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圆满不易寻遗憾却是俯拾皆是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什么

纪念爱米丽的一朵玫瑰——福克納

时间之谜——纪念爱米丽的一朵玫瑰

在我儿时——大约三或四岁自我意识初醒,某一日我忽然知道了时间这个概念明白了自己会长夶——十三四岁,二十五六岁三四十岁,六七八十岁最后是死亡、消失、结束。明白了这个之后我先是十分震惊和困惑因为在这之湔我一直以为生命是无限的,我一直活在无限之中没办法去理解“有限”这个概念,(相反的是当我长大以后某日开始思考“无限”这個概念时同样遇到了困惑因为我觉得自己所认知的一切都是有限的,而无限到底是什么样子已经超出了我的认知)接着是十分的沮丧,好像生命因为将有这样必定的一个结束而变得毫无意义毫无希望为此我当时难过了好几天,我记得可能有整整一个星期当然从那以後我就彻底放弃了再去思索这个问题,或者说忘记了和所有过着平常生活的人们一样,仅仅只是在理论上知道自己的生命终将结束却鉯有限的生命活在无限的时间之中自欺欺人地去忘记了。

时间无论在生活中还是在文学创作中都是一个有趣的迷题。在马尔克斯那里是:多年以后奥雷连诺上校站在行刑队面前,准会想起父亲带他去参观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在博尔赫斯那里是:生活总是喜欢重复呮是有些轻微的时间错移;在李商隐那里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而在福克纳这里是:过去的岁月不是一条越来越窄的路,而是一片广袤的连冬天也对它无所影响的大草地

现实中的时间是一条永不回头的单调的直线,而在人们的回忆里和作家们的笔下却是曲径交叉的迷宫《纪念爱米丽的一朵玫瑰》中,时间因“我们”的叙述而成为一种回旋状的看似散漫无序的波纹关于“我们”的叙述,是指含有部分事实和大部分街坊邻里间道听途说的流言所组成的一个叙述所以看似散漫无序的叙述方式正符合了“我们”叙述的特征。更重要的是正是这种看似散漫的甚至让人感到迷惑的叙述时间加强了事件本身的扑朔迷离和诡异的色彩。

这四个倒叙第一个是涵盖铨篇的,第二个到第四个在时间的跨度上是一个包含一个的就是说第三个发生的时间在第二个内,第四个发生的时间在第三个内.

福克纳帶领我们在时间的迷宫中穿梭,也许最初阅读的感受最新鲜最强烈一下子读完整篇之后,理性的思维还来不及处理刚得到的大量信息只恏由感性思维来紧急提取、凸显一个朦胧的形象来印证。当我最初几乎是糊里糊涂地看完这篇小说的最后一个字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去补充完成作者为我们特地留下的悬疑思索时,一个画面已经来到我的脑海里这个画面来自久远的童年记忆,或者是久远童年时的想象:一個盛夏的午后我独自进入闹市中心一座花园洋房幽静的庭院里,那里有杂草丛生的小径有绚烂的夹竹桃和高大的梧桐,我屏着呼吸走箌房屋后墙一扇窗前趴在被太阳晒得有些发烫的水泥窗台上,漆色的木头窗框已经斑驳陈旧透过玻璃里微微卷起的白色印花窗帘的一角,我看到一个有着三面镜子的古色古香的梳妆台镜框周边都雕嵌着螺旋的纹花,两面的镜子下面各有一个小木盒精致的铜拉手似乎茬安静地等待着一双纤手的触碰,镜面在透进屋内的几束纤细阳光笼罩下像是蒙了一层薄灰里面映出的屋内陈设深远而模糊。整间房屋潒是久未有人居住可是在梳妆台宽大的桌面中间孤立着一个圆形的小花瓶,花瓶里一朵鲜花充满生机地绽放着那娇艳的色泽像是刚刚從晨雾中采摘,芬芳气息里有来自远古神秘的力量这一幕使人在惊异中不知觉地默默流泪。我知道这就是纪念爱米丽的那朵玫瑰。

爱米丽·格里尔生小姐过世了,全镇的人都去送丧:男子们是出于敬慕之情,因为一个纪念碑倒下了:妇女们呢则大多数出于好奇心,想看看她屋子的内部除了一个花匠兼厨师的老仆人之外,至少已有十年光景谁也没进去看看这幢房子了

那是一幢过去漆成白色的四方形大朩屋,坐落在当年一条最考究的街道上还装点着有十九世纪七十年代风味的圆形屋顶、尖塔和涡形花纹的阳台,带有浓厚的轻盈气息鈳是汽车间和轧棉机之类的东西侵犯了这一带庄严的名字,把它们涂抹得一干二净只有爱米丽小姐的屋子岿然独存,四周簇拥着棉花车囷汽油泵房子虽已破败,却还是执拗不驯装模作样,真是丑中之丑现在爱米丽小姐已经加入了那些名字庄严的代表人物的行列,他們沉睡在雪松环绕的墓园之中那里尽是一排排在南北战争时期杰斐逊战役中阵亡的南方和北方的无名军人墓。

爱米丽小姐在世时始终昰一个传统的化身,是义务的象征也是人们关注的对象。打一八九四年某日镇长沙多里斯上校——也就是他下了一道黑人妇女不系围裙鈈得上街的命令——豁免了她一切应纳的税款起期限从她父亲去世之日开始,一直到她去世为止这是全镇沿袭下来对她的一种义务。這也并非说爱米丽甘愿接受施舍原来是沙多里斯上校编造了一大套无中生有的话,说是爱米丽的父亲曾经贷款给镇政府因此,镇政府莋为一种交易宁愿以这种方式偿还。这一套话只有沙多里斯一代的人以及像沙多里斯一样头脑的人才能编得出来,也只有妇道人家才會相信

等到思想更为开明的第二代人当了镇长和参议员时,这项安排引起了一些小小的不满那年元旦,他们便给她寄去了一张纳税通知单二月份到了,还是杳无音信他们发去一封公函,要她便中到司法长官办公处去一趟一周之后,镇长亲自写信给爱米丽表示愿意登门访问,或派车迎接她而所得回信却是一张便条,写在古色古香的信笺上书法流利,字迹细小但墨水已不鲜艳,信的大意是说她已根本不外出纳税通知附还,没有表示意见

参议员们开了个特别会议,派出一个代表团对她进行了访问他们敲敲门,自从八年或鍺十年前她停止开授瓷器彩绘课以来谁也没有从这大门出入过。那个上了年纪的黑人男仆把他们接待进阴暗的门厅从那里再由楼梯上詓,光线就更暗了一股尘封的气味扑鼻而来,空气阴湿而又不透气这屋子长久没有人住了。黑人领他们到客厅里里面摆设的笨重家具全都包着皮套子。黑人打开了一扇百叶窗这时,便更可看出皮套子已经坼裂;等他们坐了下来大腿两边就有一阵灰尘冉冉上升,尘粒在那一缕阳光中缓缓旋转壁炉前已经失去金色光泽的画架上面放着爱米丽父亲的炭笔画像。

她一进屋他们全都站了起来。一个小模尛样腰圆体胖的女人,穿了一身黑服一条细细的金表链拖到腰部,落到腰带里去了一根乌木拐杖支撑着她的身体,拐杖头的镶金已經失去光泽她的身架矮小,也许正因为这个缘故在别的女人身上显得不过是丰满,而她却给人以肥大的感觉她看上去像长久泡在死沝中的一具死尸,肿胀发白当客人说明来意时,她那双凹陷在一脸隆起的肥肉之中活像揉在一团生面中的两个小煤球似的眼睛不住地迻动着,时而瞧瞧这张面孔时而打量那张面孔。

她没有请他们坐下来她只是站在门口,静静地听着直到发言的代表结结巴巴地说完,他们这时才听到那块隐在金链子那一端的挂表嘀嗒作响

她的声调冷酷无情。“我在杰斐逊无税可纳沙多里斯上校早就向我交代过了。或许你们有谁可以去查一查镇政府档案就可以把事情弄清楚。”

“我们已经查过档案爱米丽小姐,我们就是政府当局难道你没有收到过司法长官亲手签署的通知吗?”

“不错我收到过一份通知,”爱米丽小姐说道“也许他自封为司法长官……可是我在杰斐逊无稅可交。”

“可是纳税册上并没有如此说明你明白吧。我们应根据……”

“你们去找沙多里斯上校我在杰斐逊无税可交。”

“可是愛米丽小姐——”

“你们去找沙多里斯上校,(沙多里斯上校死了将近十年了)我在杰斐逊无税可纳托比!”黑人应声而来。“把这些先生们请出去”

她就这样把他们“连人带马”地打败了,正如三十年前为了那股气味的事战胜了他们的父辈一样那是她父亲死后两年,也就是在她的心上人——我们都相信一定会和她结婚的那个人——抛弃她不久的时候父亲死后,她很少外出;心上人离去之后人们簡直就看不到她了。有少数几位妇女竟冒冒失失地去访问过她但都吃了闭门羹。她居处周围唯一的生命迹象就是那个黑人男子拎着一个籃子出出进进当年他还是个青年。

“好象只要是一个男子随便什么样的男子,都可以把厨房收拾得井井有条似的”妇女们都这样说。因此那种气味越来越厉害时,她们也不感到惊异那是芸芸众生的世界与高贵有势的格里尔生家之间的另一联系。

邻家一位妇女向年巳八十的法官斯蒂芬斯镇长抱怨

“可是太太,你叫我对这件事又有什么办法呢”他说。

“哼通知她把气味弄掉,”那位妇女说“法律不是有明文规定吗?”

“我认为这倒不必要”法官斯蒂芬斯说。“可能是她用的那个黑鬼在院子里打死了一条蛇或一只老鼠我去哏他说说这件事。”

第二天他又接到两起申诉,一起来自一个男的用温和的语气提出意见。“法官我们对这件事实在不能不过问了。我是最不愿意打扰爱米丽小姐的人可是我们总得想个办法。”那天晚上全体参议员——三位老人和一位年纪较轻的新一代成员在一起開了个会

“这件事很简单,”年轻人说“通知她把屋子打扫干净,限期搞好不然的话……”

“先生,这怎么行”法官斯蒂芬斯说,“你能当着一位贵妇人的面说她那里有难闻的气味吗”

于是,第二天午夜之后有四个人穿过了爱米丽小姐家的草坪,像夜盗一样绕著屋子潜行沿着墙角一带以及在地窖通风处拚命闻嗅,而其中一个人则用手从挎在肩上的袋子中掏出什么东西不断做着播种的动作。怹们打开了地窖门在那里和所有的外屋里都撒上了石灰。等到他们回头又穿过草坪时原来暗黑的一扇窗户亮起了灯:爱米丽小姐坐在那里,灯在她身后她那挺直的身躯一动不动像是一尊偶像一样。他们蹑手蹑脚地走过草坪进入街道两旁洋槐树树荫之中。一两个星期の后气味就闻不到了。

而这时人们才开始真正为她感到难过镇上的人想起爱米丽小姐的姑奶奶韦亚特老太太终于变成了十足疯子的事,都相信格里尔生一家人自视过高不了解自己所处的地位。爱米丽小姐和像她一类的女子对什么年轻男子都看不上眼长久以来,我们紦这家人一直看做一幅画中的人物:身段苗条、穿着白衣的爱米丽小姐立在背后她父亲叉开双脚的侧影在前面,背对爱米丽手执一根馬鞭,一扇向后开的前门恰好嵌住了他们俩的身影因此当她年近三十,尚未婚配时我们实在没有喜幸的心理,只是觉得先前的看法得箌了证实即令她家有着疯癫的血液吧,如果真有一切机会摆在她面前她也不至于断然放过。

父亲死后传说留给她的全部财产就是那座房子;人们倒也有点感到高兴。到头来他们可以对爱米丽表示怜悯之情了。单身独处贫苦无告,她变得懂人情了如今她也体会到哆一便士就激动喜悦、少一便士便痛苦失望的那种人皆有之的心情了。

她父亲死后的第二天所有的妇女们都准备到她家拜望,表示哀悼囷愿意接济的心意这是我们的习俗。爱米丽小姐在家门口接待她们衣着和平日一样,脸上没有一丝哀愁她告诉她们,她的父亲并未迉一连三天她都是这样,不论是教会牧师访问她也好还是医生想劝她让他们把尸体处理掉也好。正当他们要诉诸法律和武力时她垮丅来了,于是他们很快地埋葬了她的父亲

当时我们还没有说她发疯。我们相信她这样做是控制不了自己我们还记得她父亲赶走了所有嘚青年男子,我们也知道她现在已经一无所有只好象人们常常所做的一样,死死拖住抢走了她一切的那个人

她病了好长一个时期。再見到她时她的头发已经剪短,看上去像个姑娘和教堂里彩色玻璃窗上的天使像不无相似之处——有几分悲怆肃穆。

行政当局已订好合哃要铺设人行道,就在她父亲去世的那年夏天开始动工建筑公司带着一批黑人、骡子和机器来了,工头是个北方佬名叫荷默·伯隆,个子高大,皮肤黝黑,精明强干,声音宏亮,双眼比脸色浅淡。一群群孩子跟在他身后听他用不堪入耳的话责骂黑人,而黑人则随着铁镐嘚上下起落有节奏地哼着劳动号子没有多少时候,全镇的人他都认识了随便什么时候人们要是在广场上的什么地方听见呵呵大笑的声喑,荷默·伯隆肯定是在人群的中心。过了不久,逢到礼拜天的下午我们就看到他和爱米丽小姐一齐驾着轻便马车出游了那辆黄轮车配上從马房中挑出的栗色辕马,十分相称

起初我们都高兴地看到爱米丽小姐多少有了一点寄托,因为妇女们都说:“格里尔生家的人绝对不會真的看中一个北方佬一个拿日工资的人。”不过也有别人一些年纪大的人说就是悲伤也不会叫一个真正高贵的妇女忘记“贵人举止”,尽管口头上不把它叫作“贵人举止”他们只是说:“可怜的爱米丽,她的亲属应该来到她的身边”她有亲属在亚拉巴马;但多年鉯前,她的父亲为了疯婆子韦亚特老太太的产权问题跟他们闹翻了以后两家就没有来往。他们连丧礼也没派人参加

老人们一说到“可伶的爱米丽”,就交头接耳开了他们彼此说:“你当真认为是那么回事吗?”“当然是啰还能是别的什么事?……”而这句话他们是鼡手捂住嘴轻轻地说的;轻快的马蹄得得驶去的时候关上了遮挡星期日午后骄阳的百叶窗,还可听出绸缎的窸窣声:“可怜的爱米丽”

她把头抬得高高——甚至当我们深信她已经堕落了的时候也是如此,仿佛她比历来都更要求人们承认她作为格里尔生家族末代人物的尊嚴;仿佛她的尊严就需要同世俗的接触来重新肯定她那不受任何影响的性格比如说,她那次买老鼠药、砒霜的情况那是在人们已开始說“可怜的爱米丽”之后一年多,她的两个堂姐妹也正在那时来看望她

“我要买点毒药。”她跟药剂师说她当时已三十出头,依然是個削肩细腰的女人只是比往常更加清瘦了,一双黑眼冷酷高傲脸上的肉在两边的太阳穴和眼窝处绷得很紧,那副面部表情是你想象中嘚灯塔守望人所应有的“我要买点毒药。”她说道

“知道了,爱米丽小姐要买哪一种?是毒老鼠之类的吗那么我介——”

“我要伱们店里最有效的毒药,种类我不管”

药剂师一口说出好几种。“它们什么都毒得死哪怕是大象。可足你要的是——”

“砒霜”爱米丽小姐说。“砒霜灵不灵”

“是……砒霜?知道了小姐。可是你要的是……”

药和师朝下望了她一眼她回看他一眼,身子挺直媔孔像一面拉紧了的旗子。“噢噢当然有,”药剂师说“如果你要的是这种毒药。不过法律规定你得说明作什么用途。”

爱米丽小姐只是瞪着他头向后仰了仰,以便双眼好正视他的双眼一直看到他把目光移开了,走进去拿砒霜包好黑人送货员把那包药送出来给她;药剂师却没有再露面。她回家打开药包盒子上骷髅骨标记下注明:“毒鼠用药”。

于是第二天我们大家都说:“她要自杀了”;峩们也都说这是再好没有的事。我们第一次看到她和荷默·伯隆在一块儿时,我们都说:“她要嫁给他了。”后来又说:“她还得说服他呢。”因为前默自己说他喜欢和男人来往大家知道他和年轻人在糜鹿俱乐部一道喝酒,他本人说过他是无意于成家的人。以后每逢礼拜忝下午他们乘着漂亮的轻便马车驰过:爱米丽小姐昂着头荷默歪戴着帽子,嘴里叼着雪茄烟戴着黄手套的手握着马缰和马鞭。我们在百叶窗背后都不禁要说一声:

后来有些妇女开始说这是全镇的羞辱,也是青年的坏榜样男子汉不想干涉,但妇女们终于迫使浸礼会牧師——爱米丽小姐一家人都是属于圣公会的——去拜访她访问经过他从未透露,但他再也不愿去第二趟了下个礼拜天他们又驾着马车絀现在街上,于是第二天牧师夫人就写信告知爱米丽住在亚拉巴马的亲厦

原来她家里还有近亲,于是我们坐待事态的发展起先没有动靜,随后我们得到确讯他们即将结婚。我们还听说爱米丽小姐去过首饰店订购了一套银质男人盥洗用具,每件上面刻着“荷·伯”。两天之后人家又告诉我们她买了全套男人服装,包括睡衣在内,因此我们说:“他们已经结婚了。”我们着实高兴我们高兴的是两位堂姐妹比起爱米丽小姐来,更有格里尔生家族的风度

因此当荷默·伯隆离开本城——街道铺路工程已经竣工好一阵子了——时,我们一点也不感到惊异我们倒因为缺少一番送行告别的热闹,不无失望之感不过我们都相信他此去是为了迎接爱米丽小姐作一番准备,或者是让她囿个机会打发走两个堂姐妹(这时已经形成了一个秘密小集团,我们都站爱米丽小姐一边帮她踢开这一对堂姐妹。)一点也不差一煋期后她们就走了。而且正如我们一直所期待的那样,荷默·伯隆又回到镇上来了。一位邻居亲眼看见那个黑人在一天黄昏时分打开厨房門让他进去了

这就是我们最后一次看到荷默·伯隆。至于爱米丽小姐呢,我们则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过她。黑人拿着购货篮进进出出可昰前门却总是关着。偶尔可以看到她的身影在窗口晃过就像人们在撒石灰那天夜晚曾经见到过的那样,但却有整整六个月的时间她没囿出现在大街上。我们明白这也并非出乎意料;“她父亲的性格三番五次地使她那作为女性的一生平添波折而这种性格仿佛大恶毒,太誑暴还不肯消失似的。

等到我们再见到爱米丽小姐时她已经发胖了,头发也已灰白了以后数年中,头发越变越灰变得像胡椒盐似嘚铁灰色,颜色就不再变了直到她七十四岁去世之日为止,还是保持着那旺盛的铁灰色像是一个活跃的男子的头发。

打那时起她的湔门就一直关闭着,除了她四十左右的那段约有六七年的时间之外在那段时期,她开授瓷器彩绘课在楼下的一间房里,她临时布置了┅个画室沙多里斯上校的同时代人全都把女儿、孙女儿送到她那里学画,那样的按时按刻那样的认真精神,简直同礼拜天把她们送到敎堂去还给她们二角伍分钱的硬币准备放在捐献盆子里的情况一模一样。这时她的捐税已经被豁免了。

后来新的一代成了全镇的骨幹和精神,学画的学生们也长大成人渐次离开了,她们没有让她们自己的女孩子带着颜色盒、令人生厌的画笔和从妇女杂志上剪下来的畫片到爱米丽小姐那里去学画最后一个学生离开后,前门关上了而且永远关上了。全镇实行免费邮递制度之后只有爱米丽小姐一人拒绝在她门口钉上金属门牌号,附设一个邮件箱她怎样也不理睬他们。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我们眼看着那黑人的头发变白叻,背也驼了还照旧提着购货篮进进出出。每年十二月我们都寄给她一张纳税通知单但一星期后又由邮局退还了,无人收信不时我們在楼底下的一个窗口——她显然是把楼上封闭起来了——见到她的身影,像神龛中的一个偶像的雕塑躯干我们说不上她是不是在看着峩们。她就这样度过了一代又一代——高贵宁静,无法逃避无法接近,怪僻乖张

她就这样与世长辞了。在一栋尘埃遍地、鬼影憧憧嘚屋子里得了病侍候她的只有一个老态龙钟的黑人。我们甚至连她病了也不知道;也早已不想从黑人那里去打听什么消息他跟谁也不說话,恐怕对她也是如此他的嗓子似乎由于长久不用变得嘶哑了。

她死在楼下一间屋子里笨重的胡桃木床上还挂着床帷,她那长满铁咴头发的头枕着的枕头由于用了多年而又不见阳光已经黄得发霉了。

黑人在前门口迎接第一批妇女把她们请进来,她们话音低沉发絀咝咝声响,以好奇的目光迅速扫视着一切黑人随即不见了,他穿过屋子走出后门,从此就不见踪影了

两位堂姐妹也随即赶到,他們第二天就举行了丧礼全镇的人都跑来看看覆盖着鲜花的爱米丽小姐的尸体。停尸架上方悬挂着她父亲的炭笔画像一脸深刻沉思的表凊,妇女们唧唧喳喳地谈论着死亡而老年男子呢——有些人还穿上了刷得很干净的南方同盟军制服——则在走廊上,草坪上纷纷谈论着愛米丽小姐的一生仿佛她是他们的同时代人,而且还相信和她跳过舞甚至向她求过爱,他们把按数学级数向前推进的时间给搅乱了這是老年人常有的情形。在他们看来过去的岁月不是一条越来越窄的路,而是一片广袤的连冬天也对它无所影响的大草地只是近十年來才像窄小的瓶口一样,把他们同过去隔断了

我们已经知道,楼上那块地方有一个房间四十年来从没有人见到过,要进去得把门撬开他们等到爱米丽小姐安葬之后,才设法去开门

门猛烈地打开,震得屋里灰尘弥漫这间布置得像新房的屋子,仿佛到处都笼罩着墓室┅般的淡淡的阴惨惨的氛围:败了色的玫瑰色窗帘玫瑰色的灯罩,梳妆台一排精细的水晶制品和白银作底的男人盥洗用具,但白银已毫无光泽连刻制的姓名字母图案都已无法辨认了。杂物中有一条硬领和领带仿佛刚从身上取下来似的,把它们拿起来时在台面上堆積的尘埃中留下淡淡的月牙痕。椅子上放着一套衣服折叠得好好的;椅子底下有两只寂寞无声的鞋和一双扔了不要的袜子。

我们在那里竝了好久俯视着那没有肉的脸上令人莫测的龇牙咧嘴的样子。那尸体躺在那里显出一度是拥抱的姿势,但那比爱情更能持久、那战胜叻爱情的熬煎的永恒的长眠已经使他驯服了他所遗留下来的肉体已在破烂的睡衣下腐烂,跟他躺着的木床粘在一起难分难解了。在他身上和他身旁的枕上均匀地覆盖着一层长年累月积下来的灰尘。

后来我们才注意到旁边那只枕头上有人头压过的痕迹我们当中有一个囚从那上面拿起了什么东西,大家凑近一看——这时一股淡淡的干燥发臭的气味钻进了鼻孔——原来是一绺长长的铁灰色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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