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研究会名词解释与人生结合第一段解释文学研究会名词解释所以高贵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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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与人生
——岭南大讲坛·艺术论坛第十七期
  主讲:洪治纲(暨南大学中文系教授) 主持:陈杰珍(省社科联社科普及办主任)
  时间:日 地点:越秀区图书馆四楼报告厅
  主办:中共广东省委宣传部、广东省社会科学界联合会
  承办:广东人文学会、羊城晚报 协办:广州市越秀区委宣传部、广州市越秀区图书馆
  【主持人】各位听众朋友,我们今天又见面了,今天我们请来了暨南大学教授洪治纲老师给我们演讲,主题是“文学与人生”,选的角度非常好,文学艺术有很多角度,而洪老师专门选了一个和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关的题目。
  洪老师是文学博士,学问高深,主要是从事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与批评,曾经获得首届全国“冯牧文学奖·青年批评家奖”、第四届全国鲁迅文学奖。现在在暨南大学中文系就职。洪老师原来是浙江的才子,我们广东引进人才,洪老师成了广东的才子(洪老师来广州的时间不长,06年才来的)。下面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洪老师给我们演讲。
  【洪治纲】通常在讲台上给学生讲课,我觉得比较轻松,现在在座的各位可能很多都是老师辈了,所以我在这里讲,倒有一点紧张。“文学与人生”这个题目应该说很大,我只能就我个人的感受谈一点小的看法。
  我今天想给大家汇报的,主要是三点。
  第一,文学与人学的关系。主要阐述文学作品如何表现人生;
  第二,文学与作家。这里面也涉及到比较复杂的人生态度,大家都知道“文如其人”,但是我想告诉大家的是,“文不如其人”的也很多。文学创作与作家个人的人生会有一种相互弥补的状态。
  第三,文学与读者。我跟大家一样也是一个读者,虽然我是一个专业化读者,但是我觉得作为一个读者,我们接触文学作品,同样也能体会出某种人生的情感和人生的态度。
  文学的内涵与作用
  什么是文学?文学就是人类精神活动的一种特殊形式,这个特殊形式是依靠语言来表达人类的一种生命体验和审美思考的。离开了人类的精神空间,离开了精神交流的基本符号,我觉得文学就无法存在。
  既然文学是一种精神的产物,那么我们就有理由相信,文学和人生之间存在着各种各样的复杂关系。文学是人类发展的文化产物,但是又改变了我们人类生活的意趣,甚至改变着历史。
  孔子曾经说,“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孔子对他的弟子说,年轻人啊,你们为什么不去学学诗呢?他这里专指是《诗经》,因为在孔子之前,诗歌集大成者就是《诗经》。孔子认为,年轻人你们为什么不去认识《诗经》呢,学习《诗经》至少可以带来六大好处,可以兴、观、群、怨,近的可以侍奉父母,远的可以侍奉君王,甚至还可以认识鸟兽草木等等。
  这六大好处,如果我们一一分析,就可以看出来,大可以使你认识到人生的志向、认识到自己的奋斗目标,小可以使你认识到个人的情感、个人的心智,可以协调自己的人际关系,甚至可以宣泄自己某种不良的情感,使自己的怨郁及时地排遣,甚至还可以认识自然万物。这六大好处,我个人认为是我们古代人对文学的一个最重要的总结。孔子强调学诗之重要,可见一斑。当然有很多人认为孔子强调学诗,不仅仅是为了文学,可能是通过诗恢复一个礼的问题,因为我们今天不是讨论《诗经》,所以我们暂且把这个话题撇开,从这里可以看出来孔子对学诗高度的强调。
  孔子又从反面说:“不学诗,无以言。”也就是说,年轻人如果不学诗,就没法开口说话,当然这是夸张的说法了,不可能没有办法开口说话的,就是说你说不出来像样的话,或者说不出来有水平的话。孔子从正面和反面两个方面告诉我们,学诗可以怎样、不学诗会怎么样。如果我们把《诗经》的“诗”作为一个泛指,指文学作品的话,隐含的意思就是你要多读读文学作品,就可以获得六大好处,如果你不读文学作品就会怎么样。这表明在我们中国传统文学里,文学和人生的关系一直被我们视为极其重要的关系,你读文学作品,你可以得到有六大好处,你不读文学作品就“无以言”。
  文学与人生的关系
  孔子侧重的是读者与文学的关系,但是我想我们应该稍稍全面一点认识文学与人生的关系。首先想谈一下我们的文学是如何表现人生的,这就是文学与人学的关系。
  谈文学与人生的关系,首先不能回避的是文学与人学的问题。大家都很熟悉,所有书里都谈到“文学就是人学”,但是一谈到什么是人学,我觉得是一个特别复杂的问题,如果讲广义上的人学,那就是很大的综合性学科,涉及到心理学、人类学、动物学、文化学,甚至历史学等等,很多学科综合的大概念。
  我们讲的文学里的人学,是一个相对狭义的概念,核心主要是将人性,人的本性、人性的本质,人生的意义以及人的行为准则为思考对象,是以人性论为核心的,兼含人生观、人治论。这个人治论包括两个方面,一个方面,我们自己对自己有什么要求,要求自己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这就是自治,我们人性本身有一个高度理性的东西,这个理性的东西要求我们自律,比如我们都希望自己做一个高尚的人,这种自治要求就是我们内心修养的一种自我修炼、提炼。还有一个他治的要求,就是我们作为一个公民,在社会群体中不仅要依附于、服从于相关的法律制度,而且要跟权力之间、社会体制之间达到一个什么样的关系,这就是他治的要求,这也是人性中非常重要的内容。
  如果从文学的角度来看,人学在文学里的表现,我觉得主要包含两层意思。一层意思,人生有多少丰富性,文学就应该表现多少丰富性。也就是说,文学跟人生之间的关系是平等的,不是像我们以前的文学,这个不能表现,那个不能表现,真正意义上的文学,人生有多少丰富,我们就应该表现多少丰富,这是一层意思。
  第二层意思,人生有多少可能的丰富性,文学就应该表现多少可能的丰富性,这一点我觉得也是非常重要的。就是说,真正优秀的文学不只是表达现实当中,我们能够看得到、能够感受得到、能够经历得到的各种丰富的人生,更重要的是,还要表现人生可能出现的丰富性。人生有多少可能的丰富性,文学就应该表现多少可能的丰富性,这种可能性的存在是我们文学区别于其他历史学、文化学非常核心的原则。如果我们用捷克著名作家米兰·昆德拉的话来说,文学就是表达人类存在的一个可能性的状态,或者是对一种可能性存在状态的一种勘探。
  下面我分这两个层面,谈谈我对文学与人学之间关系的理解。
  第一,人生有多少丰富性,文学就应该有多少丰富性。这个问题里隐含了文学对人作为一个生命实体的理解和尊重。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的文学对我们的人生是不尊重的,为什么不尊重呢?我们的文学要突出某种高大全的主题。在座有很多老师辈的人物,可能都会有亲身经历,如果那时表现一个英雄人物,让英雄人物在那里谈一下恋爱,甚至儿女私情的东西多一些,往往不被允许,往往说这个作品的思想主题有问题。如果我们从文学的角度来说,这是非常正常的,一个人总有七情六欲,再伟大的英雄他同样也有丰富的人性,也同样有自己的爱恨情仇,这是一个真实的人生。那么我们的文学,无论是写英雄还是写坏人,都应该注意到他真实的生命实体,一个基本的人性面貌。就像写《查太莱夫人的情人》的劳伦斯所说的,“在一个作家的笔下,每一棵白菜都应该饱含着生命的情感”,哪怕你写一棵小白菜,你也要把它作为一个生命来对待,一旦有生命,它就是一个活着的实体,活着的实体就隐含了人性的一些基本面貌。
  我们不妨来看看鲁迅的《阿Q正传》,我想很多人都已经非常熟悉这部作品了,但是如果我们从人性的角度来看,这部作品之所以写的好、之所以写的很灵活、之所以写的很生动,让我们笑也笑不出来,让我们哭也哭不出来,就是因为涉及到阿Q心理一系列的复杂人性。阿Q身上很多东西在我们每一个人,包括我自己的身上都可以找到一些非常明显的影子,比如说欺软怕硬,几乎每一个人都有,连小孩子都有。比如见风使舵,阿Q一看到假洋鬼子把辫子盘上去了,知道革命来了,然后就在地主面前耀武扬威,革命了革命了,吓唬他们,一旦看到形势不对了,马上就衰衰的,去欺负尼姑之类的,见到假洋鬼子立即绕道而行。
  还有利己主义,这也是他的一个特征,鲁迅说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最关键的问题就在这里。他根本没有一种革命意识,他对革命的理解很简单,人家说自由党他以为是柿油党,他对革命的理解很简单,觉得革命好啊,革命了以后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所以他第一想到的是要吴妈,第二想到的就是要把秀才家里的宁式床背到土谷寺来,他的要求就是一个利己,他不知道柿油党革命、自由党革命这些概念。
  还有精神胜利法,这个我们也已经讲了很多,用不着多讲了。精神胜利法当然也有优点,他是我们中国人平衡自我心理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法则,这个法则一方面也是我们本质上的劣根性,但同时也是中国人传统的平衡人生的一个方式。
  思想麻木,我想更不用说了。
  从《阿Q正传》我们看阿Q性格的复杂性,几乎包含了我们人生里很多常态性的东西,但是这种常态的东西一提炼,形成这样一个带有某些黑色幽默式的人物,就显得意味深长了。阿Q对自己并没有觉醒,他不知道自己作为人应该是怎样的,作为人应该寻找什么。最后当他要被枪毙时,他还忙着自己那个圈画的圆不圆,结果画成了一个瓜子形,他非常遗憾。
  再看余华的《许三观卖血记》。
  许三观也是一个非常特殊的人物,这部作品写出了人性中许多的无奈、悲凉、狡黠,或者说狡猾,又有几分自私。好的作品,会把这些东西渗透在一起,也就是多重性格的组合,而不是像我们以前的某些作品,人物往往是扁平的,好人好得好命,坏人就是歪瓜裂枣,说话口气就不对。其实真正丰富的性人生里包含着很多很复杂的成分,也有很多卑微的东西,坏人也同样,也有一些值得肯定的东西。我们有时候议论别人说这个人品质不好,但是这个人可能内心里也有一部分希望自己表现的好一些,不可能是彻头彻尾扁平的人物。
  许三观也是这样一个人物,我看这部小说的时候常常会跟阿Q相比,可能风格上也是比较接近,类似于黑色幽默反讽的意味在里面。但是它跟《阿Q正传》完全不同,我个人觉得它写的是一个世俗英雄,开始我看一遍觉得很好看,我就想为什么余华这样写?后来我进行分析,做技术统计,我就发现许三观之所以能够让我们很感动,或者说这个人让我们心生敬意,这个人有一些品质是我们常人很难具备的。
  应该说许三观的劣性,或者性格里比较恶劣的一面,是常人都会有的。比如说他知道自己的老婆许玉兰和何小勇生了一乐,我想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自己老婆生出第一个孩子是别人的,心里肯定很不舒服的,所以他在不断的惩罚许玉兰。许玉兰呢,你一惩罚她,她就坐在大门口,拍着大腿在那里哭、闹,说,我犯了什么错误了,我是被何小勇欺负了,何小勇欺负也就算了,还有一乐出来了什么的,等于把许三观内心的隐痛张扬出来了,这搞得许三观又很担心了。家丑不可外扬,许三观很痛苦就在这里,他已经做了乌龟了,人性的一种本能,他就想惩罚她,但是一惩罚,她老婆就到大街上闹,所以他又不敢惩罚她。
  你可以发现他的惩罚是非常特别的,如果大家有兴趣可以看看《许三观卖血记》第六章,完全是对话写成的,那个惩罚就是我要躺在躺椅上,然后许玉兰叫他干这个他也不干,叫他干那个他也不干,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干吗,你犯了生活错误,我要惩罚你,但是他又不敢打她,一打她她就跑到大街上闹,所以他说我要惩罚你,怎么惩罚呢?你自己做,我要享受,他天天在那里享受,从大到小,最后吃饭都要端到自己的手上来,这个惩罚看起来方式很轻,但是惩罚的力度也是很强的。
  一个优秀的作家往往会把人性撕的很开,到这种情况下,何小勇又出了一个问题,遇到车祸,半身不遂,即将要死了。按照当地的风俗,要何小勇的亲生儿子到房顶上叫魂。何小勇生了两个女儿,没有儿子,怎么办呢?大家小范围的都知道,许三观的大儿子就是何小勇的,所以何小勇的老婆就跑到许三观家里求情,要一乐给他老爹何小勇叫魂,许三观跳起来了。他心想,我已经丢人现眼这么长时间了,你现在还要我儿子跑到你家里给何小勇叫魂,公开叫他爸,这不是向全世界宣布一乐是何小勇的儿子,我是王八乌龟吗?所以他一蹦三尺高。大家可以看到他丰富的人性慢慢展开,然后到最后,许三观到底还是一个有怜悯心的人,看到何小勇要死了,几个来回下来,终于同意让一乐到何小勇的房顶上给何小勇叫魂,当一乐帮何小勇叫魂回来以后,许三观坐在家里是非常痛苦的。从这里可以看出,他就是有很多世俗的一面。
  另外,他发现自己的妻子许玉兰跟别人生了自己的大儿子,他也是很恼火,他也是想报复,所以他自己也跑去卖血,卖血卖了35块钱,他放在自己口袋里放了一大堆东西,跑去跟自己工厂里一个相好好了一场。所有这些卑微的东西,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存在。但是他又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物。整部小说里说许三观卖了12次血,除了第一次,他卖血是为了好玩,意外的卖了35块钱,那个时候钱很值钱,回来之后就把油条西施许玉兰嫁回来,最后一次因为家里条件很好了,他没有事干,他又再去卖血,结果没有卖成功。除了这两次,我们说他有效卖血是十次,也就是说都是为了解决某种问题,他有明确的卖血目标。那么这十次里,我们统计出来就有七次是为了一乐,也就是他的大儿子,而一乐又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这个方面,小说的震撼力就在这里。
  许三观虽然在人性里很多卑微的东西,有很多甚至狡黠的东西,甚至有一点自私的东西,比如说他为了惩罚一乐,一乐又没有错误,他自己卖了一次血,搞了35块钱,把全家带到市里饭店吃了面条,就是不让一乐去吃,因为他觉得他不是我生的,他要惩罚一乐,有很多狡黠的东西在里面。但是整部小说,突出了他世俗本质里的非世俗性,使这个人物一下子超越了一般人的现实人生,所以我把许三观定位于世俗英雄,这个世俗英雄是作家在处理人性当中的一个非常重要的理想。从中我们可以看出,许三观跟我们早期看到的《林海雪原》、《红岩》等等小说里的英雄都不一样了,他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世俗里,但是关键时他会从世俗里走出一步,但是这一步决定了他非凡的品质。
  应该说,这两部小说都展示了人的一些基本本性,但是严格意义上,它们跟我们理想中的概念,真善美好像不一样,尤其是表现善和美方面,我们有时候会很难发现。在文学里真善美是一个终极目标,而不是一个在具体文本当中必须要彻底贯彻的一个目标。许三观最终的目标是体现了真善美,但是你不能把许三观搞成高大全的形象。所以文学在表现人学时,有时候会跟真善美之间产生一定的矛盾,但是我觉得真正优秀的文学,是尊重人性、尊重人生各种复杂的精神际遇和生命际遇。
  回过头来看看我们中国的传统文学。我这里所讲的传统文学,撇开一些早期的文学,特别是像《诗经》不是文人创作的,属于民间文学,我主要说一下传统作家创作的一些作品。传统文学里作家主要是写个人情感,就是写自己的情感,文学里大部分主要是在于诗词赋,以作家个人的情感为主题的,写群体生命的并不是特别多,探讨人性本质的更少。古典文学里探讨人性复杂本质的情况特别特别少,包括小说,我们的小说从《世说新语》开始,主要是志人和志怪,讲那些鬼怪的东西,但是这些怪的东西里并不是以凸现人性为主题,主要是讲因果轮回等等。一直到明清小说,明清小说最后结尾要么是团圆,要么是出家当和尚等等,特别是情色小说,最后十也八九都是色空观。
  传统文学虽然也留下大量的好作品,但是为什么人性的表达却是特别不丰富呢?我认为主要的原因是我们的文学长期受教化思想的影响,教化功能大于审美功能,从孔子开始,一直到五四前夕,我们的文学都是强调教化,尊崇仁、礼,或者以儒家的观念体系为主,就象曹丕所说的,“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世”,不是强调人性,而是治国要用的,要留世之用的。儒家学说里三重境界,一个知识分子一生要完成的目标,就是“立功、立德、立言”,立言当然不仅仅是包括文学了,但是文学也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个方法。我个人认为,同样也是突出了文学本身的经世致用。
  五四运动之后,我们的文学对人学才开始觉醒,才开始自觉,这个自觉是深受西方启蒙主义的影响,我们都很清楚了。正是因为受这两个的影响,五四新文化运动之后,人们才真正地意识到文学是要表现人的。最早是从胡适、陈独秀开始的,胡适提出了“八不主义”,其中最典型就是不要做教条文章,不要写八股,要反映我们的生活。陈独秀的主张更明确了,“打倒山林的文学,建立平民的文学”。平民的文学,就是表现平民人生常态的东西,是平民能够接受的东西,这就涉及到非常重要的,我们日常的人生和人性。
  周作人直接提出“人的文学”的概念,他强调以人道主义为本,对人生诸问题,加以记录研究的文学。他提出了人道主义的概念,强调了人本主义。人本主义是什么?就是以人为本,我们现在强调的和谐社会的核心理念就是以人为本,不要小看这个概念,这个概念的提出使我们中国社会文明程度大大进了一步,当然我们现在也不能一下子真正做到每一项制度、每一样东西都以人为本,但是有了这个理念,我觉得对中国来说是非常非常重要的。
  鲁迅在《文化偏至论》里也提出,“角逐列国是务,其首在立人,人立而后凡事举。”这是很重要的一个觉醒,五四时期鲁迅就提出立人的重要性。什么是立人呢?让每一个老百姓都觉醒起来,你是一个公民,你对祖国的命运、对自己的命运、对自己作为人的尊严,都必须应该要清楚的意识到,不能像阿Q一样,一想到革命就想到吴妈和秀才家里的宁式床。阿Q就是因为没有觉醒,自己没有立起来,我们首先自己要立起来,立人就是要让所有的民众自我觉醒,意识到自己是一个有尊严、有思想、有个性、有独立意志的人。更重要的,我觉得是一个有尊严的人,每一个人在尊严面前是平等的,你意识到自己尊严的存在,你才有可能意识到你的存在和自身存在的价值,然后你才能意识到你生命的意味。
  到了五四以后,我们就可以很清楚的发现,越来越多的作品开始关注人性的复杂性了,特别是尖锐的,甚至是非常惨烈的人生,用鲁迅的话说就是“直面惨淡的人生”,展示出来,以前虽然也有很多写哀怨诗、爱伤离诗、写感伤的、写绝情的、写什么的,但是绝大多数都是作家、诗人个人情感的东西占多数,包括《红楼梦》,俞平伯研究《红楼梦》就说它带有自叙传的色彩,是叙自己的身事比较多的,没有放到一个大众的层面立人,去展示普通人复杂的人性。
  我不想举太多的例子了。比如说鲁迅的《祝福》,作者写祥林嫂的悲剧命运,我觉得不是主要的,主要还是写鲁四老爷那种狡猾和刁钻。表面上看,是写祥林嫂的不幸,但鲁迅非常巧妙的设置了一条线,这就是鲁四老爷。鲁四老爷只是对自己老婆说,“这种人看起来是很可怜,但是她是不干净的,所以做祭祀的时候千万不要让她插手,你如果一旦让她插手祖宗是不吃的。”这句话看起来温文尔雅,也没有很严厉的口气,但是我们就发现,四婶听了这一句话以后,马上就转下来,让祥林嫂不要做这不要做那。祥林嫂在祭祀的那一天,她很热情的,东西都搞的差不多了,她就很热情的拿筷子和酒杯,然后四婶马上告诉她,“祥林嫂你放着吧”,祥林嫂吓的一楞,马上就放下了,祥林嫂一想,如果筷子和酒杯不能拿,那我去拿烛台等次要的东西总可以吧,所以她又很热情的跑去拿烛台,结果刚刚拿到烛台,四婶又说,“祥林嫂你放着吧,我来吧”,她又吓了一跳,连烛台都不能拿。
  紧接着后面一句话,祥林嫂整天没有事可干,就坐在灶膛里烧火,这一下子对祥林嫂精神是一个巨大的打击,这个打击比前面死了丈夫、小孩被狼咬死了打击更大,所以她坐在那里马上就木然了。紧接着她又开始想,有一线希望,什么希望呢?就是捐门槛。那个地方的风俗,捐了门槛之后她可以把自己的罪过抵消掉,所以她拼命把钱节约下来,满怀希望把钱全部捐到庙里做门槛,捐了门槛以后回来我们发现她神气抖擞,她自己觉得自己什么都可以做了,自己重新找回了尊严,不会像以前一样了。
  谁知道呢?到了做祭祀的时候,她又什么东西都不能干了,这一下子就彻底把她的精神摧垮了。我们在上中学课文时,我记得老师反复讲那一段,拄着拐杖,下面开了裂,眼睛间或一轮,表示她还是活物。实际上这个时候,已经点明祥林嫂的精神死亡了。我们来找原因,当然可以说她的丈夫死,或者小孩被狼吃掉了,这可能是一个方面的元素,但是我个人觉得是一个非常非常外在的原因,核心的原因就是鲁四老爷告诉四婶的那一句话,四婶又通过具体的方式不让她做这做那,使她感觉到自己是一个罪孽很深的人,是一个无法洗清自己罪孽的人,这就麻烦了。这里面的复杂性就体现出来了。
  我们经常说封建卫道士害人、杀人等等,其实不是简单的杀人,而是精神上的,是精神上的掠夺和盘剥,甚至带着一种温情脉脉的面纱,但是又是不留余地的。
  莫言的《红高粱》里的人性更清楚了,余占鳌是一个土匪,是一个霸占良女的人,但是他又是一个抗日英雄,充满血性的人物,性格极其复杂,是一个多重性格的组合。如果一定要说余占鳌是属于真善美,还是属于假恶丑,谁都说不清。我觉得,任何一个优秀的文学,终极体现真善美的价值导向,但是它在所有的人性面前,必须首先尊崇一个基本的人性,人性越丰富,人物就越丰满,就越具有生命的质感。把人物的生命质感写活了,我觉得这部作品在表现人学上就已经达到了一个非常高的层面。这是我想谈的第一个问题,人生有多少丰富性,文学就应该表现出多少丰富性。
  第二个问题,人生有多少可能的丰富性,文学就应该表现多少可能的丰富性。这就是我们所强调的可能性问题。文学不能只表现我们看得到,还有我们看不到的、可能存在的状况。这种可能存在的状况,可能是想象的一个人生状态,意味着我们文学超越了看,而进入了想和思,而不光是看和体验。可能性的人生状态,我觉得至少包含这样三个层面的意思。一个是理想化的人生状态,一个是极不理想化的人生状态,同时还包括人类精神的潜意识状态。
  第一个是理想化的人生状态。比如说浪漫主义,很多浪漫主义,都是表现了人生的可能性状态,最典型的是武侠小说,武侠小说实际上也是一种浪漫主义,武侠小说动不动就让人上天入地等等,各种暗器不断,瞬间可以怎样,这就是人类一个理想状态,它是一种可能性状态,不可能实现的。还有科幻小说。
  大量的浪漫主义作品都是表现理想化的人生状态。它们没有办法用我们所看到的东西,或者用我们的人生经验来证明和印证的。但是我们又非常喜欢看,为什么喜欢看呢?因为它表现了我们现实中无法实现的,但是我们又渴望实现的、体验到的那种人生状态,那种强悍的人生状态,上天入地、行侠仗义,还世界一公平、还人间一正道等等这些东西,它可以把我们有限的人生拓展。浪漫主义的作品都是这样的,我们为什么喜欢李白的诗呢?就是因为大气,我们平常的生活都是三点一线或者五点一线,但是突然来一个“黄河之水天上来,奔腾到海不复还”,这一下子给我们的人生扩展了,让我们胸怀激荡。
  还有像郭沫若的《女神》、雪莱的《西风颂》,包括《西游记》、雨果的《巴黎圣母院》,夸西莫多那么丑、那么难看,但是他心地那么善良。它展示的是一种可能性的人生,是一种理想状态的人生,是超越我们现实世俗之境的一个自由之境的人生,这个人生是我们平常不容易看到的,也很难想象到的,但是文学给我们提供了这样一个状况,体验了这样的人生境界,打开了这么一个丰富性,这种丰富性我觉得就是理想人生,是我们对现实人生局限的一种弥补。
  第二个是极不理想化的人生状态。这也是一个可能性的东西。特别是现在生活的竞争压力非常大,我们的人生常常会在现实的生存当中会出现各种扭曲、变异等非常态的状态。这个非常态的状态,我们的文学同样也给予了表达,我们有时候可能会说这个表达怎么是这样的,跟我们的经验和常识相反,所以我们通常称它为“荒诞派”。实际上荒诞派小说也是表现了一种人生的状态,只不过这种人生状态是极不理想的,或者说超越了我们平常看到的状况。
  比较典型的是卡夫卡,他的《变形记》。《变形记》的第一句话是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大甲虫,然后他自己躺在床上怎么做甲虫、怎么运动等等,慢慢我们发现原来他妹妹也很冷漠,他父母对他也很冷漠,他在公司里,因为是小业务员、小推销员,人家对他也很冷漠,他感觉不到一点点人间的温情。他作为一个人,那种人性,完全被扭曲了,所以变成了一个动物。虽然他是一个大甲虫,他还是用自己特殊的眼睛看人世间的冷漠、冷酷,一种没有人道、没有人情,甚至没有基本的血缘亲情、没有伦理的冷漠的世界。当然我们用冠冕堂皇的话来说,卡夫卡通过这本小说揭露了资本主义什么什么,我觉得都可以,但是我觉得一个物欲的时代必然会出现很多情况,展示的是人非正常的状态。人可能变成一个大甲虫吗?不可能,我们只看到受压抑的人跳楼,没有看到受压抑的人会变成甲虫,或者变成螃蟹什么的,不可能的。但是文学允许通过一种可能性的状态来展示非正常的人生。
  美国还有一个著名的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的文学家辛格,他有一个短篇是《傻瓜吉姆佩尔》,写一个傻瓜,人家都来欺负他,然后把村里一个最淫荡的女孩子,故意配给他做老婆。那个女的跟他结婚以后,整天让他去面包房干活赚钱回来,然后那个女的整天跟这个生小孩、跟那个生小孩,生了一大堆的小孩,没有一个是吉姆佩尔的,但是吉姆佩尔仍然是相信她,相信她的妻子艾尔卡,到最后艾尔卡死时终于忏悔了,说傻瓜吉姆佩尔是一个好人。
  这部小说写的非常丰富,第一句话是“我是吉姆佩尔,人家都称我是傻瓜,可是我不这么认为,恰恰相反。”后来读下去,我发现确实是这样,这个傻瓜虽然看起来是傻乎乎的,有一次看到自己的妻子跟他的徒弟睡在一个床上,他觉得很纳闷、很气愤,结果他妻子朝他吼说,我怎么跟别人睡了,你这是诬赖我、毁我名声,你自己是不是眼睛发花了,他就觉得可能是自己眼睛发花了。他是以绝对受难的方式相信别人,别人怎么欺负他他都相信,但是最后他的妻子艾尔卡临死之前却幡然醒悟了。我觉得,他是一个伟大的拯救者,你想想,艾尔卡这样一个淫荡的人,是所有人都没有办法拯救的人,他能够把她拯救,让她醒悟,让她知道自己的罪,我觉得这个人不是一个简单的傻瓜,而是一个圣人。
  当然这种极不理想的人生,在中国传统小说里,特别是传统文学里比较少,这不是说我们中国人不受挤压,中国传统社会人受挤压也是够多的,不比西方的宗教制度下受欺压的人少。但是中国人通常有一个办法,死后复活,通过另外一个办法,复仇的方法来泄恨和解决。我们看古典小说,包括古典戏剧都是这样,某某人被欺负死了,被坏人搞死了,一定会变成一个鬼,然后这个鬼来解决问题,来还人间正道,它不是说你受压抑之后人性出现扭曲,它不展示那种人性扭曲的状态,就是简单的处理,死掉,然后通过灵魂来解决问题,阴阳两界来解决问题,这是我们的一个叙事策略,强调的是一个暴力的力量,而不强调人性本身被扭曲的面貌。
  五四之后作家开始觉醒了,受到启蒙主义的影响,人的文学开始在很多作家的思想里形成非常重要的艺术理念。最典型的还是鲁迅,鲁迅在表现非常态下,或者说极不理想状态下的人生,他是第一个表现比较全面和彻底的。最典型的是鲁迅的《狂人日记》、《孔乙己》,狂人他是一个觉醒者,但是他是一个非常态下的人生,他能够看到许多世人的本质。
  孔乙己也是这样,他也是一个非常态的人,我们甚至可以说是一个荒诞派的人物,一个废人,他一天到晚就为了那种知识分子应有的尊严,我们所说的体面的生活,表现的惊心动魄。没有人理他的时候,他就去考那些小学生,茴香豆怎么写法。他没有书看去偷人家书,人家说你又偷书了吧,他就说读书人窃书能算偷吗?他要用一个文雅的字,“窃”,不能说是偷,偷是粗俗的说法。鲁迅很照顾他的面子,写他被打以后重到咸亨酒店喝酒,只用了一句话, “他的手上沾满了泥,原来他是爬过来的”。就这么一句话,但是我读这一句话觉得很有震撼力,鲁迅毕竟还是能够带着体恤的心怀去关注他,压根儿也没有写他爬,你想想孔乙己这么一个人,为了薄薄的皮面,又没有钱,又不能干活,人家谁都不把他当做一回事,但是他自己特把自己当做一回事。如果写他爬的话,就很惨烈了,鲁迅就写了一句话,但是表现出这个人已经被封建科举制度残害,完全是一个废人、畸形人的人生状态。
  当代文学这方面太多了,比如说湖南一个作家残雪,也可以看看莫言的小说,莫言06年有一部长篇小说《生死疲劳》,里面通过几代轮回,一会儿变成驴,一会儿变成牛,一会儿变成狗,一会儿变成猪,一会儿变成猴子,这种六道轮回,他写的是土改中被枪毙的地主,历来在政治运动中怎样怎样变,人和政治之间的关系,被扭曲以后的极不理想的人生状态。
  第三个是人类精神潜意识的状态。我觉得这是受心理学的影响,因为心理学已经告诉我们,我们人不但有理性的层面,而且还有大量的非理性的层面,这些非理性的层面同样也是我们文学的表现内容,最典型的就是福克纳的《喧哗与骚动》。如果大家有兴趣,可以看一看乔伊斯的《尤利西斯》和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都是这个方面代表性的作品,强调人在非理性状态下、潜意识状态下意识的流动,同样也是一种人生的情怀。
  人生的可能性状态,为文学表现“人学”方面提供了一个巨大的空间,也为人类想象力的飞翔提供了一个巨大的舞台。如果人生有多少丰富,我们就表现多少丰富的话,我觉得文学是不足以吸引人的,文学之所以吸引人,还有更大一块,就是人生有多少可能的丰富性,我们文学恰恰在展示那些可能性的丰富性,就是刚才我们说的这三类,都是属于非常态的表现。
  文学与作家
  我们说文如其人,讨论文学与人生的关系,肯定要讨论文学与作家的关系,作家是怎样表现人生,作家的人生情怀、志趣理想乃至个性风度,常常会影响到作品中所体现出来的人生状态。高尔基说了,文学或多或少都有作家个人的影子。
  我想举一个简单的例子,比如说张爱玲的《色戒》,最近非常热,所有的人都在谈《色戒》,看电影。可能大多数人的议论,是镜头为什么删掉、删掉了什么。因为我们是搞这个专业的,所以我相对比较熟悉这部小说。我觉得李安比张爱玲高明,他把张爱玲的所有东西都解剖出来了,张爱玲这部小说并不是很成功。她写的非常含混,人的关系、故事背景,如果大家有兴趣可以到去看看,不像张爱玲其他的小说,《倾城之恋》等等写的非常细腻、辗转,该盘旋的盘旋,该丰满的时候非常丰满,很到位,但是这部小说写的比朦胧诗还朦胧,背景极其不清晰,人物也是非常飘忽的,里面写到了王佳芝,小说里写的非常含混,只是知道她心里是有这样的冲动,想要解决易先生,但是不清楚这背后的背景,完全不像张爱玲所写的其他小说。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呢?我个人的看法,之所以写出这样,恰恰跟张爱玲个人的体验有极其密切的关系,现在报纸上好象也在讨论这个问题,认为这部小说是写她跟胡兰成的个人婚姻里的问题,有人说是替她的婚姻辩护。她是1944年跟胡兰成结婚的,1947年就跟胡兰成离婚了,是一个非常短暂的婚姻,胡兰成是一个大汉奸,这是众所周知的。我个人认为,汉奸就是汉奸,没有必要因为他的文学成就多么高,我们就要重新肯定他,这是没有任何理由的,文不如其人,我一会儿也会讲到这个问题。
  当然了,张爱玲四十年代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嫁了一个汉奸,对她的人生影响很大。我个人认为,她有为自己婚姻辩护的影子,这部小说是她1950年写的,1944年离婚,1947年离婚,1947年是锄奸的高潮,所有的汉奸,国民党、共产党共同声讨。我们可以想见张爱玲离婚时内心所承受的道德压力,所以她1950年就把这部小说写好了,在她还没有走出精神阴影的时候写好了这部作品。她当时内心可能是相当复杂的,该含混就该含混,写完了以后她也不敢发表,一直都没有发表,一直才在1978年在台湾出版的小说集里发表,差不多放了三十年。一个短篇小说放了28年才发出来,这是不正常的,尽管她自己说反复修改什么的,肯定是存在个人的顾虑,她再隐藏、怎么着,还是怕人家解构出来她跟胡兰成的关系。
  当然现在也有人说,正好上海有一个著名的郑苹如事件,郑苹如也是一个锄奸的学生,想除丁默村,丁默村是汪伪政府的高级官员,胡兰成也是汪精卫政府的一个高级官员,汪伪政府里所有人我们都把他们定性为汉奸,因为它是伪政府,是跟日本秘密联合的一个政府。李安很有意思,这部小说里的易先生是没有名字的,就是叫易先生,姓易,李安把他取名为“易默成”,我怀疑就是丁默村、胡兰成的名字放进去了,虽然是很含蓄的。我个人认为是有这两个人的影子,而且把王佳芝除奸没有成功,没有把易先生搞掉,是因为动了真感情,动摇了政治使命,这种生命本能大于理性觉悟的人生悲剧,我觉得里面是不是隐含了作家个人对婚姻的一种辩护。
  我举这部短篇小说的例子,不是说任何小说,或者任何文学都肯定带有自传的色彩,只是想说作家的人生态度总是会以这样、那样的方式影响作品。张爱玲如果没有和胡兰成的这段婚姻,这部小说即使要写,肯定也不是这样的一个面貌,这么蒙蒙胧胧、含含混混、不清不楚,人物性格也没有出来,肯定不会是这样的一个写法。
  现在回过头来讨论,文学与作家之间的人生状态,我个人觉得至少有三个层面可以去理解。第一个层面,精神内部的自叙。第二个层面,自我人生的弥补。第三个层面,自我人生的超越。这是大作家很关键的地方,我们可以在这里品位一下,文学和作家人生的状况。
  文学与作家之间人生状态的三个层面
  第一个层面,作家精神内部的自叙。一般情况下,作家的创作与自己的人生都会存在着一定的关系,我想这个用不着多说了,古代诗歌里特别多,我们说李商隐的诗非常哀婉、非常缠绵,这跟李商隐个人的气质和人生的体验有很大关系,而李白的诗呢非常豪放,这跟他个人的人生经验也是很有关系。
  比如说郁达夫的小说,里面很多都带有自叙传的色彩,我们说《沉沦》这部小说,主要就是他的情感经历。这一类的作家非常多,还有比如说林语堂,林语堂也是现代文学非常著名的作家,写过很多非常华美的文字,有一本他的散文集,可能很多人都把它作为自己的枕边书,叫《人生的盛宴》,里面的文章虽然谈的都是吃喝玩乐,但是可以感觉到作家内心非常精致的生活。林语堂之所以跟革命派发生矛盾,就是因为他自小受到基督教的影响,一直到读上海的圣约翰大学,小学一直到大学都是在教会学校读的,所以他的人生情怀相对来说比较达观,不像鲁迅那些革命派人一样,很少去干预党派,所以他表现出人生的闲适、平和、幽默等等。
  第二个层面,自我人生的弥补。这种情形主要体现在小说中,小说是一种虚构的文体,非常适合作家表达自己内心中的一种理想人生,一种渴望实现而在现实之中又难以实现的人生状态。很多人从发生学、心理学研究作家,为什么他们写这一类的作品,就发现它是对自己人生的一种弥补,没有达到,就想在小说中痛快淋漓的达到。比较典型的,像传统的才子佳人小说,都是模式化的,大家都很愿意看,郎才女貌、才子佳人,才子通常都很穷的,佳人通常都是很富的,然后一波三折,才子终于娶到佳人,大家都心里很高兴,希望自己某一天也可以变成某一个才子或者某一个佳人,这是弥补人生的一种渴望。浪漫主义的小说也是这样。
  余华的早期小说,有几部充满了暴力和血腥,像他的中篇《一九八六年》,就是写文革的。大家都知道文革1966发生,1976年结束的,那么他以1986年作为时间点,文革已经发生了二十年,结束已经十年了,之后一个疯子出来了,那个疯子是一个历史老师,在文革中被整疯了,十年之后他来到自己的故乡小镇,因为他是历史老师,研究过历史酷刑,就不断用各种酷刑来表演,一会儿用锯条割鼻子,写的很冷静,血慢慢的往外冒,然后余华有一个比喻,“像吹着悠扬的口琴”在那儿割鼻子。里面充满了血腥味,但是我觉得又非常有力量,表达了十年之后我们普通人对历史的一个遗忘,大家看到这个疯子都觉得好奇,好玩,大家都在那儿看,快点表演,快点表演下一个酷刑,在那儿津津乐道的看着,但是不知道疯子所承受的历史责难,以及我们民族的那种可怕的遗忘能力。
  我写过一本书《余华评传》,做过实地的采访,发现其实余华很胆小的,从小就是一个乖乖小孩,在幼儿园的时候,老师故意不把他的帽子给他,他就站在那儿毕恭毕敬地,也不敢向老师要,一定要老师把帽子交出来,他就嘟嘟嘟跑掉了。但是他早期的小说,像《一九八六年》、《死亡叙述》、《古典爱情》等等,都是充满了暴力和血腥味。我个人认为,他太胆小了,但是内心又渴望那种强悍,所以他在小说里写暴力的时候,充满血腥味,壮胆啊,也就是说他对自我人生的一个弥补。
  这种自我人生的弥补,我们还可以举两个比较典型的例子。
  一个是英国的浪漫主义诗人雪莱,一提雪莱大家都知道,“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充满了希望主义。欧洲权威文化领袖阿诺德曾经对雪莱下了一个定义,“美丽而不切实际的安琪尔,枉然在空中拍着他闪烁的银色翅膀。”把他比做安琪尔来赞美。拜伦对雪莱的评论,雪莱是“最无私而善良的人,比我知道的任何人都更能够为别人而牺牲自己的财富和感情。”好像是一个伟大的圣徒,雪莱自己呢,也在《诗辨》中说,诗歌“要给心灵提供千万种尚未被理解的思想的组合,从而唤醒人的心灵,扩大了心灵的领域诗揭开了世界隐藏着的美的面纱。”
  如果你们不是专修文学的,可能看到的都是这样的东西,雪莱是一个伟大的诗人,但是真实中的雪莱和作品中表现出来的雪莱是截然两回事。我为什么说他是一个弥补呢,他一个卑微的人,但也渴望崇高。实际上雪莱是一个相当卑微的人。为什么这样说呢?他的书信被公开之后,我们发现了真实的情况。
  雪莱是家中唯一一个男孩,是家里的“土皇帝”,从小父母特别溺爱他,家里的姐妹更是让着他,因为他是男孩,是家族事业的继承人,养成了他自我为中心的个性。雪莱整天在家里也不好好读书,向自己的老爹提各种各样的要求,他老爹烦不过,想办法把他送出去读书,1810年他老爹把他送到牛津大学读书。结果他在牛津大学又不好好读书,天天搞激进活动,一会儿印刊物,一会儿又怎么样,天天搞课外活动,搞的很积极,而且向家里不断要钱,弄的他老爹很恼火,于是不给他钱,他就开始骂了。
  这些信都是家族流传下来的。他也给很多朋友写信,说他“全家是一群冷酷、自私、精于算计的动物,除了吃、喝、睡,活在世上就没有其他的目的和事情”。而且还通过哄骗、欺诈、责骂、甚至威胁,频繁向家人要钱,这些都是有事实的。
  还有超越血缘亲情的攻击,对他的父亲进行攻击,说母亲跟这个通奸跟那个通奸。雪莱为达到个人的意志,不惜动用这种方式,可以说使用了各种各样卑劣的手段。最后他老爹怎么说呢,只要他留在老家,我就必须要把警察叫来,如果不把警察叫来,他的母亲和妹妹一听到他的名字就吓的发抖了,一听到外面有狗叫就担心是不是雪莱回来了,马上就往楼上奔。这是他父亲写在信里的一段原话,“我现在除了一年给他200英镑,我跟他就没有什么关系了”。但是他写的诗里充满了爱意,充满了安琪尔式的东西。你说文如其人,这里怎么解释呢?我个人认为,他自己可能觉得就是一个非常自私的人,但是并不代表这样一个自私的人并不渴望崇高、不渴望美好,通过诗歌、文学作品来反映他的另一种人生,也就是他理想中的一种人生,是对他自我人生不满的一种弥补。
  我们再看中国的一个例子,郑板桥。郑板桥“扬州八怪”之一,画竹子的,诗写的也很高慢,所以我们都会说郑板桥是傲骨铮铮的,极具操守的文化名流,甚至是我们心目中的道德楷模。他的名言是“难得糊涂”,好像是完全不食人间烟火,跟世俗完全没有关系。
  但是我看了一些相关的材料,我才发现事情远远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他在44岁之前,也就是中进士之前,基本上没有任何影响,充其量在扬州那个地方就是一个混混的文艺青年而已,今天到这个王公贵族的家里,明天到那个达官贵人的家里混一顿饭吃吃,随手写两首诗,拍拍马屁。明清扬州这样的人非常多,因为那里的水陆交通比较发达,经济也比较发达,所以文人墨客特别多,再加上盐商、富豪特别喜欢养一批文人。他当时充其量就是靠读书、卖字画,附庸风雅混混饭吃的文艺青年。
  到40岁时他考上了举人,按照清朝的规定,那时就可以做县令了。但是,一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啊,官场上人家都霸住位置,年年都在科举,但是科举以后都没有办法给你安排,所以他就蹲在家里等着补缺,实际上永远都是没有位置的,很多人可能等几十年都等不到位置,中了举人白中了。就象我们现在的硕士一样的,觉得毕业以后可以找到工作,结果找不到工作,怎么办呢?那就等吧,不行就再考博吧,他也是属于这一种。于是他再考,考进士,举人可能太小了一点,再考大一点,可能好找工作一点。然后他考了一个进士,四年之后考上了,他很得意了,做了一首诗自我表扬了一番“我亦终葵称进士,相随丹桂状元郎”,自我感觉特别好,心想这一下子找工作估计问题不大了,至少降低一点要求,可以弄到一个县令吧。结果没有想到,又是一等好多年。
他本来是44岁考中进士,结果49岁还没有做官。怎么办呢?于是他跑到北京,几经周折,托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约某某人出来吃一个饭,好不容易约到了慎郡王。慎郡王才二十多岁,几年前曾经在扬州也是花花公子,跟郑板桥有一面之交的。慎重王是一个有权力的人,结果终于把这条线搭上了,总而言之第二年获得山东范县县令一职。
  郑板桥一当上县令,为了感谢慎郡王,开始张罗着为郡王编刻诗集,像《随猎诗草》、《花间堂诗草》,那个时候不像现在印刷很方便,往印刷厂一丢就出来了,那时要刻板、印刷,还是很费事的,而且郑板桥还亲自给他写跋文,那个跋文我是看到了,真的是吹捧文章,吹捧到肉麻恶心的程度,将二十多岁的年轻诗人与杜甫、韩愈等等全部比上了,比他们还高。
  郑板桥把这两部诗集印好,把他自己的这篇吹捧文章印在前面,我估计也是动用公款,因为他当了县令嘛,然后拍慎郡王的马屁。他自己上任之后,也搞了一些劫富济贫的事情,但是大部分的时间,他在那儿当县令就是写诗、喝酒,“拾来旧稿花前改,种得新蔬雨后肥”,自己在衙门府里搞一块小地种种蔬菜、喝喝酒,过悠闲的生活。他一共当了12年官,最突出的贡献就是把自己的诗集全部编印成册,而且动用公费出版,那时候雕版印刷是很贵的。现在看到的《竹枝词》有四大卷,都是那时候做的,而且还有书画,确实郑板桥画画也不错,字也写的不错,当一个县令经常搞一点书画卖钱,自己搞一点小酒喝喝。
  这种人生也是一个很正常的人生,但是他的人生跟我们所理解的他的文学作品里,包括他的艺术作品里体现出来的人生完全不一样,他一天到晚说难得糊涂,其实他心里一点也不糊涂,非常清醒。我用一句可能刻薄的话说,郑板桥这个常常以兰、竹、石自喻的江南文人,看似倔强不驯,推崇“糊涂”哲学,其实自己却从不糊涂,而且始终保持着异常狡猾的世俗心态。
  我举这样中外两个例子,是想说明很多作家的人生和作品是不一致的,这个不一致性是互补的。前两年的一个诺贝尔奖获得者、英国小说家奈保尔还说要感谢妓女什么的,搞的全球哗然,有人声讨他,这个家伙怎么去感谢妓女,应该把他的诺贝尔奖剥夺掉,后来也是有人站出来说,很多作家人与文之间是互相分裂的。我们评奖是看作品,重点是看作家的作品。我举这两个例子,并不是攻击这些文学史上的优秀作家,而是想说,很多时候,文人会将他们的现实人生和创作人生分裂开来。这里我不细细说了,因为时间的关系。
  第三个层面,自我人生的超越。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好的作家是要超过个人的一些人生体验的局限,必须要进入到一个大的人生境界。只有进入到一个大的人生境界,才能展示一种丰富的人生艺术。比如说鲁迅就是很典型的,鲁迅几乎写到各种人物,但是你很少会发现有自己的影子,他的很多小说里可能偶尔会出现“我”,但是只是一个叙事上的一个线索、视点,他基本上都不是表现他个人,这就是他超越个人的一种人生。
  很多作家不能超越自我人生体验,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作家自己在人学上、在立人上是有问题的,也就是我们普通的知识分子在立人上都是有问题的,问题在哪里呢?包括我自己也是这样。我天天跟学生讲,我们作为现代知识分子要强调独立啊、要强调自由啊、要强调自己独立的竞争空间,要勇于对权力说真话、要勇于保持自己一种独特的有价值的立场,或者为维护什么什么,但是有时候我们很难做到。一个优秀的作家又必须要这样,不能成为某种意志的附庸,而是要坚持作家自我精神的独立和自由,使作家的主体意志获得自由表达。你只有自己获得了独立和自由,才能够在表达中展示一种自由的精神艺术,所以才会有说,为了自由,爱情和生命都可以抛弃。一个作家要超越,自由和独立是非常重要的。好的作家常常会说,狮子都是独来独往的,只有狐狸才会成群结队。这里有很多涉及到知识分子的东西,我就不细说了。
  文学与读者
  文学可以提高国民素养
  最后我想说一下关系我们最密切的文学与读者。实际上我也是读者,只不过我是一个专业化的读者而已,文学和读者的人生之间也存在着非常重要的紧密关系,开始时我们说了一段孔子的话已经很清楚了,孔子说学诗有六大好处,不学诗会怎么样。我个人认为,我们作为读者去读文学,至少小处来说,对丰富自己的人生体验、完善自己的生命过程,使自己的灵魂不至于下坠,整天为了某种利益的东西没有满足而焦灼,你去看看文学,看看人家的人生,还有比我们苦的人生都这样过来,过的很坦然,我们或许也能获得某种坦然。大处来说,每一个人多看一点文学,多提高一点国民素养,对整个文化形象都会更重要。
  爱好文学、拥抱文学、品位文学,都是非常充实的一种人生状态
  不论你学什么专业,不论你从事什么工作,也不论你过去做过什么,将来会做什么,在你的精神领域,在你心灵的层面上,或者说在你私人的空间里,爱好文学、拥抱文学、品位文学,都是非常充实的一种人生状态。这是我个人的看法。我想分几个层面来说。
  一个层面,体验不同的人生情境,净化我们的情感生活。现在我们有很多方式,可以看电影或者看电视,也可以净化,但是我觉得文学的净化,是比较方便的,在文字里面可以给你回味的空间,净化的空间比较大的。一部好的文学作品,不仅仅可以给我们带来喜怒哀乐的情感反应,还会在这种情感共振的过程中净化我们的情感生活,乃至净化我们的灵魂。说实在的,我是常常被净化的,如果大家有兴趣,不妨看看苏东坡的这首诗。“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这首诗充满了一种感情的力量,是写给自己的妻子,是他个人情感的一种表达。按理,苏东坡写这首诗悼念他的亡妻也是很正常的,他们两个人感情深,而且这是一千多年前的事,跟我们毫无关系。但是我们现在读这首诗,照样是很感动的,穿越了时空和穿越了个人的情感。我们感动在哪里呢?感动在夫妻之间,妻子已经去死了十年,还能想到“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还能“料得年年肠断处”,那种执着的情感,恰恰就是我们内心所渴望的,而我们常人又难以做到的,激活了我们内心的这种美好情感,使我们获得了一种洗礼、获得了一些净化,产生了一个共鸣。
  一方面我们为苏东坡这种恒久之爱的专注之爱感动、赞佩,另外一方面我们又渴望人间有这种东西。其实文学就是这么简单,帮助我们,把我们引到他那种特殊的情境里,让我们跟他一同去体验那种特殊的人生体验,生离死别的人生体验,然后让我们也在那里唏嘘再三,让我们的情感获得净化。有时候我们读一首诗,往往就是这样,比如说李商隐的诗,“问君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那种思乡之情,也是一种很专注的情感。我们体验各种各样不同的人生情境,净化自己的灵魂。
  还有跟读者人生关系密切的,就是慰藉我们自己的灵魂、弥补我们自己的人生意愿。有人说哲学是一个乡愁的冲动,我个人认为文学是一个乡愁的冲动,文学里一旦涉及到家园意识的概念,你会马上勾起你的苍茫感,一种人生很幽怨的体验。我也没有想透这个问题,人作为一个会思想的动物,我认为人类始终有一种家园意识、乡愁情结,为什么这么说呢?我发现中国的乡愁主题特别发达,乡愁的诗歌特别发达,李白的“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李商隐的“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贺知章的“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催”,这些都是思乡的,一直到余光中的“乡愁”等等。
  外国也是一样,比如莱蒙托夫五的《帆》,“在遥远的异地,它在寻找什么,在可爱的故乡,他留下了什么”,这种乡愁情结,并不一定真的是故乡,实际上它就是作家精神上的那种故乡,或者说是我们情感里某种很隐秘的地带,如果我们说的好听一点是精神家园吧,看不见、摸不着的,但是它会激发你,一个好的作品会激发你,达到心灵的慰藉。当然这种慰藉有很多了,比如我们前面说到作家的弥补人生,浪漫主义、武侠等等作品。
  三是认识复杂的历史人性。我想这一点也用不着特别多说了,因为我们传统的文学都是强调教化功能,教化首先要认识,认识才能达到教化。我觉得不应该过多的强调文学的认识功能,但是文学的认识功能对我们认识人生非常重要,认识人性的复杂,好中有坏、坏中有好。
  比如陈忠实的《白鹿原》是1993年出版的,获得了第四届矛盾文学奖,这部作品现在为止还是很畅销。可以帮助我们认识到很多东西,人性的东西有,历史的东西也有,传统的儒家文学的东西也有,宗法伦理的东西也有,本来我想多讲一讲,这里我就不一一讲了。余华的《一九八六年》我刚才也讲了,可能在将来很多人不知道文革是怎么一回事,只知道文革是十年浩劫,很多知识分子被打倒、被批臭了,但是具体文革对知识分子的伤害惨烈到什么程度,可能很多人不知道。但是我们读了余华的《一九八六年》,或者再过五十年,那时的人来读余华的《一九八六年》,原来文革是这么伤害知识分子的,它会告诉你认识历史。
  总体来说,文学的认识功能会因为读者每一个人个人的因素不同而产生差异,这个差异不奇怪,非常正常。包括我们搞专业的都是这样的,两个评论家在一起谈某一部作品时,一个人说很好,一个人说很坏,非常非常正常。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关键的问题是那个作品有没有激活你人生里的某一个部分,使你达成了共鸣,你就认同他那一个部分。比如鲁迅说的,“一部《红楼梦》,单是命意,就因读者的眼光而有种种不同: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
  我觉得重要的是不是激活了我们人生的某一个经验,使我们的经验跟它那里面的某一部分经验达到了一个共鸣,从而使我们认识到了很多东西、体验到了很多人生状态,这才是重要的。
  以上就是我所理解的文学与人生,讲得匆忙,谢谢大家。
  【主持人】各位听众朋友,刚才洪老师主要是从文学与人生、文学与作家、文学与读者三个方面揭示了文学的内涵,特别是揭示了文学对人生的作用这个方面的内涵。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给我们非常大的信息量。文学的表达确实和哲学是不一样的,哲学把世界上千姿百态的事物抽象成物质和精神两大类,给我们人生的知识结构搭了一个框架,非常简练。而文学却把哲学抽象成的物质和精神演绎成千姿百态、栩栩如生的事物。文学源自生活,又高于生活,它可以更深刻地揭示人类的真善美,可以更深刻地揭示人的个性、人的本质,或者某一段人生、某一段历史。我们可以透过文学作品去了解社会、了解人生,它是个体实现社会化的大众艺术形式。我认为,每个人的精神世界恐怕都不能缺少文学艺术的熏陶,少了这方面的熏陶,我们的精神世界就会显得贫乏。
  青年时期,很多人都是非常喜欢文学作品,甚至自认为不仅是文学爱好者,而且感觉到自己就是诗人、是作家,这是由于青年人急于要了解社会、了解自我、以及了解自己未来的发展目标,所以特别的喜欢文学艺术。现代社会的发达以及文明程度的提高,不仅仅是青年人喜欢文学作品,包括中老年人,同样也会喜欢文学艺术作品。过去由于传媒的贫乏,人们要通过文学艺术这种形式来了解自己的精神世界,现在传媒非常发达,我们了解人生、了解社会多了很多的途径,很多的朋友甚至会成为网迷,但是无论是传媒多么发达,了解世界有多少种途径,文学这种形式都是不能被替代的。
  总之,洪老师今天上午的课给我们很多的启示,下面还有一点时间,现场的听众朋友可以向洪老师提问。
  【现场提问1】感谢洪老师今天的演讲。洪老师有讲到明清小说对人生的教化,文学艺术评论界对这个方面有没有不同的意见?
  【洪治纲】我刚才也有说到,特别是明清小说,严格意义来说受教化的影响不是特别大。这个研究也有很多,特别是晚清四大谴责小说,完全是对人生的干预,甚至对五四文学中的“为人生”是一种直接的影响,北大著名教授陈平原也说了。我刚才可能没有讲清楚,大部分或者主流文学,在清末小说已经慢慢占据主导地位,包括梁启超讲小说界革命等。在这之前,特别是明末的小说,通俗来说就是底层老百姓互相讲故事的东西,不登大雅之堂的,但是你不能说《金瓶梅》没有展示丰富的人生、人性,我觉得恰恰展示了很多丰富的人生。还有像是情色小说,我觉得也是体现了很多很丰富的人性。大家不一定有机会读它,所以我没有分开来单独讲。我主要的意思是,传统文学里大部分主要作品,强调的是一个教化功能,不排斥民间某些文学里充分张扬了自由的人性、丰富的人性面貌,比如说魏晋时期的一些诗歌,这跟当时特殊的环境也有关系。总体来说,我们的主流文学主要是强调教化功能。由于我也不是搞古典文学研究的,可能这个定义下的不准确。
  【现场提问2】洪教授您好,非常感谢您今天的演讲。文不如其人这个说法真的开拓了我的视野,我联想到文如其人方面,像海子、顾城等人,不仅仅是文如其人,而且把自己整个的人生都融入到文学里,以至于到最后都是选择了比较极端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您是怎样看待这种文学的情感以及生活方式,以至于影响到一个作家本身的人生?
  【洪治纲】我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他们:“殉道”,是一个殉道者,是殉文学之道,不是殉其他道。不光是海子和顾城,实际上类似的情况很多,写诗的人最后就写疯掉了,或者自杀了。比如说日本的三岛由纪夫,差点也获得了诺贝尔奖,最后也是剖腹自杀,实际上他就是进入到自己的文学创作里,把虚构的生活跟现实生活分不开了,完全融为一体了,最后他承受不了人物的绝境,自己也剖腹自杀了。
  这种情况,我个人觉得如果要细细研究也不算少数,他把虚构的艺术人生和现实人生紧密联系为一体,导致最后无法摆脱虚构的人生,而进入到现实生活中,自我人生就会出现异化,自杀或者变疯。尼采最后也是变疯了,他是一个哲学家,但是确确实实也是一个不错的文学家。还有像卢梭,最后也是精神有问题了,卢梭的人格也是极其分裂的,文不如其人的,但是过度分裂之后也会出现导致精神分裂的情况。
  我个人觉得,这里面可能不是一个文学与人生的简单关系,已经涉及到心理学的问题,作家在虚构自己人生时,和作家世俗人生之间没有分开,就完成了一个紧密的同构,也就是说永远在他虚构的生活中,导致了现实生活中的东西他没有办法适应,出现种种异常的情况。
  【现场提问3】洪老师您好,张国荣所演的《霸王别姬》里有一句台词,“如果那个日本军官没死,中国的京剧就传到日本去了”,这种对艺术的执着和追求,已经达到了不分国界的地步,非常崇高。但是那时他给人判刑,说是卖国贼,或是跟日本人勾搭。现在的文学家对艺术的追求,出现这样的状况,应该怎样理解呢?或者说民族矛盾跟艺术发生矛盾时,应该怎样处理这个问题?
  【洪治纲】我认为没有矛盾,艺术是无国界的。我刚才为什么说胡兰成和周作人,文与人还是有必要分开,艺术作品是无国界的,比如说张国荣的《霸王别姬》,是通过非常极致的方法,很多文学的东西,很多艺术的东西,可能人家是极其喜爱的,是融入到他的生命中的血脉里,成为他生命重要的生存方式了,虽然这是比较极端的,但是我觉得也是正常的,跟政治、跟民族之间的爱恨关系不是很大的,比如说你现在喜欢吃日本料理,我说你们大学生也不会思维这么简单,因为我天天吃日本料理,所以人家说我是卖国贼,我觉得不能这样简单的等同。文化的东西,特别是艺术的东西、文学的东西,是人类情感的普遍共振状态。可能一个读者可能特别喜爱某一个作家,喜欢到痴迷,这种情况也是有的,但是这种是相对极端的,跟前面所说的作家跟创作之间的关系又有一点不一样,作家是一种真正的殉道,把人生和艺术之间完全分不开,很多搞艺术的人都是这样的,有时候弹钢琴为了找一把好琴,自己命都不顾都是有可能的,这是非常执着的。
  我们作为一个读者,对某一部作品的喜爱,喜爱到成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应该说他是超越了民族和阶级的。我不知道是不是理解正确。
  【主持人】好的,时间关系,我们今天上午的论坛就到这儿,最后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谢谢洪老师。
  (本文根据现场速记整理,仅供学术交流,其中观点仅代表发言人。本网首发,如需转载,须注明稿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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