的山顶,天气还很凉。何雪樵说,明早还要赶到上蔡去,今夜先到里岙母舅家。当即要在夜里下山转过去,胡宝声依允,便穿起蓑衣,戴上笠帽,背起锄头,看那天色已暗下来,路上已无行人,便领这姑嫂俩抄另一小泥路下山去。这里同里岙是隔山相望。胡宝声在先,姑嫂俩扶着在后,一步一步下来。在不好走的小泥路上,胡宝声先把泥土挖几下好走些。究竟是黑夜,又下着毛毛雨,何雪樵已快坐月了,得步步小心。但她猛一下滑倒,坐在泥路上。彭银圈忙将兄嫂慢慢扶起,问有什么事否?何雪樵身子还较坚实,擦擦衣裤,说无事。下到溪边,过了浅水滩,这里到里岙已近了,胡宝声告别返回,独个儿回梨村去。
何雪樵姑嫂俩从溪边慢慢上来,约一个小时,便到里岙舅母家,已是夜晚快十点了。因为这里也是西吕乡管辖的村庄,屋多人多,狄朝恩的耳目多。但农家因雨天早已睡了,幸亏也没被人遇见。
当晚,母舅家还不敢点灯,全家人惶恐地在暗楼里小声说话,大家都泣不成声……
时代铸定命运,性格注定人生。
圣哲改天换地,暴君伤天害地。
勇士战天斗地,懦夫呼天唤地。
人各有志,好自为之。
二十六& 得道多助
这一夜,何雪樵、彭银圈姑嫂俩在母舅家床上只合一眼便起来往上蔡走,幸在凌晨时刻路上也未遇到行人。到达上蔡天刚刚亮,她俩便走进彭荣栋家门。彭荣栋已起床正在扫地,忙迎进她俩。何雪樵闲语不说,就把昨天从梨村已按来十来个指模的意见书递给彭荣栋。他的弟弟彭荣洪也已起床,见这姑嫂来到兄弟家门,也便过来。彭荣栋妻子忙烧早点给这姑嫂俩吃。
彭荣栋兄弟俩说,就去找村长彭学成吧。正说间,何雪樵的腹部逐渐疼痛起来。便说:“我昨日在泥路上滑了一跤,胎儿在腹中不安了,就要分娩了,怎么办呢?”
彭荣栋兄弟俩见状就忙说:“我领你去隔溪找彭晶给服安胎茶吧,越快越好。”大家忙去,彭银圈也便扶着嫂子走。
彭晶见说,连忙从屋后采来两大把老茶叶炒一下,再拿来一个铁秤锤一起放在锅子里煎煮。只煎几分钟,就将一大碗茶水端来给何雪樵喝,说:“这是安胎的,快喝下吧!”
何雪樵喝了,不几分钟,腹痛很快消失了。便说:“啊,这真是安胎的单方,但不费一分钱,价值千金。谢谢你!”何雪樵又惊又喜。
坐了片刻,辞过彭晶,大家便一起去找村长彭学成。彭荣栋把何雪樵的意见书给彭学成看。何雪樵姑嫂俩掩着面流泪。
彭学成便说:“嫂子,你放心。彭瑾是清白的,人人知道。但你这份意见书太简单,我今天就请全村老实贫下中农替你再写联名意见书按指模,为彭瑾辩白,递公安局去。你这张也只管递上去。”他又说,“我这地是金龙、泰源、西吕三乡的交叉路口,狄朝恩天天在这里跑,这事还须绝对保密。你俩且在我弟妇家,说是亲戚就是了。”这姑嫂俩就照彭学成的话躲在他弟妇家里。
彭学成是这上蔡村的村长,青年党员,有威信,大家都听他的话。他思量:“这彭瑾现在被狄朝恩陷害,自己要坚持正义。但我只读过初小几年书,不会写呈状,只好去本村小学请林朴先生代劳。”
彭学成找到了村小林朴老师。这林老师也是青年教师,听说过彭瑾这事是冤案,彭学成又是这校的兼校长,立即同意代笔。但他也怕事,便说:“我代笔可以,但须他人转抄。”彭学成同意,林老师便以何雪樵的意见书作参考,依照彭学成的说法,写得详细具体,把彭瑾的身世、简历、人品以及与周笃良等入窜不相干,现在遭人控告,全是无稽等语,作了剖析,写成三大张。彭学成满意了,就请村农会主任彭仁来重新转抄端正。
时间已是傍晚,彭学成当即通知村农会正副主任、民兵队长、妇联主任及积极分子彭仁来、彭国声、彭锦美、彭润坤、周淑琴、沈得光等十多人当晚到他家来。
彭学成同大家说:“彭瑾是清白干部,他为父雪恨而被人陷害,身在牢狱,将被处决,大家明白。现在请大家来在这张联名意见书上按指模。这是正大光明的事。莫说他是我们邻地宗亲,就是非宗亲,我们也要坚持真理。若他是坏人,我当然不会要大家为他辩白。来日若有事,由我负全部责任!”他完全明白,这狄朝恩掌握人家生死大权,自己若不第一个签字,他人也就不敢签字了,因为大家全信任他。于是,他马上第一个签在最前面,并盖了章。
彭仁来也就接着说:“彭瑾是彭姓邻近各地的唯一大学生,他父亲被人谋杀,自己艰苦读到大学,是世上少有的好青年。报父仇是应该,现在有人陷害他,我按指模保他,若有罪被枪毙,也光荣!”说罢,便第二个签字按了指模。
他两人这么一说,十多个干部立即热情高涨,全部争着按指模。屋里的灯光虽不太明,大家心里激昂,好像见到了明亮的太阳。于是,十多个干部便分成几个组,到全村各户按指模。彭学成又吩咐:“我们这里也复杂,要绝对保密,不可靠的人,就不让按指模,按不按全凭自愿,不勉强。”
这一夜,彭学成带着村干部分头去各户按指模,在屋边弯弯曲曲,走一家过一家,一户按一人。
这时,也有人对彭学成说:“现在狄朝恩势大,这事必被他发觉,彭瑾只不过是同宗,你何必为他冒险自讨苦吃?”
彭学成说:“光明正大的事就要干,彭瑾是清白青年,同宗不同宗不是主要的。若他落难不救,下日他被杀,我们就对不起天地,对不起祖宗,对不起子孙,对不起自己,我们一辈子痛心。干这正义的事,来日任他处分,开除,坐牢,我都不怕!”
彭学成的话,句句理直气壮,掷地有声。一些胆小的人听了,也都按了。到午夜时分,各组合起来密密麻麻的十多张纸,已按满了两百多个指模,全村差不多百分之九十的老实农民全按了。
过了几小时天就亮了,彭学成拿着按满了指模的联名意见书到弟妇家给何雪樵姑嫂看,并说:
“今天还要补几个指印,请附近几地群众按,按好了,明天立即邮寄送公安局去。你两人自己写的只管递进公安局。”
何雪樵姑嫂辞谢,立即动身回城。
当日,彭学成又请村小林朴老师另写了两份联名书,自己附去两封信,交给村干部彭金佐、彭国芳等分头到附近的郑岙、林山两地按了群众指模,各有四五十个。第三天一早为了稳妥,彭学成又吩咐贫农彭显忠先把上蔡这份重要的联名书捆在苎麻袋中,送到苍江县投邮寄县公安局去。第四天,再把郑岙、林山的两份联名书吩咐村人再带县里投邮。
办完了上述大事,彭学成又仔细一想:
“狄朝恩陷害彭瑾杀害龙头垟村农会主任周礼凡,这事全是捏造,人人明白。这也是狄朝恩陷害彭瑾的另一条大罪,非同一般。若周父打一个证明否定此案,岂不更好?”他便同本村彭朋溪商量。因这彭朋溪同周礼凡的父亲是亲家。彭朋溪一口答应。便又预先请村小林朴老师代笔替周父写好一张证明,内容是说:“我的儿子周礼凡是被同村恶人杀害的,与彭瑾无冤无仇,毫不相干的”,等语。彭朋溪怀揣着这张证明前去。这上蔡同龙头垟村很近,不过半小时步行就到达。
两个亲家见了面。彭朋溪便开口问亲家:
“你的儿子是被谁杀害的?”
“我儿是被本村土匪周笃良下属两个恶人杀死的,这事人人明白,你还来问干什么?”周父答。
“有人说你儿子是被彭瑾杀的,说彭瑾是凶手的后台?把彭瑾的罪名加重,你知道否?”彭朋溪又问。
“这些人是胡说白道,彭瑾同我儿无冤无仇,素不相识。我也已听见有人说是被彭瑾谋杀的,说这话的人天诛地灭!”周父气愤地说。
“那么,你可写一个证明,盖一个章,说清这事?”彭又问。
“莫说盖一个章,十个章也盖!”周父又直爽地答。
于是,彭朋溪立即摸出已写好的证明,读给他听,周父立即拿出私章盖了交给亲家。
彭学成拿来了周父这张证明,又请人赶送县里投邮寄县公安局去。他总算透了一口气,他想:“这么几张材料呈上去,彭瑾的冤屈会得澄清的!”
一生好学读经书,涸辙鲋鱼性命危。
半路咬金施义手(注),恩铭千载刻心池。
注:咬金:指唐朝大将程咬金。
二十七& 狠毒的暗算
上蔡彭学成等几个干部在村中征集群众意见联名上书替彭瑾剖白的事,上蔡有一个挑糖果小贩马盖青,自己也已按了指模,但在第三天和友人聊天,无意中将这件大事同住在上蔡村北的狄朝恩丈老远房史步信说了。史步信立即转告给狄朝恩的丈老史志春。史志春立即同狄朝恩说了。狄朝恩顿时火冒三丈。狄朝恩想:“我平时认为彭学成是个青年党员,村长,有作为,工作大胆,威信高,决不敢冒犯我的,却不料敢于替彭瑾辩解。我今立即在金龙乡召开干部大会要处理这件事。但你彭学成等人都是村中骨干,出身成份好,现在找出一个借口去压,在三乡干部大会先扫他的威风,再策划下一步的迫害吧!”
在金龙乡人民政府唯一的会议室里,这个会议室,就在农户周日芳木头结构的两层中间屋楼上,约四五十个平方米。南面有窗,北面屏风上边悬挂着中共中央主席毛泽东和朱德总司令的大幅宣传画像。画像两边是镰刀斧头的共产党党旗和鲜艳灿烂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五星大红旗。会议室中间摆设着一张半旧的长方形木桌和许多凳子、靠椅。金龙、泰源、西吕三乡在土改运动中,多数干部会议都在这里召开的。会议召集人当然是土改大队长,主持会议的有时是三乡乡长,或者就是土改大队长自己。
这些天,还是黄梅天气,且似阴似雨,尚不太热。农村人家都早已穿单衣,干部们则都穿灰色单薄制服,戴干部帽。乡长、队长腰间还挂着驳壳枪,枪柄上垂着一块红布,甚为威风。
今天下午到这里开会的就是这金龙等三乡的主要干部,即村长、村农会主任、村民兵队长、贫雇农代表,还有些民兵,总共也有五六十人。召集人就是三乡土改大队长狄朝恩。对这种会议,大家都不敢怠慢,准时到会。
今天是突击会议,下午两点正,坐在狄朝恩旁的西吕乡乡长胡鹏祥叫大家坐好,会议马上开始。大家举头张望,只见狄朝恩立即从座上站起来,双目瞪圆,双眉紧聚,双手叉腰,咬牙切齿,握住驳壳枪手柄,一手直指彭学成、彭仁来、彭锦美、彭润坤等四人,挣开喉管拼力嘶叫:
“彭学成,你们四人狗胆包天,敢于站在地主反革命立场包庇彭瑾!彭瑾是本区头号反革命分子的总后台,宗派头子,罪大恶极,你不知道吗?彭瑾明天就枪决了,你们几个后天枪决!”话音未断,就把腰间的驳壳枪拉出来,“啪”地一声猛拍在桌子,又说:“你们四个往哪里跑,后天一起枪决!”
在场的几十个干部闻声大吃一惊,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个个面面相觑,顿时鸦雀无声,大家都屏住气,提心吊胆,就像天塌下来一般,连绣花针掉在地上也能听得见,只觉得自己的鼻孔里还在吸气,心头在怦怦直跳。
这一下,这个掌握生杀大权的三乡土改大队长狄朝恩就是“皇帝”,他今天的话就是“圣旨”!
这一下的狄朝恩在想:“我上有党组织的绝对信任,下有这么多的干部群众听从我的摆布,今天你彭瑾的性命在我的手掌里,明天就要拿他来执行枪决,你上蔡这几个狗崽子竟敢碰我的刀锋。我在大会上一讲,定了性,还不就把你彭学成几个一样弄死?”狄朝恩这一下趾高气扬,得意忘形,认为必然水到渠成。
整个干部会场依然静寂无声,大家都心惊肉跳,谁也不知今天突然有这个晴天霹雳。大家惶恐地看着彭学成等几个人的脸色,他们将怎样排解这场临头大祸!
这时,在场的干部们在会议上突然听到狄朝恩声嘶力竭的喊叫,有的不解,有的纳闷:“过去都没有说起什么彭瑾,这一下为什么还有一个反革命总后台?什么地主呀,杀人犯啊,是怎样说起的?”大家连听也不敢听了。
坐在板凳上的彭学成镇定自若,脸不变色,他坚定地想:“这光明磊落的事,天塌下来也不怕。”坐在旁边的彭仁来也神态严肃。他也自信:“我为保护好青年彭瑾即使明天被枪决,也值得!”可是,坐在他旁边的彭润坤却两手直抖,差点躺下去了。
坐在狄朝恩旁的西吕乡长胡鹏祥跟着狄朝恩显威风:“嘿嘿,彭瑾呀,明天拉来枪毙,地点就在这大山坳!”他手指窗外大山坳方向,“或者拉回西吕执行,以释民愤!这个地主呀,反革命呀,杀人犯呀,死期就在明天!你们这些干部,敢于替头号反革命辩护,你们也该死!你们立即写《退书》,写好之后你们自己今天就马上投邮去!”
这一下,坐在彭润坤旁的彭锦美立即见机行事,说:“好吧,我就写《退书》,今天写好回去叫大家按了指模投邮!”他连忙俯下身子写了一张简单的文字,说是《退书》。接着又回头向彭学成等示意离开会场。彭学成等几人走出会场,会也便散了。
从会场里出来,多人窃窃私语。有的说:“这个彭瑾的父亲被人杀害,今天又突然说他是反革命总后台,其中必有蹊跷!”有一个五十来岁的干部说:“我早几年乘小火轮,三次都看见这个青年学生在船中拿着书本看书,这么年纪轻轻,怎会是反革命?”彭学成听到这些话,便说:“这案就是陷害!”这个干部说:“你不要怕……”
彭锦美走到溪边,就把这张写好的《退书》撕个粉碎,扔到溪水中去了。彭学成又批评彭润坤说:“今天的事,我早就预料会发生的。但我们干的是光明正大的事,惧怕有什么用?狄朝恩是奸臣,我们还要继续同他斗嘛!”
*  *  *  *
狄朝恩这天回西吕水路底丈老史志春家去,又商量下定狠心:“第一,他因太忙,三天两头会议,现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明天就派民兵到县局,把彭瑾拉回立即枪决。第二,为了消除后患,也得在鸡蛋里挑骨头,借个罪名,清除彭学成。”他又想,“这一箭双雕,上头对我这个大队长是句句听,百依百从,一直到县,还怕杀你彭瑾不成!”
当晚,胡晓芽烧好酒菜,让女儿史文姒、女婿狄朝恩畅饮,全家欢天喜地。
第二天,狄朝恩又带起乡长胡鹏祥和自己的丈老史志春、丈母胡晓芽及妇女干部胡卫敏等全部党羽,把彭瑾的荆川叔父彭云路、雇农彭琳梯、岭下雇农彭者汉等统统传唤到西吕乡政府去,说你们这些坏人敢于支持反革命头子彭瑾,将这些人大骂特骂,大训特训,训了好几天几夜,并逼他们写悔过书。
狄朝恩骂道:“你们这些狗崽子,你们敢于站在反革命立场包庇反革命头子彭瑾,你们是寻死!”
胡鹏祥骂道:“你们这些笨蛋,你有几斤力,你们是吃饭长大的否?”
史志春骂道:“你们懂得法律否?什么叫反革命,你们懂吗?现在是什么天下?”
胡卫敏骂道:“把你饿死,看你们悔过不悔过?……”
这些人被关了三四天不给吃饭,逼他们写了悔过书。
狄朝恩进一步想谋害彭学成,便在岳父史志春在上蔡的同姓亲族中,暗地里了解到“股匪”周笃良在解放初期曾有一支驳壳枪送他的朋友彭恒顺。彭恒顺给周笃良三十元钱。之后,周笃良就逃走了。就这个事,说彭恒顺的三十元钱是彭学成的父亲彭德宽转借的,说“彭德宽就是周笃良一派人”,彭学成的村长职务就会被撤销。
狄朝恩把这件事扩大起来,向县公安局报告,被彭学成邻地在检察院工作的王培云发觉。王培云告知彭学成这件事。家人力劝彭学成还是先走为好,免生枝节。彭学成考虑此事,说:“无妨,怕什么!”但他父亲强要他走,说:“现在风头这么猛,你暂时在外过几个月好了!”彭学成不得己,遂以出外弹棉为名,离乡出走。
我有威权掌手中,凭他“虫豸”跳溪泷。
且看皇帝天涯远,任尔阴魂告阎宫!
二十八& 铁窗见闻
彭瑾被押进苍江县公安局拘留所,已好几个月了。
被押那天的上午,汾州市商贸局的人事干部通知他工作调动办移交。彭瑾已怀疑,但想不到未经谈话询问,就先将他押进牢房。当天下午,办了移交,两个公安武警来了叫他跟他们去。两个武警一前一后夹着他走路,惟恐他会逃跑。彭瑾心里这才有点紧张。一到汾州市公安局,一个干部就命他摘下帽子和胸前徽章,将他送进监所。这个监所只有五六个平方米大小,墙边只一个小窗,窗下是小便槽。新进来的犯人脱下鞋,就只能睡在小便槽边。
彭瑾一进这里,顿觉天旋地转,头晕脑胀,空气憋闷,心头欲吐。一个犯人问他犯的是什么罪?彭瑾说不出口。他便向这犯人借一张明信片,写信回家。这一晚彭瑾更是不成眠,只是想着为什么一个光荣的革命干部,青年团员,会突然变成罪犯,坐进这样的牢狱。
第二天一早,汾州市公安局立即派武警一人荷枪将彭瑾捆绑起来,转押到苍江县公安局去。从这里往苍江县公安局有好长一段恰是彭瑾少年上学读初中和近年上下班常走的路。路上认识他的人很多,彭瑾低着头快走,只怕被熟人瞧见,倒霉,并要求武警从小路上走。但武警不同意,还怕他逃,将步枪子弹上膛。到了苍江县公安局,看守所长老陈在前几天刚因事走访过彭瑾,这下一见彭瑾,甚为惊讶,便问彭瑾为什么被押。彭瑾紧锁双眉摇摇头,说自己不晓得。这老陈也甚明白,便将彭瑾送到第一牢房去,并给他一床旧棉被。
这个牢房倒有三四十个平方米面积,但押着四五十个犯人,东边是道坦,比昨天的那个小牢房明亮得多,空气也好些。犯人们看见彭瑾穿着干部制服,没戴帽子,是一个气宇非凡的青年,都非常惊讶。
彭瑾脱了鞋坐下来后,好多个犯人也问彭瑾,为什么事坐牢,彭瑾仍是说不知道。而晚上睡的也是地板,很挤,只能侧着身子睡觉。
过了几天,旁边的犯人见彭瑾文化水平高,愿意替他人代写坦白书,便相互交谈起来。彭瑾问他们犯的是什么罪,这些犯人说:“什么罪都有,但多数是地主、反革命,犯人天天一批进,一批出,拉出去的大多是枪决。进到这里,无罪释放是不可能的。”他们指着一个被反扣手镣的人,说是审判员说他不老实交代吃这苦头的。另说一个手臂上涅龙纹的是在路上被查到押过来的。又说:“有的是地主罪,就是平时在家吃的白米饭多一点,走路还是穿蒲鞋的。”又有一个犯人说:“公安局里的干部也有犯罪的,他替一个反革命打路票,后来这个人被抓住了,坦白出来,这干部也坐牢了。”
在这里吃的倒是白米饭,菜就老是豆类和青菜,大多数人都吃不饱。每过几天就有公安局干部来训话的。训话时,大家坐在栅栏边听。所讲的就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立功受奖,立大功受大奖”,对你们罪犯“只有漏关,没有错关;只有漏杀,没有错杀”,“过去国民党的伪宪法,伪法律统统是反动的,是地主、资产阶级的东西,统统没用,我们现在是严格按照我们党的政策办事的”之类的言词。
在这里几个月,也听到新进来的犯人讲外面的消息,说近来每天枪决的犯人很多,有时五十多个,有时二三十个,一板车,一板车,有的根本没有审问,押进来过了二三十天就被拉去枪决了。
彭瑾被押在这里,家无消息,很是沉闷,他估计妻子快要分娩了,甚是担心。而隔墙纱厂机器“咔咔”作响,日夜不停,好不痛苦。他连饭也吃不下了,人渐消瘦,脸色枯黄。幸由牢房里的犯人医生诊断后处方,写信回家,何雪樵忙买了几盒“古卡新”针剂,由陈所长带进牢房给彭瑾注射,才得好转。
在这牢房里,彭瑾碰到一个新犯人,却原来就是杨琛。这杨琛是杨得志的弟弟。因杨得志当选为国民党国民代表后,将原国民党苍江县县委书记长的职务推荐给弟弟杨琛继任。杨琛还比较老实,杨得志已枪决。现在,这杨琛也被关起来了。
彭瑾认得杨琛,便同杨琛说:“你当初是证明杀我父亲的唆使者胡成钜是国民党员,是国民代表,是好人,不会谋杀他人的,是真否?”杨琛惊悟,说:“有其事。”
这事过去至今只不过五六年,杨琛自是还记得,便说:“这是我当初糊涂!”又向彭瑾道歉,并说,“这胡成钜该枪毙!”又问彭瑾:“你为什么坐在这里?”彭瑾说:“我就是因控告胡成钜,在国民党里败诉,在共产党里再控告,胡成钜被这里的公安局逮捕后,他们一些人诬陷我不知有哪些罪名?”
这杨琛听了也皱着双眉。有几个犯人在旁边听过彭瑾介绍自己的身世,现听到彭瑾同杨琛的对话,便说:“将好人坐牢房,这个天下会没的!”
时间已达盛夏,因这牢房过挤,苍江县公安局便将这里的五个牢房三四百个犯人绳连绳串起来,一起押送东江岛上去。这东江岛上本有十多个寺院,这里的和尚早就没有了。公安局的人将寺院的佛像捣掉,改作牢狱,地上铺着稻草,犯人盖着棉被,睡在稻草上,白天坐着。这里已有一千多个犯人,再加上新押来的三四百人,因寺院宽阔,江风吹过来,尚是凉快,比在牢房里舒服得多。曾有一个犯人夜间跳水逃跑,所以公安局监守所规定,犯人在晚上起来大小便,要呼口号,否则,武警就开枪。曾有一个犯人起来吐一口痰,没喊口号,立即被射杀。
这里井水不够用,由轻犯挑江水倒在大桶里,加进明矾,搅拌一下,吃的,喝的,用的就是这些。岛上蚊子不多,苍蝇多起来了,患上痢疾的人特多,彭瑾也患了此病。患此病治疗的办法就是“饿肚子”,不吃饭,光喝开水。饿了四五天,痢疾症自然消失。但有些犯人,刚是痢疾痊愈,恰恰被押回乡去批斗,家人送来鸡肉蛋,吃下去押回岛上,就立即发病亡故,亡故后尸体被埋在岛上就算。
在这里,学习的时间多起来了,什么“劳动创造人类”,“劳动改造世界”,“帝国主义侵华史”以及“人民公敌蒋介石”等都有,有时是由文化水平较高的罪犯根据公安局指定的材料给罪犯作发言。这些话说开去就是:中国过去是封建、半封建、半殖民地的社会;在这个社会里,皇帝是最大的地主阶级,所有官员都是帮凶、走狗、奴隶;孔子是宣扬封建道德仁义的老朽,应该打倒;包拯也是维护皇权的人;岳飞是愚忠,杀过杨么;你们国民党这些科级以上、保长以上、连长以上的统统是反革命;过去封建社会中的黄巢、李自成、洪秀全才是农民革命英雄,是革命先驱;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毛泽东才是真正的革命领袖。又说美帝国主义是纸老虎,蒋介石是替美帝输送武器给我们人民解放军的输送队队长。你们这些罪犯只有坦白交代,低头认罪一条路,等等。听了讲话之后,犯人讨论,结合坦白交代自己的罪行。
在这期间,看守所也数次命彭瑾作发言。有一次,彭瑾根据陈伯达所写的《人民公敌蒋介石》这本书的内容作了讲话,说蒋政权腐败,贪官污吏多,物价飞涨,民不聊生,以致被人民推翻。而现在中苏两国社会主义阵营强大,不怕帝国主义进攻,第三次世界大战打不起来等观点作根据,并以自己在工作岗位上所学到的种种知识作出浅近分析,甚有条理。犯人们听了,都反映说彭瑾讲得甚好。彭瑾在犯人中的名气倒也甚好。
在这东江岛寺院,犯人按乡村分组,却把彭瑾和胡成钜合在一个组。彭瑾想:“父仇不共戴天,今日却把我和杀父之大仇人合在一起,同坐牢,真个‘杀同杀,关同关’了!”他日夜伤心。后来,看守所闻知,才算将两人分开。同组的有几个犯人了解彭瑾是冤狱,同彭瑾说话。
一个三十多岁的同乡犯人说道:“说你彭瑾用电针打死凶手的七岁儿子,你十四岁时就能创造这样一种杀人武器,你真是天下的英雄。只有鬼才相信,你不用怕。”
另一个四十多岁的同乡犯人说:“周笃良已抓住了,说你通周笃良,人人知道这是诬陷。现在公安局必定调查他的,你的案情好像遇到了X光透视镜了,会查清楚的。”
另一个快五十岁的同乡犯人说:“你爸当过伪保长,这是个问题,没有罪,也有罪,不过罪有大小。在这个问题,你被抓住尾巴了!”
彭瑾说:“我父当保长早在抗战前,只不过两年,未抽壮丁,没有欺压他人。即使抽丁,也是为了抗战。后来他去当丈量员去了,就该被杀吗?我是为苦难群众控诉,不光是为自己嘛!”
那几个犯人说:“现在哪还有给你辩护的?他们不会捏造吗?你如今还讲什么阿爸、父亲,现在是先救自己呗!”
又有一个犯人说:“现在是‘只有漏关,没有错关,只有漏杀,没有错杀’么,犯人只有‘坦白从宽’一条路,你越争辩就越死得快!”
彭瑾听了这些话觉得很是伤心。彭瑾睡的是墙边窗下,窗外明月照影,他仰天长叹:“我挨过八年抗战,三年内战,吃尽苦头,尝尽苦水,多少年苦读书,多少次将被谋杀,母妹多少年寄人篱下,合家苦难,而父仇未雪。好不容易参加了革命,如今却同不共戴天之仇人一起坐牢,不容我辩护,这般度日如年,今日就如一只破草鞋。自己本是一个纯洁的革命青年,却被诬陷为黑色的内奸匪类,极度伤心。但有时想:“我是真金不怕火的,任凭他人怎样陷害,总会查清事实的。但至今被羁押快一年了,多次打报告不理,是这些干部水平太差之故吧!”他又是一阵心酸。
十年离乱陷灾殃,苦海寻求好景尝。
地狱重重深似海,新冤胜似旧冤长!
二十九& “三堂会审”
在数月前,苍江县公安局侦缉员祝碎昆根据彭瑾等人的控告,经局长戴国龙批准,已将胡成钜、胡枫兄弟俩同日逮捕。过了几天,胡晓芽、胡卫敏、胡春申等妇女干部要将这两罪犯保释,说这俩是好人,暗示祝碎星把人抓错了,并请他赴宴被祝拒绝。如今土改,彭瑾却被逮捕,说彭瑾陷害胡成钜,还说彭瑾是内奸将被处决。这祝碎星为这事闷在肚里,还怕连累自己。今天,戴国龙局长收到三百群众联名为彭瑾剖白,也觉事情重大,而局里已上报地委审判综合办公室审批,他倒觉此案必须慎重,遂命祝碎昆快去向黄云峰反应,故此祝碎昆快快地走。
“小鬼,你何事惊慌,跑到我这里来?”浙江省公安厅厅长黄云峰看见苍江县公安局侦缉员祝碎昆这么匆忙的样子,必有要事,故此问他。这个省委特派员办公室,非常机要,一般人当然不准进去的。黄云峰已认识这个年轻的公安干部,而“祝”、“鬼”音又相谐,故喊他“小鬼”,门哨当然让他进去。
这个黄云峰,原任中共苍州地委副书记,去年升任省公安厅长。这年上半年,正是镇反高潮。根据中央五月指示:“为了防止镇压反革命运动高潮中发生‘左’的偏向,决定从六月一日起,全国一切地方,包括那些至今仍然杀人甚少的地方在内,将捕人批准权一律收回到地委专署一级,将杀人批准权一律收回省一级。离省远者由省级派代表前往处理,任何地方不得要求改变此项决定。”
浙江省省委根据中央这项决定,即派省公安厅长黄云峰到苍州地委坐镇。而此前镇压反革命“高潮”中,对罪犯的处决由地委审核,也即由苍州军分区政治部主任厉培南兼任。但厉培南公务忙,遂委由地委办公室主任秘书李永年代核。
在1951年中国那场土改镇反“高潮”中,杀一个人,犹如灭掉一只蚂蚁一般。那些控告材料堆积如山,控告书上的文字句子不通,而且写得歪歪斜斜的,很难看懂。而当时选任公安干部却非常重视阶级出身的,一般也只不过小学程度,若能会说会道的就可以。而读到初中的,出身成份也好的甚少。所以,上报材料文字也是半通半不通,只需填个表格,层层盖章上报就可。而定刑轻重也没法律详细规定,上级指示虽然说定刑要看罪行还要看群众的痛恨程度,还要调查属实等语,但上报的都说是罪恶重大,民愤滔天,且经调查属实的。故此,被处决者有的根本未经审阅,也未命写交代材料,层层上报就照批,不需一个月,罪犯就一命归西了。
这个苍州地委综合办公室主任秘书李永年,看材料还甚认真,总将上报材料看完才盖章批准。彭瑾的材料一大束,其上是一张死刑简表,说是:
“该犯系伪三青团员,内奸分子。解放前害死我同志周礼凡一名,及群众彭岩蒙儿子一名。打伤彭岩蒙,赶走彭岩兴,使他破家荡产。敲诈勒索。解放后混入我党工作,取得合法地位与人民为敌。率领股匪周笃良等窜犯西吕,杀死民兵队长胡时芳和民兵郑新川。鼓动反动民兵追杀区长程卿贵未遂。并煽动宗派斗争,诬陷胡成钜为恶霸。本人大学毕业一贯不劳动,地主成份。确系罪大恶极。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惩治反革命条例》第七条第三项之规定,应处死刑”。下面是局长戴国龙和苍江县委裁委会主任的签字,盖章。
李永年一看,罪名十二条,这是本地区头号反革命分子,不觉一惊。待看完,准备签字批复,中央文件到达,说黄云锋厅长到该地区,一切处死刑案件都由黄云锋亲自审批。于是,李永年将彭瑾这份材料放在抽屉里去,等待黄云峰到达。
果然,过了几天黄云峰到达。
黄云峰问祝碎昆何事惊慌,祝碎昆忙取出三百名群众联命书和何雪樵呈上来的彭瑾在‘股匪’入境时正在干校学习的照相,并说:“局长命我将这些材料呈上,请厅长审核。彭瑾已被处死刑上报的。彭瑾当时才十四岁,哪有电针杀死他人七岁儿童呢?现在世界上有这种杀人凶器否?凶器何在?”黄云峰接过这些材料看后,交给李永年看,并命他找出《彭瑾死刑上报材料》。李永年也吃了一惊,便说:“这个案是须慎重复查的。”黄云峰立即取笔在上报表上批示:“深入复查,暂缓执行”八个字,一并所有材料交祝碎昆带回苍江县公安局。
苍江县公安局局长戴国龙命朱明训和赵国华两审判员办理彭瑾案件。
朱明训接了这彭瑾一大束材料,便同赵国华说:“这个彭瑾的名字好象听到过的,是个大案。”便向戴国龙说:“我俩现在案件很多!”
戴国龙说:“这是复查案件,你两人自己安排时间吧!”
朱、赵两审判员将彭瑾材料放在抽斗里,两人同时办一个案件是不多的。
过了好几个月,两人仔细看了这彭瑾一大堆材料,便先提审彭瑾,由赵国华作记录。
彭瑾被传唤到审讯室,坐在一张竹竿凳上。这一张竹竿凳,坐一会儿两腿立即会发痛的。这也是对犯人的虐待。
朱明训问彭瑾:
“你是一个知识分子,懂得我人民政府的政策吗?”
彭瑾答:“懂得,这就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既然懂得,你就要老实坦白交待自己的罪行,争取从宽!”
“我句句话有根据!”
两人问了彭瑾的出身,成份,土地,房屋财产,生活收入来源及生平情况和犯罪事实。彭瑾如实一一回答,又说:“我自己已入了新民主主义青年团,是团小组长,商贸局机关工会小组长,兼政治学习小组长,从来没有反党、反人民、反革命言行,是真金不怕火的;不是同胡成钜闹什么宗派;而且早就痛恨国民党政府的腐败,对国民党不满,绝没有通匪行为。要求查个水落石出,并惩办血债累累的恶霸地主胡成钜等。”说话时态度坚定、严肃。
朱明训等两人问来问去,彭瑾所说的与上蔡村三百名广大农民联名意见书相符,而与狄朝恩所上报的大堆材料迥异。朱明训本要将彭瑾上脚镣手铐的,这下却命彭瑾回监所,继续反省,听候处理。
彭瑾在押已经一年多,这是初次提审。一年多来,虽经多次报告审讯科要求从速审理,均无回音。他对狄朝恩所捏造的这些罪名,只是传闻,今天的审问,才明白狄朝恩等人的狠毒,诬陷他这么多罪名,实觉寒心。
恰在这时,“股匪”头目周笃良被公安部门抓住了。这个周笃良,原任国民党苍江县金龙乡乡长,后兼任苍江县第三自卫队队长,解放后逃亡。1950年农历二月初六又率“股匪”窜扰西吕乡,是个“股匪”头目。狄朝恩说彭瑾率“股匪”入境,这“股匪”便是指这个人。一年来周笃良隐在大陆某个角落,被民兵抓住,解到苍江县公安局。朱明训、赵国华提审周笃良,问他同彭瑾的关系,周笃良答:
“一、我同彭瑾交情不深。二、彭瑾已参加你人民政府工作,我不想拉他入匪。三、我那天路过上蔡,在傍晚时分才进西吕,在路上没有碰见彭瑾,也没有碰见胡成钜。四、彭瑾说自己的父亲被胡成钜谋杀,双方仇恨很深。我同他们双方都没关系,手背肉,手掌肉。”两人又提审周笃良当年部下头目和邻近各地匪犯,个个都说不认识彭瑾。
朱明训等两人又提审胡成钜。胡成钜答:“有人说彭瑾用电针打死彭岩蒙的幼子,但我不知情。彭瑾通匪是没有的,这是谁人说的?”这个老奸巨滑这时见两个审判员态度严肃,且已闻知周笃良已抓获,知道他们一深入调查就会东窗事发,所以只是推诿。
朱、赵两人又下大谷山查询原先曾控告彭瑾通匪的郑阿玉等人。路过大林区派出所,所长胡云益同两人说:“这彭瑾是报父仇被诬陷,全区的人都知道,这案要慎重。”两人点头。
这个郑阿玉是剃头的。
两个公安局干部朱明训、赵国华由两个民兵带路,还有三四个手臂上挂上红袖套的儿童团儿童也跟了来。到了郑阿玉家,郑阿玉正好在家,大家坐下。
“你叫郑阿玉?”朱明训问,郑阿玉点头。
郑阿玉这时心里甚是惊慌,他想:“我是胡成钜女婿的亲房。胡成钜的儿子胡开梁曾用三百块银元收买我作伪证,又曾送我几根木头给我造屋,我在胡卫敏那一张已写好的材料上按了指模,说看见彭瑾在上蔡拉住周笃良进西吕,因而打死民兵胡时芬等。这下两个身挂驳壳枪的公安局干部来追查,且周笃良已抓住,自己说话要当心。”
“你认识彭瑾否?”朱明训问。
“我不大认识,他少时过路,我曾看见过。”郑阿玉答。
“你在去年看见彭瑾在上蔡拉着周笃良进入西吕的?”朱明训睁大眼睛问。
“我没说这事,我是听人说的。”郑答。
“你是听谁说的?讲,你曾按指印控告彭瑾否?”朱明训又进一步追问。
郑阿玉双手颤抖。
“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你如果真的看见彭瑾拉周笃良过来,我们就把彭瑾枪决。你若说假话,就把你枪决!”朱明训厉声说着,就从腰间摸出驳壳枪在桌上“啪”地一声猛拍!
郑阿玉脸色发青,在旁的几个民兵和几个儿童都睁大眼晴盯着郑阿玉的脸。
“我……我没有说……我不大认识他……他少时路过我这里,现在不认识了!”郑阿玉惊慌地回答。
“那么你曾按过指模控告彭瑾?”朱明训又追问。
“这个,我记得在他人写的一张纸上按过的。”
“是谁叫你按?”
“这个……我忘了!”郑阿玉明白,如果把这事如实承认,就连自己的性命也不保,所以死不认帐。
赵国华写好笔录,再念给郑阿玉听。郑阿玉签了字又按了指摸。在场民兵也签了字。这样,这次调查就确切了。
朱、赵两人走了。在场的儿童看见郑阿玉的窘态,掩着嘴巴笑,说:“彭瑾被诬陷之事,全乡人早已清楚嘛!”
朱明训同赵国华说:“这个案后头是另有人指使的,如果再入调查,案情重大。现在我们的任务是先把彭瑾的事查清。”
在回城路上,朱、赵俩遇见苍江县检察员王培云。这王培云也是金龙乡人,便对两人说:“彭瑾这案是‘莫须有’罪名,我早已同你局周科长讲过的。”朱、赵两人点头。
真金烧不了,假金真不成。
奸佞搅污水,清官爱认真。
官清天下治,官腐鬼妖横。
盗跖掌权日,满道载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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