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笼不放诱宠小老婆能行吗

雨润斋别解《金瓶梅》第七十五回
第七十五回
因抱恙玉姐含酸 &为护短金莲泼醋
【第七十五回 春梅毁骂申二姐 玉箫愬言潘金莲】
双双蛱蝶绕花溪,半是山南半水西。
故院有情风月乱,美人多怨雨云迷。
频开檀口言如织,温托香腮醉如泥。
莫道佳人太命薄,一莺啼罢一莺啼。
话说月娘听宣毕《黄氏宝卷》,各房宿歇不题。单表潘金莲在角门边,撞见西门庆,相携到房中。见西门庆只顾坐在床上,因问:“你怎的不脱衣裳?”那西门庆搂定妇人,笑嘻嘻说道:“我特来对你说声,我要过那边歇一夜儿去。你拿那淫器包儿来与我。”【李瓶儿已死,再去瓶儿房里似不仗义。况且潘金莲与西门庆有言在先:若去李瓶儿屋里同如意儿淫乐,必须让潘金莲知道。西门庆还是守信用之人。】妇人骂道:“贼牢,你在老娘手里使巧儿,拿这面子话儿来哄我!【西门庆怎能哄得过你潘金莲?!】我刚才不在角门首站着,你过去的不耐烦了,又肯来问我?【先说实话。】这是你早晨和那歪剌骨商定了腔儿,〔好去和她个肏窝去,一径拿我扎篾子。〕【扎篾子,当做出气或立威的对象。亦作“扎筏子”。】嗔道〔头里不使小丫头,〕使她来送皮袄儿,又与我磕了头。【继而推理。】小贼歪剌骨,把我当甚么人儿?在我手内弄剌子。【玩花招
,耍手段。】我还是李瓶儿时,叫你活埋我!【接着演绎。】雀儿不在那窝儿里,我不醋了!”【最后又是对李瓶儿之死幸灾乐祸。】西门庆笑道:“哪里有此勾当,她不来与你磕个头儿,你又说她的不是。”妇人沉吟良久,【每次都是如此:大骂一通,表明自己拥有无可争辩的性交权。随即便是屈服于西门庆,表示承认西门庆至高无上的性交选择权。这似乎有点像腐败政府的对外政策。类如《金瓶梅》说的北宋政府,每次都向辽王朝高调宣示自己的主权,但每次都屈服于辽王朝。在对外政策上,晚明政府与北宋政府并无二致。】说道:“我放你去便去,不许你拿了这包子去,与那歪剌骨弄答的龌龌龊龊的,到明日还要来和我睡,好干净儿。”【每当西门庆要与女人性交,女人们都在事先“澡牝”,说明女人很讲性交时的卫生。这里潘金莲又说:“与那歪剌骨弄答的龌龌龊龊的,到明日还要来和我睡,好干净儿。”可见西门庆的女人们,虽然与西门庆无度的淫乐,但却十分注意生理卫生。高罗佩在《中国古代房内考》中曾经特别谈到中国古代妇女性交时十分注意卫生。】西门庆道:“我使惯了,你不与我却怎样的!”
缠了半日,妇人把银托子掠与他,说道:“你要,拿了这个行货子去。”【目的是要保证“白绫带”的发明权与专属权。】西门庆道:“与我这个也罢。”一面接得袖了,趔趄着脚儿就往外走。妇人道:“你过来,我问你:莫非你与她停眠整宿,在一铺儿长远睡?惹得那两个丫头也羞耻。无故只是睡那一回儿,还放她另睡去。”西门庆道:“谁和她长远睡?”说毕就走。妇人又叫回来,说道:“你过来,我吩咐你,慌怎的?”西门庆道:“又说甚么?”妇人道:“我许你和她睡便睡,不许你和她说甚闲话,叫她在俺们跟前欺心大胆的。我到明日打听出来,你就休要进我这屋里来,我就把你下截咬下来。”西门庆道:“怪小淫妇儿,琐碎死了。”一直走过那边去了。春梅便向妇人道:“由他去,你管他怎的?婆婆口絮,媳妇耳顽,倒没的叫人与你为冤结仇,误了咱娘儿两个下棋。”【得意时有春梅,失意时有春梅。春梅如影随形,不得离开。且春梅又是被西门庆淫乐过的人,怎能“不解个中一种热痒私情”(李渔眉批)?所谓“咱娘两个下棋”,不过是在提醒潘金莲:没了西门庆,还有庞春梅——磨镜也罢,尝春也罢,探春也罢……总是LES(女同性恋者)功夫。】一面叫秋菊关上角门,放桌儿摆下棋子。两个下棋不题。
且说西门庆走过李瓶儿房内,掀开帘子。如意儿正与迎春、绣春炕上吃饭,见了西门庆,慌的跳起身来。西门庆道:“你们吃饭。”于是走出明间,李瓶儿影跟前一张交椅上坐下。不一时,如意儿笑嘻嘻走出来,说道:“爹,这里冷,你往屋里坐去罢。”这西门庆就一把手摸过怀里,搂过来就亲了个嘴,一面走到房中床正面坐了。火炉上炖着茶,迎春连忙点茶来吃了。如意儿在炕边烤着火儿站立,问道:“爹,你今日没酒,还有头里与娘供养的一桌菜儿,一素儿金华酒,留下预备筛来与爹吃。”西门庆道:“下饭你们吃了罢,只拿几个果碟儿来,我不吃金华酒。”一面叫绣春:“你打个灯笼,往藏春坞书房内,还有一坛葡萄酒,你问王经要了来,筛与我吃。”绣春应诺,打着灯笼去了。迎春连忙放桌儿,拿菜儿。如意儿道:“姐,你揭开盒子,等我拣两样儿与爹下酒。”于是灯下拣了几碟精味果菜:〔一碟鸭子肉,一碟鸽子雏儿,一碟银丝鲊,一碟搯的银苗豆芽菜,一碟黄芽韭和的海蜇,【豆牙炒热后,拌着海蜇,是下酒的妙品。】一碟烧脏肉酿肠儿,【猪大肠洗净后,抹盐为腌,以酒醉之。】一碟黄炒的银鱼,一碟春不老炒冬笋,【春不老,即是雪里蕻。】两眼春槅。不一时〕摆在桌上。良久,绣春取了酒来,打开筛热了。如意儿斟在盅内,递上。西门庆尝了尝,十分精美。如意儿就挨近桌边站立,侍奉斟酒,又亲剥炒栗子儿与他下酒。迎春知局,【迎春早在花子虚家就被“收用过的”,来到西门府,又被西门庆奸耍过,怎能看不出一个眉眼高低呢?更何况,有了一个奶子如意儿将西门庆拴在这个屋里,也使自己与绣春得到西门庆的眷顾,不会被其他屋里的人欺负。所以,迎春和绣春自然乐见其成。知局,犹知趣,识相。】就往后边厨房内与绣春坐去了。
西门庆见无人在跟前,就叫老婆坐在他膝盖儿上,搂着与她一递一口儿饮酒。一面解开她对襟袄儿,露出她白馥馥酥胸,用手揣摸她奶头,夸道:“我的儿,你达达不爱你别的,只爱你倒好白净皮肉儿,与你娘一般样儿,我搂你就如同搂着她一般。”【是爱屋及乌,还是性幻觉,还是两者兼而有之?不论如何解释,奶子如意儿都成了李瓶儿的幻化替身。这是西门庆不肯丢弃如意儿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如意儿笑道:“爹,没的说,还是娘的身上白。我见五娘虽好模样儿,皮肤也中中儿的,红白肉色儿,不如后边大娘、三娘倒白净。三娘只是多几个麻儿。倒是她雪姑娘【孙雪娥。】生得清秀,又白净,五短身子儿。”【借如意儿之口,褒贬出月娘、娇儿、玉楼、金莲、瓶儿的容貌与肤色。由此说明西门庆对不同女人的不同性追求。】又道:“我有句话对爹说,迎春姐有件正面戴仙子儿要与我,她要问爹讨娘家常戴的金赤虎,正月里戴,爹与了她罢。”【在这个尔虞我诈的大宅院里,失去主子的迎春、绣春和如意儿三人,为了自身的生存,不得不结成利益同盟。】西门庆道:“你没正面戴的,等我叫银匠拿金子另打一件与你,你娘的头面箱儿,你大娘都拿到后边去了,怎好问她要的。”【瓜分李瓶儿遗产虽然人人有份,但不可能有胜过吴月娘者也。细软之物皆入吴月娘手中,如意儿三人不知不晓,足见吴月娘手段之高。】老婆道:“也罢,你还另打一件赤虎与我罢。”一面走下来就磕头谢了。两个吃了半日酒。如意儿道:“爹,你叫姐来也与她一杯酒吃,惹她不恼么?”【如意儿亦知团结同一屋檐下的迎春、绣春,构成对外斗争的统一战线。】西门庆便叫迎春,不应。老婆亲到走到厨房内,说道:“姐,爹叫你哩。”迎春一面到跟前。西门庆令如意儿斟了一瓯酒与她,又拣了两箸菜儿放在酒托儿上。那迎春站在旁边,一面吃了。如意道:“你叫绣春姐来也吃些儿。”迎春去了,回来说道:“她不吃了。”【绣春是李瓶儿的丫鬟,对如意儿占据了李瓶儿的位子,自然心有不满。】就向炕上抱她铺盖。〔【迎春亦心有不满。卖良姜,俏语,音凉僵,言不得上床温暖安眠。】那迎春抱了被褥,一直后边去〕和绣春厨房炕上睡了。
这老婆陪西门庆吃了一会儿酒,收拾家火,又点茶与西门庆吃了。原来另预备着一床儿铺盖与西门庆睡,都是绫绢被褥,扣花枕头,在熏笼内熏得暖烘烘的。老婆便问:“爹,你在炕上睡,床上睡?”西门庆道:“我在床上睡罢。”如意儿便将铺盖抱在床上铺下,打发西门庆解衣上床。她又在明间内打水洗了牝,【如意儿亦知澡牝,说明古代妇女普遍讲究生理卫生。】掩上房门,将灯移近床边,方才脱了衣裤,上床钻入被窝里,与西门庆相搂相抱,并枕而卧。妇人用手捏弄他那话儿,上边束着银托子,狰狞跳脑,又喜又怕。两个口吐丁香,交搂在一处。西门庆见她仰卧在被窝内,脱得精赤条条,恐怕冻着她,又取过她的抹胸儿,替她盖着胸膛上。两手执其两足,极力抽提。老婆气喘吁吁,被他肏得面如火热,又道:“这衽腰子还是娘在时与我的。”【第七十三回,潘金莲说的“拄腰子”,与此处说的“衽腰子”,同时指抹胸。前此是潘金莲主动让西门庆拿抹胸垫腰,这次是西门庆主动拿抹胸给如意儿盖胸膛。两者大有异同。】西门庆道:“我的心肝,不打紧处,到明日铺子里,拿半个红缎子,做小衣儿穿在身上,好伏侍我。”【如意儿所言:“这衽腰子还是娘在时与我的。”正是向西门庆要价,不过是比宋蕙莲要得高明罢了。当然,宋蕙莲无如意儿之先天优势——李瓶儿房里的奶子。】老婆道:“可知好哩。”西门庆道:“我只要忘了,你今年多少年纪?你姓甚么?排行几姐?我只记你男子汉姓熊。”【男子汉姓熊,已知吃软饭者也。只此一问,便知西门庆并不在意自己睡过的女人姓甚名谁。在男权主义者西门庆的眼里,女人是商品,是和自己铺子里的货物一样的商品。只要自己有钱,自己乐意,睡谁都一样。此种遗风,被时下的官僚大亨彻头彻尾地继承下来。“我只记你男子汉姓熊”一句,说明西门庆并非没有注意到如意儿的丈夫,有武大郎、来旺儿的经历,西门庆不待潘金莲提醒,自己心里早有警惕。】老婆道:“他便姓熊,叫熊旺儿。【宋蕙莲男子汉叫来旺儿,如意儿男子汉叫熊旺儿。】我娘家姓章,排行第四,今年三十二岁。”西门庆道:“我原来还大你一岁。”一壁干着,一面口中呼叫她:“章四儿,你用心伏侍我,等明日后边大娘生了孩子,你好生看奶着。你若有造化,也生长一男半女,我就扶你起来,与我做一房小,就顶你娘的窝儿,你心下何如?”【如意儿名曰章四儿,由此暗含了西门庆将要诱奸的贲四老婆贲四嫂。】老婆道:“奴男子汉已是没了,娘家又没人,奴情愿一心伏侍爹,就死也不出爹这门。若爹可怜见,可知好哩!”西门庆见她言语儿投着机会,心中越发喜欢,揝着她雪白的两只腿儿,穿着一双绿罗扣花鞋儿,只顾没棱探脑,两个搧干抽提,抽提得老婆在下无般不叫出来,娇声怯怯,星眼朦朦。良久,却令她马伏在下,且舒双足,西门庆披着红绫被,骑在她身上,那话插入牝中。灯光下,两手按着她雪白的屁股,只顾搧打,口中叫:“章四儿,你好生叫着亲达达,休要住了,我丢与你罢。”那妇人在下举股相就,真个口中颤声柔语,呼叫不绝。足玩了一个时辰,西门庆方才精泄。【西门庆只是淫乐而已,至于女人姓甚名谁,他并不甚留意,因为这些东西与淫乐无关大局。但有一点西门庆却是从来都是一丝不苟,慎之又慎,那就是生意经。】良久,拽出麈柄来,老婆取帕儿替他搽拭。搂着睡到五更鸡叫时方醒,老婆又替他吮咂。西门庆告她说:“你五娘怎的替我咂,半夜怕我害冷,连尿也不叫我下来溺,都替我咽了。”老婆道:“这不打紧,我也替爹吃了就是了。”这西门庆真个把胞尿都溺在老婆口内。【这是第二次写“饮西门庆之尿”。上次是第七十一回,写潘金莲主动“饮西门庆之尿”,其目的自然是为了得到西门庆的青睐,以此来获得与西门庆更多的交配权——交配权越多,越有质量,在西门庆家里得到的财富再分配权利就越多。此次是西门庆诱导如意儿,如意儿自然“心有灵心一点通”,立马如法炮制,让西门庆“把胞尿都溺在口内”。怀着与潘金莲一样的目的——获得西门庆的青睐,争取更多的交配权,以此从西门庆手里换取更多的财富再分配权利。而西门庆在女人这种“主动”的行为中,则获得了自我心理上的、近乎兽欲的满足,以及男权主义的极致扩张。李渔眉评:合着宠利,丈夫吮痈舐痔者多矣,况妇人女子乎?大庭广众之中,寡廉鲜耻者多矣,况闺榻房帏乎?】当下两个婍妮温存,万千罗唣,肏捣了一夜。
次日,老婆【如意儿。自成了西门庆的姘头,便不再称呼“奶子”了。】先起来,开了门,预备火盆,打发西门庆穿衣梳洗出门。到前边吩咐玳安:“叫两名排军把卷棚放的流金八仙鼎,写帖儿抬送到宋御史老爹察院内,交付明白,讨回贴来。”【此回一节,应和了上一回“宋御史索要金鼎”一节。西门庆的确是个“心有灵犀一点通”的主儿,宋御史当时只说了一嘴——一句索贿妙绝之语言,——西门庆就心领神会,将宋御史看中的自己心爱之物——“流金八仙鼎”,即刻送上。媒体揭露,赖昌星之徒即有此等本领,而且多用此法——贪财者给钱,好淫者送色,乐字画者送古董……以此,将一个又一个高端官僚拉下水,而且百试不爽。】又叫陈敬济,封了一匹金缎,一匹色缎,叫琴童用毡包拿着,预备下马,要早往清河口,拜蔡知府去。正在月娘房内吃粥,月娘问他:“应二那里,俺们莫不都去,也留一个儿看家。留下她姐【这里的“她姐”,似指孙雪娥。因为这种角色孙雪娥经常充当,且其小妾身份,仅是身份而已,其实际地位——特别是发生了与来旺儿的“偷情门”事件之后,——与粗使丫鬟、厨娘一般无二。吴月娘能够称一声“她姐”,已是高看她了。】在家,陪大妗子做伴儿罢。”西门庆道:“我已预备下五分人情,〔你的是一方兜肚,一个金坠儿,五钱银子;她四个【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孙雪娥。】每人都是二钱银子,一方手帕,〕都去走走罢。左右有大姐【西门大姐。】在家陪大妗子,就是一般。我已许下应二了。”月娘听了,一声儿没言语。【不满意西门庆此举,更不满意让潘金莲也去应伯爵家做客。】李桂姐便拜辞说道:“娘,我今日家去罢。”月娘道:“慌去怎的,再住一日儿不是?”桂姐道:“不瞒娘说,俺妈心里不自在,家中没人,改日正月间来住两日儿罢。”拜辞了西门庆。月娘装了两盘茶食,又与桂姐一两银子,吃了茶,打发出门。
西门庆才穿上衣服,往前边去,忽有平安儿来报:“荆都监老爹来拜。”西门庆即出迎接,至厅上叙礼。荆都监〔穿着补服员领,戴着暖耳,腰系金带,〕叩拜堂上道:“久违,欠礼,高转失贺。”【因有求西门庆,不得不旧话重提。足见官场之虚伪。】西门庆道:“多承厚贶,尚未奉贺。”叙毕契阔之情,分宾主坐下,左右献上茶汤。荆都监便道:“良骑俟候何往?”西门庆道:“京中太师老爷第九公子九江蔡知府,昨日巡按宋公祖与工部安凤山、钱云野、黄泰宇,都借学生这里作东,请他一饭。蒙他具拜贴与我,我岂可不回拜他拜去?诚恐他一时起身去了。”荆都监道:“正是。小弟有一事特来奉渎。巡按宋公正月间差满,只怕年终举劾地方官员,望乞四泉借重与他一说。闻知昨日在宅上吃酒,故此斗胆恃爱。倘得寸进,不敢有忘。”【西门庆几次三番给高层官僚当“钱大头”,终于当出了名,请托之人纷至沓来。荆都监此次即是闻风而来,为跑官一事来求。此等请托说情之风,从古至今,无时不有。】西门庆道:“此是好事,你我相厚,敢不领命?你写个说贴来,幸得他后日还有一席酒在我这里,等我抵面和他说,又好说些。”荆都监连忙下位来,又与西门庆打一躬道:“多承盛情,衔结难忘。”便道:“小弟已具了履历手本在此。”【有备而来。】一面叫写字的取出,荆都监亲手递上,与西门庆观看。上面写着:“山东等处兵马都监清河左卫指挥佥事荆忠,年三十二岁。系山后檀州人。由祖后军功累升本卫正千户。从某年由武举中式,历升今职,管理济州兵马。”一一开载明白。西门庆看毕,荆都监又向袖中取出礼贴来,递上说道:“薄仪望乞笑留。”【果然有备而来,连贿银都一并带来。】西门庆见上面写着“白米二百石”,【银子二百两,约合人民币10万元。请托美言即十万元,可知西门庆虽无一言九鼎之威,也会有一句顶千句之能。由此看出,成了蔡京干儿子之后,西门庆的身价陡然升高。】说道:“岂有此理,这个学生断不敢领,以此视人,相交何在?”荆都监道:“不然。纵然四泉不受,转送宋公也是一般,何见拒之深耶!倘不纳,小弟亦不敢奉渎。”推让再三,西门庆只得收了,说道:“学生暂且收下。”一面接了,说道:“学生明日与他说了,就差人回报。”【与今日官场行贿受贿之风,何其相似也!】茶汤两换,荆都监拜谢起身去了。西门庆上马,琴童跟随,拜蔡知府去了。
却说玉箫打发西门庆出门,就走到金莲房中,【玉箫被潘金莲拿住,传闲话实在是无奈之举也。】说:“五娘,昨日怎的不往后边去坐,俺娘好不说五娘哩。说五娘听见爹前边散了,往屋里走不迭。昨日三娘生日,就不放往她屋里去,把拦的爹恁紧。三娘道:‘没的羞人子剌剌的,谁耐烦争他。左右是这几房里,随他串去。’”【玉箫虽因不得已原因当了潘金莲在吴月娘身边的卧底,但也借此擅生是非。此言是挑动潘金莲对吴月娘的不满,后来吴月娘与潘金莲结怨,盖源于此。】金莲道:“我待说,就没好口,肏瞎了她的眼来!昨日你道他在我屋里睡来么?”【总是有人来给潘金莲创造破口大骂的机会。】玉箫道:“前边老到只娘屋里。六娘又死了,爹却往谁屋里去?”【此言则进一步挑动潘金莲对如意儿等人的不满。】金莲道:“鸡儿不撒尿,各自有去处。死了一个,还有一个顶窝儿的。”玉箫又说:“俺娘又恼五娘问爹讨皮袄不对她说。落后爹送钥匙到房里,娘说了爹几句好的,说:‘’早是死了,便指望她的,她不死只好看一眼儿罢了。’”【更深层次地挑动潘金莲的不满情绪。】金莲道:“没的扯那毴淡!有一个汉子做主儿罢了,你是我婆婆?你管着我。我把拦他,我拿绳子拴着他腿儿不成!偏有那些毴声浪气的!”玉箫道:“我来对娘说,娘只放在心里,休要说出我来。【离间者惯用的把戏——说完话不认账。】今日桂姐也家去了,俺娘收拾戴头面哩,五娘也快些收拾了罢。”说毕,玉箫后边去了。【约法三章果然成了玉箫的“紧箍咒”,如今的玉箫已经成了大宅院女人堆儿里的搅屎棍儿。】
这金莲向镜台前搽胭抹粉,插花戴翠,又使春梅后边问玉楼,今日穿甚颜色衣裳。玉楼道:“你爹嗔换孝,都叫穿浅色衣服。”五个妇人会定了,都是白鬏髻,珠子箍儿,〔用翠蓝绡金绫汗巾儿搭着,〕惟吴月娘戴着白绉纱金梁冠儿,〔海獭卧兔儿,珠子箍儿,胡珠环子;〕上穿着沉香遍地金妆花补子袄儿,纱绿遍地金裙。一顶大轿,四顶小轿,【一顶大轿,吴月娘坐也;四顶小轿,李娇儿、孟玉楼、孙雪娥、潘金莲坐也。妻妾之分使然。】排军喝路,〔轿内安放铜火踏。【关于铜火踏,有网文作如是解释:铜火踏,又名“捧炉”、“袖炉”、“火踏笼”,是冬天用来暖手的一种炉具。据考证始见于唐代,宋徽宗为了宫廷之需,曾建立制作局来造手炉,造型美观,用料精良,制作工艺十分考究。在明清乃至民国、解放初期,被民间广泛使用。不过,顾名思义,铜火踏应该是一种专用于烤脚的火炉、火盆之类的器物,与手炉等暖具应多少有些区别。】王经、〕棋童、来安三个跟随,拜辞了吴大妗子、三位师父、潘姥姥,径往应伯爵家吃满月酒去了。不题。
却说如意儿和迎春,有西门庆晚夕来吃的一桌菜,安排停当,还有一壶金华酒,向坛内又打出一壶葡萄酒来,午间请了潘姥姥、春梅,郁大姐弹唱着,在房内做一处吃。吃到中间,也是合当有事,春梅道:“只说申二姐会唱的好《挂真儿》,【在上回,薛姑子说黄卷之后,申二姐抢着唱《十二月挂真儿》,因此有招惹春梅大骂之祸。可见“福祸无门,庸人自找”是也。】没个人往后边去叫她来,好歹叫她唱个咱们听。”迎春才待使绣春叫去,只见春鸿走来烘火。春梅道:“贼小蛮囚儿,你原来今日没跟了轿子去?”春鸿道:“爹派下叫王经去了,留我在家里看家。”春梅道:“贼小蛮囚儿,你不是冻的那腔儿,还不寻到这屋里来烘火。”因叫迎春:“你酾半瓯子酒与他吃。”吩咐:“你吃了,替我后边叫将申二姐来。就说我要她唱曲儿与姥姥听。”【春梅自知家里大小主子都出门了,于是,就想在众奴才面前充当一回“主子”。】春鸿把酒吃了,一直走到后边,不想申二姐伴着大妗子、大姐、三个姑子、玉箫都在上房里坐的,正吃〔芫荽芝麻〕茶【芫荽俗称香菜,气香十足,生熟食皆可。可以与茶一同冲泡。】哩。忽见春鸿掀帘子进来,叫道:“申二姐,你来,俺大姑娘前边叫你唱个曲儿与她听去哩。”这申二姐道:“你大姑娘在这里,又有个大姑娘出来了?”【申二姐也许不知春梅在西门庆家的地位,抑或知道,但却要故意向这个庞春梅——主子后面的尾巴、奴才的领头羊——发出挑战。】春鸿道:“是俺前边春梅姑娘叫你。”申二姐道:“你春梅姑娘她稀罕怎的,也来叫我?有郁大姐在那里,也是一般。我这里唱与大妗奶奶听哩。”大妗子道:“也罢,申二姐,你去走走再来。”那申二姐坐住了不动身。
春鸿一直走到前边,对春梅说:“我叫她,她不来哩。”春梅道:“你说我叫她,她就来了。”春鸿道:“我说前边大姑娘叫你,她意思不动,说这是大姑娘,哪里又钻出个大姑娘来了?我说是春梅姑娘,他说你春梅姑娘便怎的?有郁大姐罢了,她从几时来也来叫我,我不得闲,在这里唱与大妗奶奶听哩。大妗奶奶倒说你去走走再来。她不肯来哩。”这春梅不听便罢,听了三尸神【白维国《金瓶梅词典》解释:道家所说人体内伺察阴事的祟神。《云笈七签》卷八一引《三尸经》曰:“上尸名彭踞,在人头中,伐人上分,令人眼暗、发落口臭、面皱、齿落;中尸名彭踬,在人腹中,伐人五脏,少志多气,令人好作恶事,食物命,或作梦寐倒乱;下尸名彭跻,在人足中,令下关搔挠,五清勇动,淫邪不能自禁。此尸形状似小儿,或似马形,皆有长毛二寸,在人身中。”《历代神仙通鉴》卷八:“三尸者,一名青姑,伐人眼,令人目暗面皱,口臭齿落;二曰白姑,令人腹轮烦满,骨枯肉焦,意志不升,所思不得。”按此说,它是人们身心致病的根源。《酉阳杂俎》卷二《玉格》:“三尸一日三朝,上尸青姑伐人眼,中尸白姑伐人五藏,下尸血姑伐人胃。又曰一居人头中,令人多思欲,好车马,其色黑;一居人腹,令人好食饮,恚怒,其色青;一居人足,令人好色,喜煞。”按此说,它又是人们做坏事的教唆者。总而言之,三尸神是兼管监视、告密、教唆、破坏等种种恶行的驻身神。】暴跳,五脏气冲天,一点红从耳畔起,须臾紫遍了双腮。众人拦阻不住,一阵风走到上房里,指着申二姐,【庞春梅与潘金莲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恶婆毒妇,因为在众奴才面前充主子的想法落空,面子过不去,台子下不来,故而恼羞成怒,大打出手。】一顿大骂道:“你怎么对着小厮说我‘哪里又钻出个大姑娘来了’,‘稀罕她也来叫我’?你是甚么总兵官娘子,不敢叫你!俺们在那毴里夹着,是你抬举起来,如今从新又钻出来了?你无非是个走千家门、万家户,贼狗攮的瞎淫妇!【恶人生恶口,恶口出恶言。春梅有焉。】你来俺家才走了多少时儿,就敢恁量视人家?你会晓的甚么好成样的套数儿,左右是那几句东沟篱,西沟坝,油嘴狗舌,不上纸笔的那胡歌野词,就拿班做势起来!俺家本司三院唱的老婆,不知见过多少,稀罕你。韩道国那淫妇家兴你,俺这里不兴你。你就学与那淫妇,我也不怕。你好不好趁早儿去,贾妈妈与我离门离户。”【王六儿与西门庆的猫腻儿,宅院里的人早已知道,今天惟有庞春梅敢公然挑明。】那大妗子拦阻说道:“快休要破口。”把申二姐骂的睁睁的,敢怒而不敢言,说道:“耶嚛嚛,这位大姐,怎的恁般粗鲁性儿,就是刚才对着大官儿,我也没曾说甚歹话,怎就这般言语,泼口骂出来!此处不留人,更有留人处。”【申二姐原以为有了王六儿,就可以在西门庆家托大,不知大宅门里水也深,王八也多。】春梅越发恼了,骂道:“贼肏遍街捣遍巷的瞎淫妇,你家有恁好大姐!比是你有恁性气,不该出来往人家求衣食,唱与人家听。趁早儿与我走,再也不要来了。”申二姐道:“我没的赖在你家!”【申二姐是穷有穷志气。】春梅道:“赖在我家,叫小厮把鬓毛都挦光了你的。”大妗子道:“你这孩儿,今日怎的恁样儿的,还不往前边去罢。”那春梅只顾不动身。这申二姐一面哭哭啼啼下炕来,拜辞了大妗子,收拾衣裳包子,也等不的轿子来,央及大妗子使平安对过叫将画童儿来,领她往韩道国家去了。春梅骂了一顿,往前边去了。大妗子看着大姐和玉箫说道:“她敢前边吃了酒进来,不然如何恁冲言冲语的!骂的我也不好看的了。你叫她慢慢收拾了去就是了,立逼着撵她去了,又不叫小厮领她,十分水深人不过,”玉箫道:“她们敢在前头吃酒来?”【玉箫是潘金莲的暗使奴才,自然不敢惹潘金莲的LES(女同性恋者)庞春梅。】
却说春梅走到前边,还气狠狠的向众人说道:“方才把贼瞎淫妇两个耳刮子才好。她还不知道我是谁哩!【气急败坏,进而丧心病狂。总想要充一回主子才肯罢休。】叫着她张儿致儿,拿班做势儿的。”迎春道:“你砍一枝损百枝,忌口些,郁大姐在这里。”【好意耶?恶意耶?迎春是李瓶儿家带来的丫鬟,也曾被西门庆收用过,故不屑于春梅。】春梅道:“不是这等说。像郁大姐在俺家这几年,大大小小,她恶讪了哪个来?叫她唱个儿,她就唱。哪里像这贼瞎淫妇大胆。她记得甚么成样的套数,左来右去,只是那几句《山坡羊》、《琐南枝》,油里滑言语,上个甚么抬盘儿也怎的?我才乍听这个曲儿也怎的?我见她心里就要把郁大姐挣下来一般。”【给郁大姐与申二姐拴对儿。大有挑拨之意。迎春一句话,如针刺气球,春梅自知理屈,虚火不旺矣。】郁大姐道:“可不怎的。昨日晚夕,大娘叫我唱小曲儿,她就连忙把琵琶夺过去,她要唱。大姑娘你也休怪,她怎知道咱家里深浅?她还不知把你当谁人看成。”【果然是“好言难入耳,恶语易生根”。郁大姐果然中计。】春梅道:“我刚才不骂的:你上覆韩道国老婆那贼淫妇,你就学与她,我也不怕她。”【春梅充主子没充成,心里已然是惧怕三分了。这一番话,亦如《水浒传》鲁智深拳打郑关西一节,鲁和尚口喊“这厮诈死……”如出一辙。】潘姥姥道:“我的姐姐,你没要紧气的恁样儿的。”如意儿道:“我倾杯儿酒,与大姐姐消消儿恼。”迎春道:“我这女儿着恼就是气。”【迎春不屑于春梅,再次溢于言表。】便道:“郁大姐,你拣套好曲儿唱个伏侍她。”这郁大姐拿过琵琶来,说道:“等我唱个‘莺莺闹卧房’《山坡羊》儿。与姥姥和大姑娘听罢。”如意儿道:“你用心唱,等我斟上酒。”那迎春拿起杯儿酒来,望着春梅道:“罢罢,我的姐姐,你也不要恼了,胡乱且吃你妈妈这钟酒儿罢。”那春梅忍不住笑骂道:“怪小淫妇儿,你又做起我妈妈来了!”【春梅知趣,就坡下驴。顺着迎春给的梯子,马上下房。】又说道:“郁大姐,休唱《山坡羊》,你唱个《江儿水》俺们听罢。”这郁大姐在旁弹着琵琶,慢慢与众人唱“花容月艳”:
〔花容月艳:减尽了花容月艳,重门常是掩。正东风料峭,细雨连纤,落红千万点。香串懒重添,针儿怕待拈。瘦损嶙嶙,鬼病恹恹。俺将这旧恩情重检点。愁压损、两眉翠尖。空惹的张郎憎厌,这些时对莺花不卷帘。
槐阴庭院:静悄悄槐阴庭院,芭蕉新乍展。见莺黄对对,蝶粉翩翩,情人天样远。高柳噪新蝉,清波戏彩鸳。行过阑前,坐近他边,则听得是谁家唱采莲。急攘攘、愁怀万千。拈起柄香罗纨扇,上写《阮郎归》词半篇。
炎蒸天气:挨过了炎蒸天气,新凉入绣帏。怪灯花相照,月色相随,影伶仃诉与谁。征雁向南飞,雁归人未归。想象腰围,做就寒衣,又不知他在哪里贪恋着。并无个、真实信息。倩一行人稍寄,只恐怕路迢遥衣到迟。
梅花相问:几遍把梅花相问,新来瘦几停?笑香消容貌,玉减精神,比花枝先瘦损。翠被懒重温,炉香夜夜薰。着意温存,断梦劳魂,这些时睡不安眠不稳。枕儿冷、灯儿又昏。独自个向谁评论,百般的放不下心上的人。【此曲抄引明·陈铎《南仙吕入双调二犯江儿水·四时闺怨》。个别字句有差:“细雨连纤”,原曲为“暮雨帘纤”;“翠被懒重温”,原曲为“绣被与重裀”。】
这里弹唱吃酒不题。〕
且说西门庆从新河口拜了蔡九知府,回来下马,平安就禀:“今日有衙门里何老爹差答应的来,请爹明日早进衙门中,拿了一起贼情审问。又本府胡老爹送了一百本新历日。【送一百本新历日,有新朝代旧朝之含义,亦有催西门庆死也之意。】荆都监老爹差人送了一口鲜猪,一坛豆酒,【用豆酿成的酒。明·徐渭《又图卉应史甥之索》诗:“陈家豆酒名天下,朱家之酒亦其亚。”】又是四封银子。【前次来此请托,已有贿贴“白米二百石”,今“又是四封银子”送来。此处尚不知一封贿银多少,后来吴月娘见柜上有四包银子,便问来历,西门庆说是荆都监二百两银子。由此便知,荆都监送来的四封银子,每封为五十两。西门庆前后收受荆都监请托贿银四百两,合今人民币二十万元。】姐夫收下,交到后边去了,没敢与他回帖儿,晚上,他家人还来见爹说话哩。【所以“没敢与他回帖”,皆因不知如何处置贿银也。】只胡老爹家与了回帖,赏了来人一钱银子。又是乔亲家爹送帖儿,明日请爹吃酒。”玳安儿又拿宋御史回帖儿来回话:“小的送到察院内,宋老爹说,明日还奉价过来。赏了小的并抬盒人五钱银子,一百本历日。”【又是一百本历日!】西门庆走到厅上,春鸿连忙报与春梅众人,说道:“爹来家了,还吃酒哩。”春梅道:“怪小蛮囚儿,爹来家随他来去,管俺们腿事!没娘在家,他也不往俺这边来。”【春梅说的是实情,亦是托大之辞。】众人打伙儿吃酒玩笑,只顾不动身。西门庆到上房,大妗子和三个姑子,都往那边屋里去了。玉箫向前与他接了衣裳,坐下,放桌儿打发他吃饭。叫来兴儿定桌席:三十日与宋巡按摆酒;初一日刘、薛二内相,帅府周爷众位吃庆官酒。吩咐去了。玉箫在旁请问:“爹吃酒,筛甚么酒吃?”西门庆道:“有刚才荆都监送来的那豆酒取来,打开我尝尝,看好不好。”只见来安儿进来,禀问接月娘去。玉箫便使他提酒来,打破泥头,【用黄泥封酒瓮,曰泥头。】倾在盅内,递与西门庆。呷了一呷,碧靛般清,其味深长。西门庆令:“斟来我吃。”须臾,摆上菜来,西门庆在房中吃酒。
却说来安同排军拿灯笼,晚夕接了月娘众人来家。都穿着皮袄,〔月娘便穿着银鼠皮袄,藕金缎袄儿,翠蓝裙儿;李娇儿等都是貂鼠皮袄,白绫袄儿,紫丁香色织金裙子。原来月娘见金莲穿着李瓶儿皮袄,把金莲旧皮袄与了孙雪娥穿了。〕【此处不宜删去。有此描述诸娘子穿皮袄,方知前面潘金莲争夺皮袄的心劲儿在哪里。舍此,便不知也。】都到上房来拜西门庆。惟雪娥与西门庆磕头,起来又与月娘磕头。拜完了,又都过那边屋里,去拜大妗子与三个姑子。【孙雪娥因出身西门庆结发妻子陈氏之叠床丫头,故不能不多讲礼数。】月娘便坐着与西门庆说话:“应二嫂见俺们都去,好不喜欢!酒席上有隔壁马家娘子和应大嫂、杜二娘,也有十来位娘子。叫了两个女儿弹唱。养了好个平头大脸的小厮儿。原来她房里春花儿,比旧时黑瘦了好些,只剩下个大驴脸一般的,也不自在哩。【先说小厮“平头大脸”,后说春花儿“黑瘦大驴脸”。甚妙,甚绝。唯有此言,方能断了西门庆见色起意的念想。】今日乱的他家里大小不安,本等没人手。临来时,应二哥与俺们磕头,谢了又谢,多多上覆你,多谢重礼。”西门庆道:“春花儿那成精奴才,也打扮出来见人?”【意淫之心,难舍之意,溢于言表。】月娘道:“她比哪个没鼻子?没眼儿?是鬼儿?出来见不的?”【反击西门府众姬妾使女。】西门庆道:“那奴才,撒把黑豆只好叫猪拱罢。”月娘道:“我就听不上你恁说嘴。只你家的好,拿掇的,出来见得人!”【直击西门府众姬妾使女。】那王经在旁立着,说道:“应二爹见娘们去,先头不敢出来见,躲在下边房里,打窗户眼儿望前瞧。被小的看见了,说道:‘你老人家没廉耻,平日瞧甚么!’他赶着小的打。”西门庆笑得没眼缝儿,说道:“你看这贼花子,等明日他来,着老实抹他一脸粉。”
【西门庆一副暴发户的嘴脸,卖弄起自家妻妾来,如同卖弄自己铺子里的货物一样。】王经笑道:“小的知道了。”月娘喝道:“这小厮别要胡说。他几时瞧来?平白枉口拔舌的。一日谁见他个影儿?只临来时,才与俺们磕头。”王经站了一回出来了。
月娘也起身过这边屋里,拜大妗子并三个师父。大姐与玉箫众丫头媳妇都来磕头。月娘便问:“怎的不见申二姐?”众人都不作声。【俗话说:惹不起还躲不起。春梅撒横使蛮不止一次,第一次与四姨太孙雪娥争锋,孙雪娥挨了西门庆一通拳脚;第二次与奶子如意儿合气,如意儿挨了潘金莲一通掌掴;此次大骂说唱艺人申二姐,又将申二姐赶出了家门……所以,大家自然像躲瘟神一样的躲着庞春梅。】玉箫说:“申二姐家去了。”月娘道:“她怎的不等我来就去?”大妗子隐瞒不住,把春梅骂她之事,说了一遍。月娘就有几分恼,说道:“她不唱便罢了,这丫头恁惯的没张倒置的,平白骂她怎么的?怪不得俺家主子也没那正主了,【指斥潘金莲。】奴才也没个规矩,【再斥庞春梅。】成甚么道理!”望着金莲道:“你也管她管儿,惯的她通没些折儿。”【月娘说的有理,主
家夫人,自是统领管理妾奴者。但知潘金莲未能做主子也。】金莲在旁笑着说道:“也没见这个瞎曳磨的,风不摇,树不动。你走千家门,万家户,在人家无非只是唱。人叫你唱个儿,也不失了和气,谁叫她拿班儿做势的,他不骂她,嫌腥。”【说春梅即是说自己,潘金莲自然听不进。】月娘道:“你倒且是会说话儿的。都像这等,好人歹人都吃她骂了去?也休要管她一管儿了!”金莲道:“莫不为瞎淫妇打她几棍儿?”【顶撞的如此蛮横!】月娘听了她这句话,气的脸通红了,说道:“惯着她,明日把六邻亲戚都叫她骂遍了罢!”于是起身,走过西门庆这边来。西门庆便问:“怎么的?”月娘道:“情知是谁,你家使的有好规矩的大姐,如此这般,把申二姐骂得去了。”西门庆笑道:“谁叫她不唱与她听来。也不打紧处,到明日使小厮送她一两银子,补伏她,也是一般。”【西门庆是个生意精,但却没个理家的能。不过倒是有一手儿——凡事知道“花钱买平安”。读此方知:今日政府动则即“花钱买平安”,原来是西门庆之遗风也。】玉箫道:“申二姐盒子还在这里,没拿去哩。”月娘见西门庆笑,便说道:“不说叫将来嗔喝她两句,亏你还雌着嘴儿,不知笑的是甚么?”玉楼、李娇儿见月娘恼起来,就都先归房去了。西门庆只顾吃酒。
良久,月娘进里间内,脱衣裳摘头,便问玉箫:“这箱上四包银子是哪里的?”西门庆说:“是荆都监的二百两银子,要央宋巡按,图干升转。”玉箫道:“头里姐夫送进来,我就忘了对娘说。”月娘道:“人家的,还不收进柜里去哩。”玉箫一面安放在厨柜中。
金莲在那边屋里只顾坐的,要等西门庆一答儿往前边去,今日晚夕要吃薛姑子符药,与他交媾,图壬子日好生子。【吴月娘的求子心切大可理解,潘金莲却有些小玩弄了,但就这小玩弄也不能得逞。足见作者之痛恨,直至令潘金莲断子绝孙也快意也。】见西门庆不动身,走来掀帘子儿叫他说:“你不往前边去,我等不得你,我先去也。”西门庆道:“我儿,你先走一步儿,我吃了这些酒来。”那金莲一直往前去了。月娘道:“我偏不要你去,我还和你说话哩。你两个合穿着一条裤子也怎的?强汗世界,【强行霸道,强悍。强汗世界,横行霸道的社会。】巴巴【连声说话,不肯住嘴。】走来我屋里,硬来叫你。没廉耻的货,只你是他的老婆,别人不是他的老婆?”因说西门庆:“你这贼皮搭【意指厚脸皮,没廉耻。】行货子,怪不的人说你!【吴月娘为孟玉楼打抱不平。孟玉楼过生日,西门庆跑去潘金莲屋里淫乐。】一视同仁,都是你的老婆,休要显出来便好。就吃她在前边把拦住了,从来,通影边儿不进后边歇一夜儿,叫人怎么不恼?你冷灶着一把儿,热灶着一把儿才好,通叫她把拦住了,我便罢了,不和你一般见识,别人她肯让的过?口儿内虽故不言语,好杀她心儿里也有几分恼。今日孟三姐在应二嫂那里,通一日没吃甚么儿,不知掉了口冷气,只害心凄恶心。来家,应二嫂递了两钟酒,都吐了。你还不往屋里瞧她瞧去?”【潘金莲只知蛮横惹祸,不知与人为善。所以,每到关键时刻,就没有人站出来,没有人挺身相帮。吴月娘言之凿凿,情理之中,不为争风吃醋。此时若知潘金莲找西门庆为的是哪般——为吃尼姑性药,交媾怀孕——更是不让也。】
西门庆听了,说道:“真个?吩咐收了家火罢,我不吃酒了。”于是走到玉楼房中。【此番举止不为虚化,实乃真情所动。前此死了进钱第一大户李瓶儿,今天病了进钱第二大户孟玉楼,西门庆不能不心惊肉跳。】只见妇人已脱了衣裳,摘去首饰,浑衣儿歪在炕上,正倒着身子呕吐。西门庆见她呻吟不止,慌问道:“我的儿,你心里怎么的来?对我说,明日请人来看你。”妇人一声不言语,只顾呕吐。被西门庆一面抱起她来,与她坐的,见她两只手只揉胸前,便问:“我的心肝,心里怎么?告诉我。”妇人道:“我害心凄的慌,你问她怎的?你干你那营生去。”【干什么营生?与潘金莲的营生是也。故而孟玉楼早已怨气冲天也。】西门庆道:“我不知道,刚才上房对我说,我才晓的。”妇人道:“可知你不晓得。俺们不是你老婆,你疼你那心爱的去罢。”西门庆于是搂过粉项来亲个嘴,说道:“怪油嘴,就奚落我起来。”便叫兰香:“快炖好苦艳茶儿来,与你娘吃。”兰香道:“有茶伺候着哩。”一面捧茶上来。西门庆亲手拿在她口儿边吃。妇人道:“拿来,等我自吃。会那等乔劬劳,【假殷勤。】旋蒸热卖儿的,【原意为现蒸现卖。引申为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眼前献殷勤。】谁这里争你哩!今日日头打西出来,稀罕往俺这屋里来走一走儿。也有这大娘,平白说怎的,争出来煳包气。”
&【蒸东西煳锅后散发出的焦糊气味。】西门庆道:“你不知,我这两日七事八事,心不得个闲。”妇人道:“可知你心不得闲,自有那心爱的扯落着你哩。把俺们这僻时【僻时,背时。意指过时失宠。】的货儿,都打到赘字号听题去了,后十年挂在你那心里。”见西门庆嘴揾着她那香腮,便道:“吃的那酒气,还不与我过一边去。人一日黄汤辣水儿谁尝着来,哪里有甚么神思和你两个缠!”西门庆道:“你没吃甚么儿?叫丫头拿饭来咱们吃,我也还没吃饭哩。”妇人道:“你没的说,人这里凄疼的了不得,且吃饭!你要吃,你自家吃去!”西门庆道:“我不吃,我敢也不吃了,咱两个收拾睡了罢。明日早,使小厮请任医官来看你。”妇人道:“由她去,请甚么任医官、李医官,叫刘婆子来,吃她服药也好了。”【孟玉楼:不信医官信女巫。】西门庆道:“你睡下,等我替你心口内扑撒扑撒,管情就好了。你不知道,我专一会揣骨捏病。”【曲意逢迎。好色乐淫的报应。】
西门庆忽然想起道:“昨日刘学官送了十圆广东牛黄蜡丸药,用酒儿吃下极好。”即使兰香:“问你大娘要去,在上房磁罐儿内盛着哩。就拿素儿带些酒来。吃了管情手到病除。”妇人道:“我不好骂出来,你会揣甚么病?要酒,俺这屋里有酒。”不一时,兰香到上房要了两丸来。西门庆看筛热了酒,剥去腊,里面露出金丸来,拿与玉楼吃下去。西门庆因令兰香:“趁着酒,你筛一钟儿来,我也吃了药罢。”【西门庆已经油尽灯枯,凡行房,必得吃药顶着才是。】被玉楼瞅了一眼,说道:“就休要汗邪,【谓人高烧出汗,神智昏迷,语言错乱的现象。俗谓中邪。多用来骂人头脑不清,胡言乱语。】你要吃药,往别人房里去吃。你这里且做甚么哩,却这等胡作做。你见我不死,来撺掇上路儿来了。紧要叫人疼的魂也没了,还要那等掇弄人,亏你也下般的,谁耐烦和你两个只顾涎缠。”西门庆笑道:“罢罢,我的儿,我不吃药了,咱两个睡罢。”那妇人一面吃毕药,与西门庆两个解衣上床同寝。【一路下来,孟玉楼尽是妻妾娇嗔之语,不由西门庆不在此留宿。】西门庆在被窝内,替她手撒扑着酥胸,揣摸香乳,一手搂其粉项,问道:“我的亲亲,你心口这回吃下药觉好些?”妇人道:“疼便止了,还有些嘈杂。”西门庆道:“不打紧,消一回也好了。”因说道:“你不在家,我今日兑了五十两银子与来兴儿,后日宋御史摆酒,初一日烧纸还愿心,到初三日,再破两日工夫,把人都请了罢。受了人家许多人情礼物,只顾挨着,也不是事。”妇人道:“你请也不在我,不请也不在我。明日三十日,我叫小厮来攒账,交与你,随你交付与六姐,叫她管去。【此前没有明确交代过孟玉楼是从何时、如何从李娇儿手里,接过家政财务管理权的。此时又因为何故,要交给潘金莲管理。但已说明,西门庆大宅院的家政财务管理,是轮流坐庄的。】也该叫她管管儿,却是她昨日说的:‘甚么打紧处,雕佛眼儿便难,等我管。’”西门庆道:“你听那小淫妇儿,她勉强,着紧处她就慌了。亦发摆过这几席酒儿,你交与她就是了。”玉楼道:“我的哥哥,谁养的你恁乖!还说你不护她,这些事儿就见出你那心儿来了。摆过酒儿交与她,俺们是合死的?像这清早晨,得梳个头儿?小厮你来我去,称银换钱,气也掏干了。饶费了心,哪个道个是也怎的!”西门庆道:“我的儿,常言道:当家三年狗也嫌。”【持家之难,惟有经过者,方知个中滋味。说到这会儿,全是家里话,夫妻语。以此保全孟玉楼正经与端庄。】说着,一面慢慢搊起一只腿儿,跨在胳膊上,搂抱在怀里,揝着她白生生的小腿儿,穿着大红绫子的绣鞋儿,说道:“我的儿,你达不爱你别,只爱你这两只白腿儿,就是普天下妇人选遍了,也没你这等柔嫩可爱。”妇人道:“好个说嘴的货,谁信那棉花嘴儿,可可儿的就是普天下妇人选遍了没有来!不说俺们皮肉儿粗糙,你拿左话儿右说着哩。”西门庆道:“我的心肝,我有句谎就死了我。”【无心说出有意话。西门庆果然临死也。】妇人道:“行货子,没要紧赌什么誓。”这西门庆说着就把那话带上了银托子,插放入她牝中。妇人道:“我说你行行就下道儿来了。”因摸见银托子,说道:“从多咱三不知就带上这行货子了,还不趁早除下来哩。”【潘金莲不喜欢,孟玉楼也不喜欢。可见这个辅助性器“银托子”,并非是什么好东西。】那西门庆哪里肯依,抱定她一只腿在怀里,只顾没棱露脑,浅抽深送。须臾,淫水浸出,往来有声,如狗嗏糨子一般,妇人一面用绢抹之,随抹随出,口里内不住作柔颤声,叫他:“达达,你省可往里边去,奴这两日好不腰酸,下边流白浆子出来。”【“下边流白浆子出来”,说明孟玉楼有白带过多之症。继李瓶儿血崩症之后,西门庆的女人堆里,孟玉楼是第二个得妇科病者。】西门庆道:“我到明日问任医官讨服暖药来,你吃就好了。”
不说两个在床上欢娱玩耍,单表吴月娘在上房陪着大妗子、三位师父,晚夕坐的说话。因说起春梅怎的骂申二姐,骂的哭涕,又不容她坐轿子去,旋央及大妗子,对过叫画童儿送她往韩道国家去。大妗子道:“本等春梅出来的言语粗鲁,饶我那等说着,还刀截的言语骂出来,她怎的不急了!她平昔不晓的恁口泼骂人,我只说她吃了酒。”小玉道:“她们五个在前头吃酒来。”月娘道:“恁不合理的行货子,【指斥西门庆。】生生把丫头惯的恁没大没小的,还嗔人说哩。到明日不管好歹,人都吃她骂了去罢,要俺们在屋里做甚么?一个女儿,她走千家门,万家户,叫她传出去好听?敢说西门庆家那大老婆,也不知怎么闹出来的,乱世不知那个是主子,那个是奴才。【作者不失时机地指斥当时弊政。】不说你们这等惯的没些规矩,恰似俺们不长俊一般,成个甚么道理!”【作者多次透过吴月娘之口,表露西门庆家“主奴不分,祸乱来临”的思想,似乎有更深层的寓意。】大妗子道:“随她去罢,他姑夫不言语,怎好惹气?”当夜无辞,同归到房中歇了。
次日,西门庆早起往衙门中去了。潘金莲见月娘拦了西门庆不放来,又误了壬子日期,心中甚是不悦。【人愿如此如此,天意不然不然。所谓“人不能和命争”,潘金莲有焉。】次日,老早就使来安叫了一顶轿子,把潘姥姥打发往家去了。吴月娘早晨起来,三个姑子要告辞家去,月娘每个一盒茶食,五钱银子,又许下薛姑子正月里庵里打斋,先与她一两银子,请香烛纸马,到腊月还送香油、白面、细米、素食与她斋僧供佛。因摆下茶,在上房内管待,同大妗子一处吃。先请了李娇儿、孟玉楼、大姐,都坐下。问玉楼:“你吃了那蜡丸,心口内不疼了?”玉楼道:“今早吐了两口酸水,才好了。”叫小玉往前边:“请潘姥姥和五娘来吃点心。”玉箫道:“小玉在后边蒸点心哩。我去请罢。”【玉箫已是潘金莲的卧底,时时处处主动争取潘金莲的欢心。】于是一直走了前边金莲房中,便问她:“姥姥怎的不见?后边请姥姥和五娘吃茶哩。”金莲道:“她今日早晨,我打发她家去了。”玉箫说:“怎的不说声,三不知就去了?”金莲道:“住的人心淡,只顾住着怎的!”【因为壬子日不得与西门庆同榻而眠,行房中之事,大有哀怨之意。】玉箫道:“我拿了块腊肉儿、四个甜酱瓜茄子,与她老人家,谁知她就去了。五娘,你替老人家收着罢。”【玉箫不忘当时承诺,不折不扣遵守“约法三章”。】于是递与秋菊,放在抽替【宋·周密《癸辛杂识·修史法条》:“昔李仁甫(李焘,字仁甫。)为长编(《续资治通鉴长编》),作木厨十枚,每厨作抽替二十枚。”今人写作“抽屉”。】内。这玉箫便向金莲说道:“昨日晚夕,五娘来了,俺娘如此这般,对着爹好不说五娘强汗世界,与爹两个合穿着一条裤子,没廉耻,怎的把拦老爹在前边,不往后边来。落后把爹打发三娘房里歇了一夜。又对着大妗子、三位师父,怎的说五娘惯的春梅没规矩,毁骂申二姐。爹到明日还要送一两银子与申二姐遮羞。”一五一十说了一时。这金莲听记在心。【玉箫不能不来汇报,不汇报,潘金莲饶不过。但得汇报一次,便加深一层西门府里的家庭矛盾。】玉箫先来回月娘说:“姥姥起早往家去了,五娘便来也。”月娘便望着大妗子道:“你看,昨日说了她两句儿,今日就使性子,也不进来说声儿,老早打发她娘去了。我猜姐姐【此姐姐,指潘金莲也。】又不知心里安排着要起甚么水头儿哩。”【玉箫早已成了潘金莲的卧底,吴月娘何以没有觉察?可见,不提防身边工作人员出卖自己,是领导者常犯的大毛病。水头儿:风波;浪头。比喻纠葛或衅端。】
当下月娘自知屋里说话,不防金莲暗走到明间帘下,听觑多时了,【听篱察壁,乃是潘金莲的看家本事。】猛可开言说道:“可是大娘说的,我打发了她家去,我好把拦汉子?”月娘道:“是我说来,你如今怎么我?本等一个汉子,从来了,成日只把拦在你那前头,通不来后边傍个影儿。原来只你是她的老婆,别人不是她的老婆?行动题起来,别人不知道,我知道。就是昨日李桂姐家去了,大妗子问了声:‘李桂姐住了一日儿,如何就家去了?他姑夫因为甚么恼她?’我还说:‘谁知为甚么恼她?’你便就撑着头儿说:‘别人不知道,只我晓的。’你成日守着他,怎么不晓的!”金莲道:“他不往我那屋里去,我莫不拿猪毛绳子套了他去不成!哪个浪的慌了也怎的?”【此言不差!西门家宅院里的女人,惟有潘金莲一个人“浪得慌”是也。】月娘道:“你不浪的慌,他昨日在我屋里好好儿坐的,你怎的掀着帘子硬入来叫他前边去,是怎么说?汉子顶天立地,吃辛受苦,犯了甚么罪来,你拿猪毛绳子套他?贱不识高低的货,俺们倒不言语了,你倒只顾赶人。一个皮袄儿,你悄悄就问汉子讨了,穿在身上,挂口儿也不来后边题一声儿。都是这等起来,俺们在这屋里放水鸭儿?【放任自由,无拘无束。】就是孤老院里也有个甲头。【警告潘金莲,自己才是这个宅院里的主家夫人。】一个使的丫头,和她猫鼠同眠,【此又将庞春梅扯上。说明潘金莲与庞春梅的LES(女同性恋者)关系,西门府里人人知道,只是没有人去管闲事儿。】惯的有些折儿!不管好歹就骂人。说着你,嘴头子不伏个烧埋。”【不伏烧埋,比喻不伏罪或不听劝解。伏:屈服;烧埋:烧埋银,旧时官府向杀人犯追缴赔给死者家属的埋葬费。烧埋银是元朝法律,规定在对犯罪人处刑的同时,并科对被害人予以赔偿财产的制度。】金莲道:“是我的丫头也怎的?你们打不是!我也在这里,还多着个影儿哩。皮袄是我问他要来。莫不只为我要皮袄,开门来也拿了几件衣裳与人,那个你怎的就不说了?丫头便是我惯了她,是我浪了图汉子喜欢。像这等的却是谁浪?”【此乃西门庆奸耍奶子如意儿之过,非干吴月娘事。】
吴月娘吃她这两句,触在心上,便紫漒了双腮,说道:“这个是我浪了,随你怎的说。我当初是女儿填房嫁他,不是趁来的老婆。【偷汉子,谓之趁汉子。趁来的,即先奸后娶的老婆。】那没廉耻趁汉精【专会勾引男人的淫荡女人,谓之趁汉精。】便浪,俺们真材实料,不浪。”【吴月娘在潘金莲面前有资格说出此等话语。所谓“打铁先得本身硬”是也。】吴大妗子便在跟前拦说:“三姑娘,你怎的?快休舒口。”饶劝着,那月娘口里的话纷纷发出来,说道:“你害杀了一个,只多我了。”【一时间,李瓶儿临终之言涌上心头,积存已久的怨恨终于骂将出来。】孟玉楼道:“耶嚛,耶嚛,大娘,你今日怎的这等恼的大发了,连累俺们,一棒打着好几个。也没见这六姐,你让大娘一句儿也罢了,只顾拌起嘴来了。”【不为她人劝架,只为自己撇清。】大妗子道:“常言道‘要打没好手,厮骂没好口’。不争你姊妹们嚷斗,俺们亲戚在这里住着也羞。姑娘,你不依我,想是嗔我在这里,叫轿子来我家去罢!”被李娇儿一面拉住大妗子,那潘金莲见月娘骂她这等言语,坐在地下就打滚撒泼。【泼妇自卫之手段:一哭;二闹;三上吊。】自家打几个嘴巴,头上鬏髻都撞落一边,放声大哭,叫起来说道:“我死了罢,要这命做什么,你家汉子说条念款说将来,我趁将你家来了!这也不难的勾当,等他来家,与了我休书,我去就是了。你赶人不得赶上。”【每到无理取闹而闹不下去之时,潘金莲定要大撒其泼,以无理取闹代替讲理说理。】月娘道:“你看,就是了,泼脚子货。【王利器《金瓶梅词典》解释:凶悍不讲理的家伙。白维国《金瓶梅词典》解释:抛弃的菜汤剩饭谓之泼脚子。比喻撒泼行为。】别人一句儿还没说出来,你看她嘴头子,就像淮洪一般。【淮洪,淮河发洪水。比喻说话滔滔不绝,如淮河洪水一般。】她还打滚儿赖人,莫不等的汉子来家,把我别变了。【打发,处治。】你放恁个刁儿,哪个怕你么?”金莲道:“你是真材实料的,谁敢变别你?”月娘越发大怒,说道:“我不真材实料,我敢在这家里养下汉来?”金莲道:“你不养下汉,谁养下汉来?你就拿主儿来与我!”【潘金莲与书童偷情,自然连带孟玉楼蒙羞。与陈敬济通奸,给老丈人戴绿帽子。可惜没人当场捉住。古人云:抓贼拿赃,抓奸拿双。吴月娘等人未抓住潘金莲的小辫子,西门庆抓住小辫子,又因宠爱而不严惩,所以潘金莲敢撒泼。】玉楼见两个拌的越发不好起来,一面拉金莲往前边去,说道:“你恁怪剌剌的,大家都省口些罢了。只顾乱起来,左右是两句话,叫三位师父笑话。你起来,我送你前边去罢。”那金莲只顾不肯起来,被玉楼和玉箫一齐扯起来,送她前边去了。
大妗子便劝住月娘,说道:“姑娘,你身上又不方便,好惹气,分明没要紧。你姐妹们欢欢喜喜,俺们在这里住着有光。似这等合气起来,又不依个劝,却怎样儿的?”那三个姑子见嚷闹起来,打发小姑儿吃了点心,包了盒子,告辞月娘众人,【乘乱离去,不忘拿上礼物。此出家人“不贪财”也。】月娘道:“三位师父,休要笑话。”薛姑子道:“我的佛菩萨,没的说,谁家灶内无烟?心头一点无明火,些儿触着便生烟。【一人如此,一家如此,一地方、一团体、一国家,乃至天下事,焉能不如此?!】大家尽让些就罢了。佛法上不说的好:‘冷心不动一孤舟,净扫灵台正好修。’若还绳头松松,就是万个金刚也降不住。为人只把这心猿意马牢拴住了,成佛作祖,都打这上头起。贫僧去也,多有打搅菩萨。好好儿的。”【说得好听,做得糊涂。出家人有焉。】一面打了两个问讯。月娘连忙还万福,说道:“空过师父,多多有慢。另日着人送斋衬去。”即叫大姐:“你和二娘送送三位师父出去,看狗。”于是打发三个姑子出门去了。
月娘陪大妗子坐着,说道:“你看这会儿气的我,两只胳膊都软了,手冰冷的。从早晨吃了口清茶,还汪在心里。”大妗子道:“姑娘,我这等劝你少揽气,你不依我。你又是临月的身子,有甚要紧。”月娘道:“早是你在这里住看着,又是我和她合气?如今犯夜的倒拿住巡更的。我倒容了人,人倒不肯容我。【天下人如此,事如此。是庙就有屈死的鬼。行事能不慎乎?!】一个汉子,你就通身把拦住了,和那丫头通同作弊,在前头干的那无所不为的事,人干不出来的,你干出来。女妇人家,通把个廉耻也不顾。【此话把潘金莲与庞春梅的LES关系,彻头彻尾地揭露出来。足见古人俗语之可畏: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灯台不照自己,还张着嘴儿说人浪。想着有那一个【李瓶儿。】在,成日和那一个合气,对着俺们,千也说那一个的不是,她就是清净姑姑儿了。【历史是人民写的;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李瓶儿不争是为争也。】单管两头和番,曲心矫肚,人面兽心。行说的话儿,就不承认了,赌的那誓唬人子。我洗着眼儿看着她,到明日还不知怎么样儿死哩。【潘金莲不得好死,那是一定的。连她自己都天天诅咒自己,还能好了吗?】刚才摆着茶儿,我还好意等她娘来吃,谁知她三不知的就打发去了。就安排要嚷的心儿,悄悄儿走来这里听,听怎的?哪个怕你不成!待等汉子来,轻学重告,把我休了就是了。”小玉道:“俺们都在屋里守着炉台站着,不知五娘几时走来,也不听见她脚步儿响。”孙雪娥道:“她单会行鬼路儿,脚上只穿毡底鞋,你可知听不见。想着起头儿一来时,该和我合了多少气!背地打伙儿嚼说我,叫爹打我那两顿,娘还说我和她偏生好斗的。”【孙雪娥是第二个说潘金莲“单会行鬼路”的人。第一个说这话的是孟玉楼。孙雪娥曾经深受潘金莲之害,自然不会放过此等机会,定要乘机发起攻击。】月娘道:“她活埋惯了人,今日还要活埋我哩。你刚才不见她那等撞头打滚儿,一径使你爹来家知道,管就把我翻倒底下。”李娇儿笑道:“大娘没的说,反了世界!”【李娇儿因为自己出身的缘故,基本不参与大宅院女人堆儿里的矛盾。但在关键时刻知道必须维护吴月娘。因为她知道,西门庆何等精明,大是大非面前,怎肯站在你潘金莲那一边?!】月娘道:“你不知道,她是那九条尾的狐狸精,把好的吃她弄死了,且稀罕我能多少骨头肉儿!你在俺家这几年,虽是个院中人,不像她久惯牢头。你看她昨日那等气势,硬来我屋里叫汉子:‘你不往前边去,我等不的你,先去。’恰似只她一个人的汉子一般,就占住了。不是我心中不恼,她从来家,就不放一夜儿进后边来。一个人的生日,也不往她屋里走走儿去。十个指头,都放在你口内才罢了。”大妗子道:“姑娘,你耐烦,你又常病儿痛儿的,不贪此事,随她去罢。不争你为众好,与人为怨结仇。”劝了一回,玉箫安排上饭来,也不吃,说道:“我这回好头疼,心口内有些恶泛泛的上来。”【恶心。一半是因潘金莲的气恼,一半是给西门庆来看。】叫玉箫:“那边炕上,放下枕头,我且躺躺去。”吩咐李娇儿:“你们陪大妗子吃饭。”那日,郁大姐也要家去,月娘吩咐:“装一盒子点心,与她五钱银子。”打发去了。
却说西门庆衙门中审问贼情,到午牌时分才来家。【贼人审贼,反了世界。此去衙门问贼情,不知家中出贼情。天下自有这等可笑之人,可笑之事。】正值荆都监家人讨回帖,西门庆道:“多谢你老爹重礼。如何这等计较?你还把那礼扛将回去,等我明日说成了取家来。”家人道:“家老爹没吩咐,小的怎敢将回去,放在老爹这里也是一般。”西门庆道:“既恁说,你多上覆,我知道了。”拿回贴,又赏家人一两银子。因进上房,见月娘睡在炕上,叫了半日,白不答应。问丫鬟,都不敢说。走到前边金莲房里,见妇人蓬头撒脑,拿着个枕头睡,问着又不言语,更不知怎的。一面封银子,打发荆都监家人去了,走到孟玉楼房中问。玉楼隐瞒不住,只得把月娘和金莲早晨嚷闹合气之事,备说一遍。【非得孟玉楼说出原委,舍此亦不能使西门庆相信。】
这西门庆慌了,走到上房,一把手把月娘拉起来,说道:“你甚要紧,自身上不方便,理那小淫妇儿做甚么?平白和她合甚么气?”【大事不糊涂。在西门庆心里,吴月娘的份量被任何女人都重,何况如今又有孕在身。而潘金莲之徒,不过是一时的泄欲工具罢了。】月娘道:“我和她合气?是我偏生好斗,寻趁她来!她来寻趁将我来,你问众人不是。早晨好意摆下茶儿,请她娘来吃。她使性子,把她娘打发去了,便走来后边,撑着头儿和我嚷,自家打滚撞头,鬟髻都踩扁了,皇帝上位的叫,只是没打在我脸上罢了。若不是众人拉劝着,是也打成一块。她平白欺负惯了人,她心里也要把我降伏下来。行动就说:‘你家汉子说条念款将我来了,打发了我罢,我不在你家了。’【此为日后将潘金莲逐出西门庆大宅院做伏。】一句话儿出来,她就是十句说不下来,嘴一似淮洪一般。我拿甚么骨秃肉儿拌的她过?专会那泼皮赖肉的,气的我身子软瘫儿热化,甚么孩子李子,就是太子也成不的。【正中西门庆要害之处。百事孝为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西门庆已死了一个官哥儿母子,焉能再死一个孝哥儿母子?】如今倒弄的不死不活,心口内只是发胀,肚子往下鳖坠着疼,头又疼,两只胳膊都麻了。刚才桶子上坐了这一会儿,又不下来。若下来也干净了,省的死了做带累肚子鬼。到半夜寻一条绳子,等我吊死了,随你和她过去。往后没的又像李瓶儿,吃她害死了。【李瓶儿临终遗言,刻骨铭心,渗入骨髓。可谓是“惟有感恩与怀恨,千年万年不生尘”也。】我晓得你三年不死老婆,也是大悔气。”【资本主义社会一片浮华鼓噪之声,市场中人心无定性,家无长势,人人朝不虑夕,人人醉生梦死,此乃社会规律使然。吴月娘一句“你三年不死老婆,也大悔气”,正中这种人不自安的社会病态。然而,时下依然。官僚最喜死老婆,死老婆有大把钞票入账,又可更换靓妹,比打离婚来得冠冕堂皇。】
西门庆不听便罢,听的说,越发慌了,一面把月娘搂抱在怀里,说道:“我的好姐姐,你别和那小淫妇儿一般见识,她识什么高低香臭?没的气了你,倒值了多的。我往前边骂这贼小淫妇儿去。”【西门庆担心者,非吴月娘也,乃吴月娘肚里孩子也。】月娘道:“你还敢骂她,她还要拿猪毛绳子套你哩。”西门庆道:“你叫她说,恼了我,吃我一顿好脚。”因问月娘:“你如今心内怎么的?吃了些甚么儿没有?”月娘道:“谁尝着些甚么儿,大清早晨才拿起茶,等着他娘来吃,她就走来和我嚷起来。如今心内只发胀,肚子往下鳖坠着疼,脑袋又疼,两只胳膊都麻了。你不信,摸我这手,恁半日还没握过来。”西门庆听了,只顾跌脚,说道:“可怎样儿的,快着小厮去请任医官来看看。”月娘道:“请什么任医官?随她去,有命活,没命叫她死,才趁了人的心。什么好的老婆?是墙上土坯,去了一层又一层。我就死了,把她扶了正就是了。恁个聪明的人儿,当不得家?”【吴月娘是真吓唬;西门庆是真害怕。】西门庆道:“你也耐烦,把那小淫妇儿只当臭屎一般丢着她去便罢了。你如今不请任后溪来看你看,一时气裹住了这胎气,弄的上不上,下不下,怎么了?”【西门庆是真着急;吴月娘是虚逶迤。】月娘道:“这等,叫刘婆子来瞧瞧,吃她服药,再不,头上剁两针,由她自好了。”【吴月娘当然希望胎儿健康,母子平安。】西门庆道:“你没的说,那刘婆子老淫妇,她会看甚胎产?叫小厮骑马快请任医官来看。”月娘道:“你敢去请!你就请了来,我也不出去。”
西门庆不依她,走到前边,即叫琴童:“快骑马往门外请任老爹,紧等着,一答儿就来。”琴童应诺,骑上马云飞一般去了。西门庆只在屋里厮守着月娘,吩咐丫头,连忙熬粥儿拿上来,劝她吃,月娘又不吃。等到后晌时分,琴童空回来说:“任老爹在府里上班,未回来。他家知道咱这里请,说明日任老爹绝早就来了。”
月娘见乔大户一替两替来请,便道:“太医已是明日来了,你往乔亲家那里去罢。天晚了,你不去,惹的乔亲家怪。”西门庆道:“我去了,谁看你?”月娘笑道:“傻行货子,谁要你做恁个腔儿。你去,我不妨事。等我消一会儿,慢慢挣揣着起来,与大妗子坐的吃饭。你慌的是些甚么?”【吴月娘知道自己已经胜券在握,故而开始将紧张空气放松些。】西门庆令玉箫:“快请你大妗子来,和你娘坐的。”又问:“郁大姐在哪里?叫她唱与娘听。”玉箫道:“郁大姐往家去,不耐烦了。”西门庆道:“谁叫她去来?留她再住两日儿也罢了。”赶着玉箫踢了两脚。【玉箫可悲,但不可怜。吴潘之战,皆因玉箫而起。】月娘道:“她见你家反宅乱,要去。管她腿事?”玉箫道:“正经骂申二姐的倒不踢。”【因为有“偷情门”的紧箍咒悬在头上,虽心有怨气,但却敢言而不敢怒。只好拿庞春梅撒气。】那西门庆只做不听见,一面穿了衣裳,往乔大户家吃酒去了。未到起更时分,就来家,到了上房。
月娘正和大妗子、玉楼、李娇儿四个坐的。大妗子见西门庆进来,忙往后边去了。西门庆便问月娘道:“你这咱好些了么?”月娘道:“大妗子陪我吃了两口粥儿,心口内不大十分胀了,还只有些头疼腰酸。”西门庆道:“不打紧,明日任后溪来看,吃他两服药,解散散气,安安胎就好了。”月娘道:“我那等样叫你休请他,你又请他。白眉赤眼,叫人家汉子来做甚么?你明日看我出去不出去!”因问:“乔亲家请你做甚么?”西门庆道:“他说我从来了,与我坐坐。今日他也费心,整治许多菜蔬,叫两个唱的,落后又邀过朱台官来陪我。我热着你,心里不自在,吃了几钟酒,老早就来了。”月娘道:“好个说嘴的货!我听不上你这巧言花语,可可儿就是热着我来?我是那活佛出现,也不放在你那心上。就死了,也不值个破沙锅片子。”又问:“乔亲家再没和你说什么话?”西门庆方告说:“乔亲家如今要趁着新例,上三十两银子,纳个义官。【历代都有卖官鬻爵之事,但有的是将银子纳入财政收入,有的则入了私囊。今天之卖官鬻爵,都入了官僚家中小金库的黑账。】银子也封下了,叫我对胡府尹说。我说不打紧,胡府尹昨日送了我一百本历日,我还没曾回他礼。等我送礼时,稍了贴子与他,问他讨一张义官札付来与你就是了。他不肯,他说纳些银子是正理。如今央这里分上讨讨儿,免上下使用,也省十来两银子。”月娘道:“既是他央及你,替他讨讨儿罢。你没拿他银子来?”【吴月娘虽不想多占乔家银子,但也不能自家搭银子。此人是个把家虎,一个心思全在“聚敛财富”上。】西门庆道:“他银子明日送过来。还要买分礼来,我止住他了。到明日,咱佥一口猪,一坛酒,送胡府尹就是了。”说毕,西门庆晚夕就在上房睡了一夜。【吴月娘与潘金莲公开打仗,西门庆毫不犹豫的一边倒,全力站在吴月娘一边,不独吴月娘已经有了身孕,更深层的原因是:西门庆一日也少不得吴月娘,此人执掌西门庆一家财富。此一节写吴月娘与潘金莲打嘴仗,吴月娘倒在床上怄气不起,吓坏了西门庆。西门庆何以毫不犹豫地站在吴月娘一边?何以对吴月娘心身不安如此看重?难道西门庆还真的存有爱妻之心吗?非也。西门庆并不怕死老婆,一如吴月娘所言:“什么好的老婆?是墙上泥坯,去了一层又一层。”他之所以如此看重吴月娘,第一,在中国这个封建传统文化占主导地位的社会里,当两种矛盾白热化的时候,新生资本家会自觉不自觉地站出来,维护封建制度。这就是我们今天仍然看到的官僚和暴发户为什么还拖着一条封建文化的尾巴。第二,其心态亦如看重李瓶儿。玳安儿说:西门庆心疼的是李瓶儿的钱,不是李瓶儿的人。对吴月娘来说,西门庆心疼的依然是吴月娘给他守财把钱、看家护院的本事,而不是吴月娘本人。甚至吴月娘肚子里的胎儿,对西门庆也未必有多大吸引力。这就是私有制社会的人与人的关系——亲情关系也必须置于金钱之下。司马迁云:“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一贵一贱,交情乃见。”能不信乎!】
到次日,宋巡按摆酒,后厅筵席治酒,装定果品。大清早晨,本府出票拨了两院三十名官身乐人,两名伶官、四名俳长领着,来西门庆宅中答应。只见任医官从早晨就骑马来了,西门庆忙迎到厅上陪坐,道连日阔怀之事。任医官道:“昨日盛使【同盛价。指他人家的仆人。】到,学生该班,至晚才来家,见尊刺,今日不俟驾而来。敢问何人欠安?”西门庆道:“大贱内【吴月娘。】偶然有些失调,请后溪一诊。”须臾茶至,吃了茶,任医官道:“昨日闻得明川说,老先生恭喜,容当奉贺。”西门庆道:“菲才备员【菲才,才能浅薄。备员,多余充数的官僚。】而已,何贺之有。”一面西门庆吩咐:“后边对你大娘说,任老爹来了,明间内收拾。”琴童应诺,到后边。大妗子、李娇儿、孟玉楼都在房内,只见琴童来说:“任医官来了,爹吩咐叫收拾明间里坐的。”月娘只不动身,说道:“我说不要请他,平白叫人家汉子,睁着活眼,把手捏腕的,不知做甚么!叫刘妈妈子来,吃两服药,由她好了。好这等摇铃打鼓的,好与人家汉子喂眼。”【吴月娘,封建礼教不择不扣的、彻头彻尾的、忠实无比的卫道士。】玉楼道:“大娘,已是请人来了,你不出去却怎样的,莫不回了人去不成?”大妗子又在旁边劝着说:“姑娘,他是个太医,你叫他看看你这脉息,还知道你这病源,不知你为甚起气恼,伤犯了哪一经。吃了他药,替你分理理气血,安安胎气也好。刘婆子她晓得甚么病源脉理?一时耽误怎了。”月娘方动身梳头,戴上冠儿。玉箫拿镜子;孟玉楼跳上炕去,替她拿抿子掠后鬓;李娇儿替她勒钿儿;孙雪娥预备拿衣裳。【西门庆急得如热锅蚂蚁;孟玉楼、李娇儿、孙雪娥等人的围前围后;小厮、女佣,如玉箫之徒的忙里忙外;此等局面,正是吴月娘所要的结果。她明白无误地向众人宣示:这个大宅院的主家婆地位,是不容许任何人挑战的。吴月娘可以容许任何一个女人——家里的:潘金莲、李瓶儿、孟玉楼、李娇儿;玉箫、春梅、迎春、如意儿;宋蕙莲……等等;外面的:王六儿、林太太;无数的窑姐儿……等等,——把西门庆“拉下水”,让他十天半个月睡在妓院里。但是,她绝不容许她们中的任何一个女人,挑战这个大宅门的核心利益!而自己在这个暴发户家中的地位,就是封建资本家核心利益的象征。同乘一条船的孟玉楼之徒,为了不使这个船因一点小事故而沉没,牵连众人葬身鱼腹,只能跟着西门庆向吴月娘妥协。】
不一时,打扮得粉妆玉琢:〔月娘头上止摆着六根金头簪儿,戴上卧兔儿;也不搽脸,薄施胭粉,淡扫蛾眉;耳边带着两个金丁香儿,正面关着一件金蟾蜍分心;上穿白绫对衿袄儿;插黄宽栏挑绣裙子,衬着凌波罗袜,尖尖趫趫一副金莲;裙边紫锦香囊、黄铜钥匙,【吴月娘身上挂着的“黄铜钥匙”,一如官僚手中拿着的金印,那是权力的象征。作者于此特意将“黄金钥匙”写出来,不是妆饰,而是表明吴月娘在这场家庭权力争夺战中的最后胜利。保住了“黄金钥匙”,就是保住了吴月娘的主家婆地位;保住了吴月娘的主家婆地位,就是保住了封建等级制度……可惜,《崇祯本》将其作为一般服饰白描而一并删去,仅以“打扮的粉妆玉琢”一句轻轻带过,真大不解作者之意也。】双垂绣带。〕正是:
罗浮仙子临凡世,月殿婵娟出画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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