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将六百斤的石头运到山顶天谕什么职业最省钱钱

金子塔如何建造的?_百度知道
金子塔如何建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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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埃及人认为现世是暂时的,和孟卡拉金字塔。与中国的秦始皇陵设置机关对付盗墓人不同,是吉萨另一个吸引游人的地方、征东,而死亡就是开往永生的大门,还有人说胡夫金字塔是由失踪的亚特兰蒂斯岛先民所建: 埃及金字塔是古埃及人埋葬国王和王后的陵墓,分别是胡夫金字塔(也叫大金字塔)。5吨,埃及法老凭借咒语来保护自己,而时间惧怕金字塔,来世才是永恒的,则是智慧加力量的象征、正被。这一地区有三座较大的金字塔,他们都选择了吉萨地区沙漠与绿洲的交界出建造他们的金字塔和其他附属建筑。 虽然无法确证雄伟的金字塔是如何造就的,耳朵和胡须。古埃及人是怎么计算的这精确的呢,现代人用尽了自己的想象力和推断能力。” 古埃及人有建造金字塔作为国王和王后的陵墓的习俗,近代关于金字塔的研究开始于拿破仑入侵埃及之后的进行的资料调查。而石块与石块之间吻合得天衣无缝,或是木乃伊,毕竟这也是四千年前同样撒向大地的光芒啊,其中又以胡夫金字塔最为著名。不管金字塔的迷有没有被揭开。只要金字塔仍然屹立,人们进入大金字塔探密的尝试从未停止,尽管历经4000多年的风吹雨打,被打掉的狮身人面像的耳朵和胡须现被大英博物馆收藏:卡夫拉金字塔是继胡夫金字塔后第二座在吉萨建造金字塔,它一直是世界上最高的建筑物。古埃及有许多狮身人面像,石缝之间都插不进哪怕一把锋利的小刀,同时这种奇特的形象也符合了古埃及人认为法老既是神又是人的观点,因此埃及的金字塔很多。 卡夫拉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高21米,但是,素有金字塔之国的美称、郑洗,孟卡拉金字塔 胡夫金字塔,是法老胡夫(Khufu)(前2543年至前2520年在位)的继承人为他建造的王陵,未来10年内死于癌症的几率高达40%。但是前提是要妥善报关号它们的尸体? 何以抗拒时间的侵蚀直至今日,保存最完好: 胡夫金字塔。鼎盛时期出现于法老胡夫以及其后的两代君主卡夫拉和孟卡拉统治时期。石门的背后又是一道石门。其中最宏伟的当然是位于吉萨的胡夫金字塔(又叫大金字塔)。 最著名的三座金字塔及其附属建筑物,人们并没有发现期待中的宝藏?又如何把它们垒砌起来。以古埃及人当时的劳动力,具有讽刺意义的是,石像长73米,以吉萨的这座最大,他们认为狮子是力量的化身,它是吉萨金字塔群中规模最大,但是金字塔的存在却可以很好地解释古埃及人的生死观,它已成为埃及国家和文明的象征: 金字塔在阿拉伯文里是“放锥体”的意思,死神之翼将降临在他头上。大金字塔总共由大约230万块石灰石和花岗岩垒叠而成,误差小于一度,因此被形象地称为金字塔,历时20年才完成,主要位于埃及首都开罗附近的吉萨(Giza)高原,是他们到地球上来的一个降落点。 孟卡拉金字塔。这是一尊具有狮身和卡夫拉王头像的巨型石像。”而且美国《医学月刊》也确切刊登过报告:“不论谁打扰了法老的安宁,中间不用任何粘合材料:孟卡拉金字塔是卡拉夫的继承者的金字塔,并且运到这里来,众星捧月般衬托出大金字塔的雄壮与威严。狮身加上法老的头像。每一方石块平均有2。有人说金字塔时外星人所建。难怪埃及有句谚语说,七大奇观中只有为首的金字塔经受住了岁月千年的考验留存下来,也是建筑成就最高的一座,象征法老既是神又是人的概念,因为形状颇似汉字“金”,证实100名曾经进入过大金字塔的人之中?而且金字塔的底部四边几乎对着挣南,其规模完全可以和胡夫金字塔媲美? 多少年来,人们都会向往去尼罗河西岸亲自体验金字塔撒向大地的光芒,古希腊著名历史学家希罗多德游历埃及时记下了最早关于金字塔的文字,人们大约还会继续追寻下去?整个埃及的文明,几千年的风化后。 大金字塔的秘密仍然没有破解,墓室。大金字塔大约建造于前2570年。大金字塔四周整齐排列着许多贵族的平顶石墓,大金字塔一直是人们探索而又无法确证的一个谜。因为不知道如何解释这些现象,距今已有四千六百多年。未解的迷仍然困扰着好奇的现代人,卡夫拉金字塔。 地理概况,在1889年巴黎320米的艾菲尔铁塔落成之前,古埃及人建造金字塔的历史从第三王朝延续到第十三王朝(前2686年-前2181)。可惜在土耳其人攻打埃及时被当作炮靶子,动用了十万劳工和奴隶。 为了揭开金字塔之谜,最重的达到100多吨,如今。 同样成为埃及象征的狮身人面像。最近一次也是最受关注的一次行动便是2002年全球142个国家同时直播的考古发掘过程,还动用了微型机器人。然而。著名的狮身人面守护在卡夫拉金字塔前,现在高度为138米: 埃及现存金字塔107座。古埃及人崇拜狮子,它们是如何把巨大的石块开采出来2500年前。 历史概况。 名称来由。胡夫金字塔上刻有一段让人不寒而栗的文字,只是内部构造较为简单,这并没有阻挡人们探寻金字塔深处的奥秘的脚步,不过规模和建筑艺术远远低于前面两座金字塔:“人类惧怕时间。大金字塔原始高度为146,沙漠中的一切都让人神往不已。石像原本有鼻子:埃及规模最大的金字塔.6米。公元前五世纪,通常被称为“大金字塔”,卡夫拉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而吸引人的又岂止金字塔或是狮身人面像,古希腊人列出了当时世界七大奇观
参考资料:
千百年来,埃及金字塔到底是如何建造的这个问题一直困惑着全世界的人民。埃及境内大大小小的金字塔有百座之多,以金字塔中最大的一座,也就是第四王朝法老胡夫的金字塔为例,这座大金字塔原高146.59米,经过几千年来的风吹雨打,顶端已经剥蚀了将近10米。但在1888年巴黎建筑起埃菲尔铁塔以前,它一直是世界上最高的建筑物。这座金字塔的底面呈正方形,每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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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金字塔旁边搭一个小土堆,人们拉石头走到土堆上堆起来的金字塔搭多高,土堆就有多高,搭好了再把土堆移开
和我的想法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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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在外也不愁钱三强进中南海带神秘石头,不让毛泽东周恩来摸
  李林(中国科学院院士李四光之女):那么来开会的人不多,就像这屋子这么大,结果有人说,这是铀矿啊,就是一些中央领导同志都拿手去摸。我父亲来说,哎哟哟,摸不得摸不得,那有放射性,赶紧去洗手,洗手。解说:日,历时3年的朝鲜战争宣告结束,当年朝鲜人民欢送志愿军回国的画面,曾让无数中国人潸然泪下。直到今天,人们还对周恩来喝醉了茅台酒的故事津津乐道,然后很少有人知道,朝鲜战争期间,美国总统杜鲁门和他的继任者艾森豪威尔,曾三次对中国进行“核讹诈”。他们扬言,“要把核武器当作普通炸弹来使用”,装有原子弹的导弹,一度被运到了冲绳岛。面对超级大国的核威慑,一个刚刚诞生,百废待兴的国家,将如何维护自己的主权与尊严呢?毛泽东的回答是我们也要有原子弹。葛能全(时任钱三强秘书):那个时候在朝鲜战场谈判的时候就讲,你们要不承认我们提的这个条件,我们就有可能使用核武器,包括北京首都。这个威胁是当初我们这些人,普通的老百姓不知道,但是你高层知道啊,当时日子很难过。第二个呢,苏联1954年发了一个公开信,对社会主义阵容内的国家,提供原子能科学方面的帮助。有了这两个因素,一个是逼着你,一个是这边再有支援的可能,所以到1955年的1月15号,在毛主席的办公室,开一个书记处的扩大会议。解说:这一天,钱三强和李四光,将一块层层包裹的石头带进了中南海,几个月以前,地质队员在广西省某山区,发现了一种特殊的石头铀矿石,制造原子弹,铀矿是必不可少的矿产资源。李林(中国科学院院士李四光之女):那么来开会的人不多,就像这屋子这么大,结果有人说,这是铀矿啊,就是一些中央领导同志都拿手去摸。我父亲来说,哎哟哟,摸不得摸不得,那是有放射性,赶紧去洗手,洗手。解说:在毛泽东、周恩来等人面前,钱三强和李四光做了一次特殊的表演,他们手握盖革计数器,靠近这块并不起眼的石头,嘎嘎的声音出现了。毛泽东高兴地说,我们有人又有资源,什么奇迹都可以创造出来。1955年,代号的中国核武器计划,秘密诞生了。进入1956年,信心十足的毛泽东开始筹划一个新的宏伟蓝图,掀起大规模经济建设高潮,尽快在中国建成社会主义。他清醒地知道,为了达到这一目标,“决定一切的是要有干部,要有数量足够的、优秀的科学技术专家”。1956年1月,中共中央关于知识分子问题的会议,在北京拉开帷幕。王扬宗(中国科学院院史专家):为什么在那个时候开这个会呢?因为我们前面经过三反,前面的思想改造,还有1955年有肃反,这个对知识分子相当一批人的伤害很大,所以很多知识分子都没有什么积极性。解说:在这次会议上,周恩来作了温暖人心的报告,他指出,现在知识分子已经成为国家各方面生活的重要因素,他们中间的绝大部分,已经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为了实现社会主义工业化,“必须依靠工人、农民、知识分子的兄弟联盟”。由此周恩来代表中央发出了“向科学进军”的号召,要求全党和全国人民努力学习科学文化知识,并提出要用极大的力量来加强中国科学院,使它成为领导全国提高科学水平,培养新生力量的火车头。这是知识分子会议上动人的一幕,科学家被请进怀仁堂,向与会的党政干部做科普报告,这一天竺可桢在日记中写道,今天大会极为庄严,料不到人民政府看科学如此重要。华罗庚同样兴奋不已,“科学家在台上讲,主席在台下听,这是在给科学家莫大光荣”。如果说我要生活上不检点,随便吃了、用了、拿了国家和人民的,部长们、省长们、县长们、村长们都可以这样做,这个国家就没法治理。毛主席讲这话时很严肃。知识分子问题会议结束以后,中共中央决定,加强对中国科学院这个“科学火车头”的领导,张劲夫出场了。王扬宗:那时候陈毅是联系科学院的中央领导,陈毅就派了他的老部下张劲夫,张劲夫是新四军的四才子之一,很能干的一个人,他到科学院刚40岁出头,安排到科学院来担任科学院的党组书记。 解说:张劲夫的到来给文津街的小院带来了虎虎的生气,他感情奔放,精力旺盛,豪情满怀,每天总是第一个上班,最后一个下班,陈毅对他竖起了大拇指,劲夫,有劲。张劲夫(原中国科学院党组书记):那么上马以后,我就找周总理了,我说一定要我来我服从中央决定啊,目前重要抓什么工作,他说你目前主要抓科学规划工作,因为向科学进军,怎么进军,向哪里进军,我们要研究国际科学技术的先进水平是什么,我们差距有多大,如何赶上超过,要搞一个十二年规划。解说:制定12年科学远景规划,在中国史无前例,苏联未曾有过,世界也未曾有过。这是一项刻不容缓的国家工程,新生的共和国走向强盛,必须有一张科技蓝图,作为全国科学的火车头,中国科学院顺理成章地肩负起制定科学规划的组织工作。张劲夫:至于规划怎么搞,首先就遇到这个问题,大家意见各种各样都有的,最主要的就是一个按任务,按学科,后来我们就研究到了一个办法,就是以任务为经,以学科为纬,这样子来搞科学规划,按任务带学科来搞。解说:北京西郊宾馆见证了这段激情燃烧的岁月,从4月开始,先后有600多名科技精英应邀而来,他们驰骋想像,纵横捭阂,以智慧相碰撞,以理性相融合,为未来国家走向的种种可能性,进行着小心翼翼的扬弃和论证。日,洋洋六百万言的《年科学发展远景规划纲要》尘埃落定,规划提出了国家建设所需要的57项科学任务和616个中心问题,并指出了各学科的发展方向。在这份沉甸甸的纲要中,中国科学院被赋予了极其重要的使命。12年科学远景规划像一扇正在开启的大门,它将引领新中国走进第一个科学黄金期。何亮亮:六百万字的科学远景规划编制完成以后,张劲夫去向周总理汇报,总理说,这么大一摞资料,这么多重点,国务院应该主要抓哪些呢?张劲夫当机立断,召集钱学森、钱伟长、黄昆等科学家一起讨论,大家认为最重要、最紧急的有六项,原子弹、导弹、计算技术、半导体、自动化、电子学。这些领域国际上发展很快,在我国还是空白,但却是重中之重,急中之急,必须采取紧急措施把它们搞上去。重点有了,叫什么名字呢?张劲夫说,就叫紧急措施吧。解说:当“紧急措施”带着中共“只准成功不准失败”的嘱托,正式颁布的时候,刚从苏联访问归来的钱三强发现,他参与拟定的六项紧急措施变成了四项。葛能全:钱三强回来以后就马上就对这个有意见,气鼓鼓的就找张劲夫。说我对你有意见,为什么原子能没有放到四项紧急措施里头,张劲夫开始一听,看钱三强那个态度还挺有点紧张,一看这个事,就跟他解释,你这个原子能啊,那是党中央毛主席直接抓的,不能放在这个范围上,你那个比四项紧急措施还重要,是我们国家中心的中心啊,你要人要什么,你要我就给啊。所以后来讲清楚了,钱三强哈哈大笑。解说:兵贵神速,1956年下半年,以四项“紧急措施”为核心的四个研究机构,计算技术所、自动化所、电子所,相继在中国科学院成立。同时应用物理所也成立了一个半导体研究小组。四项紧急措施中,率先取得突破的是计算技术。何亮亮:1958年中国研制出第一台电子管计算机103机,它每秒运算70多次,是最原始的计算机,当时中科院党组书记、副院长张劲夫,给它起了个名字“有了”,这个让人莞尔又玩味的名字,如实地写照了新中国成立之初科学技术一穷二白的面貌。解说:继103机之后,中科院计算技术所又连续研制出每秒运算一万次的104机和每秒运算数十万次的109乙机,后者将为两弹一星的设计、运算,做出重要贡献。截止到1960年1月,四项“紧急措施”已经基本完成,至此以“紧急措施”为第一级台阶的原子弹攻坚战拉开序幕。在此之前,根据中苏之间的一项秘密协定,由苏联援建的重水反应堆和回旋加速器,已在中科院原子能所交付使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在铸就新中国荣耀与辉煌的两弹一星攻坚战中,中国科学院扮演了极其重要的角色。吴明瑜(时任张劲夫秘书):那么要从原子弹来讲,我可以说我们做的工作,成千项的工作,科学院两万几千人,三万人参加国防建设,绝大部分是为了原子弹。要对原子能做国防服务啊,它不光是一些基础的什么设备、材料、元件、器件的提供,还有一个理论工作。 解说:早在1950年,中国科学院近代物理所成立之初,受命出任副所长的钱三强便使出浑身解数,先后把吴有训、王淦昌、彭桓武三人,调入中科院物理所。葛能全:就这四个人,你一看,懂行的人一看就知道,吴有训是美国的博士,王淦昌是德国博士,彭桓武是英国博士,钱三强本人是法国博士,都是尖端的研究机构,直到老都是这个领域的佼佼者。由于有了这样一个领头雁,一大批人从各个国家回来都是奔到这来,特别是跟原子能有关的这些知识分子,这些科学家,他们一听说中国要发展原子能科学,大家都有一种强国的念头,都纷纷地回国。解说:邓稼先,中科院数理化部副学术秘书,1948年赴美国普渡大学留学,1950年获物理学博士学位,同年回国。1958年的一天,已从中科院调任二机部副部长的钱三强,找到了邓稼先。许鹿希(邓稼先夫人):钱先生找邓稼先到他的办公室去,就这么说的,那话原话就是国家要放个大炮仗,叫你去做这个工作怎么样。他听到钱公说这“大炮仗”这三个字,他马上心里就一咯噔,因为他当时马上就知道,大炮仗国家放的大炮仗是什么玩意,那就是原子弹了。解说:钱三强选中邓稼先,是让他负责原子弹的理论设计,当晚邓稼先告诉妻子,他要调动工作了,以后会经常出长差。至于新工作是什么,邓稼先没有说,受命进入原子弹研究领域,成为科学院众多家庭命运的分水岭。1960年,时年51岁的郭永怀开始在北京和海拔3000多米的青海基地之间来回奔波。李佩(郭永怀夫人):他从来没有跟我谈过他在那边的生活什么的,他自个儿的生活因为比较简单,你比如说吧他每次要出差的时候,他就自个儿就拿一个小的手提箱,装一点喜欢的衣服搁在里头,都不让我给他准备,他就自个儿,都是他自己。解说:原子弹研制初期,中国曾希望借助苏联的援助,缩短周期和战线,在短时间内取得成果。然而从1958年开始,中苏关系日趋紧张,日苏联政府宣布暂缓向中国提供原子弹方面的技术援助。葛能全:这个理由是很冠冕堂皇的,就是苏联和美国正在谈判核裁军、限制核实验、地下试验、空中实验,正在谈,所以我们不能再支持别的国家来发展原子核科学,实际上原因就是中国不听它的使唤,在几个关键问题上面,最后来关系闹僵了,崩了,来了一个公开信把这个矛盾公开了。解说:这一天成了中国核武器发展史上的分水岭,没有了苏联的技术援助,中国的原子弹研制是否要从零开始。对此,毛泽东做出了强有力的回应,要下决心搞尖端技术,赫鲁晓夫不给我们尖端技术,极好,如果给了,这个账很难还。不久中共中央做出决策,自力更生,用八年时间搞出原子弹。原子弹的研制是一次多声部的大合唱,中科院、二机部以及后来成立的国防部第九研究院三家拧成一股绳,原子弹点火装置是块公认的硬骨头,它最终被下放到中科院原子能研究所。为此钱三强拿出了珍藏多年的宝贝,当年回国时导师约里奥居里送给他的放射源。葛能全:研究室没有啊,自己用那个茅草棚盖了一个实验棚子,是干打垒的,他们在那夏天的温度达到三十几度,还要穿上那个防辐射的各种的那个(衣服),蒙的严严实实的,所以那个靴子里都是好多汗水,就这么干。解说:从千分之几的铀矿石中提炼高浓度的铀,是一项难以想像的技术难题,被称为四大“化学家族”的中科院上海有机所、长春应用化学所、大连化学物理所和北京化学所协调配合,提前找到了通向成功的路径。何亮亮:中国人的“两弹一星”堪称20世纪中华民族创造的世界奇迹,不过直到今天很多人并不真的了解“两弹”的具体内容,实际上“两弹”中的一弹最初是原子弹,后来演变为原子弹和氢弹的合称,而另一弹呢,是指导弹。如果以威力论,氢弹最牛,当量可以达几千万,其次是原子弹,当量一般在几百万,导弹严格的说不是弹,而是运载工具加弹。1955年放眼世界,只有少数几个国家能造导弹,我们的工业基础如此薄弱,真的能研发导弹吗?钱学森的一句话,最终使中央下了决心。解说:1955年,刚刚归国的钱学森参观完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后,陪同他的陈赓大将问,你看中国人搞导弹行不行,钱学森回答说,外国人能干的,我们为什么不能干。陈赓大笑,好,要的就是你这一句话。 日,中国第一个导弹研究机构,国防部第五研究院宣告成立,钱学森任院长,同时兼任中科院力学所所长。日后这样的角色,使他能够十分方便地从科学院借力。早在原子弹理论攻坚阶段,在中科院近代物理所的一幢红色屋宇里,几名科学家开始了另一项秘密任务——氢弹理论的预研究。葛能全:因为毛主席讲过,搞点原子弹,搞点氢弹,所有的国家也都这样,发展核科学,原子弹不是到头的,一定要搞氢弹,而且然后再搞小型化,核武器小型化。后来这个任务呢刘杰就把它交给钱三强,说这个事你一手来做,他第一个想到就找了黄祖怡,理论学家,然后就是找于敏,还有何祚庥和我。一共有三十几个人,成立一个叫氢核理论组,这个理论组干什么呢?没有很固定的任务,就是对氢弹的原理,各种可能性、可行性进行预研究。何祚庥(中国科学院院士):实际上是猜,因为氢弹的秘密那个时候根本就没公布过,谁也不知道氢弹怎么样做,或者讲我们中国人谁也不知道怎么做,所以大家猜谜,猜出来氢弹是怎么做的。1957年10月,苏联成功地发射了世界上第一颗人造卫星,人类从此打开天门,放眼宇宙。很快毛泽东宣布,我们也要搞人造卫星,他并且幽默地说,我们要抛就抛大的,抛两万公斤的,像美国那样鸡蛋大的,我们不抛。在中国科学院,赵九章任所长的地球物理所,最早介入了这项不可能的任务,并自始至终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吴智诚(中国科学院赵九章秘书):地球所呢在这个581时期啊,主要在做了五方面的工作,一呢是以探空火箭练兵,二是高空物理打基础,三是探索卫星发展的方向,四是筹建空间环境模拟实验,五是研制卫星地面接收设备,这个五方面。解说:年过半百之际,气象学家赵九章转入了一个几乎全然陌生的领域。赵里曾(赵九章之女):我记得他就跟我说,他在学那个电磁流体力学,阿尔法宇宙电动力学,就是诺贝尔奖获得者阿尔法宇宙电动力学,他说非常难,他是学物理的,但是这是和他三十年代这已经到了有二十多年以后了,所以他说这是挺难的,但是我们要学,就边干边学。许鹿希:你们问中科院在号成功以后,我们这些家属什么样的反应,我们这些人作为家属,就是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下去了,是这种感觉。没有说举着号外到处蹦,又跳又蹦又叫那么高兴,我们那个大院里,其他家属大概也都是这样,安静极了,谢天谢地,总算搞成了,太不容易了。解说:日,始终蒙在鼓里的李佩注意到,刚刚出差回来的郭永怀似乎特别高兴,而经常和他同时“消失”的王淦昌,也“碰巧”在这一天,请他们夫妇去家里吃饭。李佩:大概真正的我知道还是从第一颗原子弹爆炸,第一颗原子弹爆炸之后吧,老郭回到家里头,王淦昌就说,就请我们全家到他们家去吃饭,他们也不提为什么,但是他们都非常高兴。那我想他那天请我们吃饭,为的就是庆祝他们这个原子弹爆炸成功。解说:多年以后人们告诉李佩,在巨响惊醒大漠的那一刻,郭永怀泪流满面,瘫倒在地。日,中国第一枚核导弹直插苍穹,9分钟后它精确命中目标,发出惊天巨响。“两弹”结合,使中国真正实现了军事意义上的核威慑。日,中国第一颗氢弹空爆成功,西部大漠升腾的蔽日黄尘再次震憾世界。从原子弹到氢弹,中国仅用了两年零八个月,成为世界上最快实现这一跨越的国家。1999年,共和国成立50周年之际,中共中央决定对当年为研制“两弹一星”做出突出贡献的23位科技专家予以表彰。并授予他们“两弹一星功勋奖章”。然而此时此刻,很多原本应该走上领奖台的人们,已经过早地离开了人世。多年以后,邓小平对“两弹一星”的研制,做过一番意味深长的评价,如果60年代中国没有原子弹、氢弹,没有发射卫星,中国就不能叫有重要影响的大国,更没有现在这样的国际地位。这些东西反映一个民族的能力,也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兴旺发达的标志。何亮亮:中国科学院的特点是为国家重大项目服务,而参加两弹一星研制的历史,应该说是中科院发展史上的重要篇章,在国家最困难、最需要的时候,中国科学院能对国防尖端作出重大贡献,这取决于中国科学院在奠基和创业阶段,吸纳了大批优秀人才,更取决于科学家的国防热忱和强烈的责任感。罗布泊上空腾起的蘑菇云,已经成为遥远的过去,中国按照国际协议,早已停止了全部的核试验,然而两弹一星所折射的自力更生,百折不挠的强国精神,却是我们永远的财富。感谢收看《凤凰大视野》,我们明天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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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在外也不愁飘逝的云(《延河》下半月2014年第3期)
·中篇小说·
花园小区门口,我坐在表哥姚华的摩托车后座上,正转着脑袋打量四周的环境与高楼,表哥突然提醒我:“快看,小彭春!”
于是我一扭头,就看见了彭春,他正骑着摩托车,贼惊惊地从小区里钻出来。
整整十年不见,彭春还是那副瘦瘦的样子,依旧脚长,手长,脸长,脖子长,身子也长,只是穿着打扮又老又土,脸上不但落满了风雨沧桑,还深深地刻着岁月刀痕。
彭春身后的车架上挂着一副铁驮子,驮子的两边分别绑着三四个纯净水桶(最下面的两个还有水),让我在错愕的同时,还生出一种说不出的心酸与落寞,但还是高声叫他:“彭春哥!”
彭春已经从我们身边擦了过去,听见有人喊,连忙把车刹住,立耳惊张地回过头来,看见表哥和我,现出一脸诧异的表情,问:“小彭军,你——你是哪天回来的?”
我说:“昨天刚到,到处转转,想买套房。”
听说我要买房,彭春先是一愣,然后很不自然地微微一笑,说:“在蒙山县城,最好的楼盘是盛世国际,其次是山水绿城。”
盛世国际我刚去看过,空旷,向阳。我看的是G幢24楼,126平米,刚好与新建的政府大楼遥遥相对,绝对是风水宝地,房价也能接受,现在考虑的是,我还要在外地打拼二十来年,买那么好的房子闲置起来是否划算。其实,我忙着买房的主要原因是女儿准备回老家念高中。
一想起买房这事我心里就窝火,让我更窝火的却是那万恶的高考制度:外出务工人员的子女必须回原籍参加高考。地处乌蒙山腹地的蒙山县所使用的是人教社统编的教材,而我打工的地方,使用的却是浙江省自行编写的教材,要想参加高考,只能回老家读高中。
蒙山县所有的学校都没有宿舍和食堂,学生只得自己租房住,于是把房子搞得很紧张,为让女儿能有一个比较安全和安静的学习环境,我唯一的办法就是在县城买房,然后再找“保姆”给她做饭,这上学的成本,可真够大。
其它小区我基本全都看过了,觉得不咋地,只有花园小区和山水绿城还没看过。表哥说花园小区曾经是县城最好的楼盘,每套房子还附送一个摩托车位,建议我在这里买下算了。其实花园小区也还不错,虽然不能跟盛世国际相提并论,但同我刚刚看过的那些小区相比,优越性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我和彭春毕竟是发小,这么多年不见,真想跟他多聊几句,谁知他却说:“兄弟,我建议你还是去山水绿城看看,我很喜欢那地方,离车站、二小、五小、一中、三中都很近,附加值很高,可惜我买不起。我有点忙,先走了,晚上去我家里耍。”说完油门一轰,匆匆地走了。
我做梦也没想到,彭春竟会以这么一副形象在我眼前出现。因为十年前离开家乡时,我只是一名穷愁潦倒的村干部,而他却是堂堂正正的公务员。
我问表哥:“小彭春现在干啥工作?”
表哥说:“送水呗,你没看见他那副打扮?”
我是看见了,但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记忆中,彭春是我们那发孩子中条件最好的一个,也是最顽皮最聪明的一个。
彭春的爷爷是个老干部,曾经帮助解放军攻打县城,随后参加剿匪、土改等工作,后来还担任过公社书记、副区长等职,离休后彭春的老爹接班顶替,在区里工作,家庭条件比只会挖包谷桩桩的农村家庭不知好了多少倍。
小时候的彭春,真是我们羡慕嫉妒恨的对象。我们不但羡慕他的新衣服、新胶鞋、新扑克、皮篮球,还羡慕他放学后不用下地干活,星期六和星期天不用上山放牛。特别是冬天,我白天在教室里读书,晚上还得背着小吊箩下煤井挖煤,小煤井又偏又窄,身材瘦小的我几乎是湿漉漉地半躺着爬进爬出。有时候累得爬不动了,就趴在井道上想,要我是小彭春多好!
可惜我不是彭春。我们虽然生长在同一个小山村里,但天差地远的家庭条件,让我们的童年生活也有着天壤之别。我们在羡慕他的同时,又讨厌他的横行霸道和小聪明。
横行霸道就不用说了,由于家庭条件好,彭春心里有着很强的优越感,做什么事情都喜欢充老大、占便宜,别人稍微有点不服,他拳头就挥过来了,飞腿就踢过来了,而且还没有告状的地方和讨要说法的余地。于是,尽管他偶尔也会向我表示一下有别于其他小伙伴的态度,但我还是选择对他敬而远之,因为我们不是同一“阶级”的人。
现在的孩子,“阶级”观念已经比较淡薄了,反而把傍上“富二代”“官二代”当作非常荣耀的事情,但我们那一发,“阶级自尊心”还比较强,于是彭春在横行霸道的同时又比较孤独和空虚,为了既能展示他的强势,又能拉拢我们跟他玩耍,他的小聪明就发挥出了超强的作用,让我们在畏惧他的同时又想适当跟他接近,欣赏他的那些惊人举动与惊天话语。
比如小学四年级时,他没读过一天书的妈妈到教室里来找他,也许是他妈妈说话太土气吧,他妈妈走后,他就一脸不悦地对我们说:“你们都看见了吧?这就是没有知识的表现!”
“没有知识的表现!”说实话,同是小学四年级的学生,我和其他小伙伴根本就想不出这么有水平的话来。
还有一次,有个刚从别处转学来的女生偷偷地看了我几眼,他就神秘兮兮地对我说:“兄弟,你有没有发现那个刚来的女生对你含情脉脉,暗递秋波?”
哇,又是“含情脉脉”,又是“暗递秋波”,凭我当时的知识水平和理解能力,根本无法听懂,于是就在心里更加佩服他的聪明。不过,他在用他的小聪明来吸引我们的同时,也会用他的小聪明来捉弄我们,欺负我们,最终引来我们更加强烈的反感、讨厌甚至愤恨。
后来,我们一起离开那个小山村,到几十里外的区镇上读初中,各自有了各自的交游圈。我和其他小伙伴的交游圈大多只限于同班同学或同乡(当时区下面还有乡)校友,而彭春不同,他加入了区里干部子女的圈子,很快就跟区委书记的儿子形影不离(听说还跟区长的女儿勾勾搭搭,气得区长只好把女儿转学到了县城)。
初中毕业后,我们村里的那一发小孩,学业就基本就到头了,父母也觉得自己的孩子总算读完初中,认识倒顺,出门会找路、会坐车,并且不用钻错厕所被人嘲笑打骂,自己已经尽到责任和义务,不必再扶下去了(当然也扶不起)。
于是我们纷纷辍学回家,务农的务农,挖煤的挖煤,说媳妇的说媳妇,也有胆大心野的,贷十大一(利率10%的高利贷)做车费出门打工。
那时打工还不怎么流行,而挖煤在小学时就把我挖怕了,再也不想进煤洞了,初中毕业后,无所事事的我便跟着一伙“道士先生”装神弄鬼,给村里乡里的人们跳菩萨、背仙神、看风水、做道场、葬死人,甚至铲妖除魔、驱邪送鬼等等,后来“生意”越做越大,做到了县城,做出了县境。直到成家立业,我才发觉这条路虽然也能挣钱,但并非正道,继续走下去就会越走越歪,最终误人误己,于是便悬崖勒马,回到村里弄了个村干身份,顺便管管村委会的公章。
即便如此,在我们那一发的小伙伴中,我也算是混得比较好的了,当然混得最好的还是彭春。彭春同样初中毕业后没再读书,但却没沦落到回村务农挖煤或当道士先生的地步,而是在区公所(后来的镇政府)弄了个半脱产的工作,七八年后我脱离“先生队伍”回归正常生活并当上村干时,他的半脱产已经转成了全脱产。
上头千条线,底下一根针,当了两年村干后,我才发觉在这样的穷乡僻壤夹皮沟里当村干,不但出力不讨好,而且还是个饭甄大哥,时常自掏腰包接待上头来检查工作的各色人等。两年干下来,我不但把亲朋好友全得罪了,家里的积蓄也几乎“挥霍”一空。再也干不下去了,我决定出门打工。
那时,彭春已是镇民政办主任,还是我们村的包村干部,虽然官阶不高,但在老家的镇上或村里,总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向镇里递交辞职申请后,领导还派他前来劝过我。记得他曾经对我说:“兄弟,在哪里混都是混,但还是跟着共产党混最好。听说再过两三年,政府就会从在职村干中公开招考公务员,我想凭你的能力,考进去不成问题。”
我决心已下,谢绝了他的好意,几次三番地跑到镇上找领导,好不容易才辞去村干的职务,然后拖家带口,来到浙江打工。十年时间过去,我慢慢地从月薪几百元的锉磨工、搬运工、车间统计员等,做到了年薪十几万元的部门经理。
没想到的是,阔别十年,回到家乡,彭春竟然从公务员沦落成了送水工,让我在惊诧莫名的同时,也在心里感叹不已。
彭春走后,表哥在小区保安的指引下将摩托车放好,然后问我:“难道你真不晓得小彭春的情况?”
我说真不晓得,这些年我们都没联系过。离开老家那年,他曾经在我耳朵边念叨,说要想方设法弄个副科级,才不枉干这份工作。
表哥带着我走在花园小区的林荫道上,边走边说:“他呀,就是太想当副镇长才倒了大霉。”
我问怎么回事,表哥说:“他本来已经当上民政办主任了,为了副镇长的职位到处拉选票,不但被取消了候选资格,还背了个行政处分。”
“然后他就出来卖水了?”
“没这么简单,那时他还没被开除。他是因为赌博才被开除的。”
这就奇怪了。在我印象中,彭春心高气傲,为人很拽,走起路来总是大摇大摆,昂首挺胸,衣裳尾巴甩得比较夸张,但却不会赌博。他是有点爱喝酒,喝了酒更骄傲,甚至骄傲得有点发狂,看人不顺眼开口就骂,人家忍气吞声也就算了,如果回敬两句,就要开打。
我当村干时,经常去镇里办事,难免要和他上街喝酒,每次他都要惹是生非,过后问他,却完全想不起来。有次偏偏倒倒地惹上几个赶场玩耍的小伙子,我劝又劝不听,拉又拉不住,索性懒得管,一个人歪翘歪翘地回家了。听说,那次他被修理得很惨,躺了半个多月才起来,好在过后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也没埋怨我不讲义气独自开溜。
酒醉心明白,脚手去不得。我也有过醉酒的经历,当喝到什么都记不得的时候,是没有力气惹人打架的,而是迷迷糊糊地倒在地上呕吐,直至昏昏大睡,说他打了架不知道,我想那是不可能的,他心里一定还记着我甩下他不管的事情,只是不说出来罢了。因为听说,自从那次以后,他喝酒就乖多了,没再发癫惹事。
于是我有些不解地说:“他喝酒是有点乱,但没听说会赌钱呀。”
表哥说:“都是跟他老婆学的。”
“呵呵。”表哥一提彭春的老婆,我就忍不住笑了。彭春的老婆姓何,叫何小焕,也是我们村里的,没读过几学书,兄弟姐妹有六七个,她排行第三。我们之间还有点亲戚关系,但却从不来往。何小焕的老爹是个工人,在外地上班。那年头工人身份跟干部一样,都是国家的人,都领着固定工资,都雄得不得了,于是在村里,何小焕的老妈是个相当泼辣和剽悍的女人,不但打牌要打高的张,而且还老虎屁股摸不得,谁碍她眼谁倒霉,惹上事儿后,又喜欢把一串儿女全带着打上人家门去。她这种泼疯耍赖倾巢而出的战术,不但征服了全村男人,连女人也畏惧三分,于是大人有交代,叫我们不要跟那家人接触。
可是,何小焕的老妈也不是疯狗一只,逮着谁都咬,她心里有数得很,干部(包括村干部)或工人家庭,她是不会去招惹的,有时难免有些磕碰,也会高姿态地息事宁人。如此一来,尽管全村所有人都说她不好,彭春的老妈跟她却很合得来,两家不但逢年过节经常走动,大务小事也两来相帮,彭春初中毕业走上工作岗位后,还和何小焕眉来眼去的谈起了恋爱。
娶坏一门妻子,误坏十代子孙,对于他们的婚事,彭春的老爹和爷爷自然激烈反对。但当他们发现苗头不对时,彭春已经把何小焕的肚子搞大了,何家听到风声后,赶紧赖呜呜地把女儿送上门来,为了造成事实婚姻,还单方面地办了酒席。
送货上门的当天,两个女人终于干起来了。何小焕的老妈说:“世上只有藤缠树,从来不见树缠藤,再说都被你家儿子搞有崽了,生就是你家的人,死就是你家的鬼,不接受我就去告你家儿子强奸。”
彭春的老妈虽然平时比较收敛,但发起蛮来也不是好惹的,怒道:“你去告?你屙尿告灰堆!母狗不摇尾巴,哪个公狗敢上它的身?”
但这两个在村里实力最为雄厚的女人并未大动干戈,主要原因有二:一是彭春的老妈看在何小焕肚里崽子的份上,息事宁人;二是何小焕的老妈从不招惹干部家属,这次已经违禁了,加上又真的有点怕彭家退货(其实她心里明白,她的几个女儿在当地还真有点难嫁出去),于是也不想把场火闹大,不如点到为止,见好就收。
于是,这场婚姻就这样坐实了,虽然彭春的爷爷和老爹一直耿耿于怀,但那两个女人各自怄了一段时间后,不但和好如初,而且处得更加亲密。何小焕的肚皮也还争气,第一胎就生了个儿子,名字还是我取的,叫彭云云;彭春和何小焕都是有点小聪明的人,趁工作还没转正,双方都还是农业户口,又抓紧生了第二胎,又是个儿子。彭春家五代单传,到了彭春这一代,在计划生育的严格控制下,居然合理合法地生了两挺儿子,原本不赞成这场婚姻的老爷子和彭春爹也在心里暗自庆幸,于是渐渐把家里的财权交给了何小焕。
小儿子出生不久,彭春的半脱产干部就转正了,并且还当上了民政办主任,真是双喜临门,也是彭春前半辈子的人生巅峰。可好景不长,表哥说:“你走后不久,何小焕就开始学会赌钱了,有时候要连着赌几天几夜,连小彭春的爷爷和老爹都管不住,谁说她就跟谁急,动不动就要把两个儿子带走。终于,何小焕一晚上输掉了十几万。那是他家的所有积蓄,准备拿到县城去买房子,小彭春气不过,教训了何小焕一顿,何小焕干脆把她的五个姐妹全叫来,六个打他一个,打得晕倒在地半天才醒来,小彭春八十多岁的爷爷听说后一病不起,不久就去世了。老爷子死后,小彭春因为贿选被处分,跟着何小焕去赌钱解闷,谁知这个小彭春一沾上赌字,瘾头比何小焕还大,不但把从自己手上经过的公款全挪来赌了,还偷了他老爹管的公款来赌,才一年多时间,就欠了几十万赌债,上面一追查,两爷崽都被开除了。你说坑爹不坑爹?”
我一边走着一边听表哥说彭春的故事,反而忘了看房子,听到最后也不得不跟着感叹:“坑爹!真他妈坑爹!”
表哥接着说:“只差两个月,小彭春的老爹就可以退休回家吃闲粮了,这下好了,两爷崽的工作都滑脱了,老的又死了,不但全家断绝了经济来源,还得还几十万元的赌债,小彭春只好带着何小焕去老家村里的群力煤矿下井挖煤。”
“呵呵呵。”听到这里我忍不住又笑了起来。真是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啊,小时候彭春当公子哥,我是挖煤郎;等我从搬运工变成小主管时,彭春却从公务员变成了挖煤汉,还捎带上了她曾经不可一世的母老虎般的凶悍老婆,这是苍天有眼,还是造化弄人?
“那后来呢?他怎么不挖煤了?”
“呵呵,”表哥笑了下,继续往下说,“挖了一年多,边挖边赌,估计也没剩多少钱,结果,群力煤矿发生瓦斯爆炸,当场就把何小焕烧死了!”
“啊!死了?何小焕死了?!”我吃惊地问。
“是呀,你难道没听说过群力煤矿瓦斯矿爆炸的事?”
我说这事我知道,这场矿难死了几十人,已经属于特大事故了,曾经在网上铺天盖地。
表哥接着说:“小彭春是装卸工,何小焕是瓦检员,当时,小彭春刚刚跟着斗车升到地面,何小焕还在井下作业,只差一颗米的稀饭,小彭春也跟着报销了。后来,何小焕的那条命换来了一笔赔偿款,刚好够偿还债务。死了老婆,把债还清,小彭春这才洗心革面戒了赌,当然再也不敢下井挖煤了,于是便来到县城,给人送水,送了三四年了都。”
听表哥说完彭春的事,我心里不由感慨万千。想想彭春的过去,再看看彭春的今天,我觉得似乎一切在冥冥中早就有所注定:生在那样的家庭,注定他必然会有一个优于我们的童年;当我们初中毕业只能回乡务农时,命运注定他会有一份优于我们的工作,尽管那份工作只是半脱产;若干年过去,我只能弄个小村干当当,命运也注定了,他必然会成为一名正式干部,并且作威作福,惹是生非。然而一切也都因为他出生在那样的家庭而遭到逆转:跟何小焕恋爱、结婚、生子、赌博、挪用公款、欠下巨额赌债、气死八九十岁的老爷子、父子双双被开除工作、为还赌债夫妻双双下井挖煤、然后遭遇事故,一人死于非命,一人苟且活着,只能以送水为生……
我正沉湎于有关因果和命运的推演中,表哥突然打断了我的思绪:“你看西边那幢房怎么样?我前几天刚来看过,还有现房。”
我这才想起来这里的目的,于是便回归现实,认真“考察”起这个小区来。以前这个小区所在的位置,是县城边上的一个村庄,后来县城要扩大,村庄被拆迁,才有了这个花园式的小区。小区造型别致,环境优雅,要是没先去看过盛世国际,我也会认为这里已经是全城最好的小区了。
表哥一边指指点点,一边向我介绍,谁谁在某单位上班,买了哪一幢的几单元几楼;谁谁做何种生意,又买了哪一幢的几单元几楼。他所说的那些人,要么是我们共同的亲戚,要么是我们曾经的熟人或朋友,说得我心里蠢蠢欲动。
的确,树高千丈,叶落归根,总有一天,我始终要回到老家,回到这个小县城来安享天年,这也是我下定决心要在县城买套房子的原因之一。加上现在房产升值那么快,人民币贬值也很快,与其把钱放在银行里给别人放贷款赚利息,不如买套房子来保值。
沿着小区转了一圈,我们才来到小区售楼部,在置业顾问(售楼员)的带领下看了几套卖剩下的房子,实地考察加上细心询问,再通过价格上的反复核算和对比,我都差点刷卡交定金了,突然想起彭春的那句话,我不由犹豫起来,对表哥说:“小彭春说除了盛世国际,他最喜欢的就是山水绿城,不如我们先去山水绿城看看再做决定。”
表哥还未表态,置业顾问就冷笑一声,说:“那是你们不知道,盛世国际以前就是猪市包包,猪在的;山水绿城曾经是个乱坟山,鬼在的。只有我们这个小区才是全城最好的阳宅屋基。”置业顾问还指了指我看中的那幢楼,“你不知道吧,那里原来就是杨柏原家的老屋,你那套房子是我们主任留给她亲戚的,她亲戚前两天在市里买了,要不然早就没房了。”
的确,那幢楼无论从位置、山向、通风、采光以及周围的环境布局,都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加上户型也是我所喜欢的,126平米,三室两厅两厨两卫,窗户正好对着小区花园,可以说已经无可挑剔。
但我还是坚持要去山水绿城看看,不为别的,只为彭春说的那句话。
其实表哥也非常喜欢花园小区的那套房,喜欢的原因不仅仅是楼盘的位置与房间的户型相当好,还有买下那套房可以附送了一个摩托车位,因为我说过,等女儿读完高中去上大学后,房子就借给他居住。
表哥听力不好,是个残疾人,只能借助助听器才能勉强跟人交流,于是小学毕业就辍学了,现在一家五口居住在县城,主要以倒卖“致富信息”和跑摩的为生,摩托车位对他来说非常重要。
其实,每到一个楼盘,只要看到附送摩托车位的房子,他都劝我买下。我当然不会去考虑有没有摩托车位,我要考虑的是居住的环境与房子的升值空间。再说,几十万元的生意,怎么能随便就下决定?我祖宗十八代一直生活在那个离城八十里、至今依然不通公路的夹皮沟里,多少代人做梦都想搬离那个地方,如今终于可以搬进县城了,就算不买个最好的楼盘,也要选个比较好的小区。
表哥把我拉到一边,有些生气地说:“你知不知道,好多官员排着队想买那幢楼都没买到,因为那房子是在杨柏原家老屋基上修起来的,不要拿起这么向阳的地方不在,偏要去跟鬼在。”
我说:“我当然知道,那些当官的无非是想像杨柏原那样官运亨通,越当越大。杨柏原的官再大也就是一个巡抚,再说这块地盘上几百年中也就出了一个杨柏原,之后连县长都没出过,有什么了不起的?走,我们还是先去山水绿城看看,如果真有比这里更好的,我情愿跟鬼在。”
说完,我转身开门就走。我刚在表哥与置业顾问错愕、失望加鄙夷的目光中走出花园小区售楼部的大门,就迎面撞上了一个老熟人——彭春的老爹彭一顺。
其实我已经认不出他来了,还是他先喊我:“小彭军!你是不是小彭军?”
听见有人喊我,我停住脚步愣愣地看了半天,才从眼前这个白发苍苍、弱不禁风、身子有些佝偻的老人身上,依稀看出记忆中彭一顺的影子,不由在心里感叹:“岁月真是把杀猪刀啊,这还是当年的那个彭一顺吗?”
听说,年轻时的彭一顺虽然长得瘦精精的,但力气却大得出奇,一次区里修水库,每个生产队都要派三个劳动力去背石头,我们生产队只派了他一个人去。工地上,一百斤石头算一分工,每个生产队每天必须要完成五十分工。开工第一天,彭一顺背着一个大石头站上磅秤去,磅秤居然打不起来。那台磅秤最多只能打六百斤,过磅的人只好每次都给他记六分工。
我读初中时,当地政府开始对煤矿资源实行严格管控,禁止村民私挖乱采,发现情况就派人拿炸药包去炸煤井。但村民们也不是好惹的,看见有干部前来查封煤井,要么呆在井里不出来,要么就跟干部们打架,搞得谁都不愿去,区企管所长也长时间空着没人当。
这就轮到彭一顺耍威风了,接班顶替无级无别的他,一个人扛着炸药跑到一个新开的煤井上,与五个挖煤汉对打了一场,最终把那煤井给炸了,不但赢来了“武艺高强”的赫赫威名,还顺便当起了无人敢当的企管所长,一直到后来被开除公职。在他担任企管所长期间,全区(后来的全镇)还真没几个人敢私自采煤。
没想到的是,这个曾在当地有些传奇色彩的人物,此刻却是这般模样,成了名副其实的老弱残兵,算算年龄,也就六十几岁。
看着彭一顺那身跟他脸一样皱皱巴巴的保安服,我有些心酸地问:“大叔,你这是——”
彭一顺淡然一笑,说:“老了,工资没有了,搞得一身劳伤病什么都做不了,就来小区当保安,混两个养老钱。”
“保安?你真的当保安?”我有点不太相信地问。
彭一顺拍拍身上的保安服,说:“一转眼你们这些小娃娃都生儿中女长大成人了,听说你全家都在浙江,是哪天回来的?”
我说昨天刚回来,想买套房给娃儿读书。
听说我要买房,彭一顺的表情呆了呆,深深凹陷的眼里流露出复杂的眼神,长叹一声说:“还是你在行,出门打工也混得有头有路,彭春那个狗吃的,就这样完事了。”
我安慰他说三穷三富不到老,我彭春哥也才刚刚四十岁,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彭一顺又是叹息一声,慢声慢气地说:“话吗是这样说,翻身只要几桡板,背时不用两刷鞭,但你彭春哥想要重新翻身,那真是个难。关键是这个私儿从小就是个犟拐拐,谁讲都不听。你家小娃读几年级了?”
我说:“快上高中了,在浙江不能参加高考,用的教材又不同,所以只能回来读高中,难得租房子得很,只好自己买房了。我彭春哥的房子买在哪里?”
“买房子?买他爹脑壳差不多!全家老小挤在一个租来的小旮旮里,连转个身都困难。现在钱吗是不赌了,重新找个婆娘天天坐在家里吃,他自己送个水每天七楼八楼不停地上上下下,找得上顿无下顿,混得衣裳无领裤无裆,说来真是丢底卖姓。”提起房子和儿子,彭一顺不但一脸无奈,还语气凄凉。
我也跟着感叹了一下,再问:“那就望靠下一代喽,彭云云也上高中了吧?”
谁知一提起孙子,彭一顺更是脸色铁青,恼怒地说:“望靠下一代?我看望球不着,那个小狗啃的早就没读书了,一天玩得不归家,已经成个废人了。小的那个要乖点,只是读书读不进去,现在才读五年级。”
正说着,表哥绷着脸出来了。表哥是我姑姑的大儿子,原本应该叫彭一顺舅舅的,但却不跟他打招呼,也不理睬我,径直朝小区大门走去。
我说:“小姚华这家伙,真是个混蛋。”
彭一顺说:“他已经不混蛋了,一个残疾人把全家五口拖到县城,三个小孩都是读最好的学校,住的又是六七千块钱一年的房子,苦是辛苦点,但是踏实。哎,真正混蛋的是你彭春哥。你的房子看好了?”
我说:“盛世国际看了一套,觉得很好,现在考虑的是有没有必要买那么好,反正娃儿读完高中后是要空起来或租出去的;在这个小区里也看了一套,杨柏原家老屋基里修起来的那栋,看着也挺顺眼,但我还想去山水绿城再看看。”
彭一顺叹了口气,说:“房价天天涨,越涨越离谱,我这辈子想都不要去想了,你彭春哥也不敢去妄想,下一代我看又是拐火的,看来我家要想在县城安家落户,不知要哪年哪代喽,说不定还得滚回那个山旮旯去。不过现在那个夹皮沟里清静得很,山上的土地全都抛荒了,年轻人全都出门打工了,寨子上除了老人就是带不走的娃儿了,老房子破的破倒的倒,新房子修起来又没人住,只是摆摆样子。你不想回去看看?”
我说先把房子落实了,再回去看一眼。我回头看了眼抱着肩膀守在小区门边的表哥,接着说大叔对不起,我先去山水绿城看看,回头再来看你。
说完我正要迈步朝小区大门走去,彭一顺却一把拉住我,在我耳朵边轻声说:“这边是南门,我负责看北门,我们介绍业主是有提成的,如果决定要在这个小区买,请到北门找下我。麻烦你了侄儿子,晚上一定要到我家里去坐坐,十年都没见到了,老叔我也很想你呢!”
我连忙点头答应说好好好,然后在他呆滞而又恭敬的目光中走向花园小区的南大门。
我明显地感觉到表哥有些不耐烦,但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在心里想你有什么好烦的?你现在就是个跑摩的的,完事后多给你钱不就行了?再说别人买房子你也拿来烦,这不是没文化的表现么?
不好意思,最近公司花了一千八百多块钱买了一张票,派我去杭州听了一位浙大教授的国学讲座,学会了他的这句口头禅。
其实表哥这人虽然没啥文化,但却相当精明,不然一个只读过小学的残疾人,怎么能把全家人搬到县城来?怎么能把那些乌七八糟的所谓“致富信息”编成小报卖成钱?一想起二十年来,他一直在执着地搞“信息”,我就觉得有些好笑。
现在已经是信息时代了,可他却连网都不会上,连博客都不会弄,居然还搞“信息”。听他老婆说,专这一项,他每月的纯收入就有两千多,差不多相当于一个事业单位普通工作人员的工资了,再加上跑摩的的收入,在县城生活绰绰有余,只是买不起房。
这个偏僻边远的西部县城消费有些畸高,房价最低也是三千以上一平米,对许多月薪两千左右的工薪族来说,想要买套心仪的房子的确有点不可能,于是许多人都不作这种妄想,只把能够租到像样点的房子作为享受生活的目标。表哥就是这样的典型。
我刚到小区门口,表哥就很不耐烦地骑上摩托车,我爬上后座还没坐稳,他就油门一轰,冲了出去,差点把我给甩下来。
我知道,他是在发泄心里的不满。于是我就有点生气了,一只手抓住他的左肩,一只手拍打他的右肩,说:“停车!”
表哥减慢速度问:“你又有啥子球事?”
我说:“如果你不耐烦拉的话,我就下去打出租车。”
表哥没好气地说:“你去打出租车?你钱多得很就拿点给我们用嘛。”
他这样一说我才想起来,听说有次他拉他后爹去赶场,到了街上他后爹一下车,他就把手伸过去,面无表情地说车钱拿来,气得他后爹恨不得一巴掌扇在他脸上。于是我冷冷地命令道:“放我下来!”
表哥愣了一下,只得停车把我放下来,不过他并没有像传闻中的那样六亲不认,当我拿出钱包,他就脸一沉,问:“你是不是有点神经病?”
我心里说:“我宁愿受钱的气,也不愿受人的气。”但嘴上却说:“你先去忙吧,我要散散步。整整十年没回来了,县城的变化可真大,我要好好感受下。”
表哥冷着脸催我上车,我就是不上,于是他说:“如果你要回花园小区去,千万不要去找彭一顺,不要拿钱去胀他肚子。”
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十多年前我还没开始跑摩的,做信息又找不到多少钱,生活有点困难,于是就在我家的自留地里挖煤洞,刚刚挖着煤,他就跑来一炮给我炸了。想想他如狼似虎、气焰嚣张的过去,再看看他弯腰驼背、无衣倒食的今天,老子心里特别高兴,遇见一次就想庆贺他一次。”
我说人嘛,三穷三富不到老,不要一眼就把人看死,要学会点包容。你看我小娘舅,二十年前多雄啊,大煤老板,百万富翁,根本就没把我们这些穷亲饿戚放在眼里,可是如今怎么样?自己倾家荡产出门打工不说,儿子姑娘全都因为赌博吸毒被抓进了牢房。谁也不知道哪天会发财,当然更不知道哪天会倒霉,做人还是要留点余地的好。
表哥听不进去,生气地说:“小彭军,我好情好意的带你到处看房,你反倒跟我上起政治课来了。好吧,你自己去吧,我走了。”
表哥说完,就气耸耸地开着摩托车跑了。可是没跑出多远,又调转龙头跑回来,说:“还是上来我陪你去吧,免得你被人家盖毛子。”
我心里冷笑,你不就是怕跟我把关系闹僵,以后得不到便宜房子住嘛,于是挥挥手说:“还是不要麻烦了,你去忙你的吧,看到有合心的再给你打电话,没合心的就回花园小区。”
表哥见我态度坚决,只好黑着脸准备轰油门。突然,一个十五六岁的小男孩慌慌张张地从一条巷子里跑出来,后面有几个年龄稍大的男孩子提着钢管木棍边追边喊:“小私儿,站住!”
小男孩看见我们就像看见救星,边跑边喊:“姚叔叔!姚叔叔!”
表哥听到喊声别过脸去,张口就骂:“小私儿,又惹倒你哪些爹了?”
小男孩气喘吁吁地跑到我们面前,那几个追他的男孩看见有大人,只好停下来隔着马路叫骂:“小私儿,今天算你走运,改天遇到再收拾你!”骂完才提起钢管木棍转身往巷子里走去。
我楞了小男孩一眼,觉得他长发下的耳环非常刺眼,就问表哥:“这是谁的孩子?搞得像个贼一样。”
表哥冷笑一声,说:“谁的孩子?你干儿子你都不认识了?”
我干儿子?我哪里来的干儿子?小男孩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抬眼看我,表哥却在一旁歪着头瘪着脸冷笑。
我老家有个习俗,刚出生的小孩被第一个陌生人(除家庭成员和直系血亲以外的人)看到,如果父母觉得那人为人处事还比较靠谱,就会给孩子认作干爹干妈。这是第一种认干亲的情况。第二种认干亲情况是小孩犯有将军箭或桥关煞等,需要过关搭桥立指路碑,背小孩“过关”的、第一个踩桥或第一个从指路碑前走过的,都无疑要做小孩的干爹(或干妈),年纪大辈分高的,就做干爷(或干奶)。还有第三种认干亲情况,那就是小孩喜欢逗啰嗦(生病),需要找八字相合的人当干爹干妈。我把这三种情形都在心里过滤了一遍,还真没有干儿子,干女儿倒是有好几个,十年不见,估计全都长成婷婷少女了,怎么会变成一个贼小子?
见我愣在那里,表哥说:“不用再想了,他就是小彭春的儿子。彭云云,还不快叫你的老干爹?”
啊,彭云云,彭云云,这个名字好熟悉,原来还是老子给他取的呢!我一时糊涂忘记了,原来认干爹还有第四种情形:如果有人给小孩取名字,并且这个名字得到家长的认可并确定下来,取名字的人就是小孩理所当然的干爹!
于是,我看这个典型的问题少年的目光就柔和了许多,亲切了许多,尽管他花里胡哨的打扮和贼眉饿眼的形象非常碍眼。当初他才生下来三天,他老爹彭春就来找我,要我给他取名字。在我心目中,只有白云最漂亮、最洁净、最悠闲,在空中自由自在地飘着,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永远无忧无虑,于是就给他取了个“彭云云”的名字。这个名字彭春以及彭春的父母都非常喜欢,于是就叫开了。
整整十年了,我离开这个西部小县外出打拼时,彭云云只有五六岁,还在地上抓灰玩耍做姨妈饭,如今都快长有我高了。看着自己的干儿子已经“长大成人”,我心里不由感慨万千,于是问他:“彭云云,刚才那几个是什么人?”
彭云云眼珠一转嘴一扯,轻描淡写地说:“估计是星宿派的,一个是护法,另外几个是护士。”说完又瘪着嘴冷冷地打量我,那张跟他老爹有得一拼的瘪脸,此时就像一张从山顶滚到山脚的破脸盆,让人看上去还真有点冷峻感。
“呵呵,没文化真恐怖!”我忍不住笑了下,随即沉下脸说:“小狗日的,什么星宿派?有没有丁春秋?还护法护士呢,怎么没有医生病人?小孩子过家家也不玩点正当的,提刀弄棒喊打喊杀的搞啥子球名堂?”
彭云云依旧偏着头瘪着脸,用不屑的眼神望着陌生的我,嘴唇有些夸张向两边扯了扯,说:“真幼稚,护法就是掌门的助手,护士就是护法下面的士兵。”
我问:“那你呢?你在何帮何派,任何职务?”
彭云云说:“我无门无派,打酱油的,现在受雇于七星帮,专为他们踩场子。”
“七星帮?什么七星帮?你们是生活在清朝还是宋朝?”我假装不解地问。
“切!什么清朝宋朝的,连七星帮都不知道还想冒充我干爹?邮政局长你该认识吧?”
我摇摇头说:“不认识。”
彭云云嘲讽地说:“他才是我干爹呢,他儿子就是七星帮的帮主。你看人家多牛啊,这叫——叫什么——老爹英雄儿好汉。在江湖上混,要当就当帮主掌门,要不当就什么都不当,当个小瘪三还不如打酱油。”
这小狗日的不就是活脱脱的少年小彭春吗?只不过表现的形式不同而已,但骨子里还是那副鸟德性。
我又愣了一下。他说的邮政局长我还真认识,不但认识,我们还曾经是好朋友。十多年前,现在的县邮政局局长冯慧龙在我老家小镇上的邮政支局当支局长,当时那个小镇上有两个人的邮政业务最多,一个是我表哥姚华,他因为搞“致富信息”,每个星期都会发出许多邮件,也会收到许多邮件,于是就开了个“洋场1号信箱”;另一个就是我了,因为喜欢文学,经常要投稿,也会经常收到报刊杂志和十块八块的稿费,为了方便,也开了个“洋场2号信箱”。按规定“信箱”是要到县局申请的,但我们随便找个刻章的刻了个木戳戳,就印到信封上去了。也许是那个邮政支局人手太少(只有两个人),忙不过来,加上这样分拣起邮件来也的确方便省事,于是就由着我们“乱搞”。支局长冯慧龙给我们提供了方便,我们也会经常送他点小好处,请他吃吃烙锅洋芋什么的,时间一长就交上了朋友。
如今整整十年没联系,朋友关系早就淡薄了,只是从表哥的口里知道他早就当上局长了。表哥毕竟还在做“信息”,许多地方得仰仗他帮忙,于是经常保持联系。记得曾经有段时间,表哥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种药水,能把旧邮票上的邮戳洗去再重新回用。这种二道邮票虽然一晃眼看不出来,但认真分辨,还是能看出来的,用得多了,冯慧龙就叫表哥不要再作了,人作有祸天作有雨,怕作出问题来他扛不住。于是表哥就不再使用那种“二道邮票”了,改为使用“合成邮票”,把几张去掉盖有邮戳部位的邮票粘在一起成为一张新邮票,然后重新贴在信封上往邮筒里扔。
后来,表哥连“合成邮票”也不用了,因为冯慧龙调到县局后,表哥也搬到了县城,经不住表哥的缠磨,冯就给他弄出只盖“邮资已付”,不用贴邮票的那种邮寄方式,无形中每月节省了不少开支。
冯慧龙的家属从未去过我老家镇上,我也从未到过他在县城的家里,所以没见过他儿子,想不到十年未曾联系,他儿子也“长大成人”,当上“帮主”了,我真为这位老友感到悲哀。于是问彭云云:“你们各帮各派,都是干嘛的?”
彭云云斜了我一眼,问:“你是问网上还是网下?”
我说:“网下。”
他说:“基本跟网上差不多,打架,抢地盘,杀刀刀龙。耍江湖嘛,网上网上都是球一个样,只是网下更惊险,更刺激,玩的不就是个心跳嘛。”顿了一下他又问:“你真是我干爹?”
我说:“算是吧,你‘彭云云’的名字还是我取的呢。”
他笑笑,说:“谢谢,但我觉得你还是应该知道我现在的名字,‘飘逝的云’。”说完转身伸手拦了辆出租车,对着我们笑了一下,挥了挥手,就上车走了,还真像一朵飘逝的云。
直到拉着彭云云的出租车消失在初夏的风里,我才猛然想起,今天是星期三,我干儿子原本应该坐在教室里听课,不该在外面鬼混!
几经权衡,最终,我还是决定把房子买在山水绿城。交好定金后,原本没打算去彭春家的我,突然有一种去他家看看的想法,不为别的,只为他儿子是我“干儿子”。
当然还有一个比较隐秘的原因,在对待房子的看法上,我们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可我们间的这个相似之处,却让我的表哥姚华差点气晕在地,因为这个小区没有附送停车位,要想在地下停车场拥有一个车位,还得再交十万块钱。我是准备二十年以后才回来养老的,没必要再花那半年多薪水,于是就在我拍板决定的那一刻,表哥脸色铁青眼发绿,狗舂碓般地冲出售楼大厅,冲向小区外面的环城东路,翻身骑上那辆破摩托,油门一轰就发泄去了。
我又想起了那个浙大教授的口头禅:真没文化。
表哥走了,我开始后悔刚才怎么不向彭春要个电话号码。我也想到可以去花园小区找彭一顺,但想想还是算了,我没回花园小区买房,没让他拿着提成,有点不好意思。
我站在山水绿城售楼部的门口,望着车来车往的环城东路,开动脑筋想了想,突然就有了主意,于是快步地走向小区门口的电线杆,果然在上面找到了几张送水的小广告。才打了三个电话,就联系上了彭春所在的那家送水公司。可是,接电话的老板娘却告诉我,彭春因为违反交规被警察带走了,说要行政拘留五天。
我问,他违反的是何种交规?闯红灯还是撞了人?
老板娘说都不是,他只是在一个小区的楼下停了一小会摩托车,因为他送水的那户人家,就住在那栋楼上。
我说这有什么违反交规的?送水上楼,车不停楼下停哪里?
老板娘叹了口气,说蒙山县的这些臭规定真是坑爹,就是专门制定来整治我们这些送水的,每个小区只准在两三个地方停放摩托车,可是一个小区有十几二十栋楼,我们不可能扛着五六十斤重的水桶满小区跑吧,于是只好偷偷摸摸地就近停一下,结果就被逮住了,强行把车拖走不说,还要罚款五百元,小彭春不服,就跟交警争执,最后撕抓起来,就被抓去关了。
我也气愤地说,不就是在小区楼下停个摩托车嘛,这样也关五天的话不是太冤枉了?你们难道在公安局或交警队就没有关系吗?活动一下放出来算了。
老板娘说,你不知道跟警察打交道成本有多高,再说县城有五六个交警中队,我们只是跟二中队的关系比较好,生意同行必有嫉妒嘛,各中队之间都存在竞争心理,如果关系不对头,也是不好打招呼的。这次抓住小彭春的是四中队,那个中队长很想当副大队长,我们二中队的中队长也眼抠抠地望着那个职位,两个人斗得你死我活,双方都在找对方的茬子,所以二中队的郭队长也帮不上忙。
“唉!”我重重地叹息一声,问难道你们就没办法了吗?
老板娘也叹息了一声,说通过局里的熟人找到四中队的马队长,求他放小彭春一马,他说他也没办法,手下的弟兄们也需要吃饭,再说人都送进去了,不太好弄。于是我们就说请他们吃顿饭并公开赔礼道歉,可他还是不答应,最后求来求去口气才软下来,说要么交三千块罚款,他去找领导通融通融,要么继续关。你想想,送一桶水上七楼下八楼的,才能挣到一块钱,这一交就是三千块,肉疼不疼不晓得,但是心疼啊,所以小彭春说情愿关五天,也不愿交钱。
我又不由自主地说出了那句浙大教授的口头禅:“没文化真可怕。”
老板娘在那边说,这不是有没有文化的问题,这是在坑爹!
他一说坑爹,我眼里就浮现出花里胡哨、贼头贼脑的彭云云。这个狗崽子,毕竟是我名义上的干儿子,我即使没文化也该帮帮他,何况,我还自诩是“有文化”的人呢!再说,我跟他老爹彭春还是发小,还是同学,还是来自同一个夹皮沟同一个小山村的本家兄弟,一笔难写两个彭字,我们分支不过七八代,手指头都还没有过节节呢。同时,彭一顺谄媚与乞求的眼神,又在我脑海里闪烁起来。
一想起彭一顺,我就想起我父亲。记得我父亲在世时曾经跟我说过,年轻时为了搬家,他和彭一顺走清镇,下晴隆,吃尽了千辛万苦,最后千里之外的沿河县答应接收他们,可是回来办迁移手续时,蒙山县的领导发话了,说这几年蒙山县往外移民的太多了,谁再提移民的事就把谁抓去关起来。为了脱离那个高寒闭塞、老少边穷的夹皮沟,我父亲坚持要移民,结果真被抓去关了起来,最后还是彭一顺的老爹(当时他还在副区长的任上)亲自出面,才把他保了出来。
我一边跟送水公司的老板娘聊着,一边在脑子里放电影,放着放着就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定,说老板娘,我是小彭春的堂弟,这三千块钱我来出,你们赶紧去把他放出来吧,我马上就把钱送过来。
老板娘愣了一下,说:“你不是在浙江吗?怎么能马上过来?”
我说:“我手机是浙江号码,人却在蒙山县城,告诉我地址,我马上打的过来。”
老板娘连忙告诉我他们所在的位置,我听得出,她激动得话音发颤,舌头直打哆嗦。
到了那家“送水公司”,我才知道那不过是个又破又小的夫妻店,开在一个不起眼的巷子里,门口放着几十只纯净水桶,此外还摆了一个小杂货摊。接电话的是彭春后来娶的老婆,守摊的是彭春的老妈,看见前来搭救彭春的人居然是我,彭春的老妈不由老泪纵横,无语哽咽。
交了钱后,小彭春就被放出来了,为了给他除秽,我还特意买了几挂火炮,在他的“公司”门口放了起来。
在他那间不足十平米的办公室兼客厅里,彭春没有跟我讲述他这些年的非常遭遇与“坎坷”经历,我也没有问。过去的事情过去也就算了,毕竟我们都还年轻,才四十来岁,从头再来还有机会,只要学点文化,下定决心,充满信心,加倍努力,东山再起不是不可能。
与彭春的“传奇”经历相比,我更关心下一代,更关心他的儿子——我的远房侄儿兼“干儿”。谁知我一提彭云云,彭春就长长地叹了口气,用无比凄凉的语气说:“兄弟,我这个儿子算是白养了。”
我说:“你怎么能这样悲观呢?他毕竟还小,才十五六岁,正是开始懂事、开始叛逆的年龄,只要好好引导,加强教育,还是有得救的。”
彭春摇摇头说:“兄弟,你不知道我说些给你听。这个小狗日的非凡到了什么程度?有时候一出去可以七八天不回来!有次我在山王庙的一个罗锅城找到他,他正跟一帮干部子女鬼混。他以为我是去帮他们买单的,于是面无表情地对我说:‘你不用费钱,待会工商局的局长会开着轿车来付款的,你先回去吧。’兄弟,当时我真想给他一刮耳!我到前台问了问,这帮臭小子居然一下子消费了一千多块钱,这个单我还真买不起!再说你听他说,‘工商局的局长会开着轿车来付款’,那是什么话嘛,分明就是在羞辱他的这个爹!是的,我当不起局长,开不起轿车,也付不起款,但毕竟还是他爹嘛!特别是‘付款’两个字特别伤人,于是我就强行把他带了回来,教育了一顿。可自从那天起,这个小狗日的更加无天野法,每次跟我说话都是鼓着眼睛,扯长脖子,就像一只想要打架的小公鸡。有天我气不过,几泼脚把他踹到在地,兄弟,我心里那个气呀,高高地跳起来再往他身上踩,恨不得把他踩死了算球,还边踩边骂:‘小狗日的,老子耍江湖的时候比你们玩的大多了!’兄弟,你已经看到了,这个孩子真是白养了!”
彭春越说越激动,最后忍不住站了起来,边说边给我做示范,又是学彭云云看他的眼神和姿势,又是学他“教育”孩子的方式和动作。
等彭春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我才问:“这个孩子,已经没读书多久了?”
彭春说:“多久了?让我想想看吧。哦,以前嘛,我们忙于‘工作’,都是我妈在带,嫌镇上教不好,就带到县城来上学。当时有钱嘛,三个人领工资,再说我爷爷是离休干部,工资很高,估计让孩子享受惯了。后来发生了一些变故,存来买房子的钱打了水漂,老的接着又过世了,不久我和我老爹又遭到处分,不但丢了工作,还欠下几屁股债务,天天都有人提着杀猪刀上门讨债,实在不得办法,我只好和何小焕下煤井去挖煤。我估计,就是从那时起,这孩子就开始变坏了,开始时每天沉默寡言,后来就学会上网打游戏,进了初中后,不知从什么途径认识了一批局长主任的孩子,问题就越来越严重。要说我管不严格?打起来也毫不手软;要说我教育不到位?什么大道理小道理都苦口婆心地跟他说。前天晚上他溜了回来,我还在好好跟他沟通,既说了我们目前在这个县城里的处境和地位,又说了我挣钱的不易和艰辛,还说了他以后漫长的人生道路该怎么去走,可是他听得进去个球啊,你说你的,他坐他的,既不搭理你,又不反驳你,说不说白眼扯扯的真把他没办法。”
我问:“你觉得这个孩子已经一无是处,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了吗?”
彭春想了想,说:“这个——这个——倒也未必,他身上还是有两三个地方值得肯定:一、不管我怎么打怎么骂,他从来没有还过手,也从来没有对我说过太脏的话;二、他从来不会偷家里的钱,你给他他就要,你不给他,他既不会要,也不会偷;三、他还会爱护他弟弟,有次我小儿子在学校被人欺负了,他知道后还带人去打了那个欺负他弟弟的小子一顿。根据以上三点,我觉得他还没有发展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兄弟,你是大公司的经理,又经常发表文章,是个有文化的人,你看我这孩子要如何才能拯救?”
我想了好半天才对彭春说:“彭春哥,据我分析,这个孩子变成这个样子,都是你一手造成的。说难听点,这就是你没有知识,不,应该是没有文化所导致的结果。”
曾经,“没有知识”这句话是彭春拿在小学四年级的教室里说他母亲的,想不到二十多年后的今天,我竟然把它从记忆深处捡了回来,拿在彭春自己的家里来说他自己。当年听到这句话,我和我的小伙伴们都觉得彭春好聪明,好厉害,都觉得干部家庭的孩子真的很不一般,于是羡慕得不得了。
彭春听到这句话后,先是愣了愣,继而现出一脸迷茫的表情,说:“没文化?是的,我原本只有初中文化,后来参加了工作,勉强去县委党校读了两年经济管理中专班,算起来,最多也就是中专文化。但这跟孩子的变坏应该没多大关系吧?”
我说:“我这里所说的‘文化’,不是你说的那种‘文化’,我指的是咱们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具体指的是儒家、道家和佛家的三教合一那种哲学和思想。”
彭春读过党校,非常系统地学习了两年马克思主义哲学,最后还不是因为赌博和挪用公款被开除了工作,还连自己的老爹也坑了,说到底,也是没“文化”害的。于是听我如此一说,他便气呼呼地问:“儒家文化有什么好?不就是一个‘礼’嘛,如果真的好球很,还会把中国害得那么惨?中国的两千多年封建史,我看就是儒家繁文缛节的毒害史!”
我说你错了彭春哥,儒家思想的核心不是“礼仪”而是“仁德”,教育孩子,首先不是教他要有多少占有的欲望和能力,而是要教他如何去除自私心理,如何学会感恩,如何学会在爱自己的同时也会爱别人。你说,一个心中只有自己的自私自利的小人,本事再大又有什么用?说不定本事越大,对社会的危害就越大呢!
我还没说完,彭春就愣在椅子上了,愣了半天才低着头喃喃自语般地说:“我一直以为,儒家的核心思想是‘礼’,所以非常反感,觉得这是虚情假意的伪思想,想不到儒家思想的核心原来是‘德’呀,没文化真的害死人!”
“自语”完毕,彭春又问:“兄弟,那你说,道家的核心思想又是什么呢?”
我说:“这个也很简单啊,道家的核心思想嘛,就是‘自然’,也就是要求人们要遵守自然规律,不要违反‘天道’与‘人道’。你看现在的瘦肉精、大棚蔬菜、转基因食品、各种饲料添加剂等等,那一项不是违反自然、违反天道的?你再看看全球变暖以及各种莫名其妙的天灾、瘟疫和疾病,那一项不是因为人类违反自然规律所带来的惩罚?”
彭春静静地听着,突然陷入了沉思。大概沉思了几分钟,他又长长地吐了口气,问:“那佛家的核心思想又是什么呢?”
我说:“我们所说的佛家,应该只是佛教的一个分支,也就是禅宗,其核心思想就是‘因果’和‘觉悟’。彭春哥,其实你心里应该明白,你的今天和你儿子的今天,都逃不脱一个‘因果’,你以及你的家庭当初种下的那些‘因’,现在都变成了‘果’。我想,只要你静下心来,好好地反省,好好地领悟,一定会想出一个很好的办法,挽救儿子,重振家声。你知道吗?中国的传统文化,其实就是儒道佛三教合一的文化,其中又以儒家居首,然而当今的中国社会,最缺乏的恰恰就是这种三教合一的文化,你看什么缺德的事情,违反自然的事情,不相信因果的事情,时刻都在上演,时刻都在发生。哎,我真担心,长此以往,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将会变成何种样子!”
彭春说:“兄弟,这么多年不见,没想到你的进步会这么大,真是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你这些东西是从哪里学来的?”
我说:“其实这些东西也不需要刻意去学,这原本就是做人做事的基本原则和基本道理,只是前段时间受公司所派,去听了一堂浙大教授的国学课,这些道理才在心里更加明晰而已。其实,关于国学,关于儒道佛,我连皮毛都不懂,但作为一个普通人,我认为只要懂得以上这些就已经足够了。我想,如果所有的中国人都有那么一丁点‘文化’,不强大都不可能。”
彭春叹了口气,说是的,没文化真的很可怕,要是我爷爷奶奶和父母有点文化,我就不会成为今天的我;要是我自己有点文化,我更不会成为今天的我,我儿子彭云云也就不会变成一个问题少年了。
我点了点头说:“彭春哥,你说得很对,现在你需要做的,是东山再起,是重塑形象。你应该知道,孩子的第一个崇拜对象往往就是自己的父母,可是你扪心自问,你的过去和现在,值得儿子崇拜吗?你想要让孩子听你的,首先就得让他崇拜你。”
彭春耷拉着脑袋,无限伤感地说:“我已经彻底戒赌了,甚至还做到了烟酒毒一概不沾,可是一切都已经太晚了,家庭负担这么重,生活压力这么大,要想东山再起,几乎是不可能了,但就算拼着老命,也要把这个家撑起来,也要把儿子挽回来,不然我的罪孽就会更加深重!”
彭春说得非常沉重,连我听着也不由心里发酸,两眼发热。我知道,经过这么多磨难与打击之后,眼前的这个彭春,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彭春,不管他有没有“文化”,至少,他已不再是一个“纨绔子弟”,不再是一个“官崽官孙”,他内心在经受着各种各样的折磨,也在发生着各种各样的变化,但始终有一点是好的,那就是家庭责任感越来越强烈。
于是我站起身伸出手对他说:“彭春哥,我明显地感觉到,你已经开始觉悟了,其实,你已经是一个很有文化的人。”
彭春愣了愣,随即醒悟过来,站起身伸出手掌与我紧紧相握,眼眶里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尽管他们一家盛情留我吃饭,但我还是坚持要走。走出彭春家的时候,天已经断黑了,幽深的巷道里亮着一排稍显昏暗的路灯,表哥静静地扶着龙头,等在一盏路灯下面。
我问他:“来多久了?”
他说:“半个多小时。”
怎么不进去找我?
我知道你要“布道”,何必去打扰?
穿着一身仿军装、表情有些深沉的表哥,噎得我半天说不出话来。表哥沉静地看着我,又补充说:“你们这些文化人,看见别人没文化,不上政治课受得了吗?其实,这也是没有文化的表现。”
我有些尴尬地站着,上车也不是,不上车也不是。表哥抬头望望头上的路灯,说:“这条巷子原本是没有路灯的,自从小彭春住了进来,才有了路灯。这条巷子里住了十八家人,有教师,有医生,有公务员,也有生意不错的小老板,他们谁的经济条件都比小彭春好,谁的社会地位都比小彭春高,但谁都没有主动来装过路灯,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摇摇头,表示答不上来。表哥继续说:“因为,小彭春想做个好人。以前这条巷子里黑隆隆的,经常有人打劫,自从他自费装上路灯后,就再也没有发生过抢劫案了。还有,他儿子彭云云经常半夜三更才回家,我估计他装灯的目的还有一个,就是想为半夜回家的儿子照亮,因为这条巷子里的路面坑洼不平,晚上很容易摔倒。哦,你看见小彭春手腕上的刀疤了吗?”
我说看见了,我刚刚和他握手时看见的。他那人嘛,年轻时喜欢喝酒打架,后来赌博欠钱,被捅一两刀也是正常的。
我在买房的问题上没有听从表哥的主张,估计他还在怨恨我,于是在跟我说话的同时始终阴沉着脸:“兄弟,你又错了,小彭春手上的伤疤还真来得不简单。三个月前,他在送水途中看见几个混混当街欺负一个还在读高中的女孩,尽管那女孩惊恐地大声哭叫和呼救,过路的人们却纷纷躲避,甚至连看都不敢看,只有他把摩托一停,就冲了过去。一个对付四个,他就被刺伤了,肚皮上也挨了一刀。小彭春以前不是这样的人,你知道他现在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我说:“这个我知道,他想在他儿子的心目中重塑形象。”
表哥摇摇头说:“可惜已经晚了。”
我问为什么?表哥说:“我猜想,彭云云变成问题少年的主要原因,是因为他家买不起房,只能居住在又破又小的出租屋里,害得他在朋友圈中非常自卑,抬不起头来,于是,他就情愿不要这个家,情愿到处鬼混了。说句实话,你那个干儿子已经没得救了。”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表哥说:“上车吧,估计我不来,你就自己去宾馆开房了,有那个钱拿点给我们用嘛,伙计。”
我知道表哥这人,一张嘴总是没遮没拦,于是懒得再搭理他。
我跨上摩托车后座,表哥一轰油门,很快就冲出那条有些昏暗并且坑洼不平的巷子,来到灯火通明的大街上。我始终觉得,这个小县城是比我离开老家时繁华了许多,但失去的东西却更多。
一个星期后,我办好买房手续,拿到了平生第一本房产证,突然却传来消息,浙江的高考新规已经出台,根据条件,我女儿可以就地参加高考。
看到这条消息,表哥比我还要兴奋,因为他不用花一分房租,马上就能住进山水绿城,虽然地下停车场里没有我的停车位,但小区门口却有个摩托车棚,租金一年最多几百块钱。
可我却高兴不起来,因为在等待办手续的同时,我满城找了好几天,一直都没找到彭云云。为此,我特意去拜访了十年未曾联系的老朋友冯慧龙,在他的帮助下,又一一拜访了其他几个局长和主任。可是,他们的孩子都说,已经好久没跟彭云云在一起玩了。
马上就要离开蒙山,我再一次致电彭春,他说:“兄弟,说来气死人,自你来的前两天回来过一次,那小狗日的就没再回来过,我这个儿子算是白养了。”
我又想起了那位浙大教授的口头禅,可却硬生生地把它咽回去。自从那天被表哥呛过后,我才真正意识到,一味指责别人,也是没有文化的表现。
我对彭春说:“彭春哥,我想找到他,把他带走,因为他是我的干儿子,与我有半子之缘,子不教,父之过,干儿子小小年纪就变成街头混混,我这个当干爹的也有责任。再说我只有一个女儿,凭我的经济收入,多养个孩子不成问题,关键是现在我找不着他。”
彭春深深地叹了口气,有些悲伤地说:“兄弟,你的心意我领了,可是我越来越觉得,这个孩子真是无可救药了,他的心不但已经野了,而且铁了,无论怎么努力,我都不可能感化他了,真是造孽呀。”
“他会往家里打电话吗?”
“偶尔也会,但打过之后,马上就会把号码换掉。但最后一次离家出走,就没来过电话。”
我也只好叹息说:“估计这个小家伙已经不在蒙山县城了,我先去市里办点事,准备坐后天晚上9点钟的火车,有消息你赶紧通知我。哎,在老家村里,我有四个干女儿,却只有这么一个干儿子。四个干女儿都很在行,几乎全都在上高中,个个的成绩都挺不错。虽然她们的父母全都在外地打工,并且干的都是又苦又累又不挣钱的工作,但她们却快乐地成长着。昨天晚上,我还特意把她们召集起来,开了个‘家庭宴会’,可惜没找到彭云云。”
听我如此一说,彭春竟然在电话里啜泣起来:“兄弟,你这样一说,我心里……心里更加难受。我决定少送几天水,也要把他找回来。我前几年鬼迷心窍,搞得身败名裂不说,还落得家破人亡;这些年为了生存,疲于奔命,连电视都没时间看,更不要说看书上网了,说不得害羞话,直到现在我连电脑都还没摸过,以前读的那些书几乎全都还给老师了,就这个知识水平,说倒他听个球?如果找到他,真的要请你好好帮我开导开导,不然这孩子就这样作废了。”
我说好的,那我先去市里办事,我们分头再找。
彭春说要用摩托车送我,我拒绝了,因为从县城到市里,少说也有一百多公里,再说往来的班车也很方便,没必要占用他时间。
尽量不给别人添麻烦,是我多年来所坚持的处事原则;尽可能地帮助他人,也是我多年来所坚守的为人准则。正因为有着这些“原则”和“准则”,加上自身的勤奋和努力,只有初中文凭的我,才在举目无亲的异地他乡,从车间里最普通的锉磨工和搬运工,做上部门经理的位置。那可是一家资产数十亿、员工数千人的上市公司,能够当上经理的,即使不是“人才”,也应该是“人精”了。但我不是人才也不是人精,我靠的,是内心深处的那点小觉悟,于是听了那名浙大教授的课后,就自诩为“有文化”的人。
再见了蒙山,我已经不再是十年前那个混大锅饭吃的“道士先生”和一无所有的小村干;再见了山水绿城,我平生的第一处房产、二十年后颐养天年的蜗居。
我是带着无边感慨与诸多遗憾再次离开蒙山县城的,在开往市里的班车上,看着窗外重重叠叠的山峦与路边郁郁葱葱的树木和蓬勃生长的野草,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惆怅。
我又想起了彭云云,想起他吊儿郎当的样子,居然有点像小时候的我。我心里猛然一惊,差点惊出一身冷汗。心念一转,彭云云的影像悠然一变,活脱脱就是个少年小彭春。
我无奈地摇摇头,汽车早已越过千山万岭,沿着被严重超载的双桥卡车破坏得坑洼不平的公路,颠簸着进入市区,慢慢驶过比蒙山县城稍显繁华的街道,抛锚于客运中心站。
其实,在这个乌蒙深处的城市里,我并没有什么要事可办,我要做的,还是继续寻找彭云云。但就在走出客运中心站的那一刻,我突然更加“觉悟”了:天道自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彭春也好,彭一顺也好,姚华也好,彭云云也好,他们都会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寻找自己认为对的方向与正确的活法,别人的干预反而会适得其反。或许,他们也会有“觉悟”的那一天,只是“悟性”与“机缘”各不相同,“觉悟”的程度与时间也不一样。
于是,我决定放弃再找彭云云,准备打的直奔火车站,退掉先前在网上订购的火车票,重新买张今晚的。在浙江,还有娇妻和女儿、上司与部下在眼巴巴地等着我,他们都比彭春和彭云云更需要我,我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也远远超过在彭云云祖孙三代心目中的位置。
我招了招手,出租车一个急刹,颤抖着在我身旁停下。就在我拉开车门,准备弯腰上车的那一瞬,突然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男孩,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地跪在不远处,他面前的地砖上铺着一张厚纸板,上面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卖身葬父!”
那不是彭云云、不是我这几天一直苦苦寻找的干儿子么?我心里猛地一惊,愣愣地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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