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老宅拆了快2年了、一直租房子去哪个网站住、村里只给了2000块一年的安置费、这样合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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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is.p={ dwrMethod:'queryLikePosts',fpost:'448d63_59f2737',userId:,blogListLength:14};四川广安人,来深多年.工余写作,发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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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乡记……
旅馆寒灯独不眠
客心何事转凄然
故乡今夜思千里
霜鬓明朝又一年
——《除夜作》(唐.高适)
这马年春节,我原本打算不回家的。
出门在外二十来年,不回家过年也有好几回了。初来深圳时,工资低,自己想成家小弟要上学,处处等钱用,这笔花销省下来,多少有点用场。那时,有此想法的人不在少数。邀上三五老乡去大排当喝点小酒,或者去关内看看海边转转,这里那里玩玩,虽不能感受故乡的年味儿,当远远近近的焰火纷飞大街小巷的爆竹响起,就想,这年一过,说不定工作好找了工资高了,女朋友就肯来男宿舍过夜了。后来成了家,找个借口说不回家过年,老人家三言两语或许能敷衍过去,可娃娃们就不依了,任你好说歹说,这年是一定得回去过的,哪怕三十到家,初二出门。
旧年冬月初,妻子已有两月身孕,再三权衡,决定年后再送她回家准备坐月子。坐月子、缴罚款,加之妻子短时间难以上班,钱这东西成了个大问题。家里人一再考量,接受了我们不回去的想法。
一入腊月,工业区里的人日渐稀少,大伙儿陆陆续续忙着回家过年,妻子动心了。她说,订票吧,网上说了,怀孕三个月,能坐车。我说,不回就不回呗,过年不就走亲戚吃腊肉?年年一个样!坐车要钱送礼要钱,请假还得扣工资。一年累到头,年终奖虽然不多,嘴边的肉,不能就这么算了。她想想,说,年初二就出来,加班车,广州到重庆才一百多块,赶紧给我抢票!
可这返川的火车票哪是说抢就能随便抢到呢?直到腊月初十,我才抢到两张二十一凌晨三点从深圳开往重庆的临客票。订票的话费超过了车费,妻子突然不乐意了。她不是心疼话费多了。她觉得我起初分析得也不是没道理,为过个年,没必要大着肚子来来回回挤火车瞎折腾。加之县城通往小平故居的路已经修建,据说咱火山村不出五年将成为广安市的主城区,村里不少房子都拆了,部分土地已征用,超生一个小孩的罚款也从两万一夜间飚到了三万,到时自家房子一拆,就算给你个安置房,也得猴年马月,这钱呐,能挣就挣能省就省,这年嘛,不回也行。
但车票已经买好,老人小孩都在家里盼着呢!突然就这么不回去了?
纠结了十来天。腊月十八厂里吃团年饭,不加班。饭后,妻子说,离开车还有两天,现在退票损失十来块钱,今天一过再去退,五十块就不见了。五十块,我得挺着肚皮在车间干两晚上。
我说,决定了?那就退呗!
退票得去火车站。我从厂门口刚一坐上去深圳西的中巴,她又打来电话说,退一张,留一张。你回去。一言为定。
从车站回到宿舍,见她正在收拾行李,我说,难得有时间,再给他们买几身衣服嘛。不就挤个火车?习惯了,不怕。
跟往年一样,给家人捎什么礼物她说了算。我的父母多年前就去世了,跟别的夫妻不同,在为老人家置办东西时省了不少口角。我母亲是独女,父亲也就一姐一妹。小姑十六岁被人贩子拐去了福建,大姑家的几个表兄要么做建材要么包工程,忙得很,也少跟我家来往。所以,我那边没多少至亲走动。大姑父原本旧历九月过生日的,说是现在的年轻人都忙,也只有正月初几才有那么几天能坐在一起喝个酒吃个饭,就把七十大寿改在了正月初六。命运安排,我父母去世早,大到我找媳妇小弟上大学,小到我常年在外问寒问暖诸等事务,大姑母、大姑父从未省心。而多年不见的小姑也将于正月初二从福建返乡为大姑父庆生,妻子说若不回去一个人,过意不去。
其实,除此之外,我得回去一趟还有别的理由。一是我老家裤裆湫新修了一条公路,那路刚好从我母亲坟前经过。那坟原本就不像个坟,没拜台没坟身,更无坟面。当年,不知何故,父亲只用几捧黄土就把母亲给埋了。后来父亲也走了,双目失明的二弟在县城算命营生,一年到头难得回老家一趟,就算回去了,睁眼不见五指,也难以成事。我和小弟也只是年头年尾去化把火纸,去时,还得给曾经支助过他上大学的远房堂兄的老父捎些礼物(堂兄原本四兄弟,大前年跟老幺在深圳通下水道时不慎中毒,客死他乡。兄弟俩合葬一处,成了我们还乡拜坟的首站。之后不久,其父落下胃癌,术后几愈。旧年八月,老家天旱,退耕还林后,漫山遍野茅深草荒,种下的花椒树被杂草枯缠,其父上山除草,体力不支,图省事,点火烧草,却引火焚身,享年八十有一。打小,我们都叫他伯父)。那些年,化完纸,在伯父家吃个便饭,又得急匆匆往回赶,别说好好替母亲垒坟,能在她坟前多站会儿就已经很奢望了。再说垒坟还得择日子,多在清明。哪年清明能回趟家把母亲的坟好好垒垒,不止一次出现在我的文字里。当然,趁年前这几天呆家里写几个字,也是我想回去的另一理由。我所在的工厂是个作坊式来料加工厂,平常特忙,这年前年后十来天假期,于写作,确实难得。宿舍里的电脑已大修过两次,总觉得钱不够花,我一直没能换个新的。旧年上半年,眼见着手头松动了,划算着年底回家了此心愿,可二岳父家要盖新房,差钱,此愿作罢。如今世道,哪里越要拆迁,哪里盖房子的人就越多。二岳父早年在工地上干活伤了腰椎,一拖就是好些年,其子大海在贵阳做装修,一年到头也没给家里打回多少钱。房子修到一层半,工人们就停下了,说这工钱不能拖,是人都得养家糊口。二岳父找岳父商量说,房子半途而废,人家笑话不说,到时一拆迁,算不上面积,不但赢不了钱,连老本都收不回,想个法子!岳父是个明白人,二岳父的话很显然,我们在外面这么些年了,积少成多,手头总该有些积蓄,帮衬一下。于是,咱夫妻俩大半年的积蓄都帮衬他盖了房子。而大姑父在通知我们过年回家庆生时,也开口向我们借钱。他女婿想在广安港附近买套房子,说是外孙快看媳妇了,城里没房子媒婆开不了口。表妹夫在表兄砖厂里下苦力,没表兄们富裕,却厚道,大姑父脑溢血后腿脚不灵便,跟他同锅舀食,借钱给表妹夫就等于送大姑父一副拐杖,说啥咱也得答应。
厂里原计划等腊月二十五放假时才发工资。我说我手头实在紧,少了这工钱没脸面回家,人家等着它还房贷呢。老板没办法,提前把我们工资结了。这里的“我们”除了我和妻子,还有一个叫我伯父的男人。他叫张伟,年近三十,仅小我十一岁,咋叫我伯父呢?这说来话长。
张伟的纠结
张伟是我干爹的孙子。干爹早年在县城谋事,小时候我见过,至今几无印象。据父亲讲,张伟两岁那年,娘跟爷争嘴,一气之下去了福建另寻人家。其父为此抑郁多年,渐而六亲不认五谷不分,四肢无用三餐无着,蓬头垢面夜不归宿,成了草把场一道不寻常的风景。草把场原本极小,点把谷草能从场头走到场尾,因此得名。我念初中时,那里最宏伟的建筑莫过于乡政府的两层洋房。近两年,墟场上的原住民都拆了自家老屋,东拉西借,座座高楼拔地而起,很有些气派了。却说张伟父亲彻头彻尾疯癫后,年幼的张伟只好跟着奶奶过日子。十一岁那年,奶奶病逝,叔伯们都有家口,长年待在县城的爷爷又跟别的女人好上了,张伟走投无路,就到了咱家落脚。当时,我父亲的想法极其单纯:二弟瞎了,小弟还小,母亲又不在了,把张伟过继给二弟,我将来多个帮手,两全其美。从此,张伟叫二弟爸爸,叫我伯伯。那年,我二十五岁。四年后,父亲误饮毒酒突然去世,我便成了名副其实的户主。户口薄上的四个人,天各一方。我在深圳厂里混日子,二弟由一个煤矿下岗女工领着在县城算命,小弟刚上高中,张伟在昆明学制衣。我年近三十,无家无业,在深圳生拉活扯勉强能供小弟上学,无法顾及尚未成年的张伟。同年,经人介绍我入赘周家。后来小弟上了大学,我们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张伟就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了。
旧年七月,突然接一电话,对方一开腔就叫我伯伯。他说他在福建,又失恋了,没脸面呆厂里,也不想再在厂里干了,想跟我借点路费去广西打建筑。我这才想起还有张伟这么个侄儿。我说,钱不是问题,问题是这么些年了,你不能老东跑西跑。来深圳,虽然厂里工资不高,但货源稳定,住在宿舍里,吃在我锅里,你不打牌不抽烟不喝酒,如果少去网吧少被女孩子哄几回,一年下来多少能剩几个钱。三十岁了,就算有个女人跟你,啥都没有,哪里落脚?
我不知道他的身体怎么就那么瘦弱。或许因了这瘦弱,他终归没去广西打建筑。到了深圳,他依旧“三不”,也少去网吧。他说得存点钱,找个女人成个家。
张伟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家,这是他多年来独自漂着的根本原因。他原本也没打算返川过年的。来深圳不久,他被一个江西女孩整得晨昏颠倒。这女孩不足一米四,单亲,早年沉迷网络,高度近视,没什么模样,生于一九九七年,但伶牙俐齿,梦比天高,想去富士康当翻译,上班下班操洋话,叽哩呱啦,日韩美法,不明觉厉。全厂人都劝张伟,说这样的女孩明摆着咋回事儿,不靠谱。张伟反驳道,人生本无谱,有啥好靠的?
我不知道人从正常走向疯狂有没有某些先天基因。我跟张伟的接触时间不长,他过于内向、偏执等性格,常常令我想起他的生父。他几乎不跟我提生父。但张家的叔伯他还时不时说起。他说离开张家后,就没指望过他们。城里人有城里人的活法,有钱人有有钱人的思想,不是一路人不搭一条船,能怎么活就怎么活呗。
我去找老板结算工资时,张伟也跟进了办公室。他说前两天张家爷爷打来电话,草把场的旧屋拆了,叔伯们盖了两栋八层洋楼,准备卖,给他留了一套,四房两厅,要他年前回去落实。
他没能买到腊月二十一的火车票,花了八百元坐汽车。我从深圳到重庆的临客百来块钱,看上去很便宜,却走走停停,费时费力,苦不堪言。他比我晚一天出发。我到重庆时,他也到了重庆。他却突然打来电话说不想回广安了,正在朝天门码头,要我去一趟。那些备好的过年礼物虽值不了几个钱,扔嘉陵江里实在可惜,要我帮他捎回去。
我说,就算你半途而废要返回深圳,也得来菜园坝坐火车呀,我在车站等你!
下了火车,我用行李垫着屁股,坐在菜园坝车站广场上等他。我一边抽烟一边想事情。二十二年前,我高中毕业,第一次出门打工,就是在这里挤了两天两夜也没买到去福州的车票。恰巧那个后来资助小弟上大学的堂兄在重庆做棒棒儿,他领着我顺江而下,爬墙越轨,翻窗逃票,最终得以成行。印象中,老重庆已渐渐远去。这年头年尾,来来往往,每回,我都尽量不走菜园坝。这回,为了赶上这趟火车,腊月二十夜里八点,我就从宝安出发,坐地铁去罗湖,历时三十六小时,终于从罗湖一屁股坐到了重庆。
重庆跟广安相邻,我算是一只脚已经踏进故乡了。
记忆里,故乡的冬日是难得见到日头的。这个腊月二十二下午,重庆城里异常晴朗,为我一路上不太明净的心情添了些许亮色。
到了菜园坝,张伟又改变了主意。他说,能不能得到房子,无所谓。爷爷老了,外婆也老了,快到家门口了,还是回去看看。
如果一切顺利,夜里七点我们可以到达广安城。当然,这是假设。生活中,事情的发展往往跟预想有很大出入。在菜园坝坐了一小时,车出重庆城塞了一小时,所以,我们抵达广安城已是夜里九点过。我在火车上跟堂舅子大海说好的,到了广安给他电话。从广安城回火山村的路因为修路已经烂得不成路了,天一黑,没有摩托肯去,他说他可以用从贵阳开回去的长安车拉我们回村。
在城南客运中心下了车,我给他电话。他说还在城北哪家团年,农家乐里吃烤全羊,喝高了,莫法开车,自己想法子。除了打的,我还能想出什么法子?去枣山的2路车已于六点半收工了,摩托车不肯去,的士佬的屁股翘得老高,从三十到五十块,都没人想拉我们。仿佛我们要去的不是一个远不足十里名叫火山的小村子,而是千里之外的一座活火山。记得旧年初回深圳上班时,岳父送我们到村口,指着龙庙沟说,这里有座桥,从枣山通往协兴的路将从这里经过。多年前我已从网上得知,枣山片区被规划为广安市的主城区,集铁路、公路、水运等优势于一身的枣山物流园将新建一条大马路直通小平故里协兴。作为小平同志诞辰110周岁献礼项目,这条名为彭枣路的工程正在马不停蹄地赶着工期。据说,此路段两旁,已落地多个大型项目,比如,法国风情街、广安红色文化影视中心、富盈文化生态城……投资都是几十亿上百亿。前两者已尘埃落定,分别位于枣山物流园和协兴风景区。第三者的选址虽无定论,说法之一便是咱火山村。一时间,风起云涌,没盖楼的赶紧盖楼,盖了楼的赶紧重楼,重了楼的赶紧在房前屋后搭棚圈地,仿佛百元大钞漫天狂舞,伸手一捞便百世永逸。记得咱相亲时,妻家的老屋就在龙庙沟坎上。那两间半草房,是我女儿的出生地。2006年,新房选址时,岳父说,龙庙沟坡陡沟深,祖祖辈辈没个出路,钱短了,没法去城里买房,就去庙坎下买刘家的旧宅子翻修一下。建新房时,为了省些费用,地基以旧用旧,以至于后来手头松活了,也没法重楼。但旧宅子实在是大,单算一层也有二百平方,如果拆迁,足足能分到两套房子。电话里,岳父一提起分房子就滔滔不绝,仿佛这将是他一生中最伟大的篇章。得知张伟的叔伯们在草把场盖起了两栋八层洋房,岳父才觉得,其实自己十分缈小。
小时候我跟张伟的叔伯们见面就不多,而今对于他们的状况更是知之甚少。我只听说他们都生活在这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城市里,有事业,有家口,还比较有钱。站在通往枣山的迎宾大道路口,望着西溪河沿岸的花园别墅,我问张伟,如果实在搭不上车,能不能找个亲戚住上一夜?很显然,我所讲的亲戚,就是他叔伯间的某一个。他却说,亲戚?爸爸不是在城里吗?你晓得,走过去不用五分钟,要去你去,反正我不去。他说的爸爸其实就是我的二弟。二弟从裤裆湫住进城里好些年后,广安县才成为广安市。我离开广安已二十余年,有那么一两回,深夜回到城里,公路未通,下着雪,没敢连夜赶回家里,去他的租屋里住过。我不知道他女人的实际年龄,她叫我大哥,却至少大我十岁。我小弟比她女儿小一岁,两人同年考上大学。我不知道二弟一年究竟能挣多少钱,可能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一年有多少收入。从某些方面讲,他的活路跟医生相似——扯着你的手要钱。但医生治病,他算命。传闻,他一年的收入不会低于一个普通医生。小弟大学毕业后,成为了一名医生,我曾问过他医生一年有多少收入。他说,难说。小弟能成为一名医生,除了自己的努力,亲朋好友差不多都尽心了。在资助小弟学业这个问题上,我女人跟我二弟的女人产生了矛盾。女人间的矛盾是很容易传染给男人的。我知道,于情于理,我们不该要求一个全盲为家庭分担什么。然而,我女人的理由似乎也能站得住脚:她女儿是人,自己的亲弟弟不是人么?要支助两个都该支助,凭什么只帮外人缴学费?但从内心讲,我一直想找个机会面对面跟二弟道个歉什么的,可他女人一直没给我这个机会。她说,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什么一家人?一刀两断,各打米另烧锅。
其实,张伟对他“爸爸”的女人也不感冒。但发了工资,偶尔,他会给“爸爸”打点钱,毕竟,他的生父已去世多年,且是个疯子,谈不上什么感情。据说,他生父死后,叔伯们怕他魂归故里(一个疯子也许并不可怕,一个疯鬼万一找上门来就麻烦了,所以,骨灰就留在了火葬场,而今流传在草把场的,只有张疯子的某些传说),连个土堆也没有。所以,他这次回来,火山村成为了我们共同的终点站。
没有人肯拉我们去火山村。那条老路已面目全非,路两旁的民居山峦已被推平。失去了参照物,即使白天,我怕也难以找到我的家门了。
怎么办?张伟问。
就在城里转转,我说,天亮了,走回去。我这么说着,脑子里却突然冒出另一个想法。
我拔通了大海的电话。
我问,酒醒了没有?
大海说,能分清二筒和二条了。
搓麻将?我火冒三丈,骂他,狗日的把我们扔城里,不管老子死活了?
他说,都到家门口了,还走投无路?你在哪里哟?好嘛,等我再摸一把就拉你们回火山……
迎宾大道尽头,右拐几百米,上彭枣路。路面凹凸不平,长安破旧不堪,司机酒气尚浓,一路颠簸,心惊肉跳。夜色深沉,回望城南,灯火若明若暗。起雾了,车灯下,张伟凌乱的发际露珠密布。夜雾、水汽、满地霉烂的桔子味儿充斥在乡间的角角落落。
总算到家了。
黑尔已八岁,看上去更老了。它哈着热气,体态臃肿,汪汪汪叫过几声,便嗅出了主人的味儿,用嘴撕扯着我的裤脚,尾巴左摇右晃,不亦乐乎!岳父听见狗叫,亮了路灯,天冷,好一会儿才穿戴规矩出了屋子。女儿朝我笑笑,快上初中了,没先前肯喊人了,连声“爸爸”都没有,眼巴巴望着张伟。按辈分,她该叫他哥。岳母在灶屋忙活。柴火很旺,大铁锅里的水滋滋响着。多少年里,此时此刻,岳母都会备好一大锅热水,洗却我一整年的劳碌与疲惫。每当热腾腾的水汽漫过身子,我才真真彻彻感觉到,我的肉身已回归故土,我那常年游荡的灵魂,终于可以在故乡稍加安顿。柴灶上的另一口铝锅里,散发出腊肉的香熏味儿,这种由鲜柏丫烟熏出来的肉香味儿,才是故乡真正的年味儿。
我不知道张伟有多少年未曾品味过这种味儿了。我以为他会对满桌子的农家菜夸赞一番,他却边吃边玩手机。在深圳,无论上班下班,无论白天黑夜,无论车间还是宿舍,手机已成为他身体不可分割的部分。这显然与他的年纪不太相符。他却多次反问我,一不打牌二不喝酒三不抽烟四没女朋友,我不玩手机玩什么?
入睡前,岳父指着一排排腊货说,十斤香肠,四块腊肉,六个猪舌,一只鸡,半边憨宝鸭,都烘好了,全带走。鸭子本来是一只的,你女儿要吃,就弄一半吃了。
张伟突然说,我初四可能动不了身。张家爷爷叫我明天去趟城里,把房子落实了,又叫我开了年不去深圳了,跟着小叔搞建筑。
我看了看那四块腊肉,说,返程票只能到广州东,又是半夜,转车麻烦,我一个人回深圳,还是少背点。肉太肥了!带两块就行。
岳父说,肥什么?你们越来越假(挑食)了!那时候天天望过年,就图吃块肉。世道变了,乡下人过年,都爱去城里吃馆子,大方点的兴烤全羊,小气点的吃火锅。这些杂种,麻将五块钱一炮,香烟二十块一包,个个都成百万富翁了。要不是屋后头有个庙子,我们这房子?也早拆了!拆庙容易安菩萨难。龟儿老板都懂!庙子再小,也有灵气,不是谁想动就敢动的。咱平头百姓?算了,不说了!你看李大炮那么鸟,当年超生三胎,拆房子、蹲大牢、动刀动枪都不怕,如今房子一拆,还不是被钱把嘴给糊死了。
我不明白岳父究竟想表达什么。房子拆与不拆,真这么重要吗?
一个热水澡,只能令我的毛孔舒展片刻。高粱酒和腊肉催暖了身子,却无法抵御旅途的困盹。点燃身上最后一根香烟,我合衣躺床上,眼皮儿再也招架不住了。岳父从衣柜里翻出三包香烟,说,全是好烟,一包二十,坐席送礼主人家发的。腊月间走了八家人户,送礼好几千。只要人家请,我都去了。到时娃娃请满月酒,还不一把捞回来……
我实在无法支撑住身子,岳父的唠叨声越来越模糊。我得早点休息,天一亮,还要赶去邻水小弟家,一是看看快满周岁的侄女,二是把他电脑借回来,能写就写几个字儿,写不了就整理一些旧作。深圳一文友说过,尽量申请,到时帮忙出本集子,无须自费,搞活动时若有回购,多少还能挣点稿费。写了这么多年,没什么名堂,若真能出本书,何乐不为?
睡得晚,天却亮得极慢,毕竟年关了。
这些年在外面,睡眠一直不太好。我第一次醒来,五点不到。我没亮灯。我蜗在床上,听张伟说梦话,他忽儿房子,忽儿亲爱的,忽儿哭,忽儿笑,听得我鼻子酸酸的,便突然想起一段子:当你正在为找不到一双合脚的鞋苦恼时,应该想想,这世上,还有不少人连脚都没有呢!想想也是,他在外流落了这么些年,大老远回来,居然没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屋子,没有一张属于自己的床,没有一个真正亲近的人。回家前,我们都已买好返程票。他原计划初四回深圳,初六跟江西妹一起爬莲花山给小平爷爷拜年。起初我担心初六的票难订,先订了初四的票。后来初六的票居然也订到了,便给妻子做工作,大姑父十年做回寿,小姑老远从福建赶回来,我怎么着也得初六吃了午饭再走。妻子好不容易同意了,可刚一到家,张伟就说房子的事儿难办初四肯定走不了,我得赶紧把这给妻子说清楚。
天一亮,我给妻子打电话。她吼,你什么意思?你没在深圳过过年吗?这他妈是人过的年吗?大街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是肚皮里的娃娃重要还是你家亲戚重要?他初四不出来你初四就不能出来吗?你试试!
我把她的想法给岳父说了,意思是不是我不想在家里多呆两天,是你女儿硬逼着我这么做的。
岳父说,别理她,过完年再说。
按往年的规矩,岳父年长,奶奶又在我家吃住,咱家理应最晚吃团年饭,但再晚也得在除夕的头一天,因为还有这么个讲究:年三十才真正团年,这一天,一家老小只能呆自己家里吃饭。
岳父兄弟仨,我妻子有一姐,三堂妹,一堂弟。堂弟大海不是二岳父亲生的,其母带他来周家时已两岁有余,父子俩关系一直不太好。二岳父是个石匠,修桥铺路,兴房造屋,样样在行,远远近近有些名气。后来石匠不吃香了,好在还有把力气,他便去工地上推砖抬预制板,据说钱是挣了不少。可二岳母天生手脚不灵便,视力不好,不爱动,老长肉,几乎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男人挣多少她花多少。十六岁时,大海跟着我去深圳厂里干过一段时间,文化低,没别的长处,微薄的工资也仅够糊口,后来又去别的地方混了几年,也不知哪一年混去了贵州,小打小闹接点活儿自己干装修,近两年才考了驾照买了个旧长安,还结了婚生了个儿子。旧年初,听说家乡要开发了,眼见着家家户户都抢着建房子,他就动了盖楼的念头。可房子盖到一半,没钱了,四处抓借,也只弄了个四面透风的框架,连门窗都没安装。他这次早早回家,就是自己给屋子简单装修一下。依常理,二岳父家盖了新房,应先请大伙儿吃团年饭。可他女儿当年出嫁了,理应先请娘家人去团年,对方却迟迟不提过年这回事。原因也简单,二岳父把女儿没花完的彩礼挪来盖了房子,跟亲家生了隔阂。
倘在往年,腊月二十三一过,哪家哪户哪一天请团年就已经排好了。
二十四早上,我见一大家子仍没响动,就问岳父,可不可以先吃团年饭?早吃晚吃都是吃,挨家挨户吃完了,年前就回深圳。
岳父说,什么可不可以?你奶奶不在了,我是老大,我怎么可以先请他们过年呢?竹子还分上节下节嘛!过年就不讲点规矩,什么时候讲规矩?你奶奶三十八岁守寡,我长兄当父,个个都儿大女成人了,他们吃稀泥巴喝西北风靠在墙壁上就长大了么?
岳父边说边朝鸭塘边望。
三岳父家就在鸭塘下边。我也朝鸭塘边望了一眼。
三岳父正朝我家走来。
原来,岳父这话是故意吼给三岳父听的。奶奶在世时,因养老费问题,兄弟仨没少吵闹。三岳父脾气古怪,他女人的脾气更古怪。他们的两个女儿也曾跟着我去深圳打过工。大的找了个湖北人,小的找了个江西人,二十岁不到,都各自生儿育女了。大女儿的户口没在周家,上在了没结婚的舅舅名下。两个女儿都远嫁他乡,谁来养这三个老人?这个问题在她们谈朋友时我们曾提醒过他们,可他们当时不但听不进去,还嫌我们多管闲事。所以,每年去他们家吃团年饭,大伙儿心底都不乐意。
这回,三岳父来我们家,一反常态,笑嘻嘻的,左手两瓶酒,右手一箱奶,老远就打招呼。
他说,明天团年。我大女从湖北回来了,一家人吃个饭。女婿也回来了,一家三口都在四川落户,日他妈,我高兴。
要得要得!父亲也一反常态,乐得合不拢嘴。他说,要不这样,后天我家吃。老二正和他亲家母扯皮,等他们扯好了,年都过完了。算了,不等了。
是在扯皮!不光和亲家母扯,儿子媳妇女儿女婿之间都在扯!三岳父说。
一家人,有什么好扯的!我说。
三岳父说,还不是因为房子和户口。马上开发了。开发开发,家家户户都想发!多个户口多得几万安置费,多分三十五平方房子,还有土地赔偿。他女儿自己不迁走,还想把娃娃的户口也上在这里!你想,她生拉活扯想分一套房子,大海肯吗?女儿是亲生的,老二向着哪个?不说了不说了,好歹还是我二哥。我亲自去请他过年,打电话他不接,摆什么架子?
三岳父说完,支了两支烟,朝二岳父家走去。
于是,三岳父家开头,二岳父家结尾,这团年饭,就这么挨家挨户吃开了,吃的都大同小异,腊味:腊肉、腊肠、猪头、猪尾、心、舌、腰、肚、肝;外买的除了鸡爪子、牛肉、毛肚等卤菜,还有蒜苔、荷兰豆、青瓜、四季豆、苦瓜等外地运来的反季节蔬菜;除此之外,还有水煮鱼、炖土鸡和焖猪脚。我最好的还是鸡,做法考究,农家土鸡,柴火慢煨,不油不腻,滋粘香润。当然,桌子上最金贵的,当数荷兰豆,二十五元一斤。
席间,大伙儿说得最多的还是拆房子。比如,哪家男人没给主事的好处,吃了大亏;哪家女人精明嘴甜,花一千赚了三万。说完别人又说自家。说到自家岳父就叹气。他边喝酒边指着我鼻子说,当年,你大姑父和你姐夫哥肯借钱的话,我这房子也是三层!三二得六,六百个平方,还不发财呀?哎!说到这里,他就看看二岳父和大海,意思很明白,我借钱让你盖了三层,到时一拆赚了大钱,别忘本!
后来我才知道,对于二岳父刚建成的这三层楼房,大海正打着主意。
大海的企图
妻子在电话里一遍遍追问我何时返深。我说女儿不让我走那么早。她说,脚长你身上,由得了她?工业区除了几个保安和扫地的,人毛都难看到一根!你们吃香的喝辣的,我喝西北风?我说,你莫急,我初四回来就是了。
福建的小姑初三晚上才能拢广安,二十多年没见面了,我怎么也该陪她玩玩。但妻子有身孕,我只好将就她,决定初四启程返深。我去邻水小弟家时,已跟他商定,正月初五一起回老家裤裆湫烧纸。眼下行程有变,我只能提前去老家了。
从妻家去老家,三十来公里,无直达班车,费事儿,一个来回得一整天。记忆中,女儿跟我去过一次。近三年,妻子都以各种借口,没去。妻女都不去,我总觉得少了点啥,到了裤裆湫,心里空落落的。旧年初,我曾想,小弟也做父亲了,到时,咱三兄弟携妻带女同返老家走一圈儿,虽说不上衣锦还乡,但怎么讲也有一点成就感归宿感。可年中,二弟想在城里买房,妻子不肯借钱给他,我们就闹得更僵了。我这个愿望只能泡汤了事。
还在深圳时我问过女儿,到时要不要去老家给爷爷烧纸。她说不。我问为什么?她说不为什么,就是不想去,去了没意思。所以我决定,等家里把年团完了,大年三十这天,自个儿回老家。岳父却说,人死如灯灭,去不去无所谓。你要有那孝心,在家里烧烧也行。挨个挨个叫上名字,他们自己晓得来领钱,现在马路四通八达,阴间阳间不一个样?。
我知道,岳父说这话自有其理。可我还是决定亲自去一趟裤裆湫,毕竟,那是我的生养之地。我是长子,不带好头,将来,怕更没人愿亲自去一趟了。何况,虽然大伯去世了,大伯母还在,滴水之恩虽不能涌泉相报,一年到头去走走看看还是应该的。村子里,老人们一个个走了,娃娃们一年年大了,要是三五年不回去一趟,怕没几个认得自己了。
岳父见我坚持要去,没再吭声。晚上,我打电话给张伟,问他房子怎么样了,能不能一道回趟裤裆湫,顺便看看他草把场的新家。他说前两天去过老家了,那房子尚无定论,叔伯们都在打太极,意思是要他拿六七万本钱。我知道,他全部家当还没五千块,去哪里找六七万?听到这里,我的心凉透了。两栋八层楼,几十套房子,怎么就不能给他个窝呢?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躺在床上,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眼睛快闭上时,大海来了。大海有肝病,好些年了,他女人一直不让他抽烟,他总是偷偷摸摸抽。他一进屋就递给我一支玉溪。其实我也好长一段时间不抽烟了。血压高,小弟说最好不抽,我还是偷偷摸摸抽了一阵子。后来妻子有了身孕,也叫我别抽,我总是时不时吸两口。旧年十月,突然口干鼻燥,几个喷嚏一打,时不时流起了鼻血,量虽不多,我上网一查,不由得紧张了起来。这烟,就一直没敢再抽了。可一挤上火车,那鼻血突然没了,多年不愈的鼻炎症状也轻了,我问小弟咋回事儿,他说天气原因。于是,一路上我又抽了起来。
接了大海的玉溪,我倚在床头,没有下地的意思。
他说,哥,明天三十,没人请你过年了嘛?!我们去城里转转。火车站旁边,有个新楼盘,我想好了,如果家里的房子一推,赔我三套,我卖两套,整个门市,做瓷砖生意。你想,到处都在修房子,哪家不装修?车站边,好地段,包赚钱!
我说,你以为房子说赔就赔?城南有些人,快十年了还在租房子!欠一屁股帐,你买门市?
那怎么办?看到银子化成水?商机商机,只要通商量,就一定有机会!你晓得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说着,又递给我一支玉溪。
他说的楼盘我略知一二,就是物流园里那个法国风情街。大家都知道,这个马年,是小平同志诞辰110周年。据报道,那开发商取这么个名字,就是为了纪念他在法国留学的经历。楼盘确实气派,1000亩,刚挖基础,四周修了围墙,墙上的广告极为诱人,效果图看上去也不错,计划年后开盘。如果有钱,我也会考虑的。
能怎么办呢?我说,不是你的你莫想。
那不行!嘴边的肉,怎么也得咬一块!再想想,作家嘛,鬼点子多。他又给了我一支玉溪。
这回,我没接烟。我还真替他想了起来。
我想到了一个新闻,那个关于农村土地确权宅基地抵押什么的新闻,就给他说了个大概。
他说,好,就这么定了!用宅基地抵押,贷款,供个十年八年,坐收渔利!明天没事干,陪我去城里逛一圈儿,还有什么新港大市场,也去看看。
明天我还有事,我说,回老家烧纸。
岳父说,那开车去嘛,顺路,把大姑家的礼送了,你不在家,初六我们就不去了。
大海想了想,说,行,转一天,自驾游。咱们不是在搞五A级风景区嘛,都家门口了,咱先游两圈。
我塞给他一百块钱,说,不能白跑,拿去加油。
咱村里的外来工
听说我第二天要回老家,岳母大清早就起来弄早餐了。
其实,那一整夜我都没睡踏实,心里装着事儿。人都回来了,初六的票也买好了,却不能给大姑父庆生,实在难为情。他这病,没个准儿,说不定哪天就走了。当年他不肯借钱给岳父盖房子,如今他女婿却跟我借钱买房子,岳父会怎么想?他们之间的结能打开吗?去到老家裤裆湫,沾亲带故的自不必说,凡是家父生前要好的,我都会或多或少拎点东西。今年手头紧,可再紧,也不能紧那几个钱。要不,回去图啥?
我听见岳母刚进灶屋,岳父也咳嗽着醒了。
早些年,岳父的支气管特严重,前年,小弟叫我带他去医院好好诊断了一下,对症下药,病情已见好转。刚回来那两天,天气睛好,基本上没听见他喘咳。近几日吃团年饭,过于油腻,加之一时兴起,小的们敬酒他也不推辞,这早上一醒来,又会咳上一阵子了。
我看了看手机,五点刚过。女儿已在隔壁房间开了电视,音量很小,还是被我听见了。前几天夜里,我还能听到声声鸡鸣。随着年关一日日逼近,估计鸡们也被宰杀得差不多了,我几乎就听不到鸡叫了。据岳母讲,因为修路,村子里大半人家都被拆了,租房子住,哪顾得上养鸡?只有李老头家还有两只大公鸡,那是他特意蓄着送人的。他儿子刚当上村干部,那些当大官的,就喜欢吃他家的土鸡。
快六点时,我终于听到了李老头家那两只鸡叫了,便下床出了房门。
村子里,偶有几户人家亮了灯。晨雾实在是浓,房子已被拆得七零八落,我无法弄清哪是哪家的屋子。工地上的灯却十分亮堂,远远的,还能看到路基的轮廓和走向。
我决定去外面走走。
天还早着呢!这冬天里,故乡的晨光来得实在是慢。
在深圳,我已养成早起的习惯。妻子把闹钟调在六点半,但我六点过几分就自然醒了,然后去市场买菜,回来做早餐,准备中午和晚上的米菜,一天的生活由此拉开序幕。
记忆中,岳母是我们家起得最早的一个。退耕还林前,农活多,苦,累,岳父身子不好,她总是天不亮就去地里忙活了。后来坡上种了桔树,稻田的活儿相对单一,她还是改不了早起的习惯,就算啥事儿没有,也会早早起来房前屋后东转转西走走。再后来女儿上学了,怕迟到,她起来做早餐的时间又往前提了。
其实,在乡下,又有几个能睡到太阳晒屁股才起来呢?可大年三十不比平常,早起的人还真不多,偶有几个路人,都是操小路去城里卖菜的老头儿老太太。
我去外面走走,是想去和工地上那个瘦老头子说说话。
这些天,只要路过工棚,我都会跟他寒暄几句。他是这片工地上留下来过年的唯一外地人。他说他老家在河南。我去过河南,大概二十一年前,跟我大姑父的小儿子去过新野搞装修。他那不太标准的四川话有一股极浓的河南口音,我听得明白。
实际上这里并没有什么东西会令小偷感兴趣,这些预制好的桥涵构件轻则数千斤,重则数百吨。他说,就怕人家搞破坏,弄出啥事儿,人命关天,工程问题,不是闹着玩的。
也许是在深圳待久了,我觉得在这村子里,就跟他比较谈得来。
我问他,咋不回家过年呢?
他说,不想。
咋就不想呢?
他说,想啥?光棍儿。兄弟姐妹侄男侄女各散五方,都没回家过年,自己回去,有逑意思?
第一天见到他,我们就几乎无话不说。
腊月二十九那天,我商量岳父叫那河南老头儿过来吃个团年饭。
岳父没吭声。
三岳父说,本来,过年嘛,人越多越热闹。但有这么个说法,去别人家过年,得连续过三年,不然对双方都不吉利。
对于这种民间说法,我有时信,有时不信。对于这事儿,我不能自作主张,索性点头信了。但下午,我还是特地去工地上看了看他。他似乎喝了点酒,睡得很沉,不知道我去过。
来到工棚门口,我望了望天。天还灰着,灯光从棚子里透出来,雾霾霾的。我紧了紧外套,敲门。没人应声,又大声叫了叫叔,还是没人应。
回屋子里,岳母告诉我,那个老东西,肯定又去麻柳湾儿了。
麻柳湾儿在城北,原本是个农批市场,不知哪年起,成了光棍们的乐园,这个,乡下的老人小孩都知道。
但愿,岳母只是随便说说,我想,他应该不会去那种地方的。
早餐很简单,糯米小汤丸,一人一大碗。传统说法:年三十早上汤丸吃得越多,鸡越肯生蛋。虽然乡下养鸡的人越来越少,但这个传统还在。跟小时候不同,岳母在每人碗里加了两个鸡蛋。在老家吃鸡蛋,我总会想起一件旧事。那年,母亲刚生了小弟,体弱,医生叫她想办法吃几个鸡蛋补补。母亲说鸡蛋都换成药费了。医生说还有个土法子,你试试,去别人家找蛋壳,细火煨了吃,也有营养。母亲试了几回,没见成效,又拖了几年,还是走了。后来我常常把这事儿讲给小弟听。可能小弟真听进去了,学习成绩一年比一年好,总算成了一名医生。再后来我又把这事儿讲给女儿听。女儿说我不吃鸡蛋照样能考好,鸡蛋有股鸡屎味儿,吃了返胃。
这回,女儿依旧没吃鸡蛋。岳母收拾碗筷时,大海来了,见碗里还有俩鸡蛋,他二话不说就解决了。我跟他是郎舅关系,有玩笑开。我说,大过年的,你娃娃穷吃饿吃,讨口也分时间嘛。
他说,莫笑我了。命苦,没得办法。个个睡得象猪一样,懒死了,都不起来搓汤丸。
他话音刚落,二岳父也到了。
二岳父说,哪个懒?龟儿懒!老子端到桌子上你就跑了!哪里有钱捡吗?跑这么快!
过年了,莫吵莫吵!岳父说。
二岳父说,在家里吵了才来的!你娃娃心大,想把房子拿去贷款买门市。老子修房子累死累活,汗水还没干,脚都跛逑了,你晓不得天高地厚!
大海眼一瞪,想还嘴,被我止住了。我说,反正油费我都出了,今天出去溜一圈儿,中午我请你们吃火锅。
走嘛,我也去。先去你大姑家把礼交了,然后去裤裆湫。你到周家这么多年了,我还没给亲家母烧过纸呢!岳父对我说。
二岳父说,那我也去。脚跛了,走不得,坐车,你们到哪里我跟到哪里。不是要去看门市嘛,我指给你们看,荒田荒土野山坡,做你妈的生意!
大海又瞪了一眼父亲,没吭声,把车打燃,待大伙儿都上了车,每人发了一支玉溪,才嘟嘟嘟朝城南开去。
车到法国风情街楼盘时,大海探出头,伸长舌头努了努,对我说,看嘛,前面4S汽车城,左边客运中心,右边火车站,财源滚滚啦!一人投资,儿孙坐吃俸禄!
我说,明年出去多挣点钱,到时再说嘛。
大海说,我不管!就这么定了。
二岳父说,定了?哼哼,你想得安逸!管你怎么搞,反正老子老了,残废了,动不得了,你莫搞得我鸭儿棚棚都没有。
岳父说,年轻人是该闯一下。但有一点你要记住,养儿防老,养猪致富,吃喝拉撒,随喊随到。
按广告上说的,这里确实是个好地段。人到中年,坐在车间里越来越力不从心,我早就想回家做点小本生意了。要是他们能尽快把钱还了,我也想在这里付个首付什么的。见他们父子正为此事僵着,我哪敢火上浇油?只好催促大海开快点,尽量赶回城里吃午饭。
大姑家在石桥,地处广安正在崛起的东南片区。便于发展、规划,去年,广安区被一分为二。以渠江为界,江东为前锋新区,工业为主,江西为广安新区,主打旅游业。东南、枣山两个片区正成为广安跨越式发展的新名片。前者内辖广安经济开发区、广安港以及多个高端楼盘。后者以物流园为中心,号称川渝合作经济示范区,是经商、人居、游乐的新天地。而去大姑家的路,也因为修路烂得没有路了。好在是个白天,雾也轻薄多了,远远近近的,已能辨明哪里是被推掉的山丘哪里是被掀翻的民居。
大姑本有三子,当年穷,小的两个跟我一样,做了上门女婿,另一个虽然娶回个女人,婆媳间并不和睦。据说原因有二,一是前些年大姑老罩着俺们兄弟仨,表嫂记恨在心。二是表妹夫老家在巴中大山里,婚后不久把家安在了广安。俗话说儿好不如媳妇好,女好不如女婿好。表妹夫为人忠厚,在大姑看来,媳妇不好,女婿很好,便跟大姑父住进了女婿家。所以,每年春节回去看他们,我都在表妹夫家落脚。大姑却极好面子,说她还在,一代亲二代表,三代四代才认不到,亲戚亲戚,越走越亲,逢年过节的,该来往还得来往,礼轻仁意重嘛,一瓶酒二两糖,值不了几个钱。每回去大姑家,我都会捎点东西去表兄家。旧年岳父六十大寿,我在深圳没赶回去,曾打过电话请表兄们去替老人家祝寿。他们当时答应去,后来没去,说是生意忙不过来。为此,岳父很生气。他这次能来大姑家坐坐,我倍感意外。
车到大姑屋门口时,我手机响了。
张伟在电话里说,房子的事,叔伯们还是在推逶。城里人爱讲究,都说屋子窄逼,不想接纳他,草把场的房子还没装修,没地儿去,还得去我家住几天。我说去就去呗,打什么电话,烧完纸我们就回来。
这时,大姑迎了出来,一听说张伟也回来了,就问咋不一起过来。
我说他忙,过几天不忙了再来。
其实,张伟早交待了。他说这些年没存到钱,又没相上女朋友,走哪里都不方便,见了亲戚别提他从外头回来了。
本来打算在大姑家把礼送了坐坐就走的,可大姑父见岳父亲自来了,高兴,硬要我们吃过午饭再走。我女儿不依,横竖立马走人。表妹夫过意不去,说,亲戚处喝碗水也甜,好久没在一起喝过酒了,那天你送钱来,又忙着去邻水,烟都没点燃。这回来了,怎么也得喝两杯。
我说血压有点高,鼻子老出血,不喝了。
他说那吃菜,腊菜,端出来就吃。
于是大家围拢,吃菜。盛情难却,我陪着喝了两杯。女儿不小了,脾气还那么大,不肯上桌子。我本想骂她几句的,想到她能来一趟,已经不易,没骂出口。
从大姑家出来,已近十一点。表兄接连打来电话,叫我们下去吃午饭,满客气的样子。我说吃过了,如果你有空,咱们一起去裤裆湫,帮你外公外婆烧把纸。听到这里,他支吾了一阵儿,不说去,也不说不去,我就把电话挂了。
记忆中,家父去世后,老家断了烟火,表兄们就再也没去过裤裆湫了。都有家口了,一年忙到头,哪能面面俱到呢?一路上我想。
从大姑家去我老家,原本没有公路。这几年,家乡最大的变化莫过于村村通公路。这条乡村公路弯弯拐拐坡坡坎坎,走起来颇费劲儿。已近中午,隐隐的有些阳光。路两旁全都退耕还林,桔树、桑树、花椒树参差其间,偶闻三两声鸡鸣犬吠,尚觉这这乡情野趣未曾消失殆尽。
快到草把场时,我叫大海放慢车速。我还依稀记得张伟老屋的样子。一间临街铺子,旧式木排列,竹夹壁子,后拖一通,进深几十米。屋后,竹林花草一年比一年茂盛。每次从这里经过,我就会想起儿时向干妈讨压岁钱的情景。那年月,走亲戚也简单,一包白糖或水糖,就走一户人家。压岁钱不多,一毛两毛的,揣兜儿里总舍不得花。父亲常跟身后,每每花五分钱买一根甘蔗或一个气球想方设法套出我的压岁钱。
如今,父亲走了,干妈也不在了,干爹住在城里可能也不认得我了。但他的嫡孙还叫着我伯伯,在这新年大节,还得去咱家过日子。盲弟虽然跟我断了来往,但他毕竟是我的胞弟,张伟叫着他爸爸,我怎么着也得好好看看他未来新家的模样。
但草把场已不是我记忆中的那条小街了。铁匠铺不在了,卖篾货的孙瞎子也不在了,扎花圈的刘歪嘴也没了踪影。我想停下来找个人问问,可谁都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谁。除了这一排排全天下式样儿都差不多的高楼大厦,一切的一切都如此陌生,陌生得我已记不清儿时走过的石板路,陌生得我已分不清哪两栋八层高的房子是在我干妈家的祖屋上建成的。
车出草把场不久,又驶入了乡村公路。这条公路是前些年村民们自筹资金自出劳力修建的,它倚山旁水,顺势而起。这里是川东典型的丘陵地貌,溪流沟壑,纵横交错。由于青壮年大都外出务工,田间坡头杂草遍野,偶有野鸡水鸭出没,虽是寒冬腊月,但气候暖湿,山花绿水倒也随处可见。小弟曾在电话里说过,旧年八月他从邻水返裤裆湫送大伯上山,这条路就已经用水泥硬化过了。如今放眼望去,通往人家的水泥路蛛网一样遍布各处,令人眼花缭乱。但山川河流我还记得,所以一路驶去,大海并不觉得吃力。
正午时分,车到巷子口。大伯的孙子在这里开了间杂货铺子,烟酒纸烛等小百货一应俱全。铺子两通两层,楼上摆了几桌麻将,顾客大多是本村人氏。每回在此落车后,我都会见人敬一支烟。有我认得的,也有我认不得的,但他们大都还记得我的小名,不记得的经人一点拔立马就记得了。各人接了烟,有的夹耳根里,有的放烟盒里,有的叼嘴上。叼嘴上的也不急着点火,自顾自摸牌出牌。
这次回老家,我身上照例揣了五包烟。但大伙儿都回家里团年了,所以一支烟也没散出,反倒是店主给了我一支玉溪。按辈分,他叫我叔。大伯在世时,他一见到我们就会朝老屋爷爷爷爷地叫,说大老子又帮你拎酒来了,多弄几个菜。
这回到了他店里,我特意说已吃过午饭,别麻烦了,挑选香烛纸钱时,也比常年多了一份。
大伯的墓地就在路边,子子孙孙已在坟前拜奠过,灰烬尚存,但春雨未至,春草未发,坟头坟尾只有些许枯枝残叶,荒凉之感油然而生。故人已去,唯有裤裆湫的河水潺潺西流,恍若隔世。
炮竹声声响,纸钱片片飞。新塚埋故人,旧坟又一春。生我养我的裤裆湫,几多欢颜几多愁。
大年三十,正午,扶老携幼,走在乡间马路上,只恨才疏学浅,不能赋诗一首。
行至母亲坟前,回望故园,芭蕉林里,石板青青。除夕,午后,暖暖的冬阳里,母亲的音容笑貌,一遍遍在耳畔回旋。
摸出手机,我给小弟打电话。
我说,回家了,正给妈拜年呢。
他说,好嘛。你先去一步,我正在科室忙呢。
妈,听到了吗?您走时,他才六岁。他也做父亲了,也能看病救人了。如果您还健在,正当花甲呀!
祝你马到成功
调转车头,从裤裆湫启程回火山村,已是午后两点。行至巷子口,我摇出车窗,朝杂货铺望了望,噼哩啪啦的麻将声响切耳际,大伙儿正尽兴着呢。我们没有下车打扰他们。再说,翻山越岭的,大家肚子早空了,都急欲赶去草把场吃点东西。
场头到场尾,食店的门都关着。大年三十,谁开门做生意?还好,路边有几个烧烤摊子,围了不少孩子。于是坐下,每人三支羊肉串,两串豆腐干。女儿正长身体,食量大,嫌不够,又要了一个鸡腿。
重新上路时,我又朝干妈的老宅处望了望,还是没能分清张伟的新居究竟是哪一栋。我给他电话,问到火山村了没有。他说还在城南,不去了,想去“爸爸”那里,过年了,给他几百块钱,然后,可能再去张家爷爷那里把房子弄明白。
挂了电话,我这才想起,我跟盲弟之间很长一段时间没通过电话了。我调出他的号码,转念又消除了。我能跟他说点啥呢?问他生意可好吗?这无须问,干他们这行的,就靠年头年尾。想升官发财的,求平安的,消灾的,还愿的,都得找找他。他正忙着呢,就算电话通了,还没说上两句,可能又急着挂了。
除夕一过,马年就来了。马上有房,马上有钱,马上有喜,马上添丁……仿佛一切就在眼前,却又分明遥远。我望了望车窗外,目所能及之处,尽是精巧别致的新式民居。白瓷片的门框上,大红的春联格外显眼。
收回目光,环顾车内,女儿啃完鸡腿,象是睡了。岳父和二岳父面无表情,不知都想着什么心事。大海叼着烟,加足马力,也没了往日的滔滔不绝。窗外,是我熟悉的山山水水,车内,是我的父女家人,而此刻,我却觉得仿佛独身异域他乡。
车到城南时,天突然阴沉了下来。我看了看手机,离天黑还有两个小时。我正要提议下车走走,二岳父倒先开了口。
他说,变天了,腰痛得莫法,买点药。
于是下车。女儿跟爷爷们去药店,我和大海坐在小平纪念馆对面的绿化带上。他掏出最后一支玉溪,笑了笑,说,独烟不出门,还是顾各人(自己)。
我说,你就晓得顾各人。
他听出我话中有话,又笑笑说,没得办法,反正门市我买定了,天王老子都别想我回头。
你老爸肯吗?我问。
有啥不肯?投资,又不日嫖夜赌不务正业。他说。
换个角度,如果你是他,你肯吗?我说,你想想,你们关系本来就不好,现在宅基地的产权是他的,你一抵押买了门市就变成你的了,万一哪天你不认他了呢?他得不得留后路?
他要真这么想,就没得说了,他说,好嘛,走着瞧,到时有他好受的!
我的话深深刺痛了他的心。但我不这么说又能怎么说?他的回答同样刺痛了我的心。我知道,此时此刻,岳父跟二岳父之间也一定在商讨着这件事儿。
上车后,大家依旧一言不发,氛围愈发紧张。大过年,一家人不能因为这么个毫不着边际的事儿闹成这样,我觉得大海过分了,得想个法子说服他。
摸出手机,在网上百度了一下,我发现只有广州才开始试点宅基地抵押什么的,别的地方还只是一席空谈。
我把手机给大海。他瞄了一眼,嘴里哼了哼,说,过年了,不说这个。条条大路通罗马!我周大海看准的事情,没有办不成的!
祝你马到成功,我说。
到家,已近黄昏。
除夕夜,别的地方,也许才真正开始过年,家里的除夕夜,极为清静。连续多日的大鱼大肉,已令肠胃异常饱足,加之回裤裆湫舟车劳顿,女儿和岳父早早就睡了。岳母明早还得起来煮元宝,春晚尚未开始,也洗脚上床了。
可供耕种的田地越来越少,家里的农具和粮仓仍占据着两间屋子。因为缺钱,当年岳父盖房半途而废。楼上高不足四米,无法住人,楼下虽有两百平方,住起来依然比较窄逼。我们的卧室里,除了冰箱和衣柜,还挂了一长串腊货。据岳父讲,现在交通方便,贼娃子到屋不再背竹筐提篓子,半夜开着面包车,鸡鸭猪狗一扫而光,可厉害了。这一长串腊货,说是值不了几个钱,可蛮费工夫,岳父就宝贝儿一样把它们挂在了我们屋子里。
前些年回来,女儿偶尔会过来跟我们睡两晚上。年一过,她就十二周岁了,害羞,说什么也不肯睡我床上。一个人躺着,跟妻子打了个电话,春晚就开始了。都说春晚一年不如一年,可我年年都得挨到零点过。家里有个传统,零点时,除旧迎新,得放炮。
家家户户放完炮,春晚差不多就结束了。我灭了灯,转展好一阵子,耳际还嗡嗡直响。
在深圳打工生活了近二十年,落下不少毛病,高血压、皮肤病、鼻炎、失眠,一样都不少。其中,这失眠是最恼火的。每年除夕夜里放完炮,失眠就愈加严重。前些年,我几乎整夜整夜听着鸡叫才能等来新年的第一缕光阴,但这晚,直到天亮,我也没能听到一声鸡叫。
李老头儿家不是还蓄着两只大公鸡吗?年前送出去了?这一整夜,虽然我没听到李老头儿家的鸡叫,但确实是想着他家的鸡才挨到了天亮。李老头儿前些年没养鸡,养鸭。鸭塘就在三岳父的屋后头。塘边柳树成荫,成排成片好几通鸭棚子。乡亲们都明白,李老头儿养鸭只是个幌子,他指望的是那柳树和棚子——推土机一响,黄金十万两!
近两年,李老头儿不养鸭子了,养鸡。鸡只不多,二十、三十的,全是乌脚红冠土鸡,从小到大不沾饲料,成天在坡头坎下野放。养成了也不卖,送人。有钱人不缺钱,缺放心食品,缺土鸡。象李老头儿这种家鸡,再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据说,他儿子能顺利当选村干部,这鸡功不可没。
天亮不久,李老头儿就从我家门前经过了。他每天早上都会从我家门前经过。他的鸡只关在我屋对面的老宅里。他女人晚上陪鸡过夜。前几天我见他从门前经过时手里总提着一只小竹篓,竹篓里有鸡们的早餐——他亲自饲养的蚯蚓。
我见他没提竹篓子,便确信他的公鸡已经不在了。我照例给他敬烟,点火。我岳父说过,现在的李老头儿,不简单,见面时烟散勤点,嘴巴甜点,到时娃娃上户口,人家一句话,就顶你辛辛苦苦干一月。
记得他是不抽烟的,跟我岳父一样,肺上有毛病。岳父说,儿子大小是个官,敬烟的多了,能不抽吗?
给李老头儿敬烟前,我说了句新年好。
好?好他妈个逑!他摇摇头说,大年初一老子都要咒他!狗日的,鸡是怎么死的他就得怎么死!
骂完,他又呵呵一笑,说,大清早,不该在你家门前说这个。不说嘛,我又气得很!搞得我一整夜都没睡着。这鸡值不了几个卵钱,可我说好的初二给人家送去,新年大节的,不可能送个死东西嘛。
待李老头儿走远,岳母把我叫进屋里,闩上门,细声讲了这鸡究竟是咋回事儿。
大年三十这天上午,两只公鸡打架,小点那只打不过,站在塘坎上一飞,就下了岩脚下。岩下已荒芜多年,杂草齐人,李老头儿两口子叫来子子孙孙漫山遍野寻了大半天连根鸡毛都没看到。傍晚,鸡该进笼了,一家人又才想起另一只鸡,于是房前屋后一阵苦找,结果,在刘二毛的厕所边找到了,却已死了。
刘二毛是个老光棍儿,早年种点小菜营生。菜地东一块西一块难打理,常有鸡只讨嫌。起初,他只是骂骂鸡,鸡听不懂人话,照样讨嫌,于是骂人。大凡光棍儿骂人,难听,有的人听不得他骂,索性不养鸡,有的人不怕他骂,比如李老头儿,你骂急了他把你菜苗子拔掉。刘二毛没得法,使阴招,下毒。头几回倒霉的,都不是李老头儿,但他感觉到了危险,警告刘二毛,再胡作非为,把你送派出所。第二天,还真有派出所的来清问刘二毛,他也就规矩多了。
但据母亲讲,去年起,刘二毛就没种菜了。原因有二:一是政府的救济差不多够他花了(只要不去麻柳湾儿),二是他年岁大了,空手进城都喘个不停,哪还有力气肩挑背磨?按常理,刘二毛不种菜了,就没了做案动机。可村子里也只有刘二毛做过这种事情,而案发现场就在他的厕所边,大家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他。
婚后十来年,我在村子里呆的时间有限,对于村情几乎一无所知,除了刘二毛,我也想不出还有会谁干这种事儿。但事情已经发生了,鸡死不能复生,就算是刘二毛干的,一个老光棍儿,别说派出所,天王老子来了又能怎么着?再说,那李家公子已步入仕途,这鸡多送一只少送一只有那么重要吗?
但在李老头儿看来,确实重要。我刚吃完元宝,他就来找我了。这回,他先散了支烟给我。
他说,村里的年轻人,就你不打牌,今天麻烦你,帮个忙,去岩下找鸡。
这马年头个日子,就摊上这事儿?我本想推脱,可一想到将来娃娃上户口,只好应了。
他女人没跟我们下岩去。她跟我要了我二弟的电话号码。她说这事来头不小,得请他想个法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接通电话,我二弟说正月间乡下生意好,没在城里,等过了十五再说嘛。挂了电话,她六神无主似的,摇着头回了老宅。
我和李老头儿在岩头岩尾寻了一整天,还是没有另一只鸡的下落。
我说,算了,等它在外面变成野鸡再捉回来,人家不是更喜欢?
我的话音刚落,他突然跳了起来,说,对对对,野鸡野鸡!晚上再麻烦你一下,我们到岩口守一夜,那里野鸡多,看能不能捉两只送过去。
没料到他跟我来这一着,本又想推脱,转念一想,还是默许了。
晚饭后,我换了双胶鞋,带上手电,等着李老头儿来叫我去捉野鸡。她女人却打来电话说,不去了,他老毛病犯了,喘得厉害。
在岩山上劳碌了一整天,好困,早早上床,很轻易就睡了,睡得却不踏实。
迷蒙中,似有鸡叫,还有一阵紧似一阵的脚步声。
待我起身出了房门,才发现村民们都朝岩湾奔去,时不时有人喊,出事了,二毛出事了。
年尾过了是年头
二毛被弄回村里天已微明。他躺在李老头儿老宅门前的凉椅上,还能断断续续说几句。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的意思是,药不是他下的,但大伙儿都觉得是他干的。他已在岩湾守了一天一夜,终于听到鸡叫了,毕竟人老了,眼花了,鸡没捉到,小命也陪上了。他觉得自已死得太不是时候,大过年的,吹吹打打,烦人,愧对乡亲们。
马死不离草,人死不离药。乡亲们也许冲着他的遗言,落气前,把他送到了人民医院。
二毛的丧事极其简单,大家忙着过年,当天下午,骨灰就被几个村干部撒进了渠江。
二毛用命寻回了李老头儿丢失的那只鸡。至于李老头儿想了什么法子去弥补另一只鸡,大家没问,他也没说。毕竟还在新年里,各自还有更要紧的事儿忙着。
二毛走后当天晚上,张伟从城里到了我家。他说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来拜个年,给妹妹封利是。当然,我们都清楚,这些并不是最重要的,从他不太高兴的脸上,能感觉到草把场的房子还悬着。
他说他已把返深的票退了,没跟厂里辞工,工钱能要回多少是多少。我说我尽力。按厂规,这属于自离,没钱的。但厂里缺人手,我作为老员工,我想老板多少会给我一点面子。
初三,全家人坐大海的车去小平故居逛了一天。上午,大伙儿还算开心。下午,二岳父说腰痛得莫法,想早点回去。大海说要玩就玩一天嘛,难得出来。二岳父说,玩玩玩,要不要油钱?一说到钱,父子俩又吵开了。这几天忙于李老头儿的鸡事,我少跟他们父子接触,想必又是早上一小吵,晚上一大吵。吵多了,我听着也恼,就摸出手机给小姑打电话。
她说正在火车上,晚上九点多拢广安,到时城里的表兄开车去接她。
晚上回到家里,我跟岳父商量。我说,明天就回深圳了,我一大早去把小姑接来,吃个午饭。他说,那就多弄两桌,让大家都来送送你。
一大早要去城里,没车,我只好给姐夫打电话,叫他用摩托带我去。他答应了。第二天我从七点等到八点,还不见他人影,知道他压根儿就没把这当回事儿,头天夜里搓麻将过了头还没睡醒。
我只好抄小路步行进城。
在表兄家见到了分别多年的小姑,我分外平静。我知道,今天我出远门儿,不能太激动,不能随便哭。
小姑见了我,也没哭,格格地笑。到了我家,我教女儿叫姑婆,她却闪一边去,格外生分。
裤裆湫是她娘家,但那里早就没我的家人了。到了我家里,尽管大家都很热情,打着招呼,小姑却显得很不自在。她摸出手机,给表妹夫打电话,问大姑出来多久了,什么时候到火山?
挂了电话,她眼睛红红的,把我叫到村口,放开嗓门儿吼,你大姑也真是的,要我几千里路赶回来,她却慢慢走路来!哪个儿子不是几部车?哪家不是几套房子?哪个屁股上不是捌着大把钞票?怎么就没有一个肯送她过来?要是你爹妈还在,在裤裆湫,我们一家人团团圆圆过年多好……
她说不下去了,泪水终于流了出来。
我说,您别哭,今天我出门,高兴!
是该高兴,年一过,你又当爸爸了,她说,你女人一个人在深圳过年,大着肚子不容易,我给她打个电话。
电话刚一接通,我女儿就来叫我们回去吃午饭了。
两张桌子挤得满满的,二岳父却没来,大海说还在床上生闷气。
火车不等人,饭后一支烟,就该上路了。女儿听说我真的要走,突然抱着我,问,爸,明年,能不能不去深圳了?
我不知如何回答。
上了大海的车,他问我,新的一年,能不能多写几个小说?我说,年年都没少写小说,就是发表不了。如果有机会,还是写几个征文,说不定还能个奖什么的。
他突然从屁股下面抽出一张旧《广安日报》,说,加油站送的,上面还真有个征文启事,纪念小平同志诞辰110周年的,试试嘛。
初六早上我回到了深圳,写出的第一个作品就是大海提供的那个征文,并把它寄去了《广安日报》。征文的主题是:颂歌献小平,诗意赞广安。我诗作的题目是:《过年了,咱回家看看》,我不会写诗,但我还是写了。我知道它得不了奖,但我还是把它贴在文末,以表心意。
诗文如下:
您站在莲花山顶
大衣在风雨中飘扬了多少年
我坐在车间里
青春就流淌了多少年
是我们共同的心愿
总在渠江与香江间回旋
我们各自从故乡出发
您用您的旧帆
我用我的绿皮车
绝不是终点
她是您智慧的结晶
是我生命的驿站
我们该回家看看了
从莲花山出发
久违的故乡
您用中国制造
拍下渠江的早春
我用新浪微博
叙说春天的故事
我们站在火车南站
聆听钢轨的呼唤
我们坐在渠江西岸
想望新港的明天
欲重回朝天门看看
我无须坐我的绿皮车
您无须张开那张旧帆
动车、轮船
当年的渔火呢
曾经的南门呢
那鸡鸣犬吠蛙唱虫呤呢
当您走过110周年
翻天覆地的
又岂止咱广安
看嫦娥奔月
看神舟上天
看一国两制
看华夏儿女笑开颜
看老有所养
看少有所学
看新农村新气象
又何止您那一圈一点
走吧,走吧
绕过法国风情街
穿过枣山物流园
正将您的老屋相连
就在富盈旁边
富盈富盈,富贵盈门
好一座文化生态城
荷塘桔林间
我爹领着小女
给您拜着早年
过年了,过年了
腊肉腊鱼腊香肠
乡亲们的日子就这样
轿车进农家
洋楼百姓家
手机、电脑人人有
今儿咱就陪您看看、听听、走走
唱一曲中国梦
呡不尽故乡愁
标签:段作文散文回家过年他乡故乡(作者:段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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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到: 13:31:02 跟着段作文赶到春节的时间段,陪他挤一趟车,千辛万苦回了他的广安老家,然后走东家窜西家,听他碎碎念地叙述三姑六婆、五舅六伯家族的琐细人事,乡村邻里鸡零狗碎的闲事,跟他还一次乡,领略传统乡俗的人情世故,故乡近在眼前栩栩如生。写得琐碎罗索但算流畅,节奏跟紧,细腻而贴切,平静又从容,小地方小人物的准确把握,夹杂淡淡的忧愁,许多农民工已无乡可返,城市高昂的生存费用,乡村土地被征收,生活的两难境地令人忧患。分享到: 13:31:51 另结尾的诗歌有点画蛇添足了。分享到: 15:56:44 感谢评委老师的认真点评,辛苦了,祝您节日快乐。&&
分享到: 22:49:59  刚收到消息,说是该文拟获大佳网的佳作奖,烦请编辑将其转入非参赛交流区,不便之处敬请谅解!实在抱歉!
 那边的评语为:作品把每个人都经历过的回家过年,见亲人、见乡亲的琐事细致地记述下来,由一次春节回家的经历,写出了外出务工者的生活辛酸,也写出了坚强的理由。作者善于表达,情感细腻,文笔老到,作品真实可感,诸多细节耐人品读,令人回味。
 另,再见获一等奖,徐东获二等奖,毕亮获三等奖……祝贺各位!
&&分享到: 19:43:28 两万多字,字字情真意切,句句直达心肺。我是断断续续读完的,之所以会这样,毫不矫情地说,是被感动了被刺激了也被困住了。要消化因我未能还乡而引发的失落和憧憬,就必须超越普通的阅读,必要的停顿,是防止因哽咽而窒息。作文兄弟和我同是川东人,风土、人情、民俗的接近,在深圳同住一个村,又都是工厂的一线员工的生活经历,构建起我们生命的通感。感谢《还乡记》沁心的文字入骨的乡情浓烈的乡味儿,也让我纸上还乡了一次。分享到: 20:57:50 这么长的散文你能看完,还写出这么真切的评论,我也很感动。不说了,我血压也不低,喝茶喝茶。哪天来了广安,要到屋哈。粗茶淡饭,青菜萝卜,随便耍。分享到: 06:09:48 恭喜作文兄弟获奖。分享到: 08:04:38 谢谢!实在意外。&&分享到: 13:00:50 刚刚读完《还乡记》,破碎之感,严重袭来。我们所身处的时代,无论“离乡”还是“还乡”,无论是“他乡”还是“故乡”,“江山”或“人民”如此“破碎”。在这个人类以金钱利益为唯一意识形态的时候,一切加速了文化,人情,亲情的“破碎”的速度,更多的人“死”于“心碎”。但愿我们的文字,让我们“破碎”的速度慢下来。必竟,人才是万物之灵,之尺度,而非万物之“耻辱”。分享到: 13:24:32 谢谢钻石兄。您这么一评,文末的诗倒成了点睛之笔!不过我还真没写过什么诗。分享到: 15:12:27 呵呵,文末的诗确实是“蛇足”。不仅是蛇足,而且严重破坏“整体破碎”感,未尾人为的修补实为破坏。分享到: 15:56:14 难怪楚桥大吃一惊。其实它并非赞美诗。有空还是砍掉。&&分享到: 09:34:55 一目全篇语欲沉,广安芳草忆犹新。
曾惜玉女肖红曲,今慕秀才段作文。
风高水暖巴山路,日久情长楚地魂。
四海为家融九户,五湖流海乐三春。分享到: 10:25:48 谢谢居士赋诗雅评。分享到: 12:04:01 下次你回家,请帮我找找那个肖红曲,广安差点成了我的第故乡。分享到: 14:28:28 要得。分享到: 14:54:52 当年玉女已成婆,莫把岁月空蹉跎。回头一笑枫情暖,望穿蜀水又如何?&&分享到: 18:29:56 知道作文兄的文章,在文字与细节上是无可挑剔的,文字流畅,似轻描淡写,却涵义丰富,细节呢,细到让你掏心掏肺,你无法拒绝他的罗嗦,我想,这是文字的风格与魅力,也是个性,一个写作者,基本功是重要的,个性更重要——其实我读作文兄的文字,就读这 两点。分享到: 21:43:05 谢谢张兄夸奖。本文尚不够精练,有时间再打磨一下重发一次。&&分享到: 16:23:12 以诗起头,以诗结尾,中间是那些深圳外来工年关之前的欲走矣,还留恋,欲留之,还贼念的窘迫,回到老家也不消停,随着改革进入深水区,城市化,新农村,中华古老大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人事,鸡事,狗事,样样都要闹腾,以为回家是乐土,却不知道是掉进难堪的漩涡,每一个阅历丰富的人都明白,这些年的过年已经不是小时候的放炮仗,大鱼大肉,收红包,而是折腾,无尽的折腾,所以,故乡还在,你回得去么?分享到: 17:18:22 恭迎阁主。城市化对乡村,传统的冲击是颠覆性的,一个村庄一个家庭的变迁可以折射出一个时代的变革。而文中所述就是川东小平家乡之事,文末的诗调调起得高了点,不像诗。分享到: 17:24:06 有评论认为收尾的那一首诗是画蛇添足,阁主却认为是恰到好处,小平同志好像也是广安人,外来工返乡过年,思绪从莲花山出发,带着他老人家的踌躇满志,回家乡看看,这无疑对题目还乡记主题是一种隐形的升华,分享到: 17:41:28 深圳是小平同志一手策划,人无论在外多久,总要回家,何况是过年,所以还乡记即是写段兄还乡,还记得捎上小平同志,这似乎是天作之合,天衣无缝,阁主为这种巧妙安排叫好&&分享到: 23:10:14 曾经有人说我写的乡村散文是伪乡村散文,那么这篇可谓是实打实的乡村文字。质朴无华的表达,文章接着地气,读起来亲切、自然、感人,作者写出了一代农民工的艰辛和无奈,也把现代乡村的真实面目原汁原味地呈现在读者眼前,惜乎语言不够简练。记得作家张炜曾说过文贵干练、出线条,个人觉得这篇有点过度叙述了。很久没来邻家,冒个泡,说得不对,权当胡说!分享到: 06:59:18 谢谢驿马兄。春节期间写的,过一天写一节,电视直播一样,确实有诸多不足。节日快乐。&&分享到: 22:16:57 &他突然从屁股下面抽出一张旧报纸,说,加油站送的,上面还真有个征文启事。&生活流,流水而关节,轻重简繁,风景顿挫其间,不易。也许我悠哉惯了,有些受不了其中的小心酸。哎,人生即如此,且过。再有,真要发表,最后的诗还是去了吧,单纯最好。此文虽长,恰纯。分享到: 07:06:27 谢谢水去老师。那首诗确实有点画蛇添足。节日快乐。&&分享到: 20:37:19 亲不亲,故乡人;美不美,故乡水。出门在外,一到过年,游子总想着回家过年。家中的亲人,留守在家的孩子总会让离家的人牵肠挂肚地放心不下。故乡,在每一个游子心中,她永远是我们心中的梦乡。车票难买,回去不易,回家的琐屑事情繁多,美好的过年愿望,还有近乡情怯的情感跃然纸上,跟着文字感受一回回家过年与思乡。分享到: 20:53:48 小时候盼过年想吃肉,现在盼过年能回家。胡萝卜,蜜蜜甜,看到看到就过年,细娃儿想新衣,大人没得钱。&&分享到: 18:26:02 非虚构,两万多字,刊物嫌弃,费力不讨好,贴邻家挣几个银子。都说他乡即故乡,我倒觉得,故乡还是有故乡的味儿。一到过年,乡味儿就格外浓烈、厚实。喜欢写散文,倒不是因为散文写得有多好,是觉得她可以直抵人心,表情达意。出门在外,对于节气最为敏感。这中秋一过,国庆说来就来了。数着节气过日子,日子就会轻快,生活就会多些盼头,这不?转眼就快一年了。快马加鞭,正值邻家币打赏旺季,文字再丑也是自家的,还是贴贴吧。&&
分享到: 23:37:34 小段又获奖了,成了获奖专业户了,唉!我怎么就不知道大佳网和赛事呢?分享到: 23:44:28 你又笑我了!唉,这个写好随手一扔大半年就没消息,我都以为没戏了。看来,还是得对自己的文字有信心。那是初稿,比贴这里的糙多了。分享到: 23:59:50 多疑了,我怎么有资格笑你?这都是事实吗!只是奖金不多。恭喜获奖,在邻家再拿大奖。&&分享到: 13:58:54 还没欣赏完,读完再评析。&&分享到: 21:29:17 新闻里不总是这样介绍一个人么:XXX,某省某地人,外出务工多年。我看着“务工多年”这四个字,就会想到,他既回不去,也留不下来。我马上也就恐慌起来了。-------段兄,这句送你使,请打赏一千邻家币。分享到: 21:45:01 问好艾勤。&&分享到: 20:28:41 作文兄,你还写首诗在后面,让我大吃一惊,我没想到你老人家还会写诗。原以为写诗的都是些像郭金牛这类风流才子的事,不想老实人也有此雅兴,难得难得。赏你一百大洋吧。分享到: 21:13:47 想不到我写诗也能挣到钱!我也大吃一惊!分享到: 21:25:37 作文哥给楚桥写一首,让他心肝震颤分享到: 21:52:01 给我也写一首分享到: 21:58:08 已付定金。哈分享到: 07:30:04 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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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憩园憩园,本名宋家彬。1985年生,双鱼座,安徽蚌埠人。现居深圳。著有诗集《置身某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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