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仲彬在巴中市庆祝第26个教师节座谈会上的讲话_百度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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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仲彬在巴中市庆祝第26个教师节座谈会上的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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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下的丁香公园（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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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知
一、假日传呼
地处三省交界的S市，尽管属偏远山区三线城市，也同样是人满为患，近十万居民拥挤在不足八平方公里的小小城廓里，因而，城南的丁香公园就成了本市居民和外来游客消闲的唯一好去处。
国庆、中秋两节相连，加上双休礼拜拼搭，号称“七天乐”，职工放假，游子省亲，公园里游人陡然比平日多出好几倍，欢笑声，呼儿唤女声，照相机的咔嚓声此起彼伏，不难看出，相当一部分人是倾家出动。初次游园的人或许并没有什么特殊感觉，心理细腻的老游客们都多少有些惊诧：今日气氛太祥和了，怎么不见那个歪戴大盖帽、斜叼烟卷、手拎警棒四处乱瞅的园警牛新年呢？今日可是他耀武扬威的好时机呀。市公安局刑侦科长孔令君，1.85米个头，浓眉大眼，不怒自威，在人群中显得鹤立鸡群，他虽为本市土著，平时却很少来公园，但凭职业敏感，同样也觉出了今日平静中的不和谐——游客如花果山的猴子，乱扔果皮乱抛包装袋的现象随处可见，纵然抓不住“大鱼”，小额罚款也会如溪流源源不断。
因为在所有游客中，恐怕无人比孔令君更了解牛新年的了。
牛新年跟孔令君同龄，今年二十七岁，五年前从部队退伍。按正常情况，农村户口的他本应回到那偏僻而贫困的故乡继承祖业，做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但不知通过哪门子关系，被安排到城关派出所当上了合同制民警。刚上任第一天，就因非法拘禁被当事人家属告到政法委，所里只好改派他去辖下的丁香公园当一名园警，披警察之名，行管理员之职，名义是维护公园设施卫生及秩序，实际上是给派出所创收。谁知这小子天生有双“色眼”，对男女关系识别无师自通——凡成双结对进出公园者，谁是热恋情人，谁是合法夫妻，谁是插足第三者，谁是毫无感情纯系买卖关系的露水鸳鸯……只要让他瞅上一眼，就能断定个八九不离十。识破关系仅仅是第一步，接下来便是故意网开一面留出空档，待双方进入实质阶段后，又仿佛从天而降。乱搞男女关系，污染社会环境，对不起，请交罚款！没钱？跟我到派出所走一趟，通知家里（单位）明天来领人……就凭这套绝活，短短两年时间，牛新年就为派出所罚回一栋办公楼、一辆桑塔纳和四辆三轮摩托。他本人呢，自然成了所里功臣，人如其姓，牛皮哄哄，但同时也落下个“桃色侦探”绰号。
公安局一见牛新年是个“人才”，一纸文书收回丁香公园这棵摇钱树，升格为副科单位，“桃色侦探”一同收编，由合同制转为正式干部，享受副科级待遇。这下，“桃色侦探”更来劲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差不多天天有收获，少则三五百，多则万儿八千；除此之外，在社交方面他也是神通广大，今日给张三买件“处理品”，明日给李四弄个“批发价”，如果遇上些与外单位扯皮的事，局长未必管用，他一出马立即摆平。三年间，公安局家属楼竖起来了，各科室设备也是鸟枪换炮，逢年过节大伙儿的米、面、油、汽都有人主动送上门来……尽管群众时时有举报，可扳指头数数，公安局里有几人没受他的惠、沾他的光？就连孔令君腰间的汉字传呼机，也是用牛新年“创收”款买的。
与孔令君一同游园的是他的未婚妻刘玉。换上休闲装的刘玉少了平日的严肃拘谨，轻妆淡抹，更显得风韵可人。他俩虽处同一科室，整天低头不见抬头见，但真正以恋人姿态出现的情况还真是屈指可数。鉴于近期风平浪静，局长才恩准了他们三天谈婚论嫁的时间。今天早晨，二人还为怎样充分利用这三天假日费了不少脑筋：外出旅行，时间不允许；本市呢，又没什么景点。干脆随大流，逛逛丁香公园吧。
然而，就在他们游兴盎然之际，孔令君的汉显传呼不合时宜地响起来：有案，速回局！
二、自杀？他杀？
孔令君和刘玉乘辆蹦的匆匆赶回局里，才知是“桃色侦探”牛新年死了。
记得牛新年调进局里不久，就有意与孔令君争刑侦科的头把交椅。孔令君业务能力强，&&主破过不少难案大案，人所共和；牛新年“功劳”大，对局里设施建设有贡献，有目共睹。二人由暗斗发展成明争，最后只好以当众发表施政演说决高下。其实，牛新年对刑侦工作一窍不通，只是香港警匪片看多了，羡慕刑侦科长的威风，所以，演讲的内容仅仅是三个字：抓、打、罚！差点让大伙儿笑岔了气。而孔令君是警校毕业的高材生，生性喜欢挑战，他虽不贪图名利，却对牛新年这类人不会讲客气礼让三先，最终以压倒性优势胜出。尽管二人有过这样一段龃龉，但今日牛新年已去了另一个世界，阴阳相隔，作为同行，孔令君仍不免生出些兔死狐悲之感。
牛新年死在他租住的房间。
按牛新年的“功劳”，城关派出所的集资楼有他一套，公安局家属楼也分给他一套，可他都以不方便工作为由转让给了别人，在距他的“王国”丁香公园不足五百米远的南郊租了两间民居。据房东大娘讲，牛新年一贯是中午前睡觉，黄昏出门，三更半夜返回，初住进时闹得她老失眠，半年后才慢慢习惯。可这三天里别说见人影，连点动静也没有，使早已适应的她又失眠了，便不由起了疑心，今早端把椅子透过门顶窗玻璃一看，发现牛新年不知啥时上吊自杀了……
孔令君带领刘玉、侦查员小赵等人赴南郊勘察现场。
大娘家是两层楼，依山临河，距四邻较远。老伴早已去世，儿女们在外地工作，她独自一人住一楼，牛新年住二楼。
“这阵子你一直在家吗？”
“我一个人咋呆得住？今日住女儿家，明日去儿子那儿，后天再到侄女外甥家混混，大前天才回来。唉，只说现在世道乱，家里住个警察屋里安全，比养条狼狗顶事……”
小赵重重一声咳嗽，大娘才知说跑题了，自嘲地翻翻白眼。
孔令君先勘察外围。房门碰锁无撬动痕迹，门板结实无损；门顶窗从里面插着，玻璃连条裂纹也没有。他用玻璃刀划开玻璃，首先爬进去，才发现门上除了碰锁，还横插着道插销。再看看前后两扇窗，紧紧关闭着，窗帘合严，钢筋端直，玻璃丝毫无损，可以说连只苍蝇都别想进出。一根筷子粗细的白色尼龙绳穿过天花板上专门悬挂电棒的铁环，套在死者脖子上，脚下一只圆凳翻倒在地……
“自杀，标准的自杀！”小赵首先发话，口气肯定得不容置疑。
“两人同时记录！”孔令君对小赵的话充耳不闻，熟练地戴上乳胶手套，一声低喝，刘玉和小赵急忙铺纸拧笔。
“舌头未拖出口外。眼睛无充血。眼珠稍外凸，但尚被眼皮包裹。裤裆内无排泄物。绳套位于下腭，喉部至耳根未发现深度马蹄形勒痕。鼻孔内有未擦拭净的血迹，不符合自缢基本特征……”
小赵不由得暗吐舌头。
验尸报告也证明了孔令君的推断：牛新年致死的主要原因是氰化物中毒。也就是说，这是一件经过缜密伪装的谋杀案。
综合种种迹象，首先应该排除牛新年自杀的可能。一、他目前正春风得意，情绪很稳定，无自杀的心理征兆；二、室内摆设井然有序，证明他尚处于正常的生活状态；三、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找到他留下的只言片语，没有自杀的行为征兆……
是他杀，又该属于哪一类型？杀人动机是什么？因情？因仇？图财害命？
是他杀，对窗户紧闭、门从里边插上，连苍蝇都难以进出的这一环境又作何解释？而且，现场未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凡可能留下指纹、脚印的物器、地方都经过了严密处理。
如为情，肯定是万世不了情；如为财，肯定是巨额财富；如为仇，肯定是不共戴天之仇！
生性喜欢接受挑战的孔令君，遇上了他从警以来最头疼的疑案。
三、匿名信搅起波澜
“牛新年同志绝对不会是自杀！没有理由嘛！他工作积极主动，一贯要求进步，前不久才向组织递交了入党申请。这么一个热爱生活热爱生命的好同志，怎么会走自杀这条消极的路呢？现在社会上有一股仇官仇富仇警察的歪风，新年同志是咱们公安系统的功臣，几年来为净化社会环境难免得罪一些人，他的死，显然是不法之徒铤而走险蓄意报复！新年同志工作成绩突出，领导比较信任，组织上也适当给他了些荣誉，当然了，这都是他应该得到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从作案手段上看，凶手具有一定的反侦察知识，所以，也不能排除咱们公安系统内部自相残杀的可能！”
听完第一阶段工作汇报之后，尤政委作了小结，并向孔令君下了最后通牒，限他百日之内结案，如若不然，局党委将考虑刑侦科易帅。“此案不破，何以震慑罪犯，扬我警威？”
案子侦破可以限定百日，可案子的性质绝对不能拖过百日——死者身份特殊，上边领导、下边群众都等着给个说法。
鉴于作案手段过于奇特，侦破难度太大，有些人心存畏难，本想万一破不了就以“自杀”搪塞过去，但尤政委先声夺人，明确地给案子定了性。这样一来，牛新年就应该申报为烈士，于死者脸上有光，也为公安系统添彩，是一件双赢的事，所以“他杀派”自然而然占了上风，并很快得到市委主管政法的马先永副书记强有力的支持。马副书记还明确表示，牛新年烈士（待批）的追悼会一定要隆重，会址就定在烈士生前战斗过的丁香公园，由尤政委主持，他亲自致悼词！
然而，就在追悼会准备召开的前一天，公安局收到了一封发自本市的匿名信——
公安局党委：
听说你们欲追认牛新年为革命烈士，并定于X月X日在丁香公园举行隆重的悼念仪式，我恳切请求你们取消这个草率的决定。因为，牛新年这个“桃色侦探”实际上是个十恶不赦的恶魔，是条混进公安队伍败坏公安形象给国徽抹黑的蛀虫！你们之中大多数人可能还不知道，他退伍后为何没回乡当农民而当上了合同制民警？我来告诉你们吧：这个毫无人性的家伙，明明知道久卧病床的寡母正等着钱救命，他却把全部安家费以祝寿为名送给了市委某领导，当他穿上警服之时，也正是他母亲含恨离世之日！据我所知，他不仅犯有渎职罪，同时犯有贪污、受贿、强奸、敲诈勒索等罪，若追认他为烈士，实在是件滑天下之大稽的荒唐之事，实在是有辱于革命烈士这一光荣称号，同时会使所有真正的革命烈士黄泉之下难安！
实话告诉你们，牛新年是我杀的。杀他，不仅仅是为了我和我心爱的人，同时也是为拯救他的灵魂，让他早日结束其罪恶行径——因为他贪婪得想吞下整个世界。我虽然从未与公安机关打过交道，但也知道孔令君科长大名，他是一个优秀的警察，然而破这个案子仍需一段时间，请你们别逼他。我绞尽脑汁想出这个伪装办法，并非想炫耀自己向他挑战，而是因为我也需要时间。等我平生夙愿一了，立即自首投案，到时便真相大白。
最后，我再次恳请你们对牛新年做深入调查，取消错误决定，以免失之不慎贻笑千古。如若不听劝告一意孤行，我将上诉至中纪委，并血溅公安局，为圣洁的国徽刷洗蒙尘！
诚实的罪人
&&&&&&&&&X年X月
从科学态度出发，孔令君反对“自杀说”；但对尤政委的草率结论同样不赞成，对他含沙射影的“自相残杀”之类更觉无聊，幸好匿名信及时出现，替他说出了想说的话。为谨慎起见，局党委从民政局撤回烈士申请，追悼会暂时取消，案子仍以“他杀”定性。
四、女人天生有罪？
市委分管政法工作的马先永副书记也收到了一封内容相近的匿名信。
孔令君将两封匿名信摆在桌上逐字逐句推敲。看得出“诚实的罪人”对牛新年恨得咬牙切齿，用尽了他词典里最严厉的词汇，但通篇修辞用语得当，没有出现一个脏字，可见是位有相当文化程度和修养的人，而非街头那些不学无术的好狠斗勇之徒。两封信除开称谓外，还有一处不同，那就是给马先永的少了关于牛新年如何投机混进公安队伍一段。马先永是分管政法的，公安系统谁进谁出谁升谁降，他有绝对权威，略去那一段用意似乎很明确，但这又超出了孔令君的职责范围。“诚实的罪人”虽然承认牛新年是他杀的，但信却伪装得跟作案现场一样天衣无缝：没涉及作案手段，左手书写，盖本市邮政局戳子。
马书记那封信只转来信瓤没有信封，估计也是通过邮局投寄，可出于职业本能，孔令君决定还是约刘玉一道登门调查。
马书记住在机关后院南楼。这栋设计精美的住宅楼是撤县改市那年专为市委领导建的，官方私下称“常委楼”，而民间却有另一个称呼。马先永已经过了知天命之年，因平时注意保养，大背头浓密乌黑，面色红润无皱，看起来还像四十出头的人。他分管政法多年，孔令君并不陌生，所以落座后稍事寒暄，便直截了当提出要查看信封。
马先永肥硕的身子陷在真皮沙发里，动起来有点困难，便将嘴朝墙角的垃圾篓努努。
“马书记，请问信是谁送交给您的？”
“有什么问题吗？”
从纸篓捞出的信封，尽管折痕累累，但仍是素洁如雪，上面没盖邮戳和分检时的油墨污染，马书记见后眉头也不由拧出两个小疙瘩。
“小雪，出来一下。”
猫一般轻盈的脚步自卧室飘出。这是个令人炫目的美人：庄重得体的秋装裹着模特儿般的身段，肌肤洁白柔润如玉，并放射出细瓷的光泽，长发在脑后挽成了髻，现代美中透出古典风韵，只是那五官搭配得无可挑剔的面部表情过于冰冷，使人在欣赏之外很难再产生其他非分之想。看见她，连一向颇为自负的刘玉多少也有些自惭形秽。
“这信是谁送来的，怎么没邮戳？”
冰美人稍稍一愣，随即将双手绞在下腹。“我也不知道。从街上回来，打开门，就见它躺在地上，还以为是封公函……”回答完毕，见丈夫没有再追问的意思，便向孔刘二人点点头，又飘回卧室，仍如猫一般。
“门卫也太不负责任了，小商贩随便进出入，门缝广告泛滥成灾。今日塞匿名信，明日说不定还要塞原子弹呢……”马先永有些忿然。
离开市委大院时，孔令君顺便到门房询问近期是否有陌生人进来？回答含糊其辞。
不知为什么，与冰美人白雪初次见面，尽管没说上一句话，可刘玉已被对方脸上几近绝望的忧郁之情搅得心绪烦乱、五味杂陈。
“你说，女人天生有罪吗？”
孔令君看着刘玉，有些莫名其妙。
“你难道没注意她的表情？”
“你是说白雪？我自始至终未敢抬头正视过她。”
“这种感情丰富心理细腻的美人，贬谪到纷扰红尘世界，本身是老天作孽；而下嫁给马先永如此品味的男人，更是焚琴煮鹤暴殄天物！”刘玉言语中丝毫没有女人惯常的嫉妒。
“那你让她怎么办？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做官太太说不定正是她梦寐以求的呢。”
“胡说。假若她与马先永离婚后看中你，我情愿自动让位。”
孔令君凄然一笑：“牛新年这案子太肮脏了，冰清玉洁的美人不应该卷入。”
“你是说她可能与此案有关？我的科长大人，你的想象未免太丰富太残酷了吧？”
“小姐，生活本来就是残酷的。如果它突然变得温情脉脉，你我岂不都要失业？”
“仅凭一个没有邮戳的信封？”
“不完全是想象。给牛新年申报烈士、开追悼会是局党委会研究决定，马先永是局外唯一的列席者。另外，我还在牛新年卧室捡到一根头发，足足有五十公分，已送到省厅做DNA化验。
五、揭秘桃色档案
说不清是什么原因，孔令君对匿名信作者有种真切的信赖，相信他是位坦荡君子，纵然犯罪也是“诚实的罪人”；同时，他也相信自己的感觉，私下安排刘玉对马副书记夫人、市委办公室秘书白雪展开秘密的外围调查。
根据案情需要，孔令君带人重新启封了牛新年租住的房间。
牛新年租住的是二楼西边两间，一间作灶房，一间是卧室兼客厅。灶间只有几件炊具，一目了然，卧室东西也不多，跟大多数单身汉住所没什么区别。在两间屋里，竟然找不到一本书刊一张报纸，这除了证明主人生活情趣苍白低下之外，又能说明什么呢？唯一显示出主人“文化”的印刷品是两面墙上对贴的明星照，左边史泰隆手持冲锋枪赤裸上身，右边叶玉卿搔首弄姿坦胸露背。孔令君屈指弹弹史泰隆高高突起的胸大肌，感觉有些异样，声音木木的，似乎比一般画厚实些，便小心翼翼揭下来，竟揭出个意想不到的秘密——剧照后面用透明胶布粘贴着六张等额存折，每张两万元；他又揭下叶玉卿，情况相同，也是六张十二万元。
一个任职仅五年的园警，哪来这么多钱？要知道牛新年一个月工资加上各种补贴也不过四百来元,而牛的出手大方在整个公安系统是很有名的，由此可见匿名信所言贪污之罪不虚。
孔令君正打算下令撤离，房东大娘抱着个铁盒子上来，说是牛新年出事前几天寄存在她那儿的，不知对破案有没有帮助。
这是只非常精致的微型保险柜，宽七寸，厚四寸，长一尺，四周严丝合缝，中间镶把金黄色密码锁。鉴于刚才意外地搜出了巨额存单，大伙儿一见这么个漂亮盒子，马上联想到钻石珠宝之类，争着上前试开，想第一个饱眼福。但自编密码已被牛新年带到另一个世界，轮流折腾半天，结果盒子还是那个盒子。孔令君是最后一个上前试开，他熟练地对上一组数字，盒盖“啪”地一声自动弹开，大伙儿敬佩不已，房东大娘更是嘴呈O型半天合不拢，接到孔令君犀利的目光后立即低头左顾。
小赵俯首一看，孔令君对的数码是1314888。
“科长，你真神啊，是不是牛新年鬼神附体了？”
“哼！”孔令君冷笑。“自编密码本身是件很有趣的事，体现了各人志向和心中所念，可牛新年的兴趣是啥？一生一世发发发！遗憾的是他不知道十三在西方被视为凶数，一四又谐一死。所以呀，作人应该本分，不属于自己的不要去觊觎。”孔令君再次转向房东大娘：“老人家，你说呢？”
“是是是。”房东大娘被孔令君意味深长的目光盯得毛骨悚然，又见盒里并非光灿灿的黄白之物，慌忙讪讪离去。
待到脚步彻底消失，孔令君才说：“牛新年死后，我估计她本来想据为己有的，只是实在想不出密码。真为难她老人家呀，也不知背地里试开了多少遍。”
铁盒里虽不是金银珠宝，可它比金银珠宝更为罕见——那是“桃色侦探”五年来的成果汇集，装订成册并编了号的“桃色档案”，共计二百九十八份。里面记载的全是S市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物发生在丁香公园里的桃色事件，大到副市长部局长，小到个体私营企业的厂长经理，有些人虽是没级别的干事，却在要害部门掌着实权。当然，五年间牛新年抓的绝对不止这些人，大量的平头百姓及外来游客因缺少后续价值，肯定象一次性卫生筷样被他随手处理掉了。
孔令君随手抽出九十八号翻阅起来——
时间：一九九六年四月八日晚十时；
地点：丁香公园假山后面；
罪犯姓名：刘顺明，男三十六岁，S市第三建筑公司经理；
犯罪事实：嫖娼；
犯罪详细经过：今天下午，我在桃花园歌舞厅结识了卖淫女姜某某……
一份份口供笔录，就像一篇篇文笔拙劣的色情小说，特别是“犯罪经过”，详细到连七十年代风靡大江南北的手抄本《少女之心》也莫能望其项背。笔录后边有男女当事人的签名和指印，并附着书面检讨。在场所有人都清楚，别小看这盒肮脏无比的“桃色档案”，它可比杜十娘的百宝箱更实惠。试想，那么多有钱有势浮头鱼式的人物，不可告人的隐私被掌握，只有乖乖听命，任人玩弄于鼓掌。不用出面，一个电话打来，要钱给钱，要物送物，让办事跑断腿。这盒“桃色档案”，就是牛新年威风八面的资本，是他呼风唤雨的杏黄旗。
孔令君想，打开这只神秘的铁盒，等于为走入死胡同的侦破工作打开了条通道。可以断定，嫌疑人多半在这铁盒里，纵然不是直接作案者，也可能是幕后操纵者。
六、冰美人初露心扉
尽管刘玉认为孔令君将冰清玉洁的白雪列入怀疑对象未免有些异想天开，但还是找了个借口再赴马家。因为她太想接近这位冰美人，急于了解她的内心世界，为自己以后的生活作参考。然而，白雪初始表现的不信任姿态使刘玉大为窝火——她开门后四仰八叉摊在双人沙发上，指间夹根烟卷，笨拙而可笑。
“你看我这金丝笼般的环境怎么样？一个女人摊上个有级别的丈夫，真是造化啊！”
刘玉愤怒地夺过烟卷摁死在烟灰缸。“白姐，你的生活环境确实让一些浅薄的人羡慕，你的美貌你的气质也令我嫉妒，但是，在感情世界里你绝对不幸，我只有同情和怜悯。所以，请你尊重自己，也尊重一个渴望成为你知心朋友的同性！”
刘玉一席话，使白雪故作的轻佻风吹云散，中年潘虹式的双眸顿时泪光莹莹。
“每个有品位而不幸的女人都应该有段凄婉的爱情故事，白姐，你就倾诉吧，你的梦想，你的初恋，包括你情人。”
刘玉单刀直入真诚的抚慰，打开了白雪尘封的心扉。
……在距市区八十公里外，有个叫石板沟的小山村，至今还处在蛮荒原始时代——不通电，不通车，不通电话。山峰重峦叠嶂，百十户人家星星点点散居在大山褶皱里，就像一撮芝麻撒进了乱石滩。这儿，就是白雪初恋情人宋子奇的故乡。
二三十年前石板沟到底贫穷到什么程度，那简直难以想象。不幸中的万幸是那儿有一所公办完小，且由知识渊博、心地善良的张元老师负责。石板沟穷，子奇家更穷，是张元老师多次上门说服，并许诺包揽一切费用后父母才答应让子奇上学的。说到读书，又不能不提到子奇的堂弟宋子林。他俩不仅是学前玩伴、校园同桌、考场上的对手，甚至发展成为后来的情敌。
上学前的宋子奇，思想中根本没有鞋的概念。冬天，大雪封山，北风刺骨，他脚后跟炸开的裂子能放进支铅笔。山里的路止堪图画不堪行，没有一步平坦，他前边走着，身后雪地上洒满斑斑点点的鲜血。走路时身子暖和尚不觉得，待坐进教室，北方像小刀子样从墙洞钻进来，双脚踩在冰冷似铁的泥地上更加难熬。堂弟子林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就想出一个办法，每次上学时将家里的看门狗小黄带上，哄卧在桌底，让子奇双脚伸到小黄蜷伏的身子里取暖。张元老师是新中国培养的第一代师范生，只因在反右中说了些不合时宜地实话，才被发配到石板沟，当他看到子奇以狗取暖的情景后，竟捧起子奇伤痕累累黑黜黜的双脚偎在脸上泣不成声，从此，子奇才结束了赤脚上学的历史。
子奇子林也没辜负张老师的希望，从小学到中学一直是全校品学兼优的尖子生，毕业高考，子奇是全县文科状元，子林位居理科榜首。论分数，他们完全可以报清华、北大，可贫穷的石板沟，破旧的乡村小学，腰身日渐佝偻的张老师……结果两人不约而同报了省师大，目标是完成学业后返回石板沟，接张老师的班，献身家乡的教育事业，造就十个、百个宋子奇、宋子林……
宋子奇小学毕业走出石板沟，却并没走出张元视野，上初中高中，学费仍是张老师资助，而且每季买双新鞋亲自送到学校。直到上了师大，学校有奖学金，子奇也经常写文章挣点稿费，可张老师依然如故，每学期还寄两件包裹。
白雪拿出一个厚厚的本子交给刘玉，原来是宋子奇的作品剪贴，首篇便是发在校刊上的散文《鞋》，文笔流畅，饱含感情。
“张元老师现在在哪儿？”
“张老师已于半年前不幸病逝。子奇今生最高的理想就是实现张老师未能实现的遗愿。”白雪将剪贴本翻至末页——那是宋子奇的最新作品：《梦中的校园》。
七、讲良心的大款
对“桃色档案”里的科级以上行政干部，孔令君大多不作直面交锋，而是采取外围迂回调查。这样做一是避免社会影响，再是知道这些善于弄权者有贼心没贼胆，铤而走险的可能性不大，别指望在他们中间找到直接凶手。而对于像刘顺明这样的大款只能单刀直入，这类人物在社会上知名度很高，政治地位却不敢恭维，他们对社会的看法易走极端，往往以生意人的眼光看待世界看待人生，既有亲自作案的可能，又有雇凶杀手的资本。
为公安局修过家属楼的第三建筑公司，原是家私营的草台班子，为争取信誉好揽活，死乞活赖要求挂靠城建局。而城建局呢，也恰恰看中这个公司综合实力比较雄厚，经理刘顺明会来事，一年光管理费就超过十万，便做个顺水人情收编到旗下，公司性质属民营，经理刘顺明却是正科级别。不过，孔令君把他这个和自己行政同级的经理并不当回事。
“刘顺明，知道为什么传你吗？”
“我咋知道？是不是这几天风平浪静，弟兄们肚里没油水啦？要是这样，就直接往醉仙楼走，帐记到公司名下嘛。何必来这一套？”
的确，这年头象刘顺明这类有经济地位没政治地位的人，时而是某些执法机关的座上宾，时而又是阶下囚出气筒。罪名嘛，行贿受贿，偷税漏税，赌博嫖娼……哪个不沾上一条两条？
“刘顺明，你认识姜某某吗？”
“……不认识。”
“那牛新年呢？”
“科长真会开玩笑。”
“老实交待，九六年四月八日晚十时，在丁香公园假山后面，你都干了些什么？”
“啊？牛新年这个言而无信的杂种，到底把老子给卖了！五万元现金、十吨优质钢材啊！”听孔令君点到了实处，刘顺明顿时收起嬉皮笑脸相，十分沮丧。
“除了钱和钢材，他还索要过什么？”
“你们公安局的家属楼，按理我应获得六至八万的净利，可他为了讨好上司，硬逼我从预算中减掉。另外，他还要我向一些单位强行销售劣质建材……”
其实，刘顺明也应该算是受害者。孔令君已审讯过姜某某，这位有几分姿色的姑娘是乡下进城的打工妹，只因在丁香公园与男友约会时因情不自禁被抓，从此成为牛新年发泄兽欲对象，同时也是牛新年放出引诱男人上钩的“鹞子”。像姜某某这样的女人，牛新年手里至少有一个班。
“据说象你们这类钱烧的腰疼的人，常以玩多少女人作为炫耀资本，你又何必怕他？”
“暗地玩玩、嘴上说说可以，过后一风吹死不认帐，但牛新年这杂种建有档案，那可是铁板上钉钉。其实我也不是怕他，是怕我老婆。他曾警告我，胆敢在外边花，就用刀子剜了我那玩意儿……”
孔令君忍不住笑了。
“其实我也不是怕老婆，是怕我那号称‘五虎’的小舅子，他们个个可是心狠手辣说一不二的亡命徒呀！”
“牛新年已经死了。”
“死得好，死得好啊！”刘顺明居然忘了环境，手舞足蹈后，靠在椅背上眯缝眼睛品味喜讯带来的快乐。
“可是，它却落在了我们手里。”孔令君扬扬九十八号档案，刘顺明顿时蔫了。
“孔科长，你随便开个价，只要公司账上付得起都好说，”
“哼，你以为公安干警个个都是牛新年？”
“孔科长，实话跟你说，牛新年之死与我无关，但是谁杀的我知道。”
“哦——，凶手是不是跟你一样，在丁香公园被牛新年逮住过？”
“不，他是个正人君子，根本不可能到丁香公园干那号事。”
“说，到底是谁？”孔令君再次扬扬档案，但刘顺明坚决地摇摇头。
“公安队伍有你孔科长这种不爱钱的人，大款行列也应有个不卖良心的人。抓住他是你们的能耐，想让我供出来却是没门。孔科长，我今日人赃俱在，要杀要剐你看着办吧！”
自认为心肠很硬的孔令君，被眼前这个圆乎乎貌似蠢笨的刘顺明突然感动了，他把档案交给刘顺明，友好地拍拍他肩膀：“牛新年让人看没看我不敢保证，但自从缴获后，我是唯一的读者。”
刘顺明大喜过望：“没有条件？”
“有，希望你以后好好做人。”
“不让我供出他？”
“出卖良心的事，我从不赞成；若抓不住他，是我没能耐！”
刘顺明双膝一软，跪倒在孔令君脚下……
八、棒打鸳鸯太无情
“……能与子奇子林同窗四载是我的幸运，但事实上又是我害了他们。如果我象父母那么势利，或者象现在一些女孩子那么开放，他俩就不会如此地刻骨铭心、柔肠寸断了。”
刘玉再次来到马家，白雪的开场白依旧充满忧伤。
是的，白雪出生在本市一个普通市民家庭，母亲无业，父亲是位籍籍无名的小职员，一辈子都想往上爬，却一辈子原地踏步。在师大读书期间，白雪是全校瞩目的校花，也是棵带着泥土芳香的“含羞草”，正是出于质朴的同乡信赖感，才与宋氏兄弟结识。她为他俩的刻苦而感动，为他俩的身世而感动。通过四年的相识相知，便身不由己地爱上了他们。子奇憨厚诚实，含蓄沉稳，子林豪爽任侠，坦荡无邪，二人在她情感的天平上很难分出轻重。然而，就在毕业证刚刚颁发、还没举行毕业典礼之时，宋子林突然不辞而别，这使她左右为难的选择一下变得明朗简单了。
在与二人长期交往中，已经得知这两位品学兼优的同窗理想是回到家乡，献身家乡的教育事业。她没去过石板沟，但通过他俩的反复描述，大体轮廓已清晰勾勒在眼前：石板房、煤油灯、漆籽油、拔火罐，土炕、青泉、山花、鸟啭……一个贫穷而美丽的地方，一个令人神往又令人恐惧的地方，爱爱人之所爱，想爱人之所想，白雪义无反顾地决定，要和子奇一同回到大山重围的石板沟，作个传播现代文明的天使。谁知人有义而天无情，回到S县（即现在的S市）后他被分到县委办当秘书，宋子奇呢，既是“工作需要”，同时也出于“尊重”本人意愿，回到了别人都不愿去的故乡石板沟小学。
“我想，宋子奇当时提出自杀，他们也会‘尊重’，怕还要千方百计给找来一把手枪吧！”刘玉忍不住打断白雪的讲述。
……宋子奇毕业前夕，师大领导就有让他留校任教的意向，省报也想要他任副刊编辑；白雪呢，也有人许诺，只要同意建立恋爱关系，省城单位随便挑。就是回到S县，进县中和城中也不需要看谁脸色，因为那时本科生分回来的太少了，师范类就他们俩。本科生分到山沟初小任教是奇闻，在高喊“专业化”的年代，师大生改行作行政秘书也是奇闻。但时隔不久，奇闻的谜底便不揭自开：分管文教政法的县委副书记马先永中年丧偶，在翻看毕业生档案时，被白雪高雅的气质清纯的外貌惊呆了，虽然那只是张黑白半身小照，也足以让他心旌摇荡。一个暗示，聪明的教育局长便心领神会……
行政秘书的工作是轻松而乏味的，加之隔行如隔山，白雪始终难以进入角色，多次要求归行，与心爱的人并肩奋斗。进了笼的鸟儿岂能轻易放飞？马先永立即展开全方位的爱情攻势。白雪的父亲虽然奋斗了一生也没做上官，但却深谙作官的种种好处，能攀上马先永这门亲真可谓祖坟冒青烟了！家里加压，教育局长也话中有话，让她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昔日恋人宋子奇前途着想……
“与子林相比，子奇的性格显得软弱一些。如果是子林，他绝不会将心爱的人拱手让出。遗憾的是，那时我还对他存有很深的误会，以为他是嫌故乡太穷太苦，才背弃当初的誓言作了可耻的逃兵，因此对他封锁了全部信息。”
九、红酥手，黄藤酒
经查，牛新年之死确实与刘顺明无关。案发前后，他正带着建筑队在距市区八十公里外的石板沟为该村盖学校，不具备作案时间。
另外，“桃色档案”中作案嫌疑最大的几个人也先后被解除嫌疑。
罪犯：男，宋思白，三十岁，三里小学校长；女，米小玲，二十九岁，宣传部打字员……
九十九号档案被装进铁盒子实在有些勉强，因为它一点也不“桃色”，所谓犯罪详细经过完全是一男一女正常接触过程。而男女当事人的“检讨”尤为与众不同。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南宋大诗人陆游，二十岁时与才女唐婉结婚，二人琴瑟和鸣相敬如宾，无奈推崇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陆母不喜欢这位知书达理的儿媳。母命如天命，二人只得含泪分手。十年后，再婚的陆游偶游会稽沈园，意外地与偕夫游园的唐婉相遇。一别十年，虽天各一方，心恋未曾断，旧情复燃，却也无奈，陆游怅然良久，遂于园内粉墙题《钗头凤》一首后怆然而别。唐婉读罢肝肠欲断，也情不自禁和了一阕，回家不久便郁闷愁怨而终……宋思白、米小玲的“检讨”，正是陆唐二人的同牌《钗头凤》。能写出这种“检讨”的人，是不可能在野外干出什么有伤风化的事，难怪牛新年定的“罪名”是淫乱，“犯罪经过”却又如此苍白。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孔令君实在不想惊扰宋、米这对苦命鸳鸯，可为了案子，又不得以防疏漏。
然而，三里小学校长根本不叫宋思白，甚至全校教职工中也没一个姓宋的；米小玲呢，找是找到了，却不是宣传部打字员，而是市委大院的自行车保管员，今年五十有八，满脸“核桃皮”不说，还患有哮喘和风湿性心脏病。这样的人有没有性能力还难说，更不可能黑灯瞎火跑到丁香公园去制造风流故事。
“真不害臊，一大把年纪还叫那么个水灵灵的名字。”刘玉不怪假祸于人者反怨受害者。
“这能由得了她？再说，人家米小玲水灵的时候你怕正尿泥呢。”
刘玉捅了孔令君一拳，让他先回，她还想听白雪继续讲宋子奇的故事。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宋思白？宋、思、白……”
“你还有兴趣吟诗？害得咱们白跑一趟。”刘玉一时没反应过来。
“宋、思、白，什么意思你懂吗？”
“……啊？”明白过来的刘玉又捅了孔令君一拳：“孔令君，服你啦。”
十、梦中的校园
石板沟里，唯一能体现现代影子的，是新近竣工的小学校园。
新学校是座两层小洋楼。二楼是教工宿舍、学生宿舍、教具室、会议室、图书室等；一楼是宽敞明亮的教室。门前有操场、花坛……这样布局合理、建筑精良的小学，别说在偏僻闭塞的石板沟，就是放在发达的川道乃至市区，也应该是引人瞩目的。
校长宋子奇，只有三十多岁，满头青丝却已白了大半。腰身佝偻，苍白的脸上川字纹如刀刻一般，搭眼一瞅，说年过五十也有人相信。他跛着条腿，绕楼房转了一圈又一圈，摸摸这儿，敲敲那儿，甚至连厕所便池水泥界墙也不放过。“真是大山深处的一颗璀璨明珠呀。但愿你永放文明之光，照耀这儿苦难的人民早日冲出大山的围困……他神经质地念叨着。十年，整整十年，他的青春，他的爱情，他的健康，甚至整个生命都作为基石埋到了校园下面。梦寐以求的夙愿已实现，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千里之外的堂弟宋子林报喜。
子林，我最亲爱的弟弟……
信刚写了个开头，就被汩汩泉涌的泪水洇湿模糊了。当初在师大上学时，他们曾约定毕业后一同回乡报效桑梓，却因白雪的介入，使两人关系微妙起来。谁都想成全对方，而谁都不愿做受施舍的孬种，在无法摆脱的尴尬境况中，只有依赖上天的意志来裁决：抛硬币。第一轮他胜，却不甘心，说有情人终成眷属，不妨再试试老天的诚意；第二轮子林胜，子林同样不依，坚持三局两胜……失去后才觉珍贵，子林心碎了，远走他乡；他是幸运的，获得了爱的权力，他又是不幸的，成了造就三人灾难的罪魁祸首……
解放初盖的石板沟小学，经历半个世纪风雨剥蚀，已象个苟延残喘的风烛老人，屋顶石板严重老化，外面下大雨，里面下中雨，墙壁斑驳四处透风，老鼠和蛇自由出入，曾惊得一个女生差点神经失常。重建校园，是张元老师的愿望，也是他和子林、白雪的共同愿望。石板沟群众没钱他相信，可乡上市里也说没钱他不敢相信。改革开放，综合国力增强，反倒连座小学也盖不起，钱都到哪儿去了？来回不知跑了多少趟，款一分没要到，他的工资却大部分变成了车票。前年秋天连阴雨，三年级教室大梁突然断裂，为抢救学生，他的右腿落下个粉碎性骨折，，因手术不彻底，硬是比左腿短了一截。躺在病床上，他最想的人是子林，想得简直要发疯，忍不住破口大骂：宋子林你真不是个东西，这些年你钻到哪个老鼠窟窿去了？不想见我也罢，怎么也不和白雪联系？内心里你可是爱她胜过生命啊！最后还是张元老师告诉他，子林在海南一家合资企业当副总经理，每月还给他寄医药费呢。
宋子林，行啊，都当副总了，只要你的良心没被狗吃掉，就应该帮老兄一把！去年暑假，他跛着条残腿跑到海南，好不容易找到子林。九年的特区生活，子林的口音变了，饮食习惯变了，唯独刚烈如火的性格没变。刚去时，他确实在一家合资企业任副总经理，待遇不菲，因不愿做一桩有损国家利益的生意，被总经理炒了鱿鱼。失业后，看到外来人口孩子失学者众，遂联系了几位志同道合者，创办了所“打工者子弟学校”。这样的学校，经济状况可想而知，他每月寄给老师的医药费，也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
记得见面时，子林象看天外来客一样愣怔怔瞅了他半天，随后狠命揪着他满头花发左右摇晃：“你怎么成了这样？你怎么成了这样？白雪是怎么照顾你的？我回去非揍扁她不可！”
白雪的故事他轻描淡写一笔带过，重点谈学校现状，谈张老师病中的牵挂。子林，这个从未流过泪的硬汉竟整整失声痛哭一夜，第二天早晨就交给他一个信封，说里面有十万元现金支票，另有十万元借款收据，让他明天到某某公司催要，自己因学校的事要出几天差……他见事情有些蹊跷，又见子林说话时一脸悲壮，待子林刚出门就启开信封。支票是真，所谓借据却是一纸合同。原来，子林虽远隔千里，心里仍惦念着石板沟小学，只可惜挣钱乏术。恰好他过去所待的那家公司老板，黑头发黄皮肤的假洋鬼子因私生活过于放纵，双肾即将失去功能，愿以二十万元高价购买一对青春健康的肾。合同签订付一半资金，今天是约定手术日子……两个肾全卖，不等于整条命卖了？看完合同，他匆匆赶到医院，幸好手术还没开始，便跪着祈求子林，两人各卖一只，才没将相逢变成永诀……
宋子奇要做的第二件事，便是到恩师张元坟前告慰亡灵；第三件……
十一、重游伤心地
孔令君在牛新年卧室捡到的那根头发化验结果已经出来，是牛新年另外一个姘妇兼“鹞子”的。另外，关于申报牛新年为烈士的话题的确是马先永传出去的，但他不止在一个场合讲过，目的是弘扬正气。这就基本排除了白雪作案的嫌疑。但是，她却在丁香公园主动约见了刘玉。
自牛新年死后，公安系统都视丁香公园为险地，谁也不愿意接手，市政所只好派了个退休老头临时负责。老头是个棋迷，整天不是与人对弈就是默读棋谱，连门票都懒得收，公园基本上处于失控状态。刘玉、白雪选了个僻静地方坐下。
“白姐，宋子奇还有别的名字吗？”
“有。宋思白。是他自称。”
尽管“宋思白”和“米小玲”是“桃色档案”里最干净的一对，刘玉还是不愿相信事实。
“十年，整整十年，我时刻盼望着有个能听我倾诉的知音。今天碰上你，还有什么需要保留的呢？两年前，就在这儿，牛新年曾捉过我与思白的奸。”
白雪给马先永“填房”，社会上有多种说法，但宋子奇依然相信白雪对他的爱。之所以毕业后中断来往，他是不想让白雪伤心，更不想给人制造中伤白雪的口实。宋子奇右腿伤愈出院，在街上遇到白雪纯属意外。白雪力邀子奇到家坐，子奇却婉言推辞；白雪有满肚子话要吐，岂肯轻易放过这次良机？子奇不想让白雪失望，便约好晚上到丁香公园见面。
那晚气温很低，没有月亮，公园现出少有的静谧。分手多年，都有满腹话语，对面而坐，却又默默无言。正在这时，牛新年从天而降，猛地摁亮三节电池的大手电，死死照在白雪脸上。出于本能，白雪扑进子奇怀里。别看宋子奇是个很有忍性的文弱书生，但在关键时刻仍不失男子汉本色。二人好不容易见面，还没顾得说上一句话，突然跳出个瘟神，本就窝了一肚子火，又见白雪吓得嗦嗦发抖，左右躲避手电光，便大吼一声，一把夺过手电扔在地上。牛新年大概从未遇到过如此凶猛的“偷情者”，愣怔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恢复了狰狞面目，电警棍子摁得啪啪冒火，口口声声要带到公安局。
“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去就去！”
“你呢？是不是先给丈夫打个招呼？”牛新年拾起手电再次照住白雪。
白雪自然不能去公安局，她慌忙掏出身上所有的钱塞给牛新年。这时，宋子奇也冷静下来，考虑到白雪的身份，黑天野地，孤男寡女，没事也是有事，只好乖乖接受牛新年审问。“姓名？”“宋思白！”“住址？”“山里！”“工作单位？”“小学！”“职务？”“校长！”……宋子奇讲的全是真话，而白雪却编出个打字员的身份，还让自行车管理员暗地里背了黑锅。
审问结束后又让写检讨。宋子奇读书时好学生，教书是好老师，经验总结写过不少，就是没写过检讨。但他却下笔如流水，唰唰唰文不加点。白雪探头一看，乐了：“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这哪是检讨，分明是宋朝大诗人陆游的《钗头凤》嘛。随即，白雪又格外悲伤起来——陆、唐之恋之所以成为历代传诵的绝唱，无非一个惨字一个苦字，子林将丁香公园拟沈园，借古人诗词传自己情愫，此时此刻，他心中的悲苦唯她能解。结果，“桃色侦探”辛辛苦苦摁手电，让二人在眼皮底下淋漓尽致的交流心迹倾诉相思。
“从此，我再不敢涉足丁香公园，也尽量减少抛头露面。谁知一切防范都是枉然，牛新年还是很快弄清了我的身份。”
刘玉想告诉她说：其实，你们一进公园牛新年就开始留心了；“捉奸”之前就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虽说他没有多少文化，但也不至于让你们的“检讨”蒙混过关。象这样另类“检讨”或许比真正的偷情经过更具有可信性，要不，凭你们那点“犯罪经过”，怎有资格进入“桃色档案”铁盒子？
“丁香公园对我来说，是不堪回首的伤心地，子奇和我的厄运也就从此降临。”
十二、冒牌凶手
一向视公安局为鬼门关的刘顺明这次是不请自进，而且坦率承认是他杀了牛新年。
“那你的作案凶器呢？”
“在这。”刘顺明应声从怀里掏出把匕首，孔令君接过一看，上面的防锈油还没擦净。
“这年头净出怪事，连杀人犯也有人愿意假冒。凶手另有其人，回去吧，这儿不给你管饭。”孔令君笑了。
“这么说他真的自首了？其实他是杆枪，而真正的幕后操纵者是我！”
“那就请讲讲你是怎么个操纵法。”
……宋校长从海南回来，取肾开刀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就马不停蹄地为盖学校的事四处奔走。不是我自作广告，在S市建筑行业，无论是技术设备还是信誉质量，还没谁能比得过我们三建司。宋校长慕名而来，可我压根儿就不想接他的活。石板沟是什么地方？我没去过也听人说过，是个苍蝇不下蛋的鬼地方，不通电不通路不通水，大型设备运不进去，干活全靠人力，既影响进度又影响质量。更何况区区二十万元的工程能有多大赚头？市区七八十万百十万的活我都干不过来呢！可宋校长不死心，扔一个劲儿求我，我正准备下逐客令，牛新年来了。
自从把柄落到牛新年的手里后，我简直成了任他宰割的羔羊，凡我不愿干的他非逼我干不可，石板沟建校的事他就替我作主应承下来。牛新年啥时做过赔本买卖？石板沟与他啥相干？原来，他刚刚以废品价格收购了一批劣质建材，急于脱手。收购价不足一万，售出价却要十万。自从彩虹桥时件后，建筑行业整顿很厉害，劣质建材在市区根本销不出去，牛新年就指示我全部用到石板沟学校工程上。干什么都得讲个职业道德，学校是什么地方？人口最集中，都是些没活过人的娃娃呀，万一出了事，法律追究不说，良心上也过不去呀。不过，他牛新年打他的小算盘，我刘顺明也有我自己的小九九。等建筑队开进石板沟，推到了旧校舍，我才跟宋校长摊牌：要么用废材料，要么替我追回牛新年手里的“万年脏”，至于采取什么手段是他的事，反正后果不要牵扯到我。
“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听罢我对牛新年的介绍，宋校长牙齿咬的蹦蹦响，双眼几乎要冒出火来。第一次见面，我就看出他对盖学校的愿望十分迫切，所以趁机许诺：只要能追回把柄，这桩活我一分不赚，而且用最好的材料，选最优秀的工人，自始至终我在现场监工。事实上也是如此，石板沟小学是我继公安局家属楼之后第二桩没赚钱的工程，但建筑质量远远超过了家属楼，家属楼是良学校是优，而且我还自掏腰包，顺便给学校修了座小型水电站，让娃娃们告别了煤油灯。
协议达成不久我就有些后悔。石板沟距公路还有三十里地，这三十里全是上山碰鼻子下山墩尻子的崎岖小道，可村里群众盖校愿望和宋校长一样强烈，一袋袋水泥，一块块红砖，一根根钢筋都是他们肩扛背驮弄进去的。这场面实在太感人了，一溜一串跟蚂蚁搬家似的，上至六七十岁的老人，下至八九岁小孩。那儿群众生活很苦，但对建筑队却当爷一样待，我几次进出，都是他们扎花杆抬的。而最让我感动的莫过宋校长，一个堂堂的本科大学生，钻到这穷山沟为个啥？十年工资加起来也有三四万吧，结果还欠着债，连个家都成不起。钱都到哪儿去了？给学生垫了学费，还有就是满满一抽屉车票。
听说古代有个叫武训的人，当叫花子募捐办学校，我看宋校长比武训还伟大，卖掉肾脏筹建校款！说实话，过去我把社会看得很黑暗，很绝望，自接触宋校长后，觉得这社会还是有希望的。当知道建校款的来源后，我正打算撤销原来的协议，谁料他兑现承诺已经下手了……所以，我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虽然我的人生追求是金钱，但如果金钱能赎回宋校长的罪过，我情愿倾家荡产！”
面对刘顺明的真诚，孔令君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十三、诚实的罪人
“孔科长，请你们放了刘经理吧，牛新年之死与他无关，完全是我一手干的。”
面对被岁月摧残得未老先衰的宋子奇，孔令君有种面对忠厚长者的敬意，口吻平和，舍弃了平日惯用的“交待”一类词汇。
“放心，我们不会冤枉无辜。那就说说你的作案动机。”
“很简单，为了学校，也为了我心上人的贞操。象牛新年这种人渣，我压根儿是不想见的，可为了学校，又不得不去求他。谁知他的心比墨汁还黑，比石头还硬，说不用那些废料可以，只要按优质材料市价付款也行，共计十二万。十二万哪，我到哪儿弄这么多钱？他见我走投无路，又笑着出了个主意：‘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杀了我！’是可忍，孰不可忍，一气之下我就真杀了他。”
“请问你心上人是谁？”
“如果与案情无关的话，作为个人隐私请允许我保留。”
孔令君默许。“再讲讲作案过程。”
“象牛新年这样的人渣，只有手刃才解恨，可我身体残疾，又怕不是他的对手结果适得其反，就先在茶里放了氰化钾，等他断气后再伪装成自杀。至于房门的问题，想起复杂，真正做起来却很简单——用钢针在门板上钻个小孔，将牛尾毛缚住插销从小孔穿出，出门后轻轻一拉，插销复位；再轻轻一拉，收回牛尾毛，最后将门板上那个毫不引人注目的小孔封死……”宋子奇绘声绘色地把他如何制造自杀现场的过程描述了一遍。
“真可谓用心良苦啊，让我这个警校毕业生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来。”
“我之所以想出这种离奇的办法，并不是故意给你出难题和你较劲，相反，是迫于你的侦破能力。杀人偿命，这是自古以来最简单的常识，只是我需要时间，为不辜负张老师、子林他们的厚望，我必须亲自负责把学校盖起来。现在好了，虽然我离开了石板沟，也许要永远离开这个世界，但我们的学校，那颗镶在大山深处璀璨的明珠，每当朝阳升起的时候，就会在晨曦早熠熠生辉……”
宋子奇长长出了一口气，陶醉在幸福的遐想中。孔令君见此情景，泪水差点儿溢出眼眶，是职业责任让他强忍住，同时又不得不继续履行自己的职责。
“宋子奇，你既然杀牛新年的念头是当场起的，又何来氰化钾？又何来牛尾毛？如果没有牛尾毛，我看女人的秀发也是可以的吧？第一次勘查现场时，我就在死者房中捡到了一根，它的主人是不是你的心上人呢？”
“不，不不……”宋子奇顿时脸色煞白。
“宋子奇，今天虽是初次见面，但你的故事我已知道不少，作为个人，我非常敬佩你的人格，然而，在神圣的法律面前，任何个人私情都显得微不足道。你是一个敬业的教师，肯定希望我也是一位敬业的警察，所以，希望你能象匿名信后面的署名那样，虽然犯罪，但仍不失诚实。”
一席话，让宋子奇重新低下了头。
十四、惊飞的麻雀
白雪走进公安局自首投案，除过孔令君和刘玉，其余人都大吃一惊。
“牛新年是我毒死的，宋子奇只不过伪装了一下现场，最多算协从。”
本来，白雪还想最后约见刘玉一次，讲完故事的尾声，谁知宋子奇已投案自首，便不得不把这个尾声讲给孔令君。
“……自从在丁香公园被牛新年抓住以后，这个恶魔就像影子一样缠上了我。过去，他想办什么事都得向马先永行贿，包括他进公安队伍，这下好了，一个电话打来，我就得给马先永吹枕边风。特别是他弄清子奇的身份后，我在他眼中的地位随之一落千丈，从高不可攀的书记夫人沦为阿Q眼中的小尼姑。他声称睡过的女人不下一个排，有高有矮，有胖有瘦，上至过了更年期的半老徐娘，下至未满十六周岁的在校中学生，就是没尝过官太太加大学生的滋味。对他的无耻要求，我当然是一口回绝，只要我主意拿定，量他也不敢胡来。可是，当得知石板沟学校的命运掌握在他手里后，我又改变了主意。为了梦中的校园，子奇子林的前途、爱情、健康都搭进去了，我还有什么不可舍弃的？比起子奇子林来，他和马先永有什么区别？何不用残败的身子赎回自己的罪孽？谁知牛新年熊掌和鱼都不放，还厚颜无耻地说，他是两个文明一起抓，两手都要硬。我彻底绝望了，为了学校，只有铤而走险，所以第二次谈判时揣了瓶氰化钾，趁他上厕所时倒进茶杯，终于送这个恶魔下了地狱！”
“眼看着牛新年四肢抽搐七窍流血，我心里一阵欣喜一阵轻松，想想自己也该走了，端起残茶刚要喝，恰巧子奇推门进来，他夺过茶杯将残茶泼到楼下，说牛新年罪恶累累，人人应得而诛之，为了学校，也为了我的贞操，他今天就是专门为找牛新年算账的！我知道他是在安慰我，一个连鸡都不敢杀的善良之辈焉敢杀人？他从我头上捋下两根落发后让我赶紧离开。事后又找到我，说痕迹已经消除，现场经过了精密伪装，凭S市现有的人力技术，短期内侦破是不可能的，所以要我不要有精神负担，更不要傻乎乎自首投案，让学校半途而废。谁知学校刚竣工，他倒抢先一步来投案了。”
“匿名信的内容是你提供的吧？”
“是的，牛新年的罪恶是他本人在我面前炫耀的，追认牛新年为烈士的决定是马先永在家里讲的。子奇得知消息后，不顾我的阻拦，立即写了两封信交给我，说决不能让这个恶魔披着五彩衣去见上帝。公安局那封是通过邮局发的，给马先永那封是我直接带回的。别人作了案唯恐避之不及，而他为捍卫正义故意引火烧身，单凭这点，我爱他也无怨无悔。孔科长，我知道你一开始就怀疑到我，但感觉不能作为依据，鉴于我的身份，如果没有铁的证据，估计公安局也不会把我怎么样。然而我早已决定，无论你们怀疑没怀疑我，有没有证据，一旦得到学校竣工的消息，看一眼子奇梦想成真后的笑脸，就马上来投案自首，以保全人格牺牲肉体来维护法律的公正！”
白雪似乎无话可说，一双美丽而忧伤的大眼睛久久注视着窗外。窗外，高高的白杨树上，两只恩爱的麻雀正相互梳理羽毛。
“孔科长，你读过《圣经》吗？”
白雪收回目光突然发问。孔令君点点头。
“那你肯定知道潘多拉魔盒的故事。你看今天的世界多象个打开的魔盒呀，希望、美、纯真的爱都被禁锢了起来，任邪恶恣意横行。”
白雪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可那只恩爱的麻雀已经受惊飞走，一只朝东，一只朝西。
十五、无奈的结局
桃花红梨花白的初春，牛新年被杀一案作为特殊案件被秘密判决——
牛新年的二十四万元存款因来源不明，应视为非法收入上缴财政；为维护公安队伍整体形象，对牛新年不作任何政治上的结论；
“桃色档案”因涉及面过大，内容低级，不利于安定团结，应在本案判决之后全部销毁；
宋子奇犯有故意杀人罪，证据确凿，本人也供认不讳，但念其能自动投案，故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生。
市委办公室秘书白雪，据市第一医院出示的诊断证明确认，患有阵发性谵妄证，属中度神经错乱，与本案无关，应送进医院进行隔离治疗；
市第三建筑公司经理刘顺明，犯有教唆罪，罚款两万元，免于起诉……
作为本案的主办人，孔令君对判决结果颇感意外，曾暗中鼓动宋子奇上诉，刘顺明也当场表态，上诉一切花费由他包揽，但宋子奇完全服从判决，并对这一判决形式及对白雪的处理表示感激。
然而，白雪却于判决当日在家中开煤气自杀，孔令君和刘玉同时赶赴现场，发现随着灵魂的离去，死者生前面部惯有的忧郁之色一扫而光，给人一种平和温暖的感觉。
春天来了，孔令君、刘玉的爱情之花也盛开了。他们的婚礼形式为旅游，但不去省城，更不去北京上海这些大都市，而是选择人们谈之色变的石板沟。
石板沟小学师生们正集合在操场举行升旗仪式。孔刘二人相偎在对面的山岗上，鲜活的朝阳从身后升起，洗礼衣衫不整的孩子们和比朝阳更鲜艳的五星红旗。
一位三十多岁的男老师正认真地用口琴吹奏《义勇军进行曲》，琴声伴着淙淙溪流和清越的鸟鸣一同飞上山岗。
“山里的小学教师，真可敬呀。走了一个又来了一个，不知这位老师叫什么？”
“他叫什么？我想你应该能猜到。”
刘玉不再言语，只是默默地把头靠着在孔令君肩上，双眸饱含泪水。
&&&&&&&&&&&&&&&&&&&&以真诚阐释向往
&&&&&&&&&&&&&&&&&&&&&&&&&&&&&&&&——读周知中篇小说《夜幕下的丁香公园》
&&&&&&&&&&&&&&&&&&&&&&&&&&&&&&&&&&&&&&&&&&&&&&&&&&&&&&王&墨
&&&&人生是不可能没有向往的。卖火柴的小女孩饿极向往烤鹅，冻极向往火炉，葛朗台向往金子，陶渊明向往田园。而周知的中篇小说《夜幕下的丁香公园》为我们展示了这样几个人的不同向往：一个叫宋子奇的山村小学教师，向往舍弃自己的一切也要在大山深处建一教学楼；一个叫牛新年的“桃色侦探”的向往，却是不惜一切手段要“一生一世发发发！”县委办秘书白雪，向往终生与爱人宋子奇相亲相爱……这纷纭的向往纠集在夜幕下的丁香公园这一特殊舞台登台演出。
&&&&宋子奇和白雪本是同窗，又是知音，是爱和理想把他们的心拴在了一起。他们大学毕业本该留校，本该留在大城市干一番所谓的大事业，但他们却立志回到穷乡僻壤做照亮别人的蜡烛。然而，主管文教的县政府副县长，中年丧偶的马先永“慧眼”识白雪，在教育局长和终生未酬做官志的白雪父亲的“诱导”下，做了县政府的秘书和马太太。但重山重水却阻隔不住相知相思的心。宋子奇和宋子林本是堂兄弟，又是同窗，更是挚友。在上小学时，子奇赤脚踏雪过冬时，是子林拉来自家的狗煨暖子奇那裂子能放进铅笔的脚。在大学时，他们对白雪的互爱发展为情敌。在“谁都想成全对方，而谁都不想当孬种”的尴尬情况中，他们以抛硬币决定去向。也许是为了让子奇和白雪过上安静的幸福生活，悄然而去的子林在海南一呆竟是九年，为了实现他们的恩师张元在山村建一所教学楼的心愿，不仅子奇将自己九年的工资变成了一抽屉车票，还搭上了一条腿，而且为了筹建校款，他们甚至以10万元各自卖去自己的一个肾。当鲜活的朝阳升起时，不仅照耀着被称作深山明珠的教学楼及冉冉升起的五星红旗，也照耀着一群衣衫不整的孩子和用口琴吹奏国歌的青年教师。一个把本该为孤寡母亲救命的钱拿去走关系而混进公安队伍的牛新年，按理与遵纪守法的宋子奇、白雪是老死不会往来的，但因为石板沟的教学楼而双双成为这个被称为“桃色侦探”的笼中之物。这个以“抓、打、罚”为行动纲领，集贪污、受贿、强奸、敲诈勒索于一身的“正式公安干部”曾因为负责着丁香公园秩序和环境卫生，天生一双“色眼”，所以常故意网开一面留出空档，而待“露水鸳鸯”之类男女进入实质阶段时便突然缉拿，所以使S市198名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物全成了他自编密码一三一四八八八（一生一世发发发）微型保险柜的滚滚财源。也因此，派出所的一栋办公楼，一辆桑塔纳，四辆三轮摩托，公安局的家属楼，各科室的三轮换四轮及逢年过节大伙的米、面、油、汽均是这个年年当先进、岁岁上奖台的局里功臣之劳，在死后又险些被追认为“革命烈士”，隆重悼念。
&&&&纵观《夜幕下的丁香公园》的故事可以分为两部分，即对教师这一对社会奉献最大而享受最低的群落的同情与理解；对官僚腐败现象的憎恨与揭露，牛新年、警察，他们肩负着最危险的使命，人民赋予他们权力，但少数人却干着连人渣也不敢干的罪孽。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北岛），宋氏兄弟和牛新年不正是一组鲜活的对照？他们的行动体现了他们的内心向往，反映了他们的人生观和道德观。
&&&&小说是什么？纳博科夫说“小说是虚构”，略萨说“小说是撒谎”。故事是构成小说文本的重要因素。作家周知常说要编一个故事感动自己，他信奉奥布赖因说过的“写作近于祈祷，首先触及作家，而后又触及读者心灵的最深处；写作是反对碌碌无为的呼喊”。周知作小说是有感而发的，这正如他前些年以杂文《孔子他爸叫啥》、《我再补充两句》、《闲话括弧》等嘲贬时弊见长一样，虽不刻意寻找模特儿，但鉴于对生活的透视能力及对人物心态的准确把握，在生活中照样可以找出正反人物的影子，他们正是现代社会不同人物纷杂向往的艺术再现。在行文中，对不同人物体现不同向往的故事则采取不同的语言，如对宋子林、子奇及白雪故事的讲述，体现了铁汉柔情，读来使人为之泪下，而对牛新年等则是一副杂文笔法，让人恨的格格齿响。
&&&&当然，小说的不足也是显而易见的，行文仓促，语言打磨不够精细，采取叙述语言过多，细节描述少而导致故事精节不够舒展，人物个性不够鲜明。虽然如此，瑕不掩瑜，《夜幕下的丁香公园》仍不失为一篇值得一读的好小说。
&&&&&&&&&&&&&&&&&&(1999年10月5日刊与商洛日报《商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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