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小说里面情节说母亲得癌症的早期症状骗儿子结婚的

映川小说印象
&&&&&&一、反映人物的精神状态与隐喻现实
&映川的小说着重表现人物的精神状态,展示不同人物对人生意义的寻找过程。小说中的环境、所展示的生活,消弭了现实和非现实的界限,彼此纠结在一起。《不能掉头》、《我困了我醒了》、《只爱陌生人》、《请你帮我记住我》等小说中,不同的人物角色在现实和梦境、真实和假象之间穿插跳跃,营构了一个亦真亦幻、朦胧多义的艺术空间。&&“我”一般是文中的主人公,也是小说的叙述人。“我”的痛苦、困境,不是来源于物质的困乏和逼仄,最初是出于“我”对“自我意识”的错误认知(比如《不能掉头》中的“黄羊”)、混乱体验(比如《我困了我醒了》中的“我”)由此导致了“我”对婚姻、情感、人与人关系的不信任以及寻找人生的意义而不得的矛盾、焦虑心态。“我”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混乱体验”或“错误认知”呢?其答案最终指向当下这个日益物质化、世俗化的现实世界。只不过是,小说的这种“向外指涉”被叙述者(叙述者、主人公合二为一)强大的心理体验所完全内化,取而代之的是对一系列心理活动和生活细节的细腻展示。
二、荒诞、夸张的小说情节与现代性的命题
&映川的小说在情节上,作了荒诞化的处理,而荒诞情节中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又多表现为“游戏”——情感游戏、婚姻游戏、交往游戏——游戏背后充满着诸多生活悖论、人性悖论、命运悖论,引发我们无尽的思考。比如《我醒了我困了》中的“我”一遇到人生的难题或生活中的困难,就想睡觉,甚至一睡就是几十天,这是生活和心灵的悖论;《不能掉头》中的黄羊因为一次错觉,从此开始了长达十几年的逃离生活,这样的非常态描写是现实和精神的悖论;《我记仇》中的王鸽先后与三个女人的婚姻经历,《请你帮我记住我》中的“我”、“欧百丽”、“骆芳”之间的婚姻与情感游戏,这是人性与情感的双重悖论。她的大部分小说,讲述的基本上都是这样的悖论故事,表达的都是一些有违常理的悖论情感,而这些故事和情感,最后指涉的都是我们这个充满着诸多悖论的时代和生活。悖论的情节和情感,最终彰显出了一种反讽的力量。由此,我们可看出,映川小说所反映的是一个非常现代性的命题。这都充分说明,作家对现代生活、尤其是现代都市情感生活,有着敏锐的、深刻地体验与认知。
映川的小说主人翁大都是男性,其中,已有家庭或有家庭但已离异的都市中年男性占了很大的比例。对于这一类男性心理、情感和生活的集中关注,却也是映川小说一个非常鲜明的特点。女性作家集中于关注男性世界,探讨男性在现代社会中的心理危机、情感焦虑和婚姻的摇摆,也有着男作家所不具备的书写优势。《请你帮助记住我》、《不能掉头》、《轻声说大声笑》等小说,对男性心理、情感在现代社会生活中的存在本相的揭示,尖锐、逼真而又富有启发性。
三“故事性”与“小说余味”
“奇遇模式”:施诗约会陌生网友,醉酒后匆忙出逃;出租车司机王众偶然经过,助她逃离现场;彼此由陌生到熟悉、直至有了感情施诗被认为患有“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精神病)。
映川的小说综合运用了传统的故事模式,设置悬念、预留伏笔、情节陡转等小说技法,较好地处理了“讲故事”和“表达现代性体验”之间的关系,因而故事具有可读性、深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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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困了& 我醒了
那是怎样一锅稀饭啊?九分火候,水青米糯,汩汩吞吐小泡,一层软软的白皮浮在上头。虚弱无比的肚子再也经不起那怕是一粒米的诱惑,泄气之时发出空谷回旋的长啸,像在庄重宣告,宣告我醒了。
  我确实是被肚子力拔山兮的呼啸声撼醒的,首先感觉身子底下压的是硬硬的木板床。木板床提醒我,我不是睡在自己的房里,不是躺在那张软得让人腰痛的席梦思上。我急于知道身处何地,可眼睛睁不开,眼屎好像累积了一千年,严严实实地将眼皮子封住了。我伸手助眼皮一臂之力,睫毛纷纷扯断,两只眼睛挣脱出来,它们立时被光线烫出泪水。其实屋里的光线很暗,门窗紧闭,光线的来源仅是屋顶上的一块透光瓦,正是这一块补丁似的透光瓦让我知身在何处,我竟然躺在张聚德的床上。我整个人猛地像被谁踢了一脚蹦弹起来,随即又倒下。床板嘭咚一声,十分不满。
  身体和四肢并不听我的指挥,刚才那猛地一起身,它们懒洋洋,硬梆梆,一点不配合。这情形说明它们疏于管教,我好像躺很久了。我慢慢伸缩手脚,扭动脖子,在脑子里搜索睡前记忆。外面传来啪啪的拖鞋响,想是刚才床板的响声招来了注意。门吱呀咧开一条缝,一个瘦干,微驼的灰影子斜身挤进门。我暗暗嘘出一口气,不用看清楚来人的脸我就知道这人是谁,我甚至已经闻到他嘴里那股经年不散的烟草味。他走到床边掀开我的蚊帐,脑袋紧凑到我的脸上,认真地检查。张聚德又老了不少,他的眉毛稀稀拉拉,每一根都长而白,很硬气的白,像毛笔头。奇怪的是,他嘴里的烟草味没有了,张聚德变成了一个没有味道的人,这让我有一丝失落。我的眼睛就这么盯着他看,张聚德还不相信我是醒着的,将一只手搭到我的额头上叫道,钉子,钉子?他的手又粗又硬,我别开头去,让他的手落空,我说,我怎么到你家里来了?张聚德的手停在半空中,嘎嘎地咧开嘴笑说,真是醒了,祖宗保佑。
  天啊,我从张聚德咧开的大嘴发现他的牙齿做过纠正,过去龇露在外头的两颗门牙乖乖地呆在家里了。几年不见,张聚德已经不是我熟悉的张聚德了。
  我两手撑着床板挣扎着要坐起来。张聚德说,慢,慢点,你得慢慢来,先活动活动手脚再起身。
  张聚德的话让我心生疑惑,看来我不仅仅躺了一天两天。我的手在两腿上狠捏了一把说,我喝醉了还是被车撞了?
  张聚德又嘿嘿笑了两声说,你什么事都没有,就是扎扎实实,雷打不动地睡了一个多月。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说,到今天下午两点30分,你整整睡了27天。老子总是失眠,你小子倒好,一睡几十天……
  2. 27天前的下午两点钟左右我应该是和卢兰在一起的。
  我们那天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事要去办——取车,取一辆我在三个月前订购的帕萨特。我和卢兰叫了一辆的士往代理商那里去。因为是周末,街上的车子像蚂蚁一样爬来爬去。卢兰的脸贴在车窗上,的溜溜转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辆迎面过来的车子。她对车子的见识远远超过我。我只认得满街乱跑的桑塔纳。
  这辆尼桑得30多万,不过这牌子的发动机不是很好。瞧瞧,那一家三口弄一辆小奥拓,自得其乐还挺美的。哟,不就是辆破凌志,凭什么超我们的车,显摆呀……卢兰两片小嘴张张合合,牙齿白得晃眼。这不是因为她的牙变白了,而是因为她的皮肤比以前大大地黑了,这么一白一黑的,反差就出来了。她的腮帮子附近还冒出几块浅褐色的汗斑,让人觉得脸没洗干净。卢兰知道自己长得不是很漂亮,但皮肤不错,所以对皮肤是特别呵护有加,大白天出门除了涂抹各种度数的防晒霜,头顶上一定还有一把伞,每个星期还要到美容院做什么自然美白。能让一个女人把自己保爱的东西弃之不顾,那一定是有了更爱的东西。卢兰现今执着地爱车子。她说她爱车买车不是为了显摆,而是为了提高生活质量。
  卢兰是图书馆管理员,摊上这份职业还想着买车得具备些勇气。卢兰没指望我给她掏这笔钱,不过她认为我们迟早是会结婚的,既然迟早要在一起过就应该凑钱买车,可我迟迟不表态,她只能继续攒钱。车子虽然一时半会买不回来,但学会开车却是必须的。卢兰花了3300元到驾校报了名以后,每个星期总有几天要到老远的效外去练车。驾校的车子破破烂烂,一没空调,二没防晒玻璃,几天下来她的脸就黑了。鼻尖上脱皮,手上脱皮。因为戴着墨镜练车,两只眼圈反倒是白的,看样子像变了种的熊猫,得白化病那种。每当看到卢兰这张脸,我心里总会软一软,软的时候就差点脱口说,车,我给你买。
  钱我有,比卢兰知道的要多得多,但我不想花这笔钱。车子买回来,户主写谁的名呢?写我的,卢兰肯定有看法,甚至不高兴,写她的名字我心里也不乐意,说实在话,我还没拿定主意是不是要娶她。
  人总有软弱的时候,有一天我的心软到了极点,还是把那话说出来了。我对卢兰说,车子我给你买。那天我和公司的同事在外面喝酒,喝到半夜,错过了最后一班到知了山庄的巴士。我一个人站在午夜的街头,身子像一节旺旺燃烧的炭,不把它烧尽我是无法入睡的。我摸到卢兰宿舍门口,手指像啄木鸟急切地在门板上扣,快要把门啄出洞来卢兰才穿着一件宽大的睡衣来开门,她的脸蛋子黑红黑红,头发松松蓬蓬地披着。我闻到一股闺房温暖的气息,带肉香味的,心思一动,脚下打滑,做出摇摇欲坠的样子。卢兰慌忙把我架住,扶进屋里。她从热水瓶里倒了热水,温了一张毛巾替我擦脸。毛巾上卢兰的味道随着水气在我脸上乱窜,我的心思跟它们一样活跃。和卢兰断断续续交往一年多,我们没干别人也以为我们干了的我们一样也没干。卢兰是一个特别认真的人。我们刚一谈恋爱她就对我说,如果我们之间哪一天有了那种关系我们一定要结婚,那怕是结了再离。她的观念说白了就是没有婚姻关系有那种事情是不可能的。她的话不一定吓得了别人,但特能吓住我,因为我最怕担责任,觉得为一时之快搭上一辈子太不划算。但我这会邪劲已经上来了,口里哇哇乱喊,我头晕,我想吐。卢兰为难了,瞅来瞅去,她9平方的房间也只有床能让我躺着。我又哀哀地叫了两声。卢兰没有时间再犹豫了,把我扶到床上,替我脱了鞋,盖上薄被。
  人一躺到床上,我就知道我的目标已经实现了大半。果然往下的事情一切按照我的预想挺进。趁卢兰俯身照顾我,我拽住她的手,撕开她的睡衣,在我们之间大概进行了三分钟的无声搏斗,最后她缴械投降。事后,卢兰起身为我冲了一杯热牛奶,我心满意足就着她的手喝,这温馨的情形让我想起了我妈。小时候,外公家的邻居养了一只奶牛,我妈每天一大早上人家家里去买上一口盅,回到家里给我煮得热乎乎的。有时我刚爬起床,热奶子就递到我的口边。那年头没几家人能喝上牛奶,更不用说鲜奶了。我在家族中鹤立鸡群的180公分的大个子多半得益于此。
  一杯热奶子下肚,我打了个嗝把空杯子递给卢兰。空气的味道因为我的嗝稍稍有了改变,卢兰皱了皱小眉头,蚊子叫般地哼哼,如果你没醉就好了。那语气里满了湿漉漉的愁怨,分明怨恨我的所作所为只是一时冲动,没有真情实意。我喜欢这种埋怨,一瞬间胸肌厚了几公分,男性的骄傲和豪迈在这小女子的忧怨中高涨,乘风破浪。我一把将卢兰搂过来说,兰子,赶紧把车学好,车子我给你买。卢兰的脑袋从我怀时挣脱出来说,喝多了尽吹牛,你给我买一只车轮子就好了。我把她的头重新摁下去说,宝贝,别小瞧了你男人,我要给你买一辆四只轮子骨碌转的小车,男人给女人买东西天经地义……
  我在豪情中呼呼睡去,没有看见卢兰在黑暗中发光的脸庞,也没听到她一夜幸福的呢喃。我不是那种酒后糊涂的人。第二天早上我一睁开眼睛就记起昨晚上说过的话和干过的事,心里悔得隐隐揪痛。卢兰还在熟睡,我轻轻将她的脑袋从我的胸口上移开。窗外的阳光好灿烂,卢兰的头发悄悄变幻颜色,散出栗子的红光,我拨弄柔软的它们。这个女人值不值得我为她买一辆车?
  和卢兰好上,绝对不是看她的长相,我头一个女朋友李芳菲比她漂亮多了。我看上卢兰是因为她没心眼,基本上心里想的什么嘴上就会说出来,我说什么她信什么。我和李芳菲斗智斗勇三年,着实累坏了,觉得卢兰的品质可贵至极。就拿买车这件事来说,我不出钱,她也没什么意见,自己省吃俭用地攒钱买。这样的女人不多吧?当然她也是有缺点的,这一缺点经常性地破坏我们的感情。前一阵子我们就闹过一次不快,那是由一部极其低劣的古装武侠电视剧引起的。电视里,一个貌美如花的女人,为情人挡了敌人致命一剑。她的情人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大坏蛋。这个傻女人临死前梨花带雨苦口婆心劝说情人归善。
  要不是外面下着大雨,我哪也去不了,我才不陪卢兰看这种烂片。卢兰一个劲地抹泪,沾湿鼻涕眼泪的面纸一团团扔进我们面前的废纸篓。纸篓神速地吃饱溢出来了。我心痛那一整屉面纸,说行了,行了,别哭了,这都是演戏,值得吗?
  卢兰突然圆睁两只红兔子眼一字一字地问我,你会像这个女人那样为爱人去死吗?
  我扑哧一笑说,你不觉得这个女人脑子有问题吗?
  你认为她是傻子,意思是说你绝对不会做这种事,对吗?卢兰眉毛竖起来,声音尖尖细细扎得我耳朵疼。
  我可不愿在这个问题上骗卢兰,不把她打醒我后患无穷。我说,一般情况下我是不会去干这事的。当然了,如果有人为我这么去死,我没准一感动也会为她去死的。
  卢兰不依不饶,你意思是我必须先为你那挡一剑,你才有可能会为我而死,你自私得让人恶心。
  天啊,卢兰真把自己当成电视里的主人公了。有时候我真痛恨那些电视剧导演,赚观众的眼泪也就罢了,还培养一批傻子,一个个以为自己是情圣。对付卢兰这样的女孩子千万不能打马虎眼,因为她们会当真的。我庄庄重重地冲卢兰点点头,算是默认她的指责,然后换了频道,从冰箱里找出一盒冰琪淋,一大勺一大勺地舀进嘴里。
  卢兰的脸腾地红了,上排牙齿咬住下嘴唇,她站起来拿了自己的外套往门外冲。门砰地关上。一分钟不到门又砰地开了,卢兰一阵风旋进来,她的主意没有改变得这么快,她指着我说,这房间是我的。
  卢兰暗示我该滚蛋了。我看她气得嘴唇发白,实在是认真得有些可爱。我说,可以让我吃完这个冰淇淋吗?卢兰把头别到一边。我心里是好笑和无奈,不得不耗了一盒冰琪淋的功夫把她哄好了。不过,我知道她心里一直对这事有疙瘩。
  3.卢兰的话实在是太多了,她对周围车辆的评价甚至有点影响司机。司机依照她的现场直播前前后后地打量车子,心思远离开车。我不得不叫卢兰闭上嘴。我说卢兰,你能不能帮我削一只苹果?
  其实我这张嘴巴张合的频率和卢兰差不多,只不过我是在吃东西。我的手上有一大盒巧克力豆,腿上还搁着一只大塑料袋,里面有包子,板栗,花生,核桃,桔子……我上班的时间吃,坐在公交车上吃,躺在床上吃,甚至上厕所的时间我也不忘带上包瓜子去嗑。在厕所里嗑瓜子能勾起我美好的童年记忆。我们小时候一帮伙伴都喜欢带着瓜子到厕所里去嗑,因为听说这样做能够捡到钱。
  我在一个多月里疯长近了20斤肉。卢兰发现异常后想方设法制止我,一开始是从我手里把吃的夺去扔了,她抢去了我再买。卢兰看行不通后就和我抢着吃,是想帮我吃掉一部分,让我少吃些。当她的体重也快速增加几斤后不得放弃了,而且她实在也忙不过来。现在的情况是我们两人都很忙,她忙着练车,我忙着吃东西。
  我的眼睛偷空从手里的巧克力豆转移到窗外,车子已经过了邕江大桥,直往廊东的方向,帕萨特代理公司越来越近,我呵欠连篇,嘴巴开始发涩,口里的东西越嚼越慢,眼皮子止不住地往下盖。怎么这么困呢?我虽然是个好睡的人,可从来没有这么犯困。我手在大腿上掐了几把,疼痛也盖不住困,我实在是太想睡上一觉了。卢兰一看到了目的地,没等车子停稳,打开安全带就往外跑,看我没跟上来,回过身来推我。我顺势斜斜软软倒在椅子上。卢兰一开始认为我只是打个盹,看我的模样觉得不对了,我歪倒在椅子上,嘴角边挂着黑乎乎的巧克力汁,手里抓着的功克力豆滚落到大腿上、座位上,这幅无力软瘫的模样可不像一般的打盹。卢兰用力晃我的脖子,捶我的肩,我索性一头栽进她的怀里。卢兰把买车的事吓忘了,抱着我狂喊,那阵式像是我死了,哭天抢地的也没想起送我上医院。还是的士司机老道,在一旁提醒,要不要送医院?卢兰连连点头,舌头打结,快,快,快,上医院。
  几位大专家经过三天的汇诊讨论之后,得出结论:冬眠症。这是一个留洋博士提出的观点,称这类病人处于一种沉睡状态,可以不吃不喝,依靠自己身体里的能量储备来维持身体正常运作。又称这很有可能是一种返祖现象,例如,有些地方的少数民族用青蛙作为图腾,说明人类与青蛙是有关联的,青蛙就是一种冬眠动物。
  卢兰听不懂医生的理论,她关心的是我会睡上多久。主治医生告诉她,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病人,但估计病人能量耗尽了会自己醒过来。卢兰不相信有冬眠的人,傻傻地坐在我床边哭,偶尔伸手摇摇我,用手指划划我的眼皮子,希望我奇迹般地睁开眼睛醒来。医生顾不上卢兰的情绪,将两个治疗方案提出来,一是留我在医院里观察,一是接回家里自行照顾观察。卢兰对医生说,当然是留在医院里观察。医生对卢兰说,治疗方案是要家属签字的,如果你们已经结婚,你可以签字,如果你们只是男女朋友关系,要把病人的亲属找来。卢兰说,他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就我一个。医生说,如果病人没有亲属,他单位的领导也可以签字。医生显然信不过卢兰的话。这年头一个人要没有几个亲属还说不过去。这问题摆在卢兰的面前她更伤心了,她发现她在这个重大问题上不能做决定,尽管我们俩的关系已经超出一般的友谊。
  卢兰不情愿却不得不到我们公司去找我的领导签字。人事处的负责人把我的档案翻出来,告诉卢兰,这事情你应该找张钉的父亲张聚德。我的人事档案亲属关系一栏里清楚地写着“父亲张聚德,大华毛巾厂干部。母亲花红,大华毛巾厂职工,已过世。白纸黑字卢兰不得不相信,她对我有一个在本市工作的父亲感到非常吃惊,因为我告诉过她,我的父母早已过世。
  卢兰找到毛巾厂。大门边的收发室里有一个老头正在用电热杯煮面条。卢兰等他把一只鸡蛋打进面条里,站在门边大声问,大伯,请问你们厂里有一个叫张聚德的吗?
  老头手中的筷条在面条里搅了搅,慢吞吞地回过头来看了卢兰一眼,又回过头去搅他的面,一边搅一边问,找他有什么事?卢兰说,他儿子得了急病住院了,我来通知他一声。老头啪地把筷子扔到桌子上,电热杯的插头胡乱一拔,跑到门边冲着卢兰招手说,快带我去,哪个医院?什么急病?卢兰还有点发懵。老头说,你还站着干什么,我就是张聚德,张钉的老子。张聚德在大华毛巾厂干了了30多年,退休后因身体不错自告奋勇给厂里看大门兼收发。卢兰一下无法将眼前这个衣着寒酸的老头和我联系起来,但仔细看那脸和我如同一个模子打出来的,赶快三两步跟了上去。
  张聚德跟医生了解我的病情之后,把卢兰找来进行了一次深入地调查询问。张聚德问了如下几个问题,张钉最近有没有碰上什么大事?
  卢兰说,大事?没什么大事,快到年终了,他好像要做明年的预算。他们公司里竞争挺激烈的,他的上司同时让几个人一起做预算,听说做得好的有奖励,还有可能升职。
  张聚德嘬嘬嘴说,还有其他事吗?
  卢兰说,我们订了一辆车子,他睡过去的时候我们就在取车的路上。
  张聚德的眼睛亮光一闪说,买车,张钉要买车,多少钱的车子?
  卢兰说,18万多。
  张聚德的嘴里发出哦的一声,这一声拖着很长的尾巴,稍稍一拉就能牵扯出一大串的东西。张聚德说,我带张钉回家,过一阵子他一定会醒过来的。我担保他没什么事。
  卢兰心里想医生都不敢打包票,你凭什么说这话,于是说,张钉还是留在医院里稳妥,有什么情况医生能及时处理。
  张聚德说,张钉是在睡觉,只不过睡的时间可能要比别人长。睡觉为什么要在医院睡呢,睡觉应该在家里睡。医院里的护士也不会比我照顾得好,我是他爸。
  卢兰还是不同意,她认为我一定是快要死了,却没有一个人知道我的病因。张聚德在这事上根本没打算和卢兰多商量,自个去结账让我出院。张聚德跟收费的抱怨我只在医院住一两天就花费了几千元的检查费,让跟在后面的卢兰逮个正着,卢兰从张聚德的手里抢过报账单说,如果你付不起张钉的住院费,我来出。这句话把张聚德伤到了,张聚德的注意力一下从检查费回到面前昂首挺立的卢兰身上。张聚德说,姑娘,话说到这份上我也不怕家丑外扬了,张钉订的车子,你去查过了吗?卢兰说,没有。张聚德说,还是去看一看吧,查过以后你再过来跟我理论。我的儿子我能不了解吗?我的儿子我能害他吗?我说他是睡觉就是睡觉。我要把他要接回家里去,等你们结了婚这摊子事你再来管吧……
  4.我从床上爬起来,肚子就一直不客气地叫唤,一点不给我留点面子。张聚德把我扶到饭桌旁,给我找碗盛粥。我偷偷打量屋子,这屋子和我离开时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好像只有墙上的挂历是新的。挂历上写着日,我已经有九年没有跨进这个门了。
  九年前我和张聚德打了一场官司,父子关系从此破裂。官司是由八亩菜地引发的。我母亲在我20岁那年得了癌症,她在临死前把属于她的八亩菜地转到我的名下。这八亩地是外公留给母亲的,外公是城市的边缘人——菜农,长期在城市的边缘种菜卖菜。母亲原来跟外公一块种地,后来招工进了毛巾厂。母亲亲口告诉我,她不怕得罪父亲把菜地留给我的原因有二:一是她死后张聚德迟早是要再结婚的,肥水不流外人田;二,菜地留给我,她的孙子会有新鲜的果菜吃,更不怕没有饭吃。
  那时候八亩菜地还没有看出价值,后来,随着城市向周边扩张,八亩地成了宝。我还是一个在校的大学生时,张聚德擅自做主把地卖了,尽管张聚德说他这么做是因为我太年轻,和生意人打交道容易吃亏,我还是运用法律的武器夺得自主权。在法庭上,法官宣布最后判决的时候,张聚德的脸转向我,我看到了一张破败的脸,那种脸色和母亲弥留之际的脸色一模一样。当天,我拿了八亩地的地契,仓皇离开家,再也没有回来。
  张聚德的稀饭端上来了。我问,有谁来过吗?我问的是卢兰。她早该知道我没订车子的事,不知道是伤心还是失望。无论是哪一种情绪,我都别指望她原谅我了。我这么一睡,倒是一了百了。
  果然,张聚德没有提起卢兰的名字。他说,年前几天你们单位有人来过,送了水果还有你的年终奖。张聚德进了里屋,手上拿着一只信封出来。他将信封递到我手上。
  我掂了掂信封,重量没有想象的丰厚,我睡得不是时候,在年关的槛上,公司肯定会在年终奖上克扣斤两。信封口子是封住的,我刷地撕开,一叠新崭崭的人民币露出头来。我刚想点一点,突然想到张聚德就站在旁边看着,胡乱把信封一折塞进裤兜里。
  喝了两碗白稀饭,倒空几十天的胃像一只大米桶投进两把米,越发感觉空空落落。我还要再添。张聚德上前来把我手中的碗摁住说,打住了,肚子空了这么长时间,要慢慢适应。就好比一个人一辈子没吃过肉,你突然让他一顿消灭一盆扣肉,他的肚子肯定吃不消;像我,一辈子没见过几张票子,你要用钱来砸我,我准会疯……
  我啪地把碗搁下了,我不爱听这种唠叨,张聚德话中提到的一个钱字,特别刺激我的耳朵,这不是暗示我要给他钱吗?他迟早会往这上面扯的,我早该料到了。这间屋子我没法多呆。在五斗橱上头找了一支圆珠笔和一张纸,给张聚德写欠条:张聚德照顾我27天,按一天30元的酬劳支付,我共欠张聚德1110元,将于30日内付清,特立此据。
  我兜里有钱,本可以立即兑现,可我想让它们在我身上多呆一会,同时照顾张聚德的面子,直接把钱递给他,让他太难堪了。
  30元一天张聚德该偷偷乐了,我不吃不喝也不拉,太容易照看了。这比他守毛巾厂的大门,每天一大堆芝麻蒜皮的事,就几百块钱强多了。我把欠条递给张聚德。张聚德接过来看了,嘴角立即露出我最讨厌看到的似笑非笑的怪模样,他说,老子照顾儿子天经地义,不用收钱。张聚德的话中有话,他是在借机讽刺我,讽刺我从来没有照看过他,不孝顺。我不接招,说我走了,公司里有一大堆事情等着呢。
  举步跨出门槛,我脚上碰到一个东西,那东西骨碌碌地滚到屋角,我眼角瞥见是只木陀螺,暗红色的木陀螺。我俯身拾起来,正是那只陀螺,我小时候惟一的一件玩具,柄子上刻着我的小名——钉子。张聚德的声音从后来传过来说,我前些天从橱柜里翻出来的,等你有了孩子还可以派上用场。我现在老了,没有这手艺了。这只陀螺是张聚德帮我做的,用的是上好的铁木。年青时他常到越南边境上去销售厂里的货,一次他从当地带回来一块木头,沉得像铁。大概花了一个月时间他用这块木头把陀螺刻出来了。为了让陀螺转得久,稳,据张聚德自己说,他多次潜进文工团去看舞蹈演员跳舞,开启灵感。张聚德设计出来的陀螺确实和别人设计的有些不同,陀螺头与柄的接洽处多了两根细小的支撑,转起来像一个人的两只手搭长腿上。不知是不是这两根东西起作用,我的陀螺只要轻轻一打绳就转个不停,成为方圆百里有名的陀螺王,也使我在学校里赢得了在学习上赢不到的威信。
  我把陀螺撂地上,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走到路边打了一辆的士。车来车往的,喇叭声,飞扬的尘土,人流,人流中的美女,这才是我的生活,我怎么会在床上躺了20几天呢?浪费,浪费生命。
  5.当天我就回公司上班了,一进办公室的门我吃惊地看到在我的风水宝座上坐着一个漂亮的女孩,这女孩剪了一头短发,脸蛋子耳垂子清晰明丽不加遮掩充分地显露着。我的桌子正靠着窗户,光线充足,空气新鲜,这个位置是部门主管原来的位置,他提拔后位置就空出来了。别人都说这是个风水宝地,坐上去的人准能往上提。
  尽管女孩长得漂亮我还是不爽,她坐在我的位置上,难道顶了我的缺?我走过去站在桌边,一声不吭,用沉默抗议。她抬起头看我笑了笑,继续手中的活,在电脑的键盘上敲敲打打。她的笑容有一种说不出的妖异,我想是因为她的嘴角边有一粒小黑痣的缘故。我理了理思路,决定先发制人了,我以主人的身份说,你有什么事吗?她终于停下手中的活说,你好,张钉,你身体复原了吗?我叫王双双,你的新同事,我想暂时用你的电脑做账,可怎么也进不了内部系统。我心里有些暗喜,这个叫王双双的竟然一眼认出了我。我故做惊讶地说,你认得我?她指了指电脑屏幕说,我每天打开电脑首先就看到你的照片,早看熟了。原来如此,我有点失望,我希望她是通过其他渠道而不是我设成主页的照片认识我,尽管那是一张我自认为最潇洒的照片。
  王双双说,张钉,中午能给我一个机会吗?我请你吃饭。我说,为什么要请我吃饭?王双双说,我刚来,什么都不懂,以后你要多多关照,饭不是白吃的哦。
  我们吃的是六元钱一份的两荤两素的快餐,我和王双双挤在人群中大着嗓门点菜,我耐性比平时都好。两人挤了一身汗,各自端着摇摇晃晃的盘子挤出人群找了位子坐下。王双双把她盘子里的鸡肉和牛肉全扒到我的盘子里说,给你,我不吃肉。然后又从我的盘子里把苦瓜和豆腐扒到她的盘子里说,我爱吃素的。这一来一往的,在别人的眼里我们怎么看都是一对。我发现不少男士的眼睛往王双双的身上窜,心里更有些得意。好像人家是看得到摸不着,而我是艳福旺旺,看得见又摸得着。
  王双双是一个可爱的女孩。请我吃过一次午饭后,后来每个中午我们几乎都会在一起用餐,方式是轮流请客。
  杨吉对我的意见越来越大。这小子一直暗自在和我竞争,我们都知道主管的位置空着,反正不是我就是他要坐到这个位置上。这样两人之间的较量就不可避免了。这次,我睡了这么久,杨吉是最高兴的了,他巴不得我不要醒过来,睡死了去最好。去年年终上面交了一个任务,让我们各人拿出一份今年的预算方案,说是美国总公司的副总裁要来参加评估,这是一个绝佳的露脸机会。在昏睡前,我为这个计划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什么绝招,每天看着杨吉腋下夹着一只文件夹,步履匆匆,却胸有成竹,面带微笑的模样,我的额头,鼻尖大粒大粒的青春痘像被谁挖中了老巢,一个个跑出来。好在后来睡过去了,杨吉赢了也是没有对手的胜利,胜之不武。杨吉的下场比这还坏,本来以为他可以凭这次计划露脸了,没想总公司来的人一下就否掉了他的方案,弄得我们上头灰头土脸的,也没给他好脸色。
  杨吉比我大两岁,但人家离过两次婚。我没事就琢磨他离婚的原因,十有八九是太精打细算,老婆受不了才离婚的。自从部门来了个新鲜亮丽的小妞王双双,杨吉这个没老婆收拾的人,本来一件衬衣要穿一两个星期的,现在日日更新,身上时时刻刻洋溢着三种味道,沐浴液,洗发水,香水。杨吉叫王双双的名字,叫得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他叫双儿。他还借了一套DVD给王双双看,说是金庸的什么原著改编的,里面有一个千姿百媚,温柔体贴的丫头就叫双儿。我看出来,杨吉是发情了。他恨王双双老跟我混到一块。他越难受我越显摆给他看,有事没事我总在办公室里双双,双双的乱叫。
  其实,王双双不是个简单的丫头,对人她有自己的一套。昨天早上她给杨吉带了只茶叶蛋,中午我们吃完午饭,她顺手又给杨吉带了只鸡腿。我说,双双,杨吉离过婚你知道吗?王双双说,知道,一个大男人缺了女人日子不好过。我说,双双,像你这样刚出校门的女生动不动就发同情心,会吃亏的。王双双皱了皱眉头说,你是不是和杨吉有什么过节呀?我说,都是为了你好,你倒认为我和他不对了。其实他人不错,就是脾气急些,听说他一急就打老婆。王双双的眼睛瞪圆了说,杨吉他还会打人?太可怕了,我最看不起打女人的男人,这种男人没本事。我叹了一口气说,也不怪杨吉,可能他老婆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王双双说,不好就能打吗?谁不是父母养大的?王双双扬起拳头说,谁敢这么对我,我一定和他拼到底。我说,我是绝对不会打女人的,要打,就是女人打我。王双双被我的话逗得咯咯地笑,她一笑,妖异的味道又漫开了。
  过了几日王双双提出和我换座位,我问她为什么要换?她说,你的位置风景好,我喜欢看风景。我说,这是个风水宝座,可不能随便和人换的,你要拿什么东西来换呢?王双双说,你看我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有你就拿去。王双双歪头笑看着我,脸蛋凑过来,我眼睛不由自主地聚焦在她嘴唇的那颗痣上。这个狡猾的小妖精,我邀她到我家看碟,她答应了无数次,可临时总有事。今天早上我又看到她往杨吉的抽屉里塞了两盒伊犁牛奶和一只苹果。我是那么好糊弄的人吗?我说,除了用你本人,什么都不能换。我凑到王双双的耳边说,我家里有好茶,晚上到我家一起品品茶怎么样?王双双笑着说,先换好了,我们再一起品茶。我说今晚喝茶,明天换座位。王双双的笑容逐渐淡了,她发现我不是在开玩笑,我说的是实打实的交换,她的眉头皱起来说,小气鬼,不换就不换。
我嘴上没有接王双双的话碴,可是我心里把话接上了,不可沽名学霸王,不可沽名学霸王。
  6. 李芳菲来找我借钱。她不是一个人来的,手里抱了个两岁大的孩子。
  三年前我和李芳菲分了手,分手是李芳菲提出来的,她最后对我说的一句话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么自私无耻的男人。
李芳菲比三年前瘦了很多,以前没发现她的颧骨有这么高,现在河水干枯了,石头就露出来了。一句古老的咒语跳出我的脑子,高颧骨,苦命人。李芳菲不应该是苦命的人,尽管世人都说红颜薄命,但时代不同了,这时代受苦永远轮不到有一张漂亮脸蛋的女人。
  我几句问候的词还没吐出来,李芳菲先表明了来意,张钉,你可不可以借我五万元?这阵式一下让我语塞。我和李芳菲好了几年,她从来没有这样赤裸裸地向我要过钱。她从我这要钱就好比一个人到银行去取钱,先要摆脱别人的跟踪,所以绕到邮局,进了菜市,再到医院,最后才到达银行取钱。她的耐性特别的好。
  过去,她如果看中商店里的一套衣服,她会拉着我去逛那家商店,将那套衣服试给我看。李芳菲的身材,试什么都差不到那去。她在得到观者一致的赞赏之后,把衣服除下,交回店员的手里说,太贵了,太花钱了。然而,她的眼睛还会流连在衣服上,那眼神会流露出千般的不舍。在这种情形下,是男人的都会说,穿得这么好怎么不要呢?李芳菲如果是对付一般的男人根来用不着这么费神,她要对付的人是我。碰到这种情况,我会对店员说,可以打五折吗?店员吃惊地瞪圆眼睛,我们的衣服是名牌,从来不打折,即使能打折,也不会打到五折。我会耐心地跟店员讲价钱,讲到他们的耐性一点点地消灭,傲气一点点地上涨,最终我总能逮到他们的漏洞。我理由充分拍着柜台骂,你们看不起人是不是?你们觉得我们买不起是不是?你们想用激将法是不是?这衣服我们还真不要了。
  李芳菲是惟一知道我有多少钱的女人。当年追她的人太多,我年轻气盛一时情急把财产暴露了。当时我好像是故意将存折遗落在沙发上,让她拾到。我不知道李芳菲是爱上我的人还是我的钱,反正她后来是跟了我。她在我面前尽量扮演不爱钱的角色,她想方设法让我花钱花得没有脾气,花得心甘情愿,花得莫名其妙。那次李芳菲的单位组织欧洲10日游,一人要交一万八。李芳菲说她是学美术的,如果能到法国巴黎转一圈,死也值了。她还说,我已经交了8000元,剩下的我想跟林月借,不过她也要去,不知道还有没有钱借给我。林月是李芳菲的同事,死对头,我认识,平时两人就争个你死我活的。李芳菲没少在我面前哭诉林月如何压着她,踩着她,她是死也不可能向这位姑奶奶借钱的,她又在利用我的同情心。在我看来,参加旅游团最没意思,出去十天半月看的东西看过就没了,不能揣在兜里带回来,说有多虚就有多虚。我问了李芳菲一个问题,我说,你觉在这世上和谁在一起最幸福呢?李芳菲说,当然是你了。我说,我的答案和你一样。你们的旅游团我又不能参加,我不能陪着你,跟林月那样的人你能玩到一块吗?你离开十天我可受不了。我说得情真意切,字字感人。李芳菲的欧洲之行最终不行了之。
  李芳菲在我跟前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我其实很佩服她的好耐性。我这么对她也是没有办法,我不能让祖宗的基业在我手中败落,八亩菜地啊,我不能创业总还能守业吧。
李芳菲最后和我分手是因为她的单位集资建房。我在李芳菲的宿舍里混吃混住有一段时间了,明摆着是个无房户,现在她的单位集资建房我没有理由拒绝。但我有房子,我在本市著名的知了山庄拥有一套小别墅。知了山庄起在我母亲留下的八亩菜地之上。房地产开发商当时除了付我钱,还用房子来抵了其中一部分欠款。我从来没告诉李芳菲我拥有这么一套房产。我已经有房子了,当然不想再要一套,何况还是李芳菲单位分的房。她们单位特黑,首期就要交10万。
  但我实在找不出不让李芳菲集资的理由。我对李芳菲说我有个远房亲戚出国了,让我去看房子,我手忙脚乱地搬出李芳菲的宿舍,龟缩进我的知了山庄。李芳菲每天通过电话向我汇报情况,填表了,讨论设计方案了,定图了,下地基了……每天她跟我说这些事,我都觉得我们之间没隔着电话线,李芳菲小姐好像拿了一支枪面对面指着我。交首付前一天,李芳菲跟我说好,第二天请假一块去取钱交钱。我好像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当时躺在床上晕乎乎的,一睡睡了过去,一睡睡了三天,手机响没听见,电话铃响也没听见。
醒来后听说李芳菲满世界找我找不到,跟一个过去一直对她有点意思的人借了钱,后来她嫁给了这个人。
三年时间就像睡一觉的功夫,一觉醒来,李芳菲站在我的面前说,张钉,你可不可以借我五万元?李芳菲不让我歇气,接着又说,张钉,我知道你有钱,这五万元拿得出。借钱我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是为了这孩子。
我心里咯噔一下,仔细看那孩子。大鼻子阔嘴巴,该不是我的种吧?孩子抱在母亲的手上,却没有一分钟是安分的,他拉扯他妈的头发,咬他妈的手,踢他妈的肚子,嘴里还发出奇怪的喊声。
李芳菲说,孩子有病,先天性耳道发育不良。说白了,他没有听力。我带他到北京做过一次手术,人工植入耳道。那次手术把家里的积蓄花光了,还欠了别人不少钱。但是手术没有成功,我打算带孩子重新去做第二次。我是走投无路了,我不知道找什么人,只有来找你了。你一定要帮帮我。李芳菲的话说得很快,眼波闪动惊慌和无助。
  看来这孩子和我没有关系,不然依着李芳菲的性格,她早就抖出来了。
  孩子的口水哗哗地流到衣服上,他挥挥手利声尖叫像是向我示威。李芳菲把孩子搂紧了说,孩子的心烦,比我们大人的心还烦,因为他听不见别人说话的声音,也听不到自己说的声音。他知道不对劲,又不知道哪不对劲,所以他烦。
我试着叫了两声,小宝宝,小宝宝。孩子没有看我,依旧是在他妈妈的怀里踢蹬。我说,他能说话吗?李芳菲说,他听不清,自然也不能说清楚。李芳菲摇了摇孩子的小手说,叫叔叔。孩子叫,哇——啊——哇——&&&
那声音很吓人。我宁可李芳菲又是在蒙我,也不愿意这孩子是个残疾人。我打了一个呵欠,眼泪水哗哗地流下来,我说真困。
  李芳菲叹了一口气说,张钉,我一直弄不清楚,你是真困还是假困?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也老这样,你就这么缺觉吗?
我的手把另外一个呵欠捂住说,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呢?我当然是真困了,犯困有什么错?
李芳菲留下联系方式抱着孩子走了,我告诉她,我的钱全投到项目里去了,等凑齐了再通知她。
  7. 明天是我的生日,在上班的路上我就想着找个人和我一道吃吃喝喝庆祝庆祝,可思来想去,就是找不出一个合适的人来。
  进了办公室,王双双迎面袅袅娜娜地走来。今天王双双穿得特别漂亮,蓝色的格子套裙,金丝围巾把脸衬得粉粉光光,这身打扮像是为我的生日准备的。我眉毛跳了跳,想干脆厚个脸皮邀这个美女明天一块过生日算了。前几日没跟她换座位,她对我冷淡下来,中午邀请一道用餐的人变成了杨吉。不过,她还是会给我带点小吃回来,像当初对杨吉一样。我吃着她的东西,心里没有一点感激的意思。像王双双这样的姑娘,对付我们男人说得难听就是处处留情,让每个人都觉着自己有机会,其实到头来什么也捞不着。杨吉这傻子一头栽进去,这几日脸色清清寡寡,分明是被鬼迷了。
  我的嘴还没张,王双双先冲我嫣然一笑,红唇凑到我的耳边,轻轻地吐出带微风的几个字,晚上有空吗?我想到你家看碟。说完王双双的脸好像腾地红一层。
  凭空掉下来一个大馅饼,以前邀她邀不动,今天怎么会突然主动出击?难道王双双经过比较,发现了我身上不可多得的优秀品质?在目前的情况下我想不出还有第二条理由。我有点不自信地对王双双说,八点,怎么样?王双双优雅地点点头。
  还差一个小时才下班,我开溜了。我先到花店买了一束红玫瑰,又到超市买了一大堆吃的,最后绕到药店买了一盒避孕套,我想到关键时候没准王双双提出要用这个,拿不出来就糟了。剩下的时间我主要用在收拾知了山庄我那套房子上,几个月没收拾过,着实花了一番功夫,我连床单被单都换了新的。最后我找出几张影碟搁在茶几上,我想这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我敢打包票,我和王双双什么都有可能干,就是不会看碟。
  八点钟,我准时把王双双接进知了山庄。一路上她对这一带的景致赞口不绝,她艳羡的表情更让我打定主意不告诉她实情,还没进入我的房子,我先给她说,房子是我一个朋友的,这哥们到处有房子,住不完,我住着算是帮他看房子。
  进了房子,我将插在花瓶里的玫瑰花递到王双双的手上,王双双好像有点心不在焉,她说了一句谢谢,把花搁到一边,目光开始在四周转悠。我说我带你参观参观。我们楼上楼下,阳台厨房卧室转了一遍,王双双一点也没注意到我全新的卧具。她的情绪好像陡然跌落了,她淡淡地说,你的朋友真有钱,你的朋友对你很大方。我说我这个人没有什么长处,就是交了几个好朋友。
  王双双叹了一口气说,我就没有这样的朋友。我说难道我不是吗?王双双看了我一眼说,你当然是。她走到沙发边坐下了说,张钉,有什么喝的?我说,想喝什么,饮料还是酒?我这什么都有。王双双犹豫了几秒钟说,给我来一杯酒吧。我倒了两杯威士忌,王双双一杯我一杯。酒杯拿到手上,我们两人反倒没了话,在寂静而粘稠的空气里王双双一口口地喝,我也一口口地喝,我们并排坐着谁也不看谁。每一口下肚,随着一股股热力的腾空,我觉得我离某个事件越来越近了,我的眼睛禁不住地往卧室门瞟了瞟。
  王双双的杯子终于空了,她把杯子搁到玻璃茶几上,玻璃碰玻璃碰出清脆的声音,它替我们打破了寂静。我的喉咙已经完全粘稠了,拼命地咽着口水。王双双不知死活地冲我笑笑,把身边的手提包提到茶几上打开,掏出一只长方形的盒子。王双双说,张钉,给你看一件宝物。我面红耳赤地往王双双的身上靠说,什么宝物?盒子打开后,又剥开几层绸布,一只黑不溜秋的砚台露出来。王双双说,这是我家祖传的砚台,七、八年前就有人出过十几万的价钱,我们没卖,现在要卖至少值二十几万。
  王双双举着砚台指指点点说了一大堆古董鉴赏家才能说出来的行话,主要的结论是:这是一方名贵的砚台。我虽说对古董这些玩意不在行,但这砚台我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特别的货色,在专营的摊上一两千就可以买上一只。王双双在这种时候拿出这么一件东西,实在是让我急火攻心。我说我对古董的玩意狗屁不通,双双,你跟我说这些简直是对牛谈琴。王双双说,我只相信你,我想把砚台放在你这里保管。
  我不知道王双双要让我干什么,但她先前说了什么十几万二十几万的数目,我想不会有什么好事。我打了一个呵欠,用手拍了拍嘴巴说,酒量太差了,一杯酒眼皮就打不开了。王双双看我这副模样有点惊慌,她说,我们一会还要看碟,你怎么就困了?我说,不困不困,我能挺得住。王双双说,张钉,实话对你说,最近我急用钱,我想把砚台押在你这里,你借我点钱,我会很快把砚台赎回去的,它是我爸的命根子。
  不知道是酒的热力作怪还是王双双心虚,几道汗从她的额头挂下来,她一脸的艳妆说残就残了。仔细看看,王双双长得其实也不怎么样,让她生动起来的是唇上那粒痣,不过现在也被残粉给遮了一半。
  我说,你要多少?
  王双双说,十万。
  这个数字从那张两片红唇里吐出来我就开始讨厌它们了。我说,双双,你这不是开玩笑吗?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多么钱呢。
  王双双说,你别骗我了,我听别人说你家底很厚实,我怀疑这所房子根本就是你的。
  王双双的话让我毛骨悚然,我身上的热量一点点地从腋下溜掉。我说,双双,我手上实在是拿不出钱。我每个月的工资除了要养老父亲,还用来买股票买保险和投资。我是会计出身,每分钱的用途我都算得好好的,哪里会有剩余?双双,我也实话跟你说,我现在虽然没有钱,但将来我一定会有,根据我现在的投资情况,我不出十年就要大发,我可以提供你一些信息……
  我滔滔不绝地给王双双讲家庭理财经,王双双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我,盯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说下去了,但我还是不得不说。王双双红彤彤的脸靠过来,靠得很近,我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热气了。她说,张钉,难道你一点也不喜欢我吗?
  我的屁股往外挪了挪。我说,双双,今天晚上我只能说我不喜欢你,如果我说我喜欢你我就是个趁人之危的小人。
  王双双突然一头扑进我的怀里,我跳起来,像被一只刺猬扎到了。我说,双双,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我顺手把茶几上的几张碟塞到王双双手中说,这几张碟你拿回去看吧。
  王双双脸上的光泽彻底暗淡了,她把我塞给她的碟子扔到地上,拿起手提包,打开我的房门说,你不用送了。门砰地关上。我扭头一看砚台还在茶几上呆着,这东西根本就是个手榴弹,我赶紧把它裹好冲下楼去追王双双。王双双刚下到楼底,听到我的脚步声,猛的一回头,两只眼睛挂了两道希望,当看清我手上拿的东西,那两道希望立马化作两道火焰。她从我的手里夺过砚台,头一摔,屁股一扭转身走了。
  王双双的裙子又窄又短,鞋跟又高又细,这个美丽的背影离我越来越远,实在让我难忘。
  8.去年我的生日是和卢兰和一起过的,我们在一家四川菜馆吃麻辣菜,那些菜辣得我们鬼叫鬼叫的。今年的生日还得过,一个人也要过。
  下了班我直接到最繁华的地方找饭馆。在几家饭馆门遛达着没敢进去。那些门口站的小姐又高又靓,嘴一张就是,先生几位?我不能跟她们说就一位吧。里面吃得热火朝天的一桌桌人,如果看见我孤伶伶一人进去,肯定会有想法,他们不会认为我是单纯为了吃一餐饭去的,而想我是个孤家寡人的可怜虫,借酒浇愁来了。我不想被人看成可怜虫。
  还不如到去年那家川菜馆,那家川菜馆在一条偏僻的街上。有了这个念头,我心口好像被一根小指头点开了窍,突发灵感。我想,卢兰不是喜欢电视剧吗,不是喜欢巧遇和重逢的故事吗?如果她今晚去那家川菜馆,坐在去年我们坐的位置上等我,我马上向她求婚。
  的士很快把我送到那家饭馆。饭馆里的人不多,我隔着窗玻璃就能看见去年我们坐的张桌子。桌上铺着蓝白格子的桌布,正中放着一只花瓶,花瓶里有一朵半蔫的粉色的康乃馨。面对面的两个位置空空的。卢兰没来。
  我还是进去了,在最远离这张台的地方找了位置,点两个菜,上一瓶酒。估计酒不是正货,半瓶下去,我的心口忽上忽下在嗓子眼晃悠。我赶紧结账出门,外边风一吹,胃部的进攻更迅猛了。我往一旁停车场靠去,选中一部高大威猛的丰田越野车,弯腰躲在它闪光的车轮后边吐。秽物像一条火枪,所到之处腾腾烧起来。有车灯徐徐从远处打过来,越来越近,我赶紧站起来,一辆的士杀到,停到三菱车边上。我头晃了晃,身子管不住地向车子扑去。司机一个急刹车,里面坐的人尖叫一声。借着昏黄的车灯,我抬眼看到那尖叫的声音出自卢兰。我傻呆呆地看着她。我曾看过一篇报道,说在澳洲的草原公路上,夜里行驶的车子经常会撞上袋鼠或鹿,因为这些动物看到灯光,只会傻愣愣地站着,一动不动。
  我像一只袋鼠。
  我嘴里叫出卢兰的名字,那声音只有我一个人听得见,因为它被惊天动地的呕吐声淹没了。
  卢兰侧头对司机说了句什么,司机摇摇头。卢兰付钱下车,的士调头开走了。
  卢兰走到我的身边,递了一包口纸到我手上说,喝这么多干嘛?人家的士都不敢载你。
  如果说卢兰是凑巧经过此地我绝对不相信。我抽出一张口纸把我的嘴上上下下擦了一遍。我把手中肮脏的口纸扔掉。口纸还在空中飞扬,我已经把卢兰紧紧抱住了。我说,卢兰,车子我一定给你买。
  卢兰拼命地把我推开,她的力气很大,一下把我推到地上。她说,张钉,今天我要跟你说清楚,我离开你并不是因为你没有给我买车,而是——因为你是一个逃避责任,没有责任感的男人。你爸爸跟我说了,你从小到大一有难事就一睡了之。你前辈子到底是什么变的,真是一只青蛙吗?……
  我在卢兰的骂声中睡着了,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我躺在公司的接待室里,我朦朦胧胧想起好像是卢兰把我送到这里来的。我上班的时候一直在想卢兰,我把她的好处放大一百倍来想,想得头都快炸了。我决定给她打一个电话。卢兰接到我的电话会是什么反映呢?第一种可能性是立时把电话挂断;第二种可能性是用一种隔得十万八千里的口气说,您找我有什么事吗?这两种预想的情况我并没有应对的方法,我想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电话拔过去,从线路接通的第一声响起,我的手掌就往外沁汗,手里的话筒又热又滑,像一只刚出锅的红薯。接电话的人不是卢兰,一个沙哑的女声说卢兰在发传真,过一会再打过来。我松了一口气,像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再也没有勇气来一遍。
  卢兰在干什么呢?尽管我知道少了一个人地球照样转,但我想少了我,卢兰的那颗地球会转得和以前不一样。我提前半个小时溜到卢兰工作的市图书馆对面,潜伏在一间书报亭里。五点半钟陆续有人流涌出来,卢兰应该是最后一个走出来的人,她是图书馆管理员,要留在后面锁门。
  我终于等到卢兰。她低头走出来谁也不看,往左拐进一家快餐店买了几只小笼包和一包豆浆。她一路走一路啃包子喝豆浆,当最后一个包子放进嘴里,她迅速地抹了一把嘴,手顺式滑到裤腿上蹭了蹭。这些动作粗鲁得让我心痛。穿过两条巷子,卢兰走进一家印刷厂的大门。大门口有门卫守着,我没跟进去,在外面候着。
  我在印刷厂外边的马路上走了十几个来回,吃了路边小摊上的四盘炒田螺,时间磨到11点多,卢兰还没有出来。我脑子里就有一个坏念头浮上来,卢兰有了野汉子,那野汉子是印刷厂的。带着这个令我悲愤的念头我在马路上又转了一圈,一圈转回来,我又觉得卢兰不是这样的人,尽管我不仁,她应该不会不义。
  还是弄个水落石出的好。我昂首阔步迈进印刷厂的大门。门卫伸手拦住我说,干什么?刚才我在马路上转来转去,这门卫早注意我了。我打量了他两眼,小伙子目光威严,腰腿笔直,估计是刚退伍的兵哥哥。我说,六点钟左右进去那位姑娘到你们这来干什么?小伙子警惕地盯住我,你认识她吗?我说,认识,认识。小伙子说,你认识她她为什么没有告诉你?工厂重地,请你马上离开。
  对付这种刺头不能硬碰硬。我挂出一脸苦相说,兄弟,我不怕丢脸,实话跟你说了,我追这姑娘追了几个月了,可人家对我不冷不热的,每天晚上都说在你们这有事,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如果她真有事我看来还有戏,如果她骗我,我死了这条心得了。
  面对我这样一个弱者,小伙子的敌对心比潮水退得还快,说那姑娘是来帮我们厂搞校对的,她没有骗你。我说,不对呀,她有工作,她是市图书馆管理员。小伙子说,没听说过第二职业吗?我们这里上的是夜班,校对给的是双份,我要是有文化水平够格也弄校对去,站门口又累又没钞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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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李芳菲留下的电话号码就放在我的台上,我每天都会看到那一串阿拉伯数字,每看它们一眼我就打一个呵欠。
我跟李芳菲的同事林月联系过,得到确切的消息,李芳菲确实没有骗我,她的情况比我知道的还要糟,儿子是残疾人不说,老公也和她离婚了。林月悲天悯人地在电话那头对我说,李芳菲三头两头地跟单位请假,到处找医生,在家里陪她的儿子说话,以前单位里讨厌她的人很多,觉得她太招摇,太逞能,现在,没有一个不同情她的。她这辈子就搭在这儿子身上了,也是个苦命的人。
连林月都同情李芳菲了,全世界还能找出不同情她的人吗?只不过5万元的数目对于我来说是一个难关,这么大一笔钱要离开我,我没办法不心慌,不心乱。一定要有一个人来和我分担这个重担,这样我会感觉好一点。卢兰,卢兰是最好的人选。这事情应该让卢兰来决定,如果她没意见,这钱我就借出去了。借出去后如果钱回不来,卢兰要和我一道分担损失,这个损失主要是指心理上的损失。
  我再次拔打卢兰的电话,这次拔电话我手不出汗,心也不跳,我镇定得很。因为这个电话不是为我打的,是为李芳菲打的。电话是卢兰接的,我理直气壮地说,卢兰,请你赶快到高院门口的小草坪上等我,有一个孩子的命运捏在你的手上,你的决定将会影响他一辈子。在卢兰没有完反应过来之前,我把电话挂断了。
  卢兰被吓着了,一刻没敢耽误就直奔我约定的地点——高级人民法院大门口。约这个地点很有讲究,我为什么不约在餐厅,咖啡厅,不约在公园电影院,这些地方都不是谈正经事的地方。高级人民法院在我们公司的大楼对面,门口有带枪的警卫守着。大门沿伸出来有一小块的地界,种满了树,摆了几张石凳。我经常路过就想谁会在带枪的警卫监视下在这留步呢?今天我选在这个地方,说明我们要进行的谈话有多么的严肃,坚决不带儿女私情。
  隔着老远,我已经看见卢兰规规矩矩地坐在石凳上,两手夹在腿中间,低着头。我三两步走过去,一屁股坐到卢兰的身边。卢兰猛地抬起头,看到是我,脸蛋在我的注视下一点一点地熟透了。我说,卢兰,这件事必须由你来决定。我的以前的女朋友李芳菲生了个聋儿子,她要向我借5万元钱去替儿子做手术,你说这钱该不该借?
  卢兰紧张绞在一起的手松开了,她有些吃惊,你找我来是为了这件事?
  我说,对,就这件事。
  卢兰说,这事怎么来问我呢?好像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你的钱你决定就好了。
  你明明知道我的钱就是你的钱,我不问你问谁?
  卢兰的方向是沉默的,一直沉默着。
  我试探地伸出手去,碰了碰卢兰的手臂,她没动。我的手臂一下把她的身子整个扳过来说,以后什么事都由你做主,你不让我睡觉我就不睡。
  卢兰惊慌地要摆脱我的手,说有带枪的人看着我们呢。
  我说,他那是在替我们把风。
  卢兰扑哧笑了。
  我说,快,等着你做决定呢。
  卢兰说,如果由我做主,我认为这钱应该借给李芳菲。
  我心里喜忧参半。喜的是卢兰同意领受当家作主人的权利就等于原谅了我,我省去很多过程,一切都回来了,失去的阵地一一收复。忧的是那5万元钱的事,卢兰怎么就同意了呢?我说,卢兰有些情况我必须向你说明清楚,李芳菲是我的初恋女友,我和她好了三年,时间比你长一倍。
  卢兰说,就凭你和人家好过这一段钱就应该借给她,我不吃醋。
  我说李芳菲现在停职在家,又离了婚,这钱估计她还不起。
  卢兰说,反正我们又不等这5万块钱用,借给她就当存在银行了呗。
  我说,她那孩子已经动过一次手术,这次手术也不一定能成功,这钱可能会打水漂,说不一定往后还要管我们借钱。
  卢兰说,只要有一点希望就不要放弃……
  看来谁也不能说服卢兰给李芳菲借钱的决心了,事情走到这步我还能干什么呢?我说,卢兰,我们走吧。
  卢兰说,到哪?
  我说,睡觉去。
  卢兰的脸又飞红了。
  我说,我是真困,你不要想歪了。
  我困得走在马路上脚步都打晃。卢兰一路扶着我说,没事吧?
  我说,没事,没事,就缺一觉。
  睡了多久我不知道。我醒过来时,迷离之间,看到桌上五扎钱。从哪里来的五万块,我一下从被窝里坐起来,眼睛在屋子里搜寻我的皮包,难道卢兰不打一声招呼就从我的卡上把钱取出来了?
  卢兰就坐在床边,直到跟她的目光对上,我才意识到她就坐在我的身边。为了掩饰我对五扎钱的过分关注,我说,我的睡衣呢,替我找找睡衣。
  卢兰从我的腋窝下把睡衣抽出来递给我说,你再不醒我又要送你上医院了,你已经整整睡了一天。
  我把睡衣套上说,是吗?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卢兰说,现在又是晚上了。
  我说,既然是晚上就接着睡吧。
  卢兰说,你不能再睡了。人家李芳菲急着钱用,你给人家送过去吧。看你睡得香,我先把自己的钱取出来了。
  我说,你的钱,你哪来这么多钱?
  卢兰说,这半年我在一家出版社兼了一份工,再加上以前攒的,就这么多了,本来打算用来付车子首期的。
  我抱起卢兰亲了一口说,兰子,你太善良了,我太爱你了。
  温存了一会,在卢兰的催促下我给李芳菲把钱送了过去。我对李芳菲说,这钱是我的女朋友,她本来想买车的,现在先急着你这边,借条你就写给她吧。我怕李芳菲不打借条,丑话先说了。我看到李芳菲好像冷笑了一下。她说,替我谢谢你女朋友,这样的女人还让你找着了。
  5万元钱借出去了,开始一两天我就盘算什么时候取5万出来给卢兰补上,卢兰方面没有什么动静,没提钱也没提车,她不积极我更懒了,反正借条是写给她的,那钱我贪不了。
  10.事情的发生根本没有任何预兆。那几天王双双的电脑老死机,一死机她就想将手上的甩给我。我没那么傻,让她用我的电脑自己做账。杨吉在这种关键的时候倒是不露脸了,说是他爸病了,三天两头地请假。
  谁知道这对狗男女在酝酿一桩大事呢。
  天大的事情在一夜之间发生了。我们公司的账上被人转走二千多万,王双双和杨吉双双失踪。
  往下的半年时间一直是调查取证,有几笔款项是以我的名益转出去的,尽管最后判定是王双双和杨吉以我的名字登陆网站,偷了密码,但我作为公司里的主要会计师无法脱离干系,按渎职罪被判刑一年,缓刑一年执行。
我的前途彻底地毁了,谁也不会再雇我,我没有工作,没有薪水,那八亩菜地将要被我一点点地啃掉。早知道有今天,我何苦花钱费时间在学校里苦读那么多年,早知道有今天,我何苦在公司里苦干那么多年。一切说完就完了。我想不通啊。想不通就拼命地吃,我天天鸡鸭鱼肉,糖果饼干。看到我这么吃卢兰眼里有了恐惧,她说要带我上医院,我说我没有病。卢兰说,前次你突然昏睡之前也是这样大吃大喝了,你一定要上医院检查检查。
  我咆哮起来,你这是给我心理暗示,我根本没有想睡觉,我一点也不想睡觉,我现在根本不能睡,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想明白……尽管吼骂卢兰,但我的心虚了,我说卢兰你赶快去买十斤茶叶,回来给我熬汁喝。
  大把大把的茶叶放到锅里,加了水,像熬骨头汤那样熬,熬出来的汁黄绿黄绿的,粘粘稠稠的。我手里总是都拿着一只茶杯,盛满苦涩的浓茶,我要想问题,我不能睡。我想不明白这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我的事业一下子全毁了,毁在一个女人的手上。我相信杨吉不会有这样的胆识,这些主意全来自王双双,那个嘴角边有一粒痣的女人。从她拿那个假砚台来骗我的时候我就该长点心眼了。
  有一天,我跑到火车站站在售票亭,跟着长长的人流排队,那时候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把这对狗男女找到,让他们被绳之以法,我还可以领到公安局奖金,在一定程度上弥补我的损失。等我排到窗子跟前我却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售票员说,要哪的票?我说随便。售票员扔出一张往新疆去的软卧票。这个售票员把我当傻子占我的便宜,给我选了一条和我们这距离最远的路线。我说,我不去新疆,我要到你老家去,操你奶奶。售票员愤怒的脸一下逼到小拱玻璃窗边,说你怎么骂人,你是不是有病?她出不来,我也进不去。我得意地又骂了一句,操到你老家去。
  更多的时候,我像一条被圈养的猪,躺在床上混混沉沉地睡。那天我迷迷糊糊爬起来上卫生间,墙上挂的镜子里照出一个人,那个人把我吓了一跳。为了证实那个人是我,我向前走了一步,那人也向前走了一步。镜子里的人迟迟疑疑摸了摸像猪头一样浮肿的脸,嘴里挤出一句话,操你妈的王双双。
咚咚,房门被人敲打着。卢兰有钥匙,只要不是卢兰谁我也不想见。门外的人不折不挠地敲打着门板。我怒气冲天从卫生间冲出去把门拉开,张聚德和两只箱子站在我的面前。&&&
  张聚德说,钉子,帮我把这两口箱子扛进去。张聚德弯腰扛起其中一只箱子说,这些东西都是你小时候用的玩的东西,放在你这里,留给我孙子。
  我抱起另外一只箱子说,孙子,你的孙子在哪?
  张聚德说,你结了婚不就马上有孩子了吗?
  我说,陀螺呢,我那只陀螺王在吗?
  张聚德说,当然给你收在里面了,那是传家宝啊。
  两口箱子收进了壁柜。张聚德拍拍手上的灰尘说,我前几天登记结婚了,没通知你是因为你后妈说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办事要低调。
  张聚德终于还是结婚了,我母亲花红果然料事如神,她的预言在十年之后兑现了。我说,改天我和卢兰去看看你们。
  张聚德说,不用,我明天就和你后妈回她老家去,她退休了算是告老还乡。张聚德从兜里掏出一个本子说,我把那套老房子过到你的名下了,而且已经替你找好了租户,是个长期租户,给钱也大方。你即使没有工作,这钱也够日常开销了。
  我把房产证接过来,觉得这事不太可能,张聚德就两手空空地走了?我又把房产证递还张聚德,我不能要,前次我欠你那一千多块钱还没给你呢。
  张聚德说,你不要难道让我带走?我可是记得你妈的话,肥水不流外人田。
  我悲从中来,突然像一个小孩子,捂着嘴哭得很凄凉。在我妈死后我就没有这样哭过。我说,爸,你不是因为我才给人家当上门女婿的吧?
  张聚德说,这么老的上门女婿人家愿意要我们也不吃亏,对吧,儿子。
  11. 张聚德的房子变成了我的房子后,我带卢兰去看了一回。
  租户是外地来做生意的,看样子是要长住,重新刷了墙,铺了木地板。见我和卢兰在院外边转,租户招呼说,进来坐坐吧。我进去没坐,手里拿着他们泡的茶,里外看了一遍。租户跟在我后面,笑着说,这个月的房租我已经打进你的账户,收到了吗?我点点头。他们以为我是来催租的,我实实在在是为了看房而来。
  这套房有20多年的历史了,是张聚德转干的第六年分到手的。张聚德跟我妈是在厂里堆放原料的油毡棚结的婚。他们的新婚之夜弥漫着油毡的胶臭味,花红捂着鼻子不愿和张聚德亲热,张聚德当下跟花红发誓,没有房子我张聚德决不要孩子。
  我是独生子,是搬进新房的第二年出生的。当时还没有严格地实行计划生育政策,张聚德也想多要几个孩子,可花红生不出来。我一抱着张聚德的腿让他陪我玩陀螺,张聚德口里就埋怨,你妈怎么不多生几个陪你玩?
  花红恨听这话,顶了回去,我们住油毡棚的时候,干劲多大?!那时要生我一年能生一个。就是你死要面子,说等有了房子再生。新房子我是住上了,你不行了,我也老了,还能生得出来了吗?
  张聚德和花红的吵闹声似乎隐藏这房的砖墙里,我一进屋就挤出来让我听到。
  看房回来的路上我问卢兰,看我住过20年的房子有什么感想?
  卢兰说,我觉得你好幸福。
  我说,真的?
  卢兰说,为什么要骗你呢?
  我说,那你向我求婚吧,让我这个幸福的人把一半幸福分给你。
  卢兰哈哈大笑,笑得腰都闪了,她一手扶着腰,一手指着我的鼻尖还在笑。我静静地看着她,等她完成这次笑。卢兰的笑终于停了,她掏出一张面纸把眼角溢出的泪水擦掉说,你不向我求婚是不是怕我以后拿这个来说事,你占不了上风。
  我说,兰子,时代不一样了,女人应该掌握主动权。
  卢兰点点头,表情变得肃穆庄重,她拉起我的手说,张钉,你娶了我吧,我对你是认真的。
  我说,现在就要给你答复吗?
  卢兰说,不要让我等得太久。
  我说,好吧,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我——愿——意。
  卢兰的求婚结束了。我们谁也没有笑,我们相互看着对方的眼睛,看来看去,鼻尖近了,身子近了,手握紧了。
  我到财产公证处把我的所有动产与不动产进行公证,不动产主要是知了山庄那套别墅。公证处的办事员是个老男人,一边翻我的资料一边问,要结婚了吧?我说,没有,怎么,办公证还要问这个?老男人斜了我一眼说,随便问问。
  这家伙分明是在讽刺我。我反击道,办一项公证,就两张纸片,你们收费400,逮到我们这些人你们真是不吃白不吃啊。
  老男人也不生气说,我们不吃,你还求着我们吃呢。他把一张表格扔到我的给面前说,填好了给我。
  人活在世上有些气是不得不忍受的。手续办完后我把卢兰带到知了山庄,向她宣布,你将是这幢房子的主妇。卢兰站在房子的中央,忧郁地说,钉子,这房子要花很大一笔钱的。我说,反正是跟银行按揭,现在不住难道等我们老了才住吗?
  卢兰还是高兴不起来,在房子里转了几圈又圈到我的面前说,钉子,我们的车子先别买了。
  我说,为什么?
  卢兰说,我不想让你的压力太大。
  我拍了拍卢兰的头说,压力是给男人扛的。你什么事情都不用管,张罗你的嫁妆吧。
  11.傍晚时分,布置新房的人一一离去,卢兰随她父母离开的时候,故意走到我旁边,在我手臂上捏了一把,低头晃了一句,明早见。
  剩下我一个人站在门边,我把门关上,把自己关在屋内。明天是我人生的一个重大日子,我29岁,要娶26岁的卢兰为妻。
  房子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布置好了。门上、床头、镜面、椅子……到处贴了红喜字,连床上都摆了红喜字,好像这床晚上不睡人了。
  我心里燥燥的,总觉得有些事在等着,又想不起是什么。这时间离上床睡觉太早了,我从桌上拿了一盒给客人预备的香烟,点燃一枝,走到窗边,打开窗,让烟味透出去。窗外的树叶哗哗地摇动,一股热浪涌进来,原来是要下雨了。我认为这就是我心燥的原因,干脆拿起整盒烟掩上门到楼下去吸。
  楼下有一块小草坪,除了种草还种花,花是那种会发出浓烈香气的千里香。我不喜欢这种香味,它和烟草一起混入我的肺部,让我有一种酒后的恶心感。雨零零星星滴了两滴做预告,一滴在我的额头,一滴在我的手背。我把手上的烟掐灭,伸伸腰,吞吐几口新鲜口气,又往楼上走。
  房门一推就开了,我一边往里走一边将外套脱下。外套脱了一半,两只衣袖还没有完全从两只手臂上滑下来,卡在手肘附近,它们突然不再往下滑了。有一只手从后面把我的外套翻上来反套到我的头上,我的手立时像被反绑住了,眼睛什么也看不见。
  虽然我知道身后这只手不是卢兰的,但我还是忍不住颤颤地唤了一声,卢兰?一件沉重的东西敲打在我的头上,作了回答。
  我很快醒过来了,醒来的时候那人还在绑我的脚,他用的是插排的花线,那插排不时拖拉在地上,啪啪地响。我吞了一口唾沫,发现嘴里没有塞上东西,他根本不怕我叫唤。这里一幢别墅离另一幢有几十米远,叫了别人也听不见。我现在知道为什么有些大款宁愿在市区买几套连在一起的房子将它们打通也不愿买别墅了,大隐隐于市。我竟然被人绑架了,这么一想我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快晕过去了。为了不让牙齿打颤,我使劲咬住它们。我的头可能动了动,那人马上发现我醒了,呵斥了一句,别动,动就捅死你。这人的声音不是我熟悉的,但他显然故意变了嗓音,音质夸张的粗硬。
  我在牙缝里挤出话,你要干什么?我明天结婚,什么东西都齐,你要什么就要什么吧。
  那人加快了手上捆绑的速度,最后一下使了狠劲,花线勒进我的肉里。我哟地叫起来。那人踢了我一脚说,说,钱放在什么地方?
  我说,在鞋柜的最下排的第三个鞋盒里。
  过了一会那人回来了说,怎么只有三万多?
  我说我就这些现金,还是明天用来打点岳母娘的。现在谁也不会在家里放很多现金的。
  那人说,拿不出钱你就得死,张钉,我知道你有钱。
  对方一下子将我的名字说了出来,他说得太顺畅了,以致于他本人也没发现。这暴露了他的身份,杨吉,这人是杨吉。他每次叫我的名字,吐出钉字时总流出一种把我钉在地上的感觉。他不是和王双双卷款逃跑了吗,怎么又回来了?他们害得我还不够吗?我的恨意将胆怯暂时击退。我说,杨吉,是你。
  杨吉的方向沉默了半分钟,他把蒙在我头上的衣服一把扯开说,你还真是个聪明人,竟然能猜到是我,难怪王双双骗不到你。
  杨吉的脸白了,胖了,腮帮上的胡子青碴碴的。我说,你不是跟王双双逃了吗?怎么又找上我?
  杨吉呸了一口说,说那个妖精已经跳到泰国,把所有的钱都卷跑了。
  我说,那你可以去自首,提供线索,公安把王双双抓起来,我们的恨都解了。
  杨吉说,自首?这么大一笔钱我要自首还不得把牢底坐穿了?出来我已经成了废物,还不如搏一把。
  我说,杨吉,冰箱的冷冻层有一个塑料盒,里面有一张存单,卧室窗帘的最上头也缝了一张存单,我就这么些钱,你都拿去吧。
  杨吉一脚踢到我的下巴上说,你以为我的傻子吗?存单的钱我能取得出来吗?别以为你比我聪明,别以为我们以前是同事我就可以放过你,现在你在我的手里,我要现金。他妈的,我也要过泰国,人家要六万块过路费。
  我被杨吉踢得差点痛晕过去,以前我说杨吉的坏话全遭报应了。我跟王双双说他打老婆,现在看来他真有暴力倾向。我说,我家里确实没有现金了,一分也没有了。
  杨吉沉默了一阵,转来转去,嘴里唠叨着,还差三万,还差三万。
  电话铃突然响了,我憋住气,杨吉也一动不动。六声过后,铃声终于停了。我兜里的手机接着又响了起来。我说,这电话可能是我女朋友的。
  杨吉想了想把手机从我兜里翻出来,递到我的嘴边说,你叫她过来,带三万元钱过来。杨吉把一件冰凉的东西搁到我的颈边轻轻拉了一下,那感觉就像手指被稻草的叶子拉了一下,有一点轻微的辣痛,然后我感到颈窝处湿了。杨吉说,别玩花样,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就要让她把一万块钱送过来,送不来,你就去死。
  我对着手机喂了一声。
  卢兰的声音压得低低地说,还没睡吗?
  我说,睡不着。
  卢兰说,你平时那么滥睡,今天怎么睡不着了?
  我说,你不在我睡不着。
  卢兰,再忍一晚上吧。
  我说,不,你马上过来,快过来。顺便拿三万元钱过来。
  卢兰有些吃惊说,要钱干什么?
  我说,我忘了给你爸妈准备彩头了,为了让他们高兴,你最好拿点钱过来。
  卢兰说,我爸妈都在外屋睡着,再说了明天一大早花车就过来接人了,我怎么能过去?
  杨吉不耐烦了,手中的刀子又搁到我的脖子上。我也不耐烦了,恨恨地说,卢兰,对我好就表现在今晚上,快点带三万块钱过来。
  卢兰沉默了,我心里喊起来,千万别挂断电话,谢天谢地,她没有。她说,我一会就过去。
  等待卢兰的时间很漫长,这段时间我把我的29年回忆了一遍,我试图说服自己,我的人生不是碌碌无为的,我的29年胜过别人的80年,即使发生意外我也是今生无憾了。我没办法说服自己,我不想死。
  卢兰的钥匙串在门锁里转,我听到了,眼泪溢出我的眼眶,我第一次承认我是一个自私无耻的男人,我把自己的女人骗来了。杨吉也听到响声,他迎她去了。我听到砰的一声和一声短促的惊叫。事情出了偏差,因为外面下着雨,卢兰打着伞,她进门的时候是伞先进来的,杨吉手中的棍子只打中卢兰的手臂。卢兰本能地往门外跑,嘴里喊,张钉,张钉。杨吉眼见卢兰就要逃出门去,低低吼了一句,如果你走我就杀了张钉。这句话把卢兰钉在原地。
  杨吉看这话起了作用继续说,明天你不愿做一个寡妇吧。
  我叫起来,兰子,兰子,我在这里,你不要走。
  卢兰说,你到底是谁,要干什么?
  杨吉说,我不想对你们怎么样,你只要把手上的三万元钱给我,我马上就走。
  卢兰说,你先把张钉放了,钱我马上就给。卢兰说着又往门边退了退。
  杨吉骂了一句他妈的,把我从地板上提起来。他手中的刀就架在我的脖子上。我想卢兰应该看得见这刀的光芒。
  那一瞬间发生的事是谁也无法预料得到,卢兰一看到杨吉将刀架在我脖子上就发了疯地冲过来,她的头撞向杨吉的胸口,她把全身的力气都用上了,杨吉被撞跌到地。卢兰拉起我的手往外跑,可我脚上还绑着绳索,我扑咚一声绊跌在地。杨吉爬起来,样子很怕人,他的手中握着刀子追过来。卢兰拼命把我拽起来,我刚站稳杨吉已经近在咫尺。卢兰迅速和我调了一个位置,将我挡在她身后。杨吉手中握的刀子一下插进卢兰的身体,一点声音也没有。杨吉僵住了,他没想到他的刀子这么快,这么准确地插到人的身体里去了。
杨吉一步一步地挪到门边,他摊开手说,张钉,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想要杀她。他凄惨地叫了一声捂着脸冲出门去。
  卢兰为我挨了刀子,她真的可以为我挨刀子。她倒在地上,很重的一声。我的脚刚迈开,也绊倒了。我躺在她身边,看到刀子插在她左肋下边,露出一截金色的刀柄。我抱起她的头说,痛吗?
  卢兰干咳了几声说,你觉得我傻吗?你说过这是傻女人干的事。
  我说,傻,你比谁都傻。
  卢兰的上衣被洇出来的暗红色的血浸透了。我的眼睛开始迷离,眼皮子往下盖,我说,兰子,别怕,我送你上医院。
  我要解开脚上的绳索,可腿硬了,手硬了,解了很久绳子才离开我的脚。卢兰的脸色越来越灰暗,我想她要死了。我的呼吸越来越弱,我知道我马上要睡着了。我说,兰子,我好困,我抱不动你了。
  卢兰说,钉子,不要睡,为了我,你不能睡。
  我吃力地点点头,把卢兰抱到我的腿上,慢慢起身,我又摔倒了。卢兰的血好像快要流干了。我说,兰子,对不起,我走不动,我想睡觉,我没办法把你送到医院,路太远了,太难了。
  卢兰突然抬起身子,嘴一口咬着我的手,咬得很重。她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张钉你不能睡,我不能死,我明天是你的新娘。
  卢兰的嘴紧紧在吸在我的手上,像一只水蛭。我身子里的静止的找到了突破的口子,它们四处流窜。我的手开始暖起来,脚板开始热起来,肌肉开始松软。我站起来,我的腿很轻,步子迈得很大。我抱着我心爱的女人冲向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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