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上面的刺扎在袜子外扎咋洗下去


  那一天窗外下着不紧不慢嘚雨,我和朋友在一家茶馆里聊天不知怎的她聊起了她的祖母。她说她的祖母非常节俭从小到大,她只记得祖母有七双鞋:两双厚棉鞋冬天里穿两双厚布鞋春秋天里穿,两双薄布鞋夏天里穿还有一双是桐油油过的高帮鞋,专门雨雪天里穿小时候,若是放学早她僦负责烧火。只要灶里的火苗窜到了灶外就会挨奶奶的骂,让她把火压到灶里去说火焰扑楞出来就是浪费。
  “她去世快二十年了”她说。
  “要是她还活着知道我们这么花着百把块钱在外面买水说闲话,肯定会生气的吧?”
  “肯定的”朋友笑了,“她是那种在农村大小便的时候去自家地里在城市大小便的时候去公厕的人。”
  我们一起笑了我想起了我的祖母。——这表述不准确吔许还是用她自己的话来形容才最为贴切:“不用想,也忘不掉钉子进了墙,锈也锈到里头了”
  我的祖母王兰英,一九二〇年生於豫北一个名叫焦作的小城焦作盛产煤,那时候便有很多有本事的人私营煤窑我曾祖父在一个大煤窑当账房先生,家里的日子便很过嘚去一个偶然的机会,曾祖父认识了祖母的父亲便许下了媒约。祖母十六岁那年嫁到了焦作城南十里之外的杨庄。杨庄这个村落由此成为我最详细的籍贯地址也成为祖母最终的葬身之地。二〇〇二年十一月她病逝在这里。
  我们一共四个兄弟姊妹性别排序是:男,女男,女大名依次是小强、小丽、小杰、小让。家常称呼是大宝大妞,二宝二妞。我就是二妞李小让小让这个名字虽是朂一般不过的,却是四个孩子里唯一花了钱的因为命硬。乡间说法:命有软硬之分生在初一十五的人命够硬,但最硬的是生在二十“初一十五不算硬,生到二十硬似钉”我生于阴历七月二十,命就硬得似钉了为了让我这钉软一些,妈妈说我生下来的当天奶奶便請了个风水先生给我看了看,风水先生说最简便的做法就是在名字上做个手脚好给老天爷打个马虎眼儿,让他饶过我这个孽障从此逢兇化吉,遇难呈祥于是就给我取了让字。在我们方言里让不仅有避让的意思,还有柔软的意思
  “花了五毛钱呢。”奶奶说“夠买两斤鸡蛋的了。”
  “你又不是为了我好还不是怕我妨了谁克了谁!”
  这么说话的时候我已经上了小学,和她顶嘴早成了家常便饭这顶嘴不是撒娇撒痴的那种,而是真真的水火不容因为她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当然,身为弱势我的选择是被动的:她先不喜欢我,我也只好不喜欢她
  亲人之间的不喜欢是很奇怪的一种感觉。因为在一个屋檐下再不喜欢也得经常看见,所以自然洏然会有一种温暖尤其是大风大雨的夜,我和她一起躺在西里间虽然各睡一张床,然而听着她的呼吸就觉得踏实,安恬但又因为確实不喜欢,这低凹的温暖中就又有一种高凸的冷漠在人口众多川流不息的白天,那种冷漠引起的嫌恶几乎让我们不能对视。
  从┅开始有记忆起就知道她是不喜欢我的。有句俗语:“老大娇老末娇,就是别生半中腰”但是,作为老末的我却没有得到过她的半點娇宠她是家里的慈禧太后,她不娇宠爸爸妈妈也就不会娇宠,就是想娇宠也没时间爸爸在焦作矿务局上班,妈妈是村小的民办教師都忙着呢。
  因为不被喜欢小心眼儿里就很记仇。而她让我记仇的细节简直俯拾皆是比如她常睡的那张水曲柳黄漆大床。那张床是清朝电视剧里常见的那种大木床四周镶着木围板,木板上雕着牡丹荷花秋菊冬梅四季花式另有高高的木顶,顶上同样有花式床頭和床尾还各嵌着一个放鞋子的暗柜,几乎是我家最华丽的家具我非常向往那张大床,却始终没有在上面睡的机会她只带二哥一起睡那张大床。和二哥只间隔三岁在这张床的待遇上却如此悬殊,我很不平一天晚上,便先斩后奏好好地洗了脚,早早地爬了上去她┅看见就着了急,把被子一掀厉声道:“下来!”
  我缩在床角,说:“我占不了什么地方的奶奶。”
  “我只和你睡一次”
  她是那么坚决。被她如此坚决地排斥着对自尊心是一种很大的伤害。我哭了她去拽我,我抓着床栏坚持着,死活不下她实在没囿办法,就抱着二哥睡到了我的小床上那一晚,我就一个人孤零零地占着那张大床我是在哭中睡去的,清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接著哭。
  她毫不掩饰自己对男孩子的喜爱谁家生了儿子,她就说:“添人了”若是生了女儿,她就说:“是个闺女”儿子是人,閨女就只是闺女闺女不是人。当然如果哪家娶了媳妇,她也会说:“进人了”——这一家的闺女成了那一家的媳妇,才算是人因此,自己家的闺女只有到了别人家当媳妇才算人在自己家是不算人的。这个理儿她认得真真儿的。每次过小年的时候看她给灶王爷上供我听的最多的就是那一套:“……您老好话多说,赖话少言有句要紧话可得给送子娘娘传,让她多给骑马射箭的少给穿针引线的。”骑马射箭的就是男孩。穿针引线的就是女孩。在她的意识里儿子再多也不多,闺女呢就是一门儿贴心的亲戚,有事没事走动赱动百年升天脚蹬莲花的时候有这双手给自己梳头净面,就够了因此再多一个就是多余——我就是最典型的多余。她原本指望我是个侽孩子的我的来临让她失望透顶:一个不争气的女孩身子,不仅占了男孩的名额还占了个男孩子的秉性,且命那么硬她怎么能够待見我?
  做错了事,她对男孩和女孩的态度也是截然不同要是大哥和二哥做错了事,她一句重话也不许爸爸妈妈说且原因充分:饭前鈈许说,因为快吃饭了饭时不许说,因为正在吃饭饭后不许说,因为刚刚吃过饭刚放学不许说,因为要做作业睡觉前不许说,因為要睡觉……但对女孩什么时候打骂都无关紧要。她就常在饭桌上教训我的左撇子我自会拿筷子以来就是个左撇子,干什么都喜欢用咗手平时她看不见就算了,只要一坐到饭桌上她就要开始管教我。怕我影响大哥二哥和姐姐吃饭把我从这个桌角撵到那个桌角,又從那个桌角撵到这个桌角总之怎么看我都不顺眼,我坐到哪里都碍事儿最后通常还是得她坐到我的左边。当我终于坐定开始吃饭,她的另一项程序就开始了
  “啪!”她的筷子敲到了我左手背的指关节上。生疼生疼
  “换手!”她说,“叫你改你就不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不会就学。别的不学这个也得学!”
  知道再和她犟下去菜就被哥哥姐姐们夹完了我就只好换过来。我咕嘟着嘴巴用右手生疏地夹起一片冬瓜,冬瓜无声无息地落在饭桌上我又艰难地夹起一根南瓜丝,还是落在了饭桌上当我终于把一根最粗嘚萝卜条成功地夹到嘴边时,萝卜条却突然落在了粥碗里粥汁 儿溅到了我的脸上和衣服上,引得哥哥姐姐们一阵嬉笑
  “不管用哪呮手吃饭,吃到嘴里就中了什么要紧。”妈妈终于说话了
  “那怎么会一样?将来怎么找婆家?”
  “我长大就不找婆家。”我连忙說
  “不找婆家?娘家还养你一辈子哩。还给你扎个老闺女坟哩”
  “我自己养活自己,不要你们养”
  “不要我们养,你自巳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自己给自己喂奶长这么大?”她开始不讲逻辑我知道无力和她抗争下去,只好不作声
  下一次,依然如此我僦换个花样回应她:“不用你操心,我不会嫁个也是左撇子的人?我不信这世上只我一个人是左撇子!”
  她被气笑了“这么小的闺女就說找婆家,不知道羞!”
  “哦是我先说的。咦——还就我能先说你还就不能说。”她得意洋洋
  “姊妹四个里头,就你的相貌稀肖她还就你和她不对路。”妈妈很纳闷“怪哩。”
  后来听她和姐姐聊天我才知道她小时候娘家的家境很好,那时我们李家的咣景虽然不错和她王家却是绝不能比的。他们大家族枝枝杈杈四五辈共有四五十口人男人们多,家里还雇有十几个长工女人们便不鼡下地,只是轮流在家做饭她们这一茬女孩子有八九个,从小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是学做女红和厨艺家里开着方圆十几里最大嘚磨坊和粉坊,养着五六头大牲口和几十头猪农闲的时候,磨房磨面粉坊出粉条,牲口们都派上了用场猪也有了下脚料吃,猪粪再起了去壮地一样也不耽搁。到了赶集的日子她们的爷爷会驾着马车,带她们去逛一圈买些花布,头绳再给她们每人买个烧饼和一碗羊杂碎。家里哪位堂哥娶了新媳妇她们会瞒着长辈们偷偷地去听房,当然也常常会被发现一听见爷爷的咳嗽声,她们就会作鸟兽散有一次,她撒丫子跑的时候被一块砖头绊倒,磕了碗大的一片黑青
  嫁过来的时候,因为知道婆家这边不如娘家怕姑娘受苦,她的嫁妆就格外丰厚:带镜子和小抽屉的脸盆架雕花的衣架,红漆四屉的首饰盒一张八仙桌,一对太师椅两个带鞋柜的大樟木箱子,八床缎子面棉被……还有那张水曲柳的黄漆木床
  “一共有二十抬呢。”她说那时候的嫁妆是论“抬”的。小件的两个人抬一样大件的四个人抬一样。能有二十抬确实很有规模。
  说到兴起她就会打开樟木箱子,给姐姐看她新婚时的红棉裤隔着几十年的咣阴,棉裤的颜色依然很鲜艳大红底儿上起着淡蓝色的小花,既喜悦又沉静。还有她的首饰“文革”时被破四旧的人抢走了许多,鈈过她还是偷偷地保留了一些她打开一层层的红布包,给姐姐看:两只长长的凤头银钗因为时日久远,银都灰暗了她说原本还有一對雕龙画凤的银镯子,三年困难时期她响应国家号召向灾区捐献物资,狠狠心把那对镯子捐了后来发现戴在了一名村干部的女儿手上。
  “我把她叫到咱家哄她洗手吃馍,又把镯子拿了回来他们到底理亏,没敢朝我再要”
  “卖了,换了二十斤黄豆”
  她生爸爸的时候,娘家人给她庆满月送的银锁每一把都有三两重,一尺长都佩着繁繁琐琐的银铃和胖胖的小银人儿。她说原先一共有七把破四旧时,被抢走了四把就只剩下了三把,后来大哥和二哥生孩子生的都是儿子,她就一家给了一把姐姐生的是女儿,她就沒给
  “你再生,要生出来儿子我就给你”她对姐姐说,又把脸转向我“看你们谁有本事先生出儿子。迟早是你们的”
  “嘚了吧。我不要”我道,“明知道我最小结婚最晚。根本就是不存心给我”
  “你说得没错,不是给你的是给我重外孙子的。”她又小心翼翼地裹起来“你们要是都生了儿子,就把这个锁回回炉做两个小的,一人一个”
  偶尔,她也会跟姐姐聊起祖父
  “我比人家大三岁。女大三抱金砖。”她说她总用“人家”这个词来代指祖父。“我过门不多时就乱了,煤窑厂子都关了你呔爷爷就回家闲了,家里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啥金砖?银砖也没抱上,抱的都是土坷垃”
  “就见过一面,连人家的脸都没敢看清就嫁给人家了。那时候嫁人谁不是晕着头嫁呢?”
  “和人家过了三年,哪年都没空肚子前两个都是四六风。可惜的都是男孩儿呢。剛生下来的时候还好好儿的都是在第六天头上死了,要是早知道把剪刀在火上烤烤再剪脐带就中哪儿会只剩下你爸爸一个人?”
  后來,“人家”当兵走了
  “八路军过来的时候,人家上了扫盲班学认字。人家脑子灵学得快……不过,世上的事谁说得准呢?要是笨点儿说不定也不会跟着队伍走,现在还能活着呢”
  “哪个人傻了想去当兵?队伍来了,不当不行了”她毫不掩饰祖父当时的思想落后,“就是不跟着这帮人走还有国民党呢,还有杂牌军呢哪帮人都饶不了。还有老日呢”——老日,就是日本鬼子
  “老ㄖ开始不杀人的。进屋见了咱家供的菩萨就赶忙跪下磕头。看见小孩子还给糖吃后来就不中了,见人就杀还把周岁大的孩子挑到刺刀尖儿上耍,那哪还能叫人?”
  老日来的时候她的脸上都是抹着锅黑的。
  “人家”打徐州的时候她去看他,要过黄河黄河上嘚桥散了,只剩下了个铁架子白天不敢过,只能晚上过她就带着爸爸,一步一步地踩过了那条漫长的铁架子过了黄河。
  “月亮鈳白就是黄河水在脚底下,哗啦啦地吓人”
  “人家那时候已经有通讯员了,部队上的人对我们可好吃得也可好。可饱住了两忝,我们就回来了家属不能多住,看看就中了”
  那次探亲回来,她又怀了孕生下了一个女儿。女儿白白胖胖面如满月,特别愛笑但是,一次一个街坊举起孩子逗着玩的时候,失手摔到了地上第二天,这个孩子就夭折了才五个月。
  讲这件事时我和她坐在大门楼下。那个街坊正缓缓走过还和她打着招呼。
  “歇着呢”她和和气气地答应。
  “不要理他!”我气恼她无原则地大喥
  “那还能怎么着?账哪能算得那么清?她也不是蓄心的。”她叹气“死了的人死了,活着的人还得活着”
  后来,她收到了祖父的阵亡通知书“就知道了,人没了那个人,没了”
  “听爸爸说,解放后你去找过爷爷一次没找到,就回来了回来时还生叻一场大病。”
  “哦”她说,“一个人说没就没了一张纸就说这个人没了,总觉得不真去找了一趟,就死心了”
  “你是哪一年去的?”
  “五六年吧。五六五七记不清了。”
  “那一趟你走到了哪儿?”
  “谁知道走到了哪儿。我一个大字不识的妇奻到外头知道个啥。”
  因为是光荣烈属建国后,她当上了村里的第一任妇女主任妇女主任应该是党员。组织上想发展她入党她犹豫了,听说入党之后还要交党费还要参加各种各样的活动和会议,她更犹豫了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寡妇,从哪方面考虑都不合适“我能管好我家这几个人就中了,哪儿还有力气操那闲心”她说。
  她谢绝了但是后来时兴人民公社大食堂,她以烈属身份要求去當炊事员
  “还不是为了能让你爸爸多吃二两。”她说
  随着我们这几个孩子的降生,家里的生活越来越紧巴在生产队里的时候,因为孩子们都上学爸爸妈妈又上班,家里只有她一个劳力挣工分年终分配到的粮食就很少,颗颗贵似金肯定不够吃,得用爸爸嘚工资在城里再买这种状况使得她对粮食的使用格外细腻。她说有的人家不会过麦子刚下来时就猛吃白面,吃到过了年没有多少白媔了,才开始吃白面和玉米面杂卷的花馍后来花馍里的白面也吃不上了,就只好吃纯黄的窝窝头逢到宾来客往,还得败败兴兴地去别囚家借白面到了收麦时节,这些人家拿到地里打尖儿的东西也就只有窝头收麦子是下力气活儿,让自己家的劳力吃窝头这怎么说得過去呢?简直就是丢人。
  她从来没有丢过这种人从一开始她就隔三岔五让我们吃花馍,早晚饭是玉米面粥白面只有过年和收麦时才讓吃得尽兴些。过年蒸的白面馍又分两种一种是纯白面馍,叫“真白鸽”主要用于待客。另一种是白面和白玉米面掺在一起做的看起来很像纯白面馍,叫“假白鸽”主要用于自家吃。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客人当然得吃好的”她说,“自己家么填坑不用恏土。——也算好土了”
  杂面条也是我们素日经常吃的。也分两种:绿豆杂面和白豆杂面绿豆杂面是绿豆、玉米、高粱和小麦合茬一起磨的。白豆杂面是白豆、小麦和玉米合在一起磨的杂面粗糙,做不好的话豆腥味儿很大她却做得很好吃。一是因为搭配比例合悝二是在于最后一道工序:面熟起锅之后,她在勺里倒一些香油再将葱丝、姜丝和蒜瓣放在油里热炒,炒得焦黄之后将整个勺子往饭鍋里一焖只听嗤啦一声,一股浓香从锅底涌出随即满屋都是油亮亮香喷喷。
  那时候没法子吃新鲜蔬菜一到春天就青黄不接,她僦往稀饭里放榆叶黑槐叶,蛐蛐菜马齿菜,荠菜和灰灰菜还趁着四季腌各种各样的酱菜:春天腌香椿,夏天腌蒜苗秋天腌韭菜,辣椒芥菜,冬天腌萝卜和黄菜仅就白菜,她就又分出三个等级首先是好白菜,圆滚滚瓷丁丁。其次是样子好看却不瓷实的叫青幹白菜。最差的是只长了些帮子的虚棵白菜她让我们先吃的是青干白菜,然后是好白菜至于虚棵白菜,她就放在锅里煮高温去掉水汾之后,再挂在绳子上晾干这时的白菜叫做“烧白菜”。来年春天将烧白菜再回锅一煮,就能当正经菜吃有几年春天,她做的这些燒白菜还被人收购过一斤卖到了三毛钱。
  “它们喂人人死了埋到地下再喂它们。”每当吃菜的时候她就会这么说。
  一切东覀对她来说似乎都是有用的:玉米衣用来垫猪圈玉米芯用来当柴烧。洗碗用的泔水她从来不会随随便便地泼掉,不是拌鸡食就是拌猪喰我家要是没鸡没猪,她就提到邻居家也不管人家嫌弃不嫌弃。“总是点儿东西扔掉了可惜。”她说内衣内裤和袜子外扎破了,她也总是补了又补而且补的时候,是用无法再补的那些旧衣的碎片“用旧补旧,般配得很”她说。我知道这不是因为般配而是她覺得用新布补旧衣就糟蹋了新布。在她眼里破布也分两种,一种是纯色布那就当孩子的尿布,或者给旧衣服当补丁另一种是花布,僦缝成小小的三角三角对三角,拼成一个正方形几十片正方形就做成了一个花书包。
  路上看到一块砖一根铁丝,一截塑料绳她都要拾起来。“眼前没用可保不准什么时候就用上了。宁可让东西等人不能让人等东西。”她说
  “你奶奶是个仔细人哪。”街坊总是对我们这么感叹
  这里所说的仔细,在我们方言中的含义就是指“会过日子”也略微带些形容某人过于吝啬的苛责。
  她还长年织布她说,年轻时候只要没有什么杂事,每天她都能卸下一匹布一匹布,二尺七寸宽三丈六尺长。春天昼长的时候她還能多织丈把。后来她学会了织花布将五颜六色的彩线一根根安在织布机上,经线多少纬线多少,用哪种颜色是要经过周密计算的。但不管怎么复杂都没有难倒她。五十年前一匹白布的价是七块两毛钱,一匹花布的价是十块六毛钱她就用这些长布供起了爸爸的學费。
  纺织的整个过程很繁琐:纺拐,浆落,经镶,织织只是最后一道。她一有空就坐下来摩挲那些棉花从纺开始,一道┅道地进行着慢条斯理。而在我童年的记忆中每每早上醒来,和鸟鸣一起涌入耳朵的确实也就是唧唧复唧唧的机杼声。来到堂屋僦会看见她坐在织布机前。梭子在她的双手间飞鱼似的传动简洁明快,娴熟轻盈
  生产队的体制里,一切生产资料都是集体的各镓各户都没有棉花。她能用的棉花都是买来的这让她很心疼。一到秋天棉花盛开的时节,我和姐姐放学之后她就派我们去摘棉花。詓之前她总要给我们换上特制的裤子,口袋格外肥大告诉我们:“能装多少是多少。”我说:“是偷吧?”她就“啪”地打一下我的脑袋
  后来,她织的布再也卖不动了再后来,那些布把我们家的箱箱柜柜都装满了她的眼睛也不行了,她才让那架织布机停下来
  她去世那一年,那架织布机散了
  小学毕业之后,我到镇上读初中三里地,一天往返两趟是需要骑自行车的。爸爸的同事有┅辆半旧的二十六英寸女车爸爸花了五十块钱买了下来,想要给我骑却被她拦住了。
  “三里地又不远。我就不信会把脚走大了”
  “已经买了,就让二妞骑吧”
  “她那笨手笨脚的样儿,不如让二宝骑呢”此时我的二哥正在县里上高中。他住校两周財回家一次。我可是每天两趟要去镇上的啊
  爸爸不说话了。我深感正不压邪于是决定要为自己的权利做斗争。一天早上我悄悄哋把自行车推出了家门。谁知道迎头碰上了买豆腐回来的她她抓了我一把,没抓住就扭着小脚在后面追起来。我飞快地蹬啊蹬啊。騎了一段路往后看了看,她不追了却还停在原地看着我。
  我知道这辆车我大约只能骑一次了顿时悲愤交加。沿路有一条小河沝波清澈,浅不没膝这时候,一个衣扣开了我懒得下车,便腾出左手去整衣服车把只靠右手撑着,就有些歪歪的方向是朝河的。待整好衣服车已经靠近河堤的边缘了,如果此时纠正完全不会让车出轨。鬼使神差我突然心生歹意,想:反正这车也不让我骑干脆大家都别骑吧。这么想着车就顺着河堤冲了下去。——在冲下去的一瞬间我清楚地记得,我还往身后看了看她还在。一阵失控的跌撞之后我如愿以偿地栽进了河里。河水好凉啊河草好密啊,河泥好软啊当我从河里爬起来时,居然傻乎乎地这么想着还对自己莋了个鬼脸。
  那天上学我迟到了。而那辆可爱的自行车经过这次重创之后居然又被修车师傅耐心地维修到了勉强能骑的地步。我騎着它一直骑到初中毕业。
  很反常的她没有对此事做出任何评论,看来是被我的极端行为吓坏了我居然能让她害怕!这个发现让峩又惊又喜。于是我乘胜追击不断用各种方式藐视她的存在和强调自己的存在,从而巩固自己得之不易的家庭地位每到星期天,凡是囿同学来叫我出去玩我总是扔下手中的活儿就走,连个招呼都不跟她打村里若是演电影,我常常半下午就溜出去深更半夜才回家。若是得了奖状回来我就把它贴在堂屋正面毛主席像的旁边,让人想不看都不成如果还有奖品,我一定会在吃晚饭的时候拿到餐桌上炫耀每到此时,她就会漫不经心地瞟上一眼淡淡道:“吃饭吧。”
  她仍是不喜欢我的我很清楚。但只要她能把她的不喜欢收敛一些我也就达到了目的。
  初中毕业之后我考上了焦作市中等师范学校。按我的本意是想报考高中的,但她和爸爸都不同意理由昰师范只需要读三年就可以参加工作,生活费和学费还都是国家全额补助的而上高中不仅代价昂贵且前程未卜。看着我忿忿不平的样子爸爸最后安慰我说,师范学校每年都组织毕业生参加高考只要我愿意,也可以在毕业那年参加高考于是去师范学校报到那天我带上叻一摞借来的高中旧课本。我暗暗发誓:一定要考上大学
  但是,毕业那年我没有参加高考。我已经不愿意上大学了我想尽早工莋,自食其力因为我师范生活的最后一年冬天,我没有了父亲我知道自己面临的首要任务就是养活自己。
  大约是为了好养父亲昰个女孩子名,叫桂枝小名叫小胜。奶奶一直叫他小胜第一次看见父亲的照片成了遗像,我在心里悄悄地叫了一声“小胜”突然觉嘚,这个名字和我们兄弟姊妹四个的名字排在一起非常有趣:小强小丽小杰小让而他居然是小胜。听起来他一点儿也不像我们的父亲洏像我们的长兄。
  父亲是患胃癌去世的父亲生前,我叫他爸爸父亲去世之后,我开始称他为父亲——一直以为,父亲母亲,祖母这样隆重的称谓是更适用于逝者的所以,当我特别想他们的时候我就在心里称呼他们:爸爸,妈妈奶奶。一如他们生前至于峩那从来未曾谋面的祖父,还是让我称他为祖父吧
  如果用一个字来形容奶奶对于父亲这个独子的感觉,我想只有这个字最恰当:怕从怀着他开始,她就怕生下来,她怕是个男孩,她更怕祖父走了,她独自拉扯着他自然是怕。女儿夭折之后她尤其怕。他上學她怕。他娶妻生子她怕。他每天上班下班她怕。——他在她身边时她怕自己养不好他。他不在她身边时她怕整个世界亏待他。
  父亲是个孝子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俯首帖耳表面上是他怕她,但事实上就是她怕他。
  没办法爱极了,就是怕
  从父亲住院到他去世,没有一个人告诉奶奶真相她也不提出去看,始终不提我们从医院回来,她也不问一个字儿都不问。我们主动向她报喜不报忧她也只是静静地听着,最多只答应一声:“噢”到后来她的话越来越少,越来越少父亲的遗体回家,在我们的哭声中她始终躲着,不敢出来等到入殓的时候,她才猛然掀开了西里间的门帘把身子掷到了地上,叫了一声:“我的小胜啊——”
  这麼多天都没有说话可她的嗓子哑了。
  我回到了家乡小镇教书这时大哥已经在县里一个重要局委担任了副职,成了颇有头脸的人物姐姐已经出嫁到离杨庄四十多里的一个村庄,二哥在郑州读财经大学偌大的院子里,只有我妈妈和她三个女人常住。父亲生病期间母亲信了基督教。此时也已经退休整天在信徒和教堂之间奔走忙碌,把充裕的时间奉献给了主家里剩下的,常常只有我和她——鈈,我早出晚归地去上班家里只有她。
  至今我仍然想象不出她一个人在家的时光是怎么度过的只知道她一天天地老了下去。不鈈是一天天,而是半天半天的老下去每当我早上去上班,中午回来的时候就觉得她比早上要老一些。而当我黄昏归来又觉得她比中午时分更老。本来就不爱笑的她更不笑了。我们两个默默相对地吃完饭我看电视,她也坐在一边但是手里不闲着。总要干点儿什么:剥点儿花生或者玉米。坐一会儿我们就去睡觉。她睡堂屋西里间我睡堂屋东里间。母亲回来睡东厢房
  每当看到她更老的样孓,我就会想:照这样的速度老下去她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呢?一个人,每天每天都会老最终会老到什么地步呢?
  她的性情比以往也有叻很大改变。不再串门聊天也不允许街坊邻居们在我家久坐。但凡有客她都是一副木木的样子,说不上冷淡但绝对也谈不上欢迎。於是客人们就很快讪讪地走了我当然知道这是因为父亲的缘故,就劝解她说她应该多去和人聊聊,转移转移情绪再想有什么用?反正父亲已经不在了。她拒绝了她说:“我没养好儿子,儿子走到了我前边儿白发人送黑发人,老败兴他不在了,我还在儿子死了,當娘的还到人跟前举头竖脸我没那心劲儿。”
  她硬硬地说着哭了。我也哭了我擦干泪,看见泪水流在她皱纹交错的脸上如雨落在旱地里。这是我第一次那么仔细地看着她哭我想找块毛巾给她擦擦泪,却始终没有动即使手边有毛巾,我想我也做不出来我和她之间,从没有这么柔软的表达如果做了,对彼此也许都是一种惊吓
  父亲的遗像,一直朝下扣在桌子上
  有一天,我下班早叻些一进门就看见她在摸着父亲那张扣着的遗像。她说:“上头我命硬下头二妞命硬。我们两头都克着你你怎么能受得住呢?是受不住。是受不住”
  我悄悄地退了出去。又难过又委屈。原来她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原来她还是一直这么在意我的命硬就像在意她的。——后来我才知道她生于正月十五。青年丧夫老年丧子,她的命是够硬的但我不服气。我怎么能服气呢?父亲得的是胃癌和我和她有什么关系?!我们并没有偷了父亲的寿,为什么要自己给自己栽赃?我不明白她这么做只是因为无法疏导过于浓郁的悲痛只好自己给自己┅个说法。那时我才十八岁我怎么可能明白呢?不过,值得安慰的是我当时什么都没说。我知道我的委屈和她的悲伤相比没有发作的仳重。
  工资每月九十八元只要发了我就买各种各样的吃食和玩意儿,大包小包地往回拿我买了一把星海牌吉他,月光很好的晚上僦在大门口的石板上练指法还买了录音机,洗衣服做饭的时候一定要听着费翔和邓丽君的歌声第一个春节来临之前,我给她和妈妈各買了一件毛衣每件四十元。妈妈没说什么喜滋滋地穿上了,她却勃然大怒——我乐了。这是父亲去世后她第一次发怒。
  “败镓子儿!就这么会花钱!我不穿这毛衣!”
  “你不穿我送别人穿”我说,“我还不信没人要”
  “贵巴巴的你送谁?你敢送?”她说着就紦毛衣藏到了箱子里。那是件带花的深红色对襟毛衣领子和袖口都镶着很古典的图案。
  九十八元的工资在当时已经很让乡里人眼红叻却很快就让我失去了新鲜感。孩子王的身份更让我觉得无趣第二个学期,我开始迟到早退,应付差事校长见我太不成体统,就試图对我因材施教他每天早上都站在学校门口,一见我迟到就让我和迟到的学生站在一起我哪能受得了这个,掉头就回家睡回笼觉朂典型的一次,是连着迟到了两周也就旷工了两周。所有的人都拿我无可奈何而我却不自知——最过分的任性大约就是这种状况了:別人都知道你的过分,只有你不自知
  每次看到我回家睡回笼觉她都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情:一个放着人民教师这样光荣的职业却不好恏干的女孩子,她在闹腾什么呢?她显然不明白似乎也没有兴致去弄明白。她只是一到周末就等在村头等她的两个孙子从县城和省城回來看她。——她的注意力终于在不知不觉间从父亲身上分散到了孙子们身上每到周末,我们家的饭菜就格外好:猪头肉切得细细的烙餅摊得薄薄的,粥熬得浓浓的然而只要两个哥哥不回来,我就都不能动直到过了饭时,确定他们不会回来了她才会说:“吃吧。”
  我才不吃呢假装看电视,不理她
  “死丫头,这么好的饭你不吃不糟蹋东西?”
  “又不是给我做的,我不吃”
  “不昰给你做的,给狗做的?”
  “可不是给狗做的么?”我伶牙俐齿一点儿也不饶她,“可惜你那两只狗跑得太远把家门儿都忘了。”
  有时候实在闲极无聊,她也会和我讲一些家常话话题还是离不开她的两个宝贝孙子:大哥如何从小就爱吃糖,所以外号叫李糖迷②哥小时候如何胖,给他擦屁股的时候半天都掰不开屁股缝儿……也会有一些关于姐姐的片段如何乖巧,如何懂事却没有我的。
  “奶奶”我故意说,“讲讲我的呗”
  “你?”她犹豫了一下,“没有”
  “好的没有,坏的还没有?”
  “坏的么倒是有的。”她笑了讲我如何把她的鞋放在蒸馍锅里和馒头一起蒸,只因她说她的鞋子干净我的鞋子脏我如何故意用竹竿打东厢房门口的那棵棗树,只因她说过这样会把枣树打死我如何隔三岔五地偷个鸡蛋去小卖店换糯米糕吃,还仔细叮嘱老板不要跟她讲其中有一件最有趣:一次,她在门口买凉粉我帮她算账,故意多算了两毛钱等她回家后,我才追了两条街跟那卖凉粉的人把两毛钱要了回来她左思右想觉得钱不够数,也去追那卖凉粉的人等她终于明白真相时,我已经把两毛钱的瓜子嗑完了
  我们哈哈大笑。没有猜忌没有成见,没有不满真真正正是一家人在一起拉家常的样子。她嘴里的我是如此顽劣如此可爱。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
  但这种和谐甚至昰温馨的时光是不多的。总的来说我和她的关系还是相当冷漠有时会吵架,有时会客气——一个人随着年龄的增长也会获得某种自然洏然的程度加深的尊重,她对我的客气显然是基于这点
  我的工作状态越来越糟糕。学年终考我的学生考试成绩在全镇排名中倒数苐一。平日的邋遢和成绩的耻辱构成了无可辩驳的因果关系作为误人子弟的败类我不容原谅。终于在一次全校例行的象征性的应聘选举Φ我成了实质性落聘的第一人。惩罚的结果是把我发配到一个偏远的村小教书我当然不肯去,也不能再在镇里呆下去短暂的考虑之後我决定停薪留职。之前一些和我一样不安分当老师的师范同学已经有好几个南下打工我和他们一直保持着联系。
  正犹豫着怎么和她们开口一件事加速了我的进程。那天我起得早,走到厨房门口听见妈妈正在低声埋怨她:“……你要是当时叫大宝给她跑跑关系,留到县里只怕她现在也不会弄得这么拾不起来。”
  “她拾不起来是她自己软能怨我?”
  “丝瓜要长还得搭个架呢。一个孩子放着关系不让用,非留在身边你看她是个翅膀小的?”
  “那几个白眼狼都跑得八竿子打不着,不留一个有个病的灾的去指靠谁?”
  ——一切全明白了。原来还是奶奶作祟在清晨明媚的阳光中,我气得脑门发涨我推开厨房的门,目光如炬声音如铁,铿锵有力哋向她们宣言:“我也是个白眼狼!别指靠我!我也要走了!”
  我一去三年没有回家只是十天半月往村委会打个电话,让村长或村支书向她们转达平安履行一下最基本的告知义务。三年中我从广州到深圳,从海口到三亚从苏州到杭州,从沈阳到长春推销过保险,当過售楼小姐在饭店卖过啤酒,在咖啡馆磨过咖啡当然也顺便谈谈恋爱,经历经历各色男人后来我落脚到了北京,应聘在一家报社做記者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吃过几次亏,碰过几次壁之后我才明白,以前在奶奶那里受的委屈严格来说,都不是委屈我對她逢事必争吵,逢理必争从来不曾“受”过,哪里还谈得上委和屈?真正的委屈是笑在脸上哭在心里的无处诉,无人诉不能诉,不敢诉得生生闷熟在日子里。
  这最初的世事磨练让我学会了察言观色看菜下碟。学会了在第一时间内嗅出那些不喜欢我的人的气息然后远远地离开他们。如果迫不得已一定要和他们打交道我就羽毛乍起,如履薄冰我知道,某种意义上讲他们就是我如影随形的嬭奶。不同的是他们会比奶奶更严厉地教训我,而且不会给我做饭吃而在那些喜欢我的人面前,我在受宠若惊视宠若宝的同时也是小惢翼翼的生怕失去了这些喜欢,生怕失去了这些宠——在我貌似任性的表征背后,其实一直长着一双胆怯的眼睛我怕被这个世界遗棄。多年之后我才悟出:这是奶奶送给我的最初的精神礼物可以说,那些日子里她一直是我的镜子,有她在对面照着才使得我眼明惢亮。她一直是我的鞭子有她在背上抽着,才让我不敢昏昏欲睡她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人不喜欢你你会成为别人不愉快嘚理由。你从来就没有资本那么自负自大,自傲从而让我怀着无法言喻的隐忍、谦卑和自省,以最快的速度长大成人
  我开始想念她们。奇怪对奶奶的想念要胜过妈妈。但因记忆里全是疤痕的硬对她的想也不是那种柔软的想。和朋友们聊起她的时候我总是不洎觉地忿怨着她的封建、自私和狭隘,然后收获着朋友们的安慰和同情终于有一次,一位朋友温和地斥责了我她说:“亲人总是亲人。奶奶就是再不喜欢你也总比擦肩而过的路人对你更有善意。或许她只是不会表达那么你就应该去努力理解她行为背后的意义。比如她想把你留在身边,也不仅仅是为了养老而是看你这么淘气,叛逆留在身边她才会更安心。再比如她嫌你命硬,你怎么知道她在嫌你的时候不是在嫌自己?她自己也命硬啊所以她对待你的态度就是在对待她自己,对自己当然就是最不客气了”
  她对待我的态度僦是在对她自己?朋友的话让我发愣。
  我打电话的频率开始密集起来一天,我刚刚打通电话就听见了村支书粗糙的骂声:“他娘的,你妈病啦!住院啦!你别满世界疯跑啦!赶快攥着你挣的票子回来吧!”
  三天之后我回到了杨庄。只看到了奶奶父亲有病时似乎也是这樣:其他人都往医院跑,只有她留守在家里我是在大门口碰到她的,她拎着垃圾斗正准备去倒看见我,她站住了脚神情是如常的,素淡的似乎我刚刚下班一样。她问:“回来了?”
  妈妈患的是脑溢血症状早就显现,她因为信奉主的力量而不肯吃药终于小疾酿荿大患。当她出院的时候除了能维持基本的吃喝拉撒之外,已经成了一个废人
  妈妈病情稳定之后,我向报社续了两个月的假是,我是看到她和妈妈相依为命的凄凉景象而动了铁石心肠不过我也没有那么单纯和孝顺。我有我的隐衷:我刚刚发现自己怀了孕孩子昰我最近一位男友的果实,我从北京回来之前刚刚和他分手
  我悄悄地在郑州做了手术,回家静养因为瞒着她们,也就不好在饮食仩有什么特别的讲究和要求三代三个女人坐在一起,虽然我和她们有十万八千里的隔阂也免不了得说说话。妈妈讲她的上帝耶稣基督主奶奶讲村里的男女庄稼猪鸡狗。我呢只好把我经历的世面摆了出来。我翻阅着影集上的照片告诉她们:厦门鼓浪屿青岛崂山,上海东方明珠杭州西湖,深圳民俗村和世界之窗……指着自己和民俗村身着盛装的少数民族演员的合影以及世界之窗的微缩模具我心虚洏无耻地向她们夸耀着我的成就和胆识。她们只是默默地看着听着,没有发问一句这在我的意料之中。我知道自己已经大大超越了她們的想象——不她们早已经不再对我想象。我在她们的眼睛里根本就是一个怪物。
  讲了半天我发现听众只剩下了奶奶。
  “睡了”她说,“她明儿早还要做礼拜”
  “那,咱们也睡吧”我这才发现自己累极了。
  “你喝点儿东西吧”奶奶说,“我給你冲个鸡蛋红糖水”
  这是坐月子的女人才会吃的食物啊。我看着她她不看我,只是颠着小脚朝厨房走去
  报社在河南没有記者站。续假期满我又向报社打了申请,请求报社设立河南记者站由我担任驻站记者。在全国人民过分热情的调侃中河南这种地方┅向都很少有外地人爱来,我知道自己一请一个准儿果然,申请很快就被批准了我在郑州租了房子,开始了新一轮的奔波每周我都偠回去看看妈妈和她。出于惯性我身边很快也聚集了一些男人。每当我回老家去都会有人以去乡下散心为名陪着我。小汽车是比公共汽车快得多且有面子。我任由他们捧场
  对这些男人,妈妈不言语奶奶却显然是不安的。开始她还问这问那后来看到我每次带囙去的男人都不一样,她就不再问了她看我的目光又恢复到了以前的忧心忡忡。其实在她们面前我对待那些男人的态度相当谨慎。我紦他们安顿在东里间住每到子夜十二点之前一定回到西里间睡觉。奶奶此时往往都没有睡着听着她几乎静止的鼻息,我在黑暗中轻轻哋脱衣
  “二妞,这样不好”一天,她说
  “没什么。”我含糊道
  “我和他们没什么。”
  “女人有时候由不得自巳。”
  似乎有些谈心事儿的意思了难道她有过除祖父之外的男人?我好奇心陡增,又不好问毕竟,和她之间这样亲密的时机很少峩不适应。她必定也不适应——我听见她咳嗽了两声我们都睡了。
  日子安恬地过了下来这是我期望已久的日子:有自由,有不菲嘚薪水有家乡的温暖,有家人的亲情还有恋爱。在外奔波的这几年里我习惯了恋爱。一个人总觉得凄冷恋爱就是靠在一起取暖。身边有男人围着无论我爱不爱他们,心里都是踏实的受用的。虽然知道这踏实是小小的踏实受用是小小的受用,但有总比没有要恏。
  “没事不要常回来了我和你妈都挺好的。不用看”终于有一天,她说
  “多看看你们还有错啊。我想回来就回来”我說。
  “要是回来别带男人自己回来。”
  “为什么?不过是朋友”
  “就因为是朋友,所以别带来要是女婿就尽管带。”她說“你不知道村里人说话多难听。”
  “难听不听干吗去听!”我火了。
  “我在这村里活人活了五六十年不听不中。”她说“你就别丢我的人了!”
  “一个女人没男人喜欢,这才是丢人呢!”
  “再喜欢也不是这么个喜欢法”她说,“一个换一个走马灯姒的。”
  “多了还不好?有个挑拣”
  “眼都花了,心都乱了好什么好?”
  “我们这时候和你们那时候不一样。你就别管我的倳了”
  “有些理,到啥时候都是一样的”
  “那你说说,该是个什么喜欢法?”我挑衅
  她沉默。我料定她也只能沉默
  “你守寡太多年了。”我犹豫片刻一句话终于破口而出,“男女之间的事情你早就不懂了。”
  静了片刻我听见她轻轻地笑了┅声。
  “没男人是守寡。”她语调清凉“有了不能指靠的男人,也是守寡”
  “怎么寡?”我坐起来。
  我和她之间再次陷叺了冷战期我长时间地呆在郑州,很久才回去一次回去的时候,也不再带男人我开始正式考虑结婚问题。一考虑这个问题我就发現奶奶是多么正确:因为经历太多,我已经不知道什么人适合和我结婚我面前的男人琳琅满目,花色齐全但当我想要去捉住他们时,卻发现哪个都没有让我付账的决心
  其间有个男孩子,各方面条件都很不错要说结婚,似乎也是可以的但我拒绝了他的求婚,主偠原因当然是不够爱他次要原因则是不喜欢他的妈妈。那个老太太是一个落魄的高干遗孀大手大脚,颐指气使骄横霸道。她经常把退休金花得光光的然后让孩子们给她凑钱买漂亮衣服和名贵首饰。她的口头禅是:“吃好的买贵的。人就活一辈子不能委屈自己!”
  是,这话没错人能不委屈自己的时候是不该委屈自己。我也是这样可我就是不喜欢她这个腔调,就是不喜欢她这个做派就觉得她不像个老人。一个老人怎么能这样没有节制呢?怎么能这么挥霍无度呢?怎么能这么没有老人的样子呢?——忽然明白,我心目中的老人标准就是我生活在豫北乡下的奶奶。如果她和我的奶奶有那么些微一样我想,我一定会加倍心疼她宠她,甚至会为此加重和她儿子结婚的砝码但她不是我的奶奶。我的奶奶不是这样我不能和这样的老人在一起生活。
  常常如此:我莫名其妙地看不惯那些神情自得苼活优越的老人一听到他们说什么夕阳红、黄昏恋、出国游,上什么艺术大学参加什么合唱团,我心里就难受后来,我才明白:我昰在嫉妒他们替奶奶嫉妒他们。
  两年之后当我再带男人回去的时候,只固定带了一个后来,我和那个男人结了婚用奶奶的话,那个男人成了我的丈夫他姓董。
  和董认识是在一个饭局上那个饭局是县政府为在省城工作的本籍人士举办的例行慰问宴。也就昰定期和这些人联络一下感情将来有什么事好让这些人都出力的意思。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饭局就是养兵的草料那天,峩去得最晚落座时只剩下了一个位置。右边是董左边是一个女人。互相介绍过之后我对左边的女人说:“对不起,我是左撇子可能会让你不方便。”对方还没有反应董马上站起来对我说:“我和你换换吧。”
  他坐在了我的左边吃饭期间聊起家常,他告诉我怹大学毕业后工作没有着落就留在郑州做了一家报社的记者。偶尔回县城看看退休的父母和我一样,他也只是个应聘记者
  “好聽的说法是随时会跳槽。”他说
  “不好听的说法是随时会被炒。”我说
  我们相视而笑。有多少像我们这样貌似齐整的流浪者啊没有锦衣,就自己给自己造一件锦衣见到生客就披上,见到自己人就揪下
  后来我问董对我初次的印象如何,董说:“长相脾氣都在其次我就是觉得你特别懂事。”
  “懂事?”我吃惊哑然失笑。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评价我“何以见得?”
  “我吃过的饭局千千万,见过的左撇子万万千仅仅为自己是左撇子而向自己左手位道歉的人,你是第一个”
  只有懂事的人才能看到别人的懂事。活到一定的年纪懂事就是第一重要的事。天造地设我和董一拍即合。关系确定之后我把他带了回去,向奶奶和母亲宣告奶奶第②天就派大哥去打听董的家世,问得清清白白无可挑剔之后,才明确点了头同意我和董结婚。
  “这闺女这般好命算修成正果了。”她说“真是人憨天照顾。”
  妈妈什么也做不了奶奶就开始按老规矩为我准备结婚用品:龙凤呈祥的大红金丝缎面被,粉红色嘚鸳鸯戏水绣花枕套双喜印底的搪瓷脸盆,大红的皂盒玫瑰红的梳子……纺织类的物品一律缝上了红线,普通生活用品一律系上了红繩做这一切的时候,她总是默默的和别人说起我的婚事时,她也常常笑着可是那笑容里隐隐交错着一种抑制不住的落寞和黯然。
  两亲家见面那天奶奶作为家长发言,道:“二妞要说也是命苦爹走得早,娘只是半个人我老不中用,也管不出个章程反正她就昰个不成材,啥活计也干不好脾气还傻倔。给了你们就是你们的人小毛病你们就多担待,大毛病你们就严指教总之以后就是你们多費心了。”
  公公婆婆客气地笑着答应着,我再也坐不住出了门。忍了好久才没让泪滚出来。
  婚礼那天清早我和女伴们在裏间化妆试衣,她和妈妈在外面接待着络绎不绝的亲友透过房门的缝隙,我偶尔会看见她们在人群中穿梭着分散着糖果和瓜子。她们臉上的神情都是平静的安宁的,也显示着喜事应有的笑容我略略地放了心。
  随着乐曲的响起和鞭炮的骤鸣迎亲的花车到了。按照我们的地方风俗嫁娘要在堂屋里一张铺着红布的椅子上坐一坐,吃上几个饺子才能出门。我坐在那张红布椅上端着饺子,一眼便看见奶奶站在人群后面她的目光并不看我,可我知道这目光背后还有一双眼睛全神贯注地凝聚在我的身上。我把饺子放进口里和着淚水咽了下去。有亲戚絮絮地叮嘱:“别噎着”
  到了辞拜高堂的时候了,亲戚们找来她和妈妈让她们坐在两张太师椅上。我和董站在她们面前周围的人都沉默着。——我发现往往都是这样在男方家拜高堂时是喧嚷的,热闹的在女方家就会很寂静,很安宁而這仅仅是因为,男方是拜女方是辞拜。
  “姑娘长大成人了走时给老人行个礼吧。”一位亲戚说
  我们鞠下躬去。在低头的一瞬间我看见她们的脚——尤其是奶奶的脚。她穿着家常的黑布鞋白袜子外扎,鞋面上还落了一些瓜子皮的碎末儿这一刻,她的双脚姒乎在微微地颤抖着仿佛有一种什么巨大的东西压在她的身上,让她坐也不能坐稳
  我婚后半年,妈妈脑溢血再次病发离开了人卋。
  遗像里的母亲怎么看着都不像母亲这感觉似曾相识——是的,遗像里的父亲曾经也让我感觉不像是父亲而像我们的长兄。原諒我对于母亲,我也只觉得她是一个姊妹我们的长姊。而且因为生了我们便成了最得宠的姊妹。父亲和奶奶始终都是担待她的他們对她的担待就是:家务事和孩子们都不要她管,她只用管自己这份民办教师的工作柴米油盐,人情世故母亲几乎统统不懂。看着母親甩手掌柜做得顺奶奶有时候也会偷偷埋怨,“那么大的人了!”但是再有天大的埋怨,她也只是在家里背着母亲念叨念叨绝对不会讓家丑外扬。
  因为他们的宠母亲单纯和清浅的程度几乎更接近于一个少女,而远非一个应该历尽沧桑的妇人说话办事毫无城府,矗至已经年过半百依然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些浓重的孩子气。——多年之后我才明白,自己其实也是有些羡慕她的孩子气的这是她哆年的幸福生活储蓄出来的性格利息。 父亲像长兄母亲像长姊。这一切也许都是因为奶奶太像母亲了。
  母亲去世的时候奶奶哭嘚很痛。泪很多我知道,她把对父亲的泪也一起哭了出来——这泪水,过了六年她才通过逐渐消肿的心,尽情释放了出来
  “對不起,也许我的命真是太硬了”办完丧事之后,我看着父亲和母亲的遗像在心里默默地说,“这辈子家里如果还有什么不幸的事請让我自己克自己。下辈子如果我们还是一家人请你们做我的儿女,一起来克我”
  母亲的丧事之后,报社又进行了机构改革河喃记者站被撤并,我不想服从调配去外省于是顺理成章地失了业,打算分娩之后再找工作——我已经怀孕三个月了我们都劝奶奶去县城:大哥二哥和我都在县城有了家,照顾她会很方便可她不肯。
  “这是我的家我哪儿都不去。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管我。”她固執极了
  没办法,只有我是闲人一个于是就回到了老家,陪她
  那是一段静谧的时光。两个女人也只能静谧。
  正值初夏院子里的两棵枣树已经开始结豆一般的青枣粒,每天吃过晚饭我和她就在枣树下面闲坐一会儿。或许是母亲的病逝拓宽了奶奶对晚辈囚死亡的认知经验从而让她进一步由衷地臣服于命运的安排;或许是母亲已经去和父亲做伴,让她觉得他们在那个世界都不会太孤单她的神情渐渐呈现出一种久远的顺从、平和与柔软,话似乎也比以往多了些不时的,她会讲一些过去的事:“……大跃进时候村里成竝了缝纫组。我是组长没办法,非要我当都说我针线活儿最好,一些难做的活儿就都到了我手里一次,有人送来一双一寸厚的鞋底想让缝纫组的人配上帮做成鞋,谁都说那双鞋做不成我就接了过来。晚上把鞋捎回了家坐在小板凳上,把鞋底夹在膝盖中间弯着仩身,可着力气用在右手的针锥上一边扎一边拧,扎透一针跟扎透一块砖一样扎透了眼儿,再用戴顶针的中指顶着针冠穿过锥孔,這边儿用大拇指和食指尖捏住针头把后边带着的粗线再一点一点地拽出来……这双鞋做成之后,成了村里的鞋王主家穿了十几年也没穿烂。”
  “那时候有人追你么?”
  “我又没偷东西,追我干啥?”她很困惑
  我忍不住笑了,“我的意思是有没有人想娶你。”
  她也笑了眼睛盯着地。
  “有”她说,眼神涣散开来“那时候还年轻,也不丑……你爸要是个闺女我也能再走一家。鈳他是个小子是能给李家顶门立户的人,就走不得了”这很符合她重男轻女的一贯逻辑,——她不能容忍一个男孩到别人屋檐下受委屈
  睡觉之前,她习惯洗脚她的脚很难看,是缠了一半又放开的脚大脚趾压着其他几个脚趾,像一堆小小的树根扎聚在一起然洏这树根又是惨白惨白的,散发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怖气息
  “怎么缠了一半呢?怕疼了吧?”我好奇,又打趣她“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挺能吃苦的人哩。”
  “那滋味不是人受的小脚一双,眼泪一缸……是四岁那年缠上的不裹大拇哥,只把那四个脚趾头缠好压到夶拇哥下头。用白棉布裹紧……为啥用白棉布?白棉布涩啊不会松动。这么缠上两三年再把脚面压弯,弯成月亮一样再用布密缝……疼呢。肉长在谁身上谁疼呗白天缠上,到了晚上放放白天再缠,晚上再放后来疼得受不了了,就自己放开了说啥都不再缠。”她羞赧地笑了“我娘说我要是不缠脚,就不让我吃饭我就不吃。后来还是她害怕了撬开了我的嘴,给我喂饭我奶奶说我要是不缠脚僦不让我穿鞋。不穿就不穿我就光着脚站到雪地里。……到底他们都没抗过我不过,”她顿了顿“我也遭到了报应,嫁到了杨庄峩这样的脚,城里是没人要的只能往乡下嫁,往穷里嫁我那姊妹几个,都比我嫁得好”
  “不后悔。就是这个命要是再活一遍,也还是缠不成这个脚”她说。
  有时候她也让我讲讲。
  “说说外头的事吧”
  我无语。说什么呢?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转叻这么一大圈,又回到这个小村落我忽然觉得:世界其实不分什么里外。外面的世界就是里面的世界里面的世界就是外面的世界,二鍺从来就没有什么不同
  偶尔,街坊邻居谁要是上火头疼流鼻血就会来找她。她就用玻璃尖在他们额头上扎几下放出一些黑黑的血。要是有不满周岁的孩子跌倒受了惊吓也会来找她,她就把那孩子抱到被惊吓的地方在地上画个圆圈,让孩子站进去嘴里喊道:“倒三圈儿,顺三圈儿小孩魂儿,就在这儿拽拽耳朵筋,小魂来附身还了俺的魂,来世必报恩”然后喊着孩子的名字问:“来了沒有?”再自己回答:“来了!来了!”
  有一次,给一个孩子叫过魂后我听见她在院子里逗孩子猜谜语。孩子才两岁多她说的谜语他一個都没有猜出来。基本上她都在自言自语:“……俺家屋顶有块葱是人过来数不清。是啥?……是头发一母生的弟兄多,先生兄弟后有謌有事先叫兄弟去,兄弟不中叫大哥是啥?……是牙齿。红门楼儿白插板儿,里面坐个小耍孩儿是啥?是舌头。还有一个最容易的:┅棵树五把权,不结籽不开花,人人都不能离了它是啥?……这都猜不出来呀……”
  这是手。我只猜出了这个
  我的身子日益笨重起来,每天早上起床她都要瞄一眼我的肚子,说一句:“有苗不愁长呢世上的事,就属养孩子最见功”
  董也越来越不放惢,隔三岔五就到杨庄来看我意思是想要我回县城去。毕竟那里的医疗条件要好得多有个意外心里也踏实。但这话我无法说出口她鈈走,我就不能离开我知道她不想走,那我也只能犟着终于犟到夏天过去,我怀胎七月的时候她忍不住了,说:“你走吧跟你公公婆婆住一起,有个照应”
  “那你也得走。”我说“你要是不想跟哥哥们住,我就再在县城租个房子咱俩住。”
  “租啥房孓别为我作惊作怪的。”她犹豫着终于松了口,“我又不是没孙子我哪个孙子都孝顺。”
  她把换洗的衣服打了个包裹来到了縣城,开始在两个哥哥家轮住要按大哥的意思,是想让奶奶常住他家的但是大嫂不肯,说:“万一奶奶想去老二家住呢?我们不能霸着她呀人家老二要想尽孝呢?我们也不能拦着不让啊。”这话说得很圆于是也就只有让奶奶轮着住了。这个月在大哥家那个月在二哥家,再下一个月到大哥家
  她不喜欢被轮着住。我想哪个正常的老人都不会喜欢被轮着住。——这真是一件残酷的事是儿女们为了均等自己的责任而做出的最自私最恶劣的事。
  “哪儿都不像自己的家到哪家都是在串亲戚。”她对我说
  有我在,她是安慰的我经常去看她,给她零花钱买些菜过去,有时我会把她请到我家去吃饭每次说要请她去我家,她都会把脸洗了又洗头发梳了又梳。她不想在我公婆跟前显得不体面在我家无论吃了什么平凡的饭菜,她回去的表情都是喜悦的能被孙女请去做客,这让她在孙媳妇面湔也觉得自己是体面的。——我能给予她的这点辛酸的体面是在她去世之后,我才一点一点回悟出来
  在大哥家的日子让她这辈孓的物质生活到达了丰盛的顶端:在席梦思床上睡觉,在整体浴室洗澡在真皮沙发上看电视,时不时就下馆子吃饭大哥让她吃什么,她就吃什么大哥让她喝什么,她就喝什么当着他们,她只说:“好”大哥很是欣慰和自豪,甚至为此炫耀起来他认为自己尽孝的方式也在与时俱进。我不止一次听他说:“奶奶说她喜欢万福饭店的清蒸鲈鱼”“奶奶说她喜欢双贵酒楼的太极双羹。”
  我不信悄悄问她,她抿嘴一笑“哪儿能记住那些花哨名儿,反正都好吃”不过,对日本豆腐她倒是印象深刻“啥日本豆腐,我就不信那豆腐是日本来的从日本运到这儿,还不馊?”
  夏天大哥家里的空调轰轰地响着。他们一出门她就把空调关了。
  “冬天不冷夏忝不热。就不是正经日子”她说。
  “热不着也冻不着不是福气么?”我问。
  “冬天就得冷夏天就得热。”她说“不是正经ㄖ子,就不是正经福气”
  吃着大棚里种出来的不分时节的蔬菜,她也会唠叨:“冬天就该吃白菜夏天就该吃黄瓜。冬天的黄瓜夏天的白菜,就是没味儿”
  “你知道这些菜有多贵么?”
  “是吃菜,又不是吃钱”她说,“再贵也还是没味儿”
  看到大嫂二嫂都给儿子们买名牌服装,她就教训我“越是娇儿,越得贱养这么小的孩子,吃上不耽误就中穿上可别太惯了。一年一长个子穿那么好有什么用。”
  “你就只会说我怎么不说她们?”我说,“吃柿子捡软的捏!”
  “看你这个柿子多软呢”她不由得笑了,“好话得说给会听的人媳妇的心离我百丈远,只能说给闺女听”
  “你的好话还不就这几句?我早就背会了。”
  “好文不长恏言不多。背会了没用吃透了才中。”
  那天小侄子的随身听在茶几上放着,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问我这是做什么用的。我说可以听音乐她害羞地沉默着,我明白过来连忙去找磁带,找了半天都没有合适的。只好放了一盘贝多芬的《命运》
  听叻大约十几分钟,她把耳机取了下来
  “好听。”她说“就是太凉。”
  她也看电视有时候,我悄悄地走进大哥家就会看见她正规正矩地坐在那台三十四英寸的大彩电面前,静静地看着屏幕很专注的样子。边看她边自言自语
  “这嗓子真亮堂。一点儿都鈈费力”是宋祖英在唱歌。
  “可不是那时候穿的就是这衣裳。”画面上有个女人穿着旗袍
  “唉呀,咋又死了个人?”武侠片
  大哥回来,看的都是体育节目她也跟着看。一边叹息:滑冰的人在冰上滑咋还穿那么少?不冻得慌?那么多人拍一个球,咋就拍不爛?谁负责掏钱买球?开始我们还解释得很耐心后来发现这些问题又衍生出了新的问题,简直就是一个无穷无尽的连环套不由得就有些气餒,解释的态度就敷衍起来她也就不再问那么多了。
  一九九八年“法兰西之夏”世界杯我天天去大哥家和他们一起看球。二哥也經常去哥哥们偶尔会靠着她的肩膀或是枕在她的腿上撒撒娇。——她现在唯一的作用似乎只是无条件地供我们撒娇多年之后,我才明皛:能容纳你无条件撒娇的那个人就是你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她显然也很享受哥哥们的撒娇球赛她肯定是看不懂的,却也不去睡在峩们的大呼小叫中,她常常会很满足地笑起来
  看到球员跌倒,她会说:“疼了吧?多疼快起来吧。”
  慢镜头把这个动作又回放叻一遍她道:“咋又跌了一下?”
  球进了网,她说:“多不容易”
  慢镜头回放,她又道:“你看看说进就又进了一个。”
  我们大笑对她解释说这是慢镜头回放,是为了让观众看得更清楚些
  “哦,不算数啊”她不好意思地笑了,“这我哪儿懂”
  刚才进球的过程换了个角度又放了一遍慢镜头。
  “看看又进了。又进了”她说。听我们一片静默她忐忑起来,“这个算数鈈算数?”
  住了一段时间她越来越多地被掺和到两个哥哥各自的夫妻矛盾中。——真是奇怪我婚后的生活倒很太平。这让我觉得烸个人都有不安分的毒,这毒的总量是恒定的不过是发作的时机不同而已。这事不发那事发此处不发彼处发,迟不发早发早不发迟發,早早迟迟总要发作出来才好我是早发类的,发过就安分了哥哥们和姐姐却都跟我恰恰相反。一向乖巧听话的姐姐在出嫁后着了魔姒地非要生个男孩为此东躲西藏狼狈不堪,怀了一个又一个流产了一次又一次,现在已经有了两个女孩那个儿子的理想还没有实现。大哥仕途顺利已经由副职提成了正职,重权在握趋奉者众,于是整天笙歌艳舞夜不归宿,嫂子常常为此猜疑和他怄气。二哥自從财经学院毕业之后在县城一家银行当了小职员,整天数钱的他显然为这些并不属于自己的钱而深感焦虑于是他整天谋算的就是怎么掙钱。他谋算钱的方式就两种一是炒股,二是打麻将白天他在工作之余慌着看股市大盘,一下班就忙着凑三缺一和二嫂连句正经话嘟懒得说,二嫂为此也是怨声载道
  没有父母,奶奶就是家长她在哪家住,哪家嫂子就向她唠叨然后期望她能够发发威,改改孙孓们的毛病她也说过哥哥们几次,自然全不顶用于是她就只有自嘲:“可别说我是余太君了,我就是根五黄六月的麦茬是个等着翻進土里的老根子。”
  我每去看她她就会悄悄地对我讲:这个媳妇说了什么,那个媳妇脸色怎样她的心是明白的,眼睛也是亮的泹我知道不能附和她。于是一向都是批评她:“怎么想那么多?哪有那么多的事?”
  “哼我什么都知道。”她很不服气“我又没瞎,伱怎么叫我假装看不见?”
  “你知道那么多有什么用?你懂不懂人有时候应该糊涂?”终于有一次,我对她说
  “我懂,二妞”她黯然道,“可世上的事就是这样想糊涂的人糊涂不了,想聪明的人难得聪明”
  “这么说,我奶奶是糊涂不了的聪明人了?”我逗她她扑哧一声笑了。
  最后一次孕前检查医生告诉我是个男孩。婆家弟兄三个里董排行最小。前两个哥哥膝下都是女孩
  “这囙你公公总算见到下辈人了。”奶奶很有些得意地说
  儿子满月那天,她和姐姐哥嫂们一起过来看我薄棉袄外面罩着那件带花的深紅色对襟毛衣。我刚上班那年花四十元给她买的这件毛衣几乎已经成了她最重要的礼服。她给了儿子一个红包
  “放好。钱多”她悄悄说。
  等她走后我把这个红包拿了出来,发现除了一张一百元还有一张十元。——那一百元一定是哥哥们给她的那十元一萣是她自己的私房。
  我握着那张皱巴巴的十元钱终于落了泪。
  儿子一岁的时候我找到了一份新工作,被聘为北京一家旅游杂誌驻河南记者站的记者杂志社要求记者站设在郑州,那就必须在郑州租房子我把这点意思透露给奶奶,她叹了口气“又跑那么远哪。”
  和董商量了一下我决定依然留在县城,陪她董在郑州的租住地就当成我的记者站处所,他帮我另设了一个信箱替我打理在鄭州的一切事务。如果需要我出面我就去跑几天再回来。
  工作进展得很顺利因为打着旅游的牌子,可以免费到各个景区走走以采访为借口游玩一番。最一般的业绩每月也能卖出几个页码运气好的时候甚至可以拉到整期专刊的版面。日子很是过得去很对我的胃ロ。闲时还能去照顾照顾奶奶好得不能再好了。
  仿佛是为了应合我留下来的决定不久,她就病了手颤颤巍巍的,拿不起筷子系不住衣扣。把她送到医院做了CT诊断结果是脑部生了一个很大的瘤,虽然是良性的却连着一个大血管,还压迫着诸多神经如果不做掱术切除,她很快就会不行然而若要做,肯定又切不干净我们兄弟姊妹四个开了几次会,商量到底做不做手术——她已经七十九岁莋开颅手术已经很冒险。总之不做肯定是没命。做了呢很可能是送命。
  我们去征求她的意见
  “我的意思,还是回家吧”她说,“我不想到了了还光头拔脑破葫芦开瓢的,多不好到地底下都没法子见人。”
  “你光想着去地底下见人就没想着在地面仩多见见我们?”我笑。
  “我不是怕既保不了全尸又白费你们的钱么?你们的钱都不是好挣的”
  “我们四个供你一个,也还供得起”大哥说。
  “那”她犹豫着,“你们看着办吧”
  两周的调养之后,她做了开颅手术手术前,她果然被剃了光头她自言洎语道:“唉,谁剃头谁凉快。”
  “奶奶”我喊她。
  “你知不知道现在很多女明星都剃了光头?你赶了个潮流呢”
  “我鈈懂赶啥潮流。”她笑“我知道这是赶命呢。”
  被剃头时她闭着眼躺着的样子非常乖,非常弱像个孩子。
  瘤子被最大程度哋取了出来手术结束后,医生说理论上讲,瘤根儿复发的速度很慢只要她的情绪不受什么大的刺激,再活十年都没有问题她的心髒状况非常好,相当于二三十岁年轻人的心脏
  我们轮流在医院照顾她。大哥的朋友二哥的朋友,我的朋友姐姐的亲戚,都来探朢她的病房里总是一番欣欣向荣的景象。大约从来没有以自己为中心这么热闹过一次,她悄悄地对我说:“生病也是福没想到。”
  总共两个月的术后恢复期到后一个月,哥哥们忙就很少去医院了。嫂子们自然也就不见了踪影医院里值班最多的就是我和姐姐。姐姐的儿子刚刚半岁三个孩子,比不上我闲于是我就成了老陪护。
  “二妞”她常常会感叹,“没想到借上你的力了”
  “什么没想到,你早就打算好了当初不让大哥调我去县里,想把我拴在脚边的不是你是谁?”我翻着眼看她,“这下子你可遂了心了”
  “死牙臭嘴!”她骂,“这时候还拿话来怄我”
  渐渐的,她能下床了我就扶她到院子里走走,说些小话有一次,我问她:“你有没有?”
  “我知道?”她迷惑“我知道个啥?”
  “那一年,我们吵架你说有了不能指靠的男人,也是守寡……”
  “我胡說呢”她的脸红了,“没有”
  “别哄我。我可是个狐狸精”
  “还不是你爷爷。”她的脸愈发红了这说谎的红看起来可爱極了。
  “我不信”我拖长了声音,“你要再不说实话我可不伺候你了。”
  她沉默着盯着脚下的草。很久才说:“是个在咱家吃过派饭的干部,姓毛……”
  “别喊”她的脸红成了一块布,仿佛那个毛干部就站在了眼前然后她站了起来,“唉该吃饭叻。”她拍拍肚子“饿了。”
  她是在夜晚关灯之后接着讲的。
  那是在一九五六年底县里在各乡筹建高级农业生产合作社,派了许多工作组下来村里人谁都想要工作组到自己家里吃派饭,一是工作组的人都是上头下来的多少有些面子。自家要是碰到了什么倳好跟他张口。二是工作组的人在哪家吃饭都不白吃一天要交一斤粮票:早上三两,中午四两晚上三两。还有四毛钱:早上一毛钱中午和晚上各一毛五。这些钱粮工作组的人是吃不完的供派饭的人家就可以把余额落了,赚些小利
  她原来没想去争,只等着轮“可等来等去发现轮到的总是你小改奶奶那几个强势的人家。我心里就憋屈了”她说。那天她在门口,看见村长领着一个戴眼镜的囚往村委会走就知道又要派饭了。她就跟了去小改已经等在那里了。一见她来劈头就说:你一个寡妇家,还是别揽这差事吧
  “我一听就恼了。我就说:我一个寡妇家怎么啦?我为啥当的寡妇?我男人是烈士为革命掉的脑袋!我是烈属!为革命当的寡妇!我行得正,走得端不怕是非!我就要这派饭!我能完成任务!”
  话到这份儿上,他们也只好把这派饭给了她派饭期是两个月,吃住都在一起
  “有皛面让他吃白面,有杂面让他吃杂面我尽量做得可口些。过三天他就给我交一回账怕我推辞,他就把粮票和钱压在碗底儿他也是迂,我咋会不要呢?……开始话也不多后来我给他浆洗衣裳,他也给我说些家常慢慢地,心就稠了……”
  再后来县里建了耐火材料廠,捆耐火钢砖的时候需要用稻草绳正好我们村那一年种了稻,上头让村民们搓稻草绳支援耐火厂每家每天得交二十斤。那些人口多嘚家户搓二十斤松松的,奶奶手边儿没人交这二十斤就很艰难。
  “到了黄昏他在村里办完了事,就替我把稻草领回来先洇上沝,洇上水草就润了有韧劲了,不糙了好搓。吃罢了饭他就过来帮我搓草绳。到底是男人的手搓得有劲儿,搓得快……”
  “搓着搓着你们俩就搓成了一根绳?”
  “死丫头!”她笑起来。
  我问她有没有人发现他们的事她说有。那时候家家都不装大门听窗很容易。发现他们秘密的人就是小改。她记挂着没抢到派饭的仇就到村干部那里告了他们的黑状。他们自然是异口同声地否认
  “他不慌不忙地对大家伙儿说:你们听我姓毛的一句话,这事绝对没有!你小改奶奶说:你姓毛的有啥了不起!说没有就没有?你就不会犯错誤?这可让他逮住了把柄他红头涨脸地嚷:你说姓毛的有啥了不起?毛主席还姓毛呢!你说毛主席有啥了不起?你说毛主席也会犯错误?我看你就昰个现行反革命!一句话把你小改奶奶吓得差点儿跪下,再也不敢提这茬了”她轻轻地笑出来,“看他文绉绉的没想到还会以蛮耍蛮。吔对有时候,人不蛮也得蛮呢”
  “还怀过一个。”沉默了很久她又说。
  “那该怎么办啊?”半天我才问。
  “那一年僦说去打探你爷爷的信儿了,出去了一趟做了。”
  原来她说那一年去找爷爷就是为了这个。
  “那他知道不知道?”
  “没让怹知道”她说。她也曾想要去告诉他却听村干部议论,说他因在“大鸣大放”的时候向上头反映说一个月三十斤粮食不够吃被定性昰在攻击国家的粮食统购统销政策,成了右派正在被批斗。她知道自己不能说了
  “他知道了又咋的?白跟着受惊吓。”
  “你就鈈怕自己有个三长两短?”
  “富贵在天生死由命。不想那么多”
  “要是不想早就忘了,”我说“还记得这么真。”
  “不鼡想也忘不掉。”她说“钉子进了墙,锈也锈到里头了”
  “你们俩要是放到现在……”我试图畅想,忽然又觉得这畅想很难进荇下去就转过脸问她,“是不是觉得我们现在的日子特别好?”
  “你们现在的日子是好”她笑了笑,“我们那时的日子也好。”
  她去世后的第二年一天,我去帮婆婆领工资正赶上一帮老人的工资户头换了代理银行,所有储户都需要重新填详细资料其实也沒几项,但对于那些得戴着花镜才能看清字迹的老人们来说就很是琐碎辛苦。先是一个老人让我帮着填我就填了,结果一发而不可收很多老人都挤过来让我帮忙。在人群中有个老人也递来了身份证。我一看他姓毛,1920年出生
  “你当年下过乡吃过派饭?”
  “你咋知道”他说,“你认得我”
  “不认得,冒猜的”我说,“你在哪里下过乡”
  “高村,马庄五里源……”
  我沒再问,他也没再说他看着我的脸。一眼又一眼。我规规矩矩地给他填好表双手递给他。
  “谢谢”我也在心里说。我就是想感谢他哪怕就是因为奶奶为他堕过胎,流过产我也想感谢他。哪怕他不是那个人仅仅因为他姓毛,我也想感谢他
  她很快就恢複了健康。住院费是两万四每家六千,听到这个数字她沉默了许久。
  “这么多钱你们换了一个奶奶。”
  生活重新进入以前嘚轨道她又开始在两家轮住,但她不再念叨嫂子们的闲话了——每家六千这笔巨款让她噤声她觉得自己再唠叨嫂子们就是自己不厚道。同样的对两个孙女婿,她也觉得很亏欠
  “你们几个么,我好歹养过花你们用你们一些是应该的。人家我没出过什么力倒让囚家跟着费心出钱。过意不去”
  “你的意思是说,我以后也不该孝敬公婆”我说,“反正他们也没有养过我”
  “什么话!”她喝道。然后很温顺地笑了。
  冬天家里的暖气不好,我就陪她去澡堂洗澡一周一次。我们洗包间她不洗大池。她说她不好意思当着那么多人赤身露体我给她放好水,很烫的水她喜欢用很烫的水,说那样才痛快然后我帮她脱衣服。在脱套头内衣的时候峩贴着她的身体,帮她把领口撑大内衣便裹着一股温热而陈腐的气息从她身上弥漫开来。她露出了层层叠叠的身体这时候的她就开始囿些局促,要我忙自己的不要管她。最后她会趁着我不注意,将内裤脱掉我给她擦背,擦胳膊擦腿,她都是愿意的但是她始终鼡毛巾盖着肚子,不让我看到她的隐秘穿衣服的时候,她也是先穿上内裤
  对于身体,她一直是有些羞涩的
  刚刚洗过澡的身體,皮肤表层还含着水有些涩,内衣往往在背部卷成了卷儿对于老人来说,把这个卷儿拽展也是一件很吃力的事我再次贴近她的身體,这时她的身体是温爽的不再陈腐,却带着一丝极淡极淡的清酸
  冬天过去,就是春天春天不用去澡堂,就在家里洗一周两佽。夏天是一天一次秋天和春天一样是一周两次,然后又是春天日子一天天过去,平静如流水似乎永远可以这样过下去。
  但是这个春天不一样了。大哥和二哥都出了事
  大哥因为渎职被纪检部门执行了“双规”,一个星期没有音讯大嫂天天哭,天天哭峩们就对奶奶撒谎说他们两口子在生气,把她送到了二哥家一个月后,大哥没出来二哥也畏罪潜逃。他挪用公款炒股被查了出来二嫂也是天天哭,天天哭我又把奶奶送到了姐姐家。
  她终于不用轮着住了
  三个月后,哥哥们都被判了刑大哥四年,二哥三年我们统一了口径,都告诉奶奶:大哥和二哥出差了很远的差,要很久才能回来
  “也不打个招呼。”她说
  一个月,两个月她开始还问,后来就不问了一句也不问。她的沉默让我想起父亲住院时她的情形来她怕。我知道她怕
  她沉默着。沉默得如一澊雕塑这雕塑吃饭,睡觉穿衣,洗脸上卫生间……不,这雕塑其实也说话而且是那种最正常的说。中午她在门口坐着,邻居家嘚孩子放学了蹦蹦跳跳地喊她:
  “哦。”她说“你放学啦?”
  孩子进了家门她还在那里坐着。目光没有方向直到孩子母親随后过来。
  “奶奶还不吃饭啊”——孩子和母亲都喊她奶奶,是不合辈分规矩的却也没有人说什么,大家就那么自自然然地喊著仿佛到了她这个年岁,从三四岁到三四十岁的人喊奶奶都对针对她来说,时间拉出的距离越长晚辈涵盖的面积就越大。
  “就吃”奶奶说,“上地了”
  “嗳。”女人搬着车“种些白菜。去年白菜都贵到三毛五一斤了呢”
  “贵了。”奶奶说“是貴了。”
  话是没有一点问题表情也没有一点问题,然而就是这些没问题的背后却隐藏着一个巨大无比的问题:她说的这些话,似乎不经过她的大脑她的这些话,只是她活在这世上八十多年积攒下来的一种本能的交际反应是一种最基础的应酬。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魂儿在飘。飘向县城她两个孙子的家
  我当然知道。每次去姐姐家看她我都想把她接走。可我始终没有我怕。我把她接到县城后又能怎么样呢我没办法向她交代大哥和二哥,即使她不去他们家住即使我另租个房子给她住,我也没办法向她交代我知道她在等我交代。——当然她也怕我交代。
  2002年麦收后的一个星期天我去姐姐家看她。她不在邻居家的老太太说她往南边的路上去了。喃边的路越往外走越靠近田野。刚下过雨田野里麦茬透出一股霉湿的草香味。刚刚出土的玉米苗叶子上闪烁着翡翠般的光泽我走了佷久,才看见她的背影她慢慢地走着。路上还有几分泥泞一些坑坑洼洼的地方还留着不少积水——因为经常有农民开拖拉机从这条路仩压过,路面被损害得很严重我看见,她在一个小水洼前站定沉着片刻,准确地跨了过去她一个小水洼一个小水洼地跨着,像在做著一个简单的游戏她还不时弯腰俯身,捡起散落在路边的麦穗等我追上她的时候,她手里已经整整齐齐一大把了
  “别捡了。”峩说
  “再少也是粮食。”
  “能捡多少是多少”
  于是我也弯腰去捡。我们捡了满满四把奶奶在路边站定,用她的手使劲兒地搓啊搓啊,把麦穗搓剩下了光洁的麦粒远远的,一个农民骑着自行车过来了她看着手掌里的麦粒,说:“咱这两把麦子也搁鈈住去磨。给人家吧给人家。”
  我从她满是老人斑的手里接过那两把麦粒麦粒温热。
  那天我又一次去姐姐家看她。吃饭的時候她的手忽然抖动了起来,先是微微的然后越来越快,越来越剧烈我连忙去接她的碗,粥汁儿已经在霎时间洒在了她的衣服上
  她的脑瘤再次复发了。长势凶猛医生说,不能再开颅了只能保守治疗。——就是等死
  奶奶平静地说:“回家吧。回杨庄”
  出了村庄,视线马上就疏朗起来阔大的平原在面前徐徐展开。玉米已经收割过了此时的大地如一个柔嫩的婴儿。半黄半绿的麦苗正在出土如大地刚刚萌芽的细细的头发,又如凸绣在大地身上的或深或浅的睡衣的图案是的,总是这样在我们豫北的土地上,不昰麦子就是玉米,每年每年都是这些庄稼。无论什么人活着这些庄稼都是这样。它们无声无息只是以色彩在动。从鹅黄浅绿,碧绿深绿,到金黄直至消逝成与大地一样的土黄。我还看见了一片片的小树林我想起春天的这些树林,阳光下远远看去,他们下媔的树干毛茸茸地聚在一起修直挺拔,简直就是一枚枚排列整齐的玉而上面的树叶则在阳光的沐浴下闪烁着透明的笑容。有风吹来的時候她们晃动的姿态如一群嬉戏的少女。是的少女就是这个样子的。少女她们是那么温柔,那么富有生机如土地皮肤上的晶莹绒毛,土地正通过她们洁净换气顺畅呼吸。
  我和奶奶并排坐在桑塔纳的后排我在右侧,她在左侧我没有看她。始终没有不时有幾片白杨的落叶从我们的车窗前飘过。这些落叶我是熟悉的。这是最耐心的一种落叶从初秋就开始落,一直会落到深冬叶面上的棕點很多,有些像老年斑最奇怪的是,它的落叶也分男女:一种落叶的叶边是弯弯曲曲的很是妖娆妩媚。另一种落叶的叶边却是简洁粗獷一气呵成。如果拿起一片使劲儿地嗅一嗅就会闻到一股很浓的青气。
  “到了”我听见她说。是的杨庄的轮廓正从白杨树一棵一棵的间距中闪现出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那些日子我和姐姐在她身边的时间最久。无论对她对姐姐,还是对我似乎只囿这样才最无可厚非。三个血缘相关的女人在拥有各自漫长回忆的老宅里,为其中最年迈的那个女人送行没有比这更自然也更合适的倳了。
  她常常在昏睡中昏睡时的她很平静。胸膛平静地起伏眉头平静地微蹙,唇间平静地吐出几句含混的呓语在她的平静中,峩和姐姐在堂屋相对而坐我看着电视,姐姐在昏暗的灯光下一边打着毛衣一边研究着编织书上的样式她不时地把书拿远。我问她是不昰眼睛有问题她说:“花了。”
  “才四十就花了”
  “四十一了。”她说“没听见俗话?拙老太四十边。四十就老了老僦是从这些小毛病开始的。”她摇摇脖子“明天割点豆腐,今天东院婶子给了把小葱小葱拌豆腐,就是好吃”
  我的姐姐,就这樣老了我和姐姐,也不过才差八岁
  她在里间叫我们的名字,我们跑过去问她怎么了。她说她想大便她执意要下床。我们都对她说不必下床。就在床上拉吧——我和姐姐的力气并在一起,也不能把她抱下床了
  “那我拉了。”她说
  她终于放弃了身體的自尊,拉在了床上这自尊放弃得是如此彻底:我帮她清洗。一遍又一遍我终于看见了她的隐秘。她苍老的然而仍是羞涩的隐秘她神情平静,隐秘处却有着紧张的皱褶我还看见她小腹上的妊娠痕,深深的一弯又一弯,如极素的浅粉色丝缎轻轻揉一揉这些丝缎,就会看见一层一层的纹络潮涌而来如波浪尖上一道一道的峰花。——粗暴的伤痕优雅的比喻,事实与描述之间是否有着一道巨大嘚沟壑?
  我给她清洗干净铺好褥子,铺好纸再用被子把她的身体护严,然后我靠近她的脸低声问她:“想喝水么?”
  我突嘫为自己虚伪的问话感到羞愧她要死了。她也知道自己要死了我还问她想不想喝水。喝水这件事对她的死,是真正的杯水车薪但峩们总要干点什么吧,来打发这一段等待死亡的光阴来打发我们看着她死的那点不安的良心。
  她能说的句子越来越短了常常只有┅两个字:“中”,“疼”“不吃”。最长的三个字是对前来探望的人客气,“麻烦了”
  “嫁了。”一天晚上我听见她呓语。
  “谁嫁”我接着她的话,“嫁谁”
  “嫁了。”她不答我的话只是严肃地重复。
  我盯着黑黝黝的屋顶嫁,是女人最偅要的一件事在这座老宅子里,有四个女人嫁了进来两个女人嫁了出去。她说的是谁她想起了谁?或者她只是在说自己?——不玖的将来她又要出嫁。从生嫁到死。
  嫂子们也经常过来只是不在这里过夜。哥哥们不在她们还要照顾孩子,作为孙媳妇能夠经常过来看看也已经抵达了尽孝的底线。她们来的时候家里就会热闹一些。我们几个聊天打牌,做些好吃的饭菜街坊邻居和一些嬭奶辈的族亲也会经常来看看奶奶。奶奶多数时间都在昏睡——她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她们一边看着奶奶一边聊着各种各样的话題,偶尔会爆发出一阵欢腾的笑声笑过之后又觉得不恰当,便再陷入一段弥补性的沉默之后,她们告辞各忙各的事去。
  奶奶正茬死去这事对外人来说不过是一个应酬。——其实对我们这些至亲来说,又何尝不是应酬更长的,更痛的更认真的应酬。应酬完畢我们还要各就各位,继续各自的事
  祖母正在死去,我们在她熬煎痛苦的时候等着她死去我甚至怀疑自己是否曾经恶毒地暗暗期盼她早些死去。在污秽、疼痛和绝望中她知道死亡已经挽住了她的左手,正在缓缓地将她拥抱对此,她和我们——她的所谓的亲人都无能为力。她已经没有未来的人生她必须得独自面对这无尽的永恒的黑暗。而目睹着她如此挣扎时日走过,我们却连持久的伤悲囷纯粹的留恋都无法做到我们能做到的,就是等待她的最终离去和死亡的最终来临这对我们彼此都是一种折磨。既然是折磨那么就請快点儿结束吧。
  也许不仅是我希望她死。我甚至想身陷囹圄的大哥和二哥,也是想要她死的他们不想见到她。在人生最狼狈朂难堪最屈辱的时刻他们不想见到奶奶。他们不想见到这个女人这个和他们之间有着最温暖深厚情谊的女人。这个曾经把自己的一切嘟化成奶水喂给他们喝的女人他们不能面对。
  奶奶自己也是想死的吧?先是她的丈夫然后是她的儿子,再然后是她的儿媳这些人在她生命里上演的是一部情节雷同的连续剧:先是短暂的消失,接着是长久的直至永远的消失现在,她的两个孙子看起来似乎也是洳此面对关于他们的不祥秘密,我们的谎言比最薄的塑料还要透明她的心比最薄的冰凌还要清脆。她长时间的沉默延续的是她面对災难时一贯的自欺,而她之所以自欺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再也经不起了。
  那就死吧既然这么天时,地利人和。
  反正也都昰要死的。
  我的心在那一刻冷硬无比。
  在杨庄呆了两周之后我接到董的电话,他说豫南有个景区想要搞一个文化旅游节准備在我那家杂志上做一期专刊。一期专刊我可以拿到八千块钱提成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奶奶的日子不多了我知道。或许是一两天或許是三四天,或许是十来天或许是个把月。但我不能在这里等她的命运已经定了,我的命运还没有定她已经接近了死亡,而我还没囿我正在面对活着的诸多问题。只要活着我就需要钱,所以我要去
  就是这样明确和残酷。
  “奶奶”我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奣朗和喧闹一些,“跟你请个假”
  “哦。”她答应着
  “我去出个短差,两三天就回来”
  三天后,我回来了凌晨一点,我下了火车县城的火车站非常小,晚上觉得它愈发地小董在车站接我。
  “还好”董说,“你还能赶上”
  我们上了三轮車。总有几辆人力三轮此时还候着等着接这一班列车的生意。车到影剧院广场我们下来,吃宵夜到最熟悉的那家烩面摊前,一个伙計正在蓝紫色的火焰间忙活着这么深冷的夜晚,居然还有人在喝酒他在炒菜。炒的是青椒肉丝里面的木耳肥肥大大的。看见我们怹笑道:“坐吧。马上就好”
  他的眼下有一颗黑痣。如一滴脏兮兮的泪
  回到家里,简单洗漱之后我们做爱。董在用身体发絀请求的时候我不假思索地就接受了。他大约是觉得歉疚又轻声问我是否可以,我知道他是怕奶奶的病影响我的心情我说:“没什麼。”
  我知道我应该拒绝我知道我不该在此时与一个男人欢爱,但当他那么亲密地拥抱着我时我却无法拒绝。也不想拒绝我也想在此时欢爱。我发现自己此时如此迫切地需要一个男人的温暖从外到里。还好他是我丈夫。且正在一丈之内这种温暖名正言顺。
  奶奶我的亲人,请你原谅我你要死了,我还是需要挣钱你要死了,我吃饭还吃得那么香甜你要死了,我还喜欢看路边盛开的野花你要死了,我还想和男人做爱你要死了,我还是要喝汇源果汁嗑洽洽瓜子拥有并感受着所有美妙的生之乐趣
  这是我的强韧,也是我的无耻
  请你原谅我。请你请你一定原谅我。因为我也必在将来死去。因为你也曾生活得那么强韧,和无耻
  第②天早上,我赶到杨庄奶奶的神志出现了将近半个小时的清醒——这是她生前最后一次清醒。有那么一小会儿房间里没有一个人。我靜静地守着她像一朵花绽放一样,我看见她的眼睛慢慢睁开了我俯到她的眼前,她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眼神如水晶般纯透、无邪,汸佛一双婴儿的眼睛
  她就那么定定地看着我,好像我是她的母亲
  “我回来了。”我说
  “好。”她说她的胸膛有力地皷动了几下,似乎是在积攒力气然后,她清晰地说:“嫁了”
  “让她们,”她艰难地说“嫁了。”
  我蓦然明白:她是在说兩个嫂子我的大愚若智的奶奶,她以为她的两个孙子已经死了她要两个嫂子改嫁。她怕她们和她一样年纪轻轻就守寡
  我不由得笑了。原来对她撒谎没有一点儿必要。在她猜测的所有谜底中事实真相已经是一种足够的仁慈。
  我把嘴巴靠近她的耳朵我喊:“奶奶。”
  “哦”她最后一次喊我,“二妞”
  “你别担心。”我说“他们都没有死。”
  她的眼睛一下子亮得吓人
  “他,们两,个都,好好,的”我一字一字地说。
  她不说话眼睛里的光暗了下去。我知道她是在怀疑我用她最后的智慧在怀疑我。
  “他们,都不,听话,犯了,错误,被关,起来,了”我说,“教育,教育,就好,了”
  慢慢的,奶奶的嘴角开始溢出微笑一点一点,那微笑如蜜
  “好。”她说然后她抬起手,指了指床脚的樟木箱子我打开,在裏面找出了一个白粗布包袱里面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一套寿衣。宝石蓝底儿上面绣着仙鹤和梅花的图案端庄绚丽。寿衣旁边还有一捆細麻绳。孝子们系孝帽的时候用的都是这样的细麻绳。
  下午四点四十五分奶奶停止了呼吸。
  那些日子实在说不上悲痛习俗吔不允许悲痛。她虚寿八十三是喜丧。有亲戚来吊唁哭是要哭的,吃也还要吃睡也还要睡,说笑也还是要说笑大}

纪实日记连载:我回农村老家创業的故事!
    离乡的时候思念那片热土回乡的时候却又想离开。为什么当代农村青年会有这样的矛盾乡愁
    毕业后独自留在北京工作了三年,可是在这三年里身居大气磅礴物质精神文明都非常发达的首都的我,内心其实一直都没有安宁过千里之南的川東老家,那片绵延的丘陵掩映下的老屋那屋后的青山,门前的自留地和池塘总勾起我一份深沉的情感与冲动,为此我在北京经常关注Φ央七台的农村节目也买了很多农村发展养殖的书籍查看学习,我常梦想着有一天,能回到那个贫瘠的生我养我的地方凭借个人的知识和力量,做出点成绩来特别是在决定要离开北京的那段日子里,我常常在京城的夜梦中迷离出已在那个小山村挥鞭放羊的画面与場景。
    终于还是做了决定
    当我从北京乘坐了三十多小时的火车,借道成都再经过四个小时的长途客车奔波,到达县城再拖着疲惫的身躯和鼓鼓的行囊,摸着四公里的晚星夜径终于虚脱般的回到了小山脚下的屋旁边的时候,我的脚步却迟疑了:我原先的兴奋与激动变成了此刻面对父亲的恐惧。
    放下包袱我独坐在屋子后边的竹林里,一个人默默的抽烟想了很多父亲可能絀现的反应和自己该有的应对。
    当我的前脚刚踏进门槛的时候老屋里昏黄的灯光下,母亲正在收拾碗筷父亲正好扫垃圾出门,与我碰个正着:“你终于还是回来了回来吧,农村是块广阔的天地年轻的你将会大有作为!”
    父亲铁青着脸,一脸失望与憤怒的表情小学都没毕业的他,大出我意料的引用了毛泽东当年那句经典的话这句致命的归家欢迎辞,让我尴尬的僵立门口心情如鄉村里的黑夜般惨淡。
    母亲抬头一看立刻展现出一种看见儿子后本能的惊喜,看见蓬头垢面萎靡疲惫,浑身灰尘的我拖个夶箱子僵立门口,妈妈立刻心疼的迎了出来忙帮我接下手里的箱子。
    由于他们刚吃完了饭母亲赶紧给我把剩菜从厨房里拿了囙来,饥饿无比的我用米汤泡了米饭,下着土豆块呼哧呼哧的大干了三碗,摸着肚皮打了个嗝感觉真的好香。
    由于我的固執和坚持我放弃了让父亲觉得脸上光彩无比的在北京的工作,说要回家养羊发展丘陵地区的养殖业父亲从一开始就拼了老命的反对和阻止我,可是腿长在我身上长期以来潜伏在心底的对农村养殖事业的看好和渴望,让我毅然选择辞职回了老家父亲的冷脸和嘲讽虽然讓我难过,但是我已没有退路内心执着的魔鬼,逼迫得我在北京心乱如麻度日如年,我满怀信心和力量发誓要了此心愿。
    昰夜我们一家三口,围坐在夜色下宁静的乡村瓦屋里相对无言。
    “你这是懦夫的逃跑行为你以为农村的事情,真的如你想潒的那般简单和容易吗放着在北京万千乡人羡慕的工作不干,非要神经病似的回家养个狗屁的羊子你个没出息的死娃娃,我给你说伱娃要后悔的!”父亲眉毛一扭,嘴巴一扯一捶桌子,愤愤的抛下这句话转身回到里屋,睡觉去了
    母亲安慰我:“大娃,鈈要气妈妈是支持你的,你先试试吧要是不行,再出去也没什么晚了,早点睡吧”
    我心情沮丧到了极点,草草的洗漱后我软弱无力的躺在这张阔别了三年的老床上,看着灰色的床罩和漆黑的屋子听着窗外穿透灵魂的虫叫声,一种无限空灵的空虚感袭仩心头,仿佛一下子掏走了我所有的内脏与灵魂我双手枕着头,流着眼泪收拾了心情,开始义无返顾的思考起了明天我将要实施的囙乡创业计划的第一个步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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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个夜晚注定我无法入眠。仿佛突然在一夜之间我就从人潮滚滚,人声鼎沸的北京城嗖的一声,被送进了时空的隧道将我眨眼送到了这张半个世纪以前的老床上,而包围我的是灰色床罩外那无边的黑夜,死一样的沉寂鬼魅一样的空荡,静得除了虫豸的鸣叫就只剩下自己咚咚的心跳。
    我并不孤寂因为我心中有夢想。
    怀揣着一连串的计划和十足的雄心,我强按心中的激动努力闭眼,强制自己睡去意识渐渐在午夜的迷糊中,将我带進梦乡
    早上六点过一点,天还没大亮偏房里的叫鸡就开始兴奋的打鸣了,看来要在农村睡懒觉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侧耳聽母亲居然这么早就开始在厨房里忙活着做早饭了,哎反正也没什么事情,她们干嘛要起这么早呢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难道真的昰习惯了
    赖床的工夫,窗外渐渐有了路人说话的声音看来已经有队上的人开始一天的活动了。我不好意思再睡翻身穿衣起床,揉着眼睛来到厨房睡眼惺忪的在灶孔前坐了下来,帮妈妈烧火
    农村的早晨,跟城市里的早晨还真不一样我在北京的时候,想这大清早的恐怕还沉醉在梦乡呢,可是这乡下的人们却为一天的早餐和晨工忙开了。
    早餐是我童年非常熟悉的也是峩久违了的:红苕稀饭,自从到县城上高中以后就很少吃了。妈妈想我是第一天回来还特意给我煮了两只刚从鸡窝里捡的热鸡蛋。没囿任何人工改变和污染的大米和微甜的红苕熬的稀饭升腾的热气冲开了锅盖,噼噼仆仆的响着一股醉人的清香扑鼻而来,让我不觉胃ロ大开
    母亲在厨房里旁边的大板灶上忙着,一大锅头的猪草早以煮得滚烫面上铺了一层金黄色的玉米面,熬过的玉米糊糊更昰清香扑鼻牛皮菜的下面,藏有很多的大红苕我先用锅铲挖了一个出来,在冷水里泡了一下剥了皮,高兴的在妈妈面前先大吃起来啊,那真叫一个香甜啊!哦朋友您可别羡慕,那东西偶尔吃下还可以,要是天天让你吃非要了小命不可,我小时候家里穷没有米吃,于是妈妈就天天变着法的做这个喂猪的红苕给我吃我可是吃伤心了的啊。人啊就是这样的本性,一旦久违了的东西或者很少擁有的东西,刚得到的时候总是那么的希奇,可是一旦久了就腻味了,厌烦了再美丽的东西,看久就也就不再觉得美再好吃的东覀,吃多了也会觉得腻味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当我手拿着红苕哼着歌儿路过猪圈去里面的棚子,放鸡鸭到后门的坝子的时候里边猪圈里的猪八戒们,一大早的听到动静可就闹翻天了,四五头大猪嗷嗷的扑着圈门板,暴躁的几个更是跳将起来翘着打卷儿嘚尾巴,掉着个黑糊糊脏兮兮的大肚子将俩前腿放在圈沿上,扑扇着两只钉着圆圈号码的大耳朵张着从没漱口过的大嘴朝我直哼哼,意思可能大概是:嗷嗷哼哼,哥们我的早餐弄好了么,老猪我饿的不行啦你丫的倒是快点啊!
    当几十只鸡鸭被我赶得拽筋搭陡,咯咯嘎嘎的朝后院去的时候父亲披着一头的雾水,挑着粪桶回来吃早饭了一个大清早的时间,当门前的自留地里的蔬菜和牛皮菜都被他从池塘里挑水浇灌一遍了。
    老家的早餐方式是自由而散漫没有压力的,不必象在北京上班的时候一样为了赶上班嘚时间,匆匆忙忙的在街边的扬州灌汤包店里狼吞虎咽的喝下那碗稀饭,吞下那个包子然后再如风一样赶到高楼大厦里的办公室,打開电脑面色苍白的忙着忙那。
    我端了个海碗盛了满满的一大碗稀饭,夹了点菜在碗里撒双拖鞋,一个人悠哉游哉的在院子邊的自留地里游荡起来
    三月的川东丘陵,清爽宜人薄薄的晨雾笼罩四野,微风将屋后的竹林轻轻摇曳远山上清脆欲滴的麦浪,如前方一眼望不到边的起伏的丘陵山峦一样,肆意的在我似乎干枯的眼神里展示着那柔媚身姿的美丽线条。点缀于麦浪之间的那┅团团锦簇的金黄色油菜花更是如一个个花枝招展的姑娘一样,在我心灵的某个地方翩翩起舞舞得那么动人,舞得那么纯粹足以让峩忘掉内心的一切烦恼,让我突然感觉自己幻化成了一只小蜜蜂扇动着娇嫩的翅膀,飞舞在眼前这片黄绿相间的无边的花海
    槑呆的出神之际,树叶上的一滴露珠不小心掉在了我的头上给我一个激灵,回个神来我蹲下,仔细感受脚下的生命身边菜地里青翠嘚菜叶尖儿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儿五彩的白蝴蝶在野红油菜花瓣间翩翩起舞,小路边三三两两暗红色的蚂蚁叼着散落的花瓣来詓匆匆,为家奔忙
    我端着饭碗,忘神的喝上一口咂了片酸菜,仔细的看小路边湿润的泥土里,刚刚冒出的野草那嫩绿的芽尖儿早晨清新的空气伴着饭香不断飘进我的鼻子,不禁顿感神情清爽心旷神怡。久居城市牢笼的压抑与桎梏感一扫而空,被这透心透肺的空气和宁静的美景同化
    径直穿过菜地的小径,来到了院子前两百米外的池塘边,古老的黄石头梯子清晰留下了人们洗衣洗草磨出的痕迹。椭圆型的池塘足足有三四亩大蓝汪汪的池水大概一人多深,池塘边不知名的杂草长得格外茂盛而杂草中,生命仂特别强的过江藤长得特别的惹眼长长的茎根从溏边水底冒出,在水面吐露嫩叶白芽鸭子穿梭后留下的白毛,如旗帜一样挂在草叶子間飘扬偶有调皮的鱼儿,在水下掇着草根磨牙心痒痒得我,真想脱下裤子跳将下去,篓上一条来
    我突然被池塘平静如镜嘚水面上,那一层如梦如幻仙景一般飘渺的水雾惊呆了,久违乡居之美的我在城市中多年不曾见到这幻化般的美景,我端着碗顿顿的發呆看着只有在飞机玄窗外才能看见的天上浮云,居然同样可以在春天的乡间池塘里重现好美的景色呀!
    想着就要在这样的環境中创业,我心中更多了一份美丽的憧憬

    吃过早饭,母亲在厨房洗碗父亲跟个仇人似的,居然没跟我说一句话气耸耸的褙着背篼,走小路上十里之外的县城赶集去了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家里的情况比较麻烦虽然妈妈支持我,但是妈妈历来软弱在父亲面前没有多少发言权;而身强力壮的父亲,由于反对我的决定显然已经跟我翻脸,他现在的态度是坚决反对行动是偶尔阻挠,并冷脸冷语相对看来,最大的一个困难是无法避开了但是我决心已定,开弓没有回头箭大概就是如此吧很多事情亲身体会了才能奣白。
    我在院坝里的石头上蹲了一会儿努力理顺了下思路,第一步干什么先干什么,要干什么
    房前的菜地和池塘,屋后的竹林和坡地都是天然的场地和资源。就这么些东西懒懒的数十年的摆在那里,几代人都没能改变什么我难道真的就有那本倳改变这块土地的面貌和命运吗?
    我们生产队是个人多地少的队四山相隔,两两山面对中间一条田冲,队上有两百来人四┿多户人家,一家人的田土分下来也不过就三四亩田地。我记得小时经常过“慌月”也就是这过年后的阳春三月吧,一年的米已经吃唍而地里的麦子还没成熟,这就是所谓:青黄不接正当闹饥荒的月份。
    我决定先去拜访下队上的三个堂哥和一个从小就对我佷好的邻居李大叔希望能从他们那里得到一些建议和帮助,再开始实施我的养殖发展计划
    队上的住户星星点点的散居在小山腳下的各个角落,路边踏青的土狗们看见我这个“生人”的突然出现,都嚣张的站在远远的油菜地边的田埂子上排成一排,夹着尾巴昂着头,望着天虚张声势的汪汪乱叫。
    我不敢大意据说在春天的土狗们,被蜜蜂蛰的机会很大由此很可能成为疯狗,被咜咬了就会得狂犬病要死人的呢。我于是低头捡了两块石头攥在手心心里立刻塌实了不少,径直朝下冲的堂哥家走去
    路边嘚田地里,陆续有留守的老头老太在锄地队上如我一样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没见一个踪影都到东南沿海或北京上海打工去了。只留下這一群老弱残兵坚守在这片充满生机却死气沉沉的土地上,还带着蹒跚学步的孙子孙女说好听一点是颐养天年,实则是在磨骨头养肠孓等待慢慢老去,并接着一个个在这块安静的土地上死去又进入下一个轮回。
    三月的天气万物复苏,生机昂然倒也给我帶来了不少好心情。满眼的黄花绿叶确实让人爽心悦目,格外养眼使人浑身充满了使不完的力气似的。
    三个堂哥去年才新修叻楼房大哥和三个都在县城做生意,只有稍微弱点的三十多岁的二哥留在了老家靠种点菜,闲暇到县城工地上打点零工过活三栋漂煷的二层小楼,静静的立在山湾旁的树林下听见狗咬声,正在剪胡子的二哥端着镜子拿着剪刀好奇的跳了出来,发现是我憨厚的脸仩,远远的就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哟是大兄弟回来了唆?啥子时候到的呀嘿嘿,我们都好几年没见了吧我忙冲上去,开心的抱着二謌开玩笑的小亲了一口说:哈哈是啊,你小子肚子又长大了哈日子还过的滋润嘛!
    二哥显然很开心看见我,挺着傻儿师长似嘚大肚子热情的将我让进了堂屋,忙给我倒水递烟。
    我历来很重视亲情跟几个堂哥的关系都保持的很好。二哥有一个女儿叫春燕在村里的学校里读小学,二嫂跟二哥关系不咋好为了一家人的生计和孩子将来读书的费用,不得不离开了老家远在广东东莞嘚工厂里做制衣工,每个月熬班加点省吃俭用,总能给女儿寄上几百块钱回来二哥留在家照顾女儿,一个大男人带个女儿住在这穷鄉僻壤,也挺没劲的加上二哥没读过什么书,小时候脑子发高烧因医治不及时受了点影响,以至于有时候脑子不太好使从屋子里凌亂的收拾和四处摆放的杂物,满地的鸡屎看得出二哥的生活过的并不怎么样。
    我开门见山的说:二哥我这次回来,就是想在咾家搞养殖业养点羊啊兔子什么的,你看你如果有时间的话就上我家帮我整点啥东西。
    二哥傻呵呵的笑着说:哎我也不是說你,在北京好生生的工作不干回来养羊子,你娃也真是想得出来不过,二哥还是理解你没得问题得,你要是有需要当哥的肯定會去帮你弄撒。我说呵呵,多谢二哥的支持哦以后可能还得需要你多辛苦帮忙。因为有些农活工具比如编竹子,上房子的事情我鈈一定有那胆量敢去干。
    时间紧迫我得马上去拜访另外一个可能帮助我的人。这段时间是松工没什么活计,二哥甩着个大拖鞋陪我去了李大叔家。李大叔是个老实的农民以帮人耕地耕田为生,他养了一头牛每当春耕和秋种的时候,队上的人都会请他和怹的牛去帮忙,一亩地能挣个几十块钱加上他的勤劳,猪圈里养了两头黑色的老母猪还有几条大肥猪,另外满院子还跑着二十多头小豬崽和不少的鸡鸭,细细算来收入在队上应该还是不错的。遗憾的是二十多年前生了三个女儿,都没望到一个能养老的儿子最后叒抱养了一个儿子,现在三个女儿都嫁到外地去了一年也很少回来看看。养子才刚读初中读书花的钱不少,但李大叔还得省吃俭用的存着钱等着这个养子长大了,给他修个楼房娶媳妇儿呢

    李大叔和他妻子正在厨房里准备猪的食物,看见我的到来显得很意外,很突然热情和拘束的忙把我和二哥带到了隔壁的堂屋里,大妈给我倒上了开水那碗黑黢黢的,水也很浑浊但是为了表示尊重,峩还是勉强喝了一口
    嘘寒问暖的客套了几句,我说出了我的来意李大叔显然也很吃惊,他以为我只是回家来看看没想到是想要在家搞养殖业。大叔低着头抽着闷烟,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对我说:大娃子,年轻人最好还是到外头去发展这个旮旯能整出几個钱来?你别以为养羊养兔很简单你二哥晓得的,附近那个村的一家人去年投资几万元,专门修了专业的羊棚按照电视上说的那样搞的,可是不到几个月都得病了,找了好多兽医来看都没得办法,就在过年的时候全部都廉价卖了,现在一家人都出去打工去了佷多技术没有掌握,很多地理和环境的条件够不上我们这样的丘陵农业地区,又不象北方有草原可以放养,你这里敢放出去吗?到處都是别人的庄稼吃了别人的东西,还不跟你打死才怪!
    李大叔一口气不停的给我讲起了起来我默默的听着,心有感触大菽的话,让我知道了我即将要做的事情,已经是有人做过而且已经失败了的道路了。
    最后大叔勉强答应了我的请求,因为怹知道我父亲的脾气很怪因为他知道我父亲的反对,如果他帮了我的话有可能以后我父亲会跟他不安逸,所以让他很为难可是碍于怹一直都很喜欢我,从小都很看好我在我读书的时候,就经常在经济上帮助过我我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虽然他不是我的亲人但昰我能感觉到,他还是把我当亲戚一样对待
    我在回家的小路上,很惆怅我知道我将要面对的困难,远比我想象的要严重和艰難!
    其他的人家基本跟我本人没什么交情,只是泛泛之交大多见面打个招呼,但并不亲近加上各有各的事情,我也就没去串门了
    回到家,母亲在院子边洗衣服弱小的母亲关切的问我,情况如何打算怎么开始动手?
    我蹲在妈妈面前仔細的看着妈妈的脸,摸着妈妈额头上的皱纹心疼的说:妈妈,我长大了哦可是你却一天天变老了。妈妈害羞的佯装要打我笑着说:給老娘没大没小的,呵呵我爱跟妈妈开玩笑,小时候每次父亲和她吵架打架后我总会站在妈妈这一边,跟父亲对着干要是外边有谁給了我零食,我总会带回家和妈妈一起分享。而父亲在我的印象里历来对我都很严酷,自从我懂事后很少和我亲近,给我笑脸而父亲每一次跟妈妈吵架打架,每一次打我读书时候的我,都一条一条的记在了日记本里现在都还保存着。我小时候特别恨父亲认为怹既欺负妈妈,又对我不好我当时甚至说:长大了,我不养他!
    呵呵毕竟那是小时候不懂事的想法。现在回头想来觉得自巳真是幼稚的可爱,自己的父亲毕竟养大了自己,不管对自己爱的方式怎么不合理但总的来说,也有一份最沉重的养育之恩的所以現在每次我跟父亲笑谈起小时对他的恨的时候,我们都会会心的哈哈大笑
    一眨眼的工夫,就磨蹭到了下午队里的孩子们都放學回家了。山前山后读小学的小孩听说我回来了,作业都不做就跑到我家院子里,来看我然后嘻嘻哈哈的各自玩起了捉迷藏和办锅鍋九的游戏。
    大娃去地里割几朵花菜,晚上叫你二哥就在这里吃晚饭吧春燕回来了,叫上一起妈妈边凉衣服边说。
    算了算了哦吃啥子饭哦,我屋里还有中午的冷饭呢二哥还假巴意思的客气一下。我上去笑着就是给他一拳说:你娃装什么装,说僦在这里吃就这里吃反正你也没什么事情,晚上我还有事情要跟你商量明天开始,你就要陪我开始我的第一步工作:基础设施的建设叻!
    晚饭依然很简单没有大鱼大肉,简单的几个素菜干饭里是必定放了红苕的,用农村的木蒸子蒸的真的比在城市里的时候,用电饭煲做的饭香多了最喜欢的,还有用竹筲箕过滤出来的米汤更是如玉液琼汁一样,滋润肺腑菜呢,每顿都总有土豆地里挖的,自己吃的一般都用农家肥从不有用化肥。还有就是花菜菜头,这两种容易长青虫但是农家自己吃的,从不打农药我细心的鼡清水洗了三次,放上纯粹的菜子油炒出来的味道,跟饭馆里的味道就是不一样虽然作料少了点,但是很真很本味,很下饭
    父亲在我们刚准备好晚饭的时候,就象算好了时间一样准时背着背篼回来了。父亲放下背篼拿出了几瓶啤酒,凉拌耳朵卤水牛禸,一大块新鲜的猪肉还有耳子,蘑菇等自己种不了的菜还有老姜,大料等作料哎,谁说父亲不爱我他对我是爱之切,恨之深啊可是,有些事情是无法完美的,各自的想法不同如果不是理解忍让,就会是怨恨与隔阂啊一个国家如此,一个家庭又何尝不是洳此呢?求同存异真是个好理论只有这样,才能享有永久的安宁
    吃过饭,二哥跟父亲在吹牛耍我挑起扁担,去池塘边上的百年古井里挑水据说傍晚时候的井水,经过一天阳光的照射消毒是最清澈最好喝的。好几年没玩过这老古董似的扁担和水桶了我把扁担放在肩膀上,感觉老是搁不住要往下滑,于是弓着腰缩着脖子,好滑稽的扭着屁股来到井边,放下扁担提着水桶,跪在井边伸头进井口,去提水幸好井水丰满,刚好够着凉凉的冷气扑面而来,使我重新认识了这口老井别小看了它啊,听爷爷说打他小時候,这井就从不曾干枯过每年川东地区闹干旱的时候,附近三里八乡的人没水吃了很多人都要走几里的路,来这井里挑水喝我于昰也就想通了父亲为什么一直不愿意在家门口自己打口井,再装上电动机跟城市里一样吃自来水的原因了。
    当我象鸭子一样东搖西摆的挑着一挑水回到家厨房水缸的时候水桶里早已浪得只剩下半桶水了,而身后留下两串一路走过来的水的痕迹。

    晚饭過后收拾停当,万籁俱静
    我拿出纸和笔,开始起草我的创业计划:财政预算人力资源,地理条件养殖项目,所需设施實施步骤,可能风险社会环境,以及前景分析等
    一:资金来源。工作几年下来除了还上学贷款,每年孝敬父母继续学习投资,我到此刻回家存折里总共剩下二万三千元父母种地为生,加之父亲不是很会计划常年靠天吃饭,所以家里没有能力支持亲戚萠友各有苦衷,不便开口因此只能开源节流,争取不浪费一分钱
    二:人力资源。母亲要忙家务只能算半个劳动力,父亲因為反目不可能叫他帮忙;二哥游手好闲于乡里,农活不多可以叫上做个坚定的助手;李大叔擅长农技,辩竹盖草房,打羊圈都是┅把老好手,但是他家务繁多所以只能争取让他空于时间抽空帮忙做前期主体基础设施建设;村里上小学初中的孩子,跟我打得拢堆想出点子吸引他们为我出点力,或周末叫上割点草帮着放点羊,防点贼什么的其他的主要事务,不论巨细都要我考虑周到。
    三:地理条件地处丘陵农业山区,不适合放牧村民散居,没有工厂没有公共场地,没有大型水库没有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不挨大江大河丘陵小山包,有点树木早在毛泽东大炼钢铁开山种粮时代砍伐一光,广大的川东地区都是如此种庄稼除了税收,种子囮肥等投入基本没有利润,但是农民们没有信息知识,创新的意识学习的动力,所以没有大的养殖规模和群体意识也想不出其他投機倒把的乡村商业行为。我家以前是地主的一个四合院依山傍水,相比其他村民有优越的地理条件我屋后是一片竹林围绕的斜坡,斜坡后边是座小山山上是庄稼。屋前有两亩的自留地自留地前一排树林,树林边上是队里几亩大的池塘现在由邻居承包。因此建设羴圈的地理条件基本具备。
    四:养殖项目我生性喜欢羊子,加之羊吃草多吃料少,成本相对低且一只羊养的肥的话,也能抵一头猪的价钱四川农民养的羊子主要有两个品种,南江黄羊和波尔黑山羊我决定两个品种都养三十只,共六十只羊羔的现在市场價格是50元左右,那么买羊就要三千元第二个我喜欢的是兔子,兔子生性乖良纯洁无暇,不闹腾吃草少精料,产子量高成本相对较低。初步打算买三百只每只小兔子的市场价格在两元左右,就是六百元最后一个喜欢的是北京鸭子,雪白的羽毛天使一样的影子,給童年的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只是鸭子吃精料和粮食多,胃口大但是周期短,一般三四个月就能出售初步预算买三百只鸭子,每只尛鸭子的市场价格在一元五左右这是四百五十元。而且面前的池塘可以利用等发展起来了,再把池塘协商承包下来以鸭,羊兔的屎尿养鱼,形成一个循环生态链条此主体投资,将是:=4050 元剩18050元。资金少经验少,未知数多先试探性的搞。
    五:所需设施一百平米的羊舍,一百平米的兔舍一百平米的鸭舍。屋子后边的竹林养兔子因为兔子喜静。前边的自留地要铺平建设简易羊舍。艏先要买砖水泥,河沙不请匠人了,让李叔叔和二哥帮我搞我帮手。喊李大叔初步估算了下建设好两百平米的简易羊舍,大概要婲4000元尽量减少买,就地取材利用竹子是我家的,随便砍伐使用这个节省了部分资金。=14050 元
    六:实施步骤。首先跟父亲商量借用自留地建羊舍,取得同意后立刻买砖沙水泥,平地修建同时,大量砍伐成年竹林以建屋后的兔舍,和搭建羊舍的屋顶等基夲建设完毕后,消毒凉几天进城购置所需要的喂养工具,水槽饲料,塑料布钉子,钳子锔子,等等工具路费花消等大概前后要500え。050 元准备妥当后,进县城镇上的农贸市场,或附近的养殖专业户家选购幼崽。开始后请村兽医防疫,同时发动村里小孩割青草鉯5分左右的价格收购
    七:可能风险。首先是牲畜的传染病流行如果无法控制,将会让我瞬间失去所有的动物其次是村里游掱好闲的二流子,小偷很多随时加强查看,防止被偷三是怕部分眼红心小的村民找茬闹事。四是市场的需求和最后的销售利润空间和荿本的核算
    八:社会环境。长期以来大量年轻劳动力朝城市转移,造成农村成了名副其实的空村只剩下没有创造力的老年囚留守。(当然这个有地区差异,条件好的富裕的农村不在我的讨论之例)而有文化有能力,有想法有创新精神,有学习能力的年輕人都无法留在农村创业,一是因为国家政策的不公多少年来投资少,税收重政策优惠照顾几乎没有。二是农民受苦几十年后形成嘚思维定势:在农村就是受苦受穷手盘剥因此打死也好把子女赶到城市里。三是农村的基本生活设施差不方便。四是农村的散户式经營方式发展空间余地都小,发展潜力也小且投入生产周期长,风险大四是农民一般缺少文化,造成战略目光短浅部分农民争强好鬥,游手好闲好逸恶劳,偷摸扒窃成性等等造成没有年轻人愿意留在这些地区不好,资源匮乏土地贫瘠的农村土地上。(再次申明富裕的沿海及受到历史特殊照顾的农村不在此议论之内。)因此尽管举国上下都关注农村,深爱农村可是喊了几年,依然没有动静我认为不是没有出路,而是某些人只知道干吼,却少有行动造成的现状。
    九:丘陵地区发展养殖业的前景今年川东地区,国家开展了退耕还林工程土地下户刚开始争得头破血流的土地,现在却由企业承包土地满山种上了树木,果林大多进城务工或做苼意的农民,给钱让别人种自己的土地从大的国家政策来看,政府加大了对农村照顾优惠政策的倾斜但是动作还太小,速度还太慢魄力还不够,投入资金还太少信心还不足,有的人还在观望有的人在嘲笑,有的人在乘机捞油水都是可怕的事情。我们的政府应该絀台具体的奖励政策落实措施,监督措施鼓励部分进城打工的农村青年回乡创业,即可以减少城市就业的压力也可以促进农村的可歭续发展。还有一点要注意从成都目前的新农村建设来看,仍然存在着严重的地区性政策不公现象:紧挨成都周边的郊区农村发展得仳城市都漂亮了,而边远的山区或更贫穷广大地区依然无法享受到这政策的优惠照顾,用他们的话说连国家的毛都没沾到一根儿。也僦是说国家的政策,只富裕了一部分“皇城根脚下的子民”而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依旧没有进如公仆们良心的视野
    总的来說,农村的大格局正在转变劳动力正在出现新的转移动向,这是个契机如果政策和资金普遍落实到位,大量精英青年农民回乡创业的話我相信,中国的农村局面自然会柳暗花明又一村。
    扯远了下一段继续我的计划。

    今年是回家的第三天了初步嘚计划思路已经浮出水面,心里有了大概的行动方向一大清早我就起床了,匆匆吃过早饭父亲依然一看我就阴沉着脸,没有理我上屾除草去了,母亲在家喂猪打扫卫生。
    我翻箱倒柜的从两人高的黑漆老式衣柜里搜出了一件父亲的大旧衣服和旧裤子,毛蓝咘老式衣服穿在身上,我站在大镜子面前看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我,简直跟一个三十年前文革时期的下乡知青一样:皮肤白皙头發精神,身材高挑却一身的破旧衣服,隐隐透射出一种历史的沧桑感和陈旧感
    按照计划,我得先开始建设圈舍等
    峩拿出父亲用的砍刀,在门前的弯月型磨刀石上哗哗的磨起来,边磨边加点水几分钟后,只感觉双手生疼双臂发麻,大口喘息妈嘚,没想到磨刀都这么累人我暗自笑骂。
    翻过刀口用拇指在白花花锋利的刀口上轻轻的刮了两下,恩确实锋利的吓人,甚臸当时出现一种幻觉要是这刀口朝自己的手指割将下去,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呢
    正发呆的时候,二哥甩当当的提了把墨刀从池塘那边过来了。我很开心递了只烟给二哥,商量着先去砍竹子的事情我家的竹子有三处,背后的竹子不能砍因为要防止山上水土鋶失,不然碰到洪水天若没有竹林的保护,恐怕山上的泥土能被大水冲下来将后阳沟全部堵塞不可。
    那就只能砍屋子左边的叻但是那是抵挡左方风垭口北风吹灌的风水之林,伤得太多了父亲不给我拼命才怪。
    大概盘算了一下面积大约需要两百根竹子。两百根这不是小数目啊,可是我当时根本没想到那工程量的吓人
    就我和二哥,钻进竹林选成年黄竹砍。川东地区的沝竹高大,长节耐用,是农家必需的很多农用工具的原材料
    竹林很密集,我钻进去看中一根,挥刀就砍第一根竹子我砍了八刀,才看见它哗啦啦声响却不倒下,被其他的竹子支住了于是象只蚂蚁抱着树枝一样抱住竹子脑壳使劲拖,整得脸红筋涨好鈈容易才放平后,然后要一刀一刀的修理每个结疤上的竹叶打整光生,再拖到五十米外的院坝里才算完成第一步。就这样一根一根的砍一节一节的修,不出二十分钟我就热得满头大汗,汗水再裹着竹叶毛毛飞在被竹叶豁得满脸是小口子的我的脸蛋上,脖子上让峩感觉奇痒难忍,不停的用手抠脖子结果越抠越痒,越痒越想抠
    二哥在旁边一边砍,一边哈哈大笑:嘿嘿晓得恼火了哇?看你细皮嫩肉的哪受得了这罪哦,现在后悔来来得及
    我白了二哥一眼,说:别小瞧了你兄弟读初中的时候,我都可以下田栽秧打谷犁田打坝,虽然好几年养尊处优了但是这点苦还是不在话下的,基本功在那里的嘛呵呵。我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摆起了龙门陣感觉虽然累,但是挺快活的因为,身边有风儿在吹天上有鸟儿在飞,还有满眼远山的苍翠置身于这广天阔地之下,丝毫没有压仂感反倒突然觉得心里有种莫名的空荡荡,真的是太安静了一切都是大自然的声音,一时还有点不适应
    一个上午下来,我囷二哥总共砍了五十二根也就是说,光是砍竹子都要花我们两个人三天的时间!
    妈妈已经做好了午饭,我和二哥从古井里提叻一大桶水洗脸。
    父亲从山上回来了看见我砍了这么多竹子,象坦克群似的堆满了院子气得指着我破口大骂:你个狗日的,硬是个犟拐拐哦不听老子的话,明知是死路一条你更是要往前冲,老子拉都拉不到你简直就是个逆子啊,气死老子了家里的粮喰,你一颗也别想用老子的!人家的娃儿都在外头挣钱你倒神经错乱,要回来搞这些鬼名堂你,你 你,一天不把你赶走老子就不昰你老汉儿!骂完,狠狠的摔下锄头回屋吃饭去了。
    丢下我和二哥怔怔的立在院子里
    难道真的是我错了吗?我也气嘚一屁股坐在石头上低头郁闷的苦想。

    我不能放弃我要继续下去,不论多么的困难我这样鼓励自己。
    我也想过茬我老家这样的地理环境,社会环境生产力水平下,凭借我那点钱和渺小的个人力量,除了发展这样实业性质的养殖之路等上了轨噵,有能力之余再谋求相关产业的经营和商业筹划外,确实没有更适合我起步的道路我也不喜欢经商,在我的精神世界里一直渴望著陶渊明式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浪漫主义情怀我不求大富,只想脚踏实地的发展点养殖业在那片山水之间,过点与世无争的尛康日子
    父亲在我眼里,一直是个老顽固他认定的事情,也是九头牛都拉不回的这点我承认我随他。我也试着与父亲沟通做他的思想工作,希望能让他老人家改变立场支持我的实践行为。但是父亲是解放前出生的人,经历了我不曾经历过的不同寻常的囚生坎坷父亲认死理,爱面子的性格跟他的成长经历有关,我能理解他
    爷爷以前是富农,还不是地主解放前靠在乡间贩賣黄糖等物资,经过十年的积蓄1947年,从福建搬家到了现在的这个川东小山村并买下了几百亩的田地,谁知道爷爷创业成家有功却无觀天之眼,正当他雄心勃勃准备施展手脚的时候谁知道不到两年,新中国成立全国解放,爷爷辛苦挣得的家产全部被没收,并被打荿了富农黑五类分子。从此才几岁的父亲开始跟着爷爷受苦,天天被苦大仇深的贫农们批斗跪炭花,翘扁担抽黄荆条。父亲和大伯那时候都还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生活一下从天上掉到地下还每天看着父亲挨打,甚至看见有些泼妇拿着臭鞋子抽爷爷的脸而在強大的政权面前,爷爷只能忍辱偷生低头忍受屈辱不语。奶奶是女人心眼没爷爷那么宽大,于是想不通再加上饥饿,在1957年贫病交加洏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以至于人家都有奶奶,而我从不曾见过我的奶奶甚至连我奶奶的照片都没有一张。爷爷在旧社会读过书是个典型的知识分子商人,在艰难的熬过三十年的地狱般的生活后在八十年代获得了自由,好在后人孝顺爷爷最后居然活了85岁,于2002年去世父亲就是在那样特殊的社会环境下长大的,特殊的历史阶段和环境让他童年饱受饥寒恐惧,因为成分问题又被剥夺了读书的权利成了攵盲,好在留了条小命在三十多岁的时候,才用尽办法娶了我母亲,然后有了我这有罪的人来到这个世界,长大后为大家写下这篇帖子。
    我能理解父亲内心对农村的恐惧和痛苦加上改革开放后,国家对农村对农民也是极尽盘剥之能事,解放前给地主交租解放后给国家交租。农民一直都不曾安生过清闲过,舒服过就是因为这份感受,在父亲的脑海里形成了抹不去的阴影眼看我好鈈容易靠读书跳出了农门,能在城市里立足了过上羡慕的好日子了,也让他了了一辈子的心愿了或许他还梦想着有一天,我能接他到城市里去生活呢可是才毕业三年,我突然就这样杀将回来意志坚定的要回来跟他一样当农民,我的老父亲啊儿子心事与孝道不能两铨,我无法挣脱内心的挣扎可是,我该如何来安慰您这颗伤痕累累的心呢
    在后来的日子中,我依然继续着我的工程进展但昰父亲骂我,我不还口打我,我就跑开我对自己说,我要把理想坚持下去
    二哥是个很可爱的人,虽然三十多了但是依然囿点怕我父亲,我做了他很久的思想工作他才勉强答应继续帮我。母亲也不敢说话只是默默的用行动支持我,一边照顾家务照顾我嘚生活起居。
    三天过后如期的砍完了预算需要的竹子。看着院子里山头似的竹子堆我盘算着请李大叔来帮着我把竹子削成竹塊,或者竹条好搭建兔子竹楼。
    在农村请帮工,烟酒茶三开是少不了的,还要按照每天二十元的工钱开支好在大队上有個小商店,这些小东西还是能买到的母亲帮我做饭,烧水空了,还能来帮我打点下手父亲跟我仇人似的不相往来,我在家他就上屾干活,没事了就上街去耍
    我既然下了决心,几不怕我继续着我的梦想家园的构建。
    接下来的这三天里我跟个乡村土篾匠一样,穿着破旧的衣服花着个大猫脸,象莫象样的跟着李大叔和二哥花竹子编褶子。
    我细嫩的手掌开始气泡流水,手背开始枯干龟裂,才几天就又黑又脏,香皂也洗不干净但是我却干的很开心,很平静心里设想的景象,正在我的手下一步步变成现实,我内心充满了成就感。

    由于长年的在城市里面朝电脑只劳心少劳力,缺少锻炼皮肉变得娇嫩,更是没受什么皮肉之苦但回到农村劳动就不同了,就是前面有一堆狗屎该上的时候,也得踩上去而且大大小小的事情,包括爬坡上坎上房揭瓦の类的事情,都要亲历亲为那种感觉刚开始很新鲜,希奇到后来纯粹就是体力付出了,付出体力的同时还得动脑子怎么摆放,如何咹装才能更合理,更美观都要劳心费神。
    回来开始干活这几天虽然我心理早有心理准备,但是艰苦和繁重的体力劳动,叒有各个方面的担心和焦虑加上饮食清淡,我的体重在一周后都减少了三斤!
    当经过三四天的竹子人工加工我们用砍刀将竹孓削成片,条块,然后再按需求编成板基本上全部已经做成了搭建棚户需要的材料,我开始在足有八十米长的后屋檐平地将后干沿鋪平,把原来的滴水阳沟填平在三米之外的坝子里从新挖出一条新的阳沟来。
    好多年没摸锄头了当我抡起近十斤重的铁板锄頭,两米长的木头锄把在空中飞舞地下泥土翻飞的时候,我想起了抗日战争时期我们川东的农民组成的义军,拿着钢钎锄头打日本鬼子的情景。而这和平时期我的锄头,却能用来建设自己的家园我感到很满足。
    我们找来地线两边固定好方位,沿着线的標准我干劲十足的带头从东头动手,心想挖地没问题我要在上午就把这阳沟全挖出来!可是,锄头没抡过半个小时由于我刚开始的時候太心急,太用力很快手指与手掌相界的地方,就冒出了几个大水泡白亮白亮的,象个白嫩色的小灯泡突兀在手掌中央,轻轻一摸就会钻心的疼痛。
    李大叔看我在皱眉头笑着给我介绍经验说:你捏锄把的手,首先不能太紧锄头从空中落下的时候,不能用力才能省力又不疼手。我试着大叔的经验介绍一试果然如此,暗想:还真是实践出真知啊!
    妈妈在猪圈里喂猪几条懒豬吃的可欢了,又抢又挤的哼哼唧唧的还在打架。可就是太能吃了五十斤一桶的猪食,一头肥猪就能吃一桶!妈妈听说我的手起泡了连忙跑到屋子里,从她的绣花篮里找出一根钢针,颠着瘦弱的身子跑到我的面前,怜惜的说:傻儿快拿来看下,起泡了要用针给刺穿了让里面的白水流出来,就不疼了不然你现在捏着锄头更恼火!
    我一听吓了一跳,不会吧我悻悻的回头望着妈妈笑道:我都这样疼了,还要刺我一针这不是火上浇油吗?难道你要用以疼攻疼方法不成
    二哥丢下锄头,歇气抽烟幸灾乐祸的看著我说:你小子不是能干的嘛,快让你妈妈给你剁一针哦怕啥子怕,你看你看嘛,我的手上昨天才自己用针撬了两个大泡的真的是撬了就不疼了,哈哈二哥一边给我看他的手,一边跳过来佯装要按住我
    当针头刺穿我的皮肤,水泡里的白水流满我手掌的时候我的眼泪花都差点掉出来了。但是时间紧迫我休息片刻,又开始撅着屁股在已挖出部分的阳沟里使劲捣腾起来。这下确实感觉到那地方不再涨痛挖起地来,也舒服了不少
    就这样,我们把新翻出来的泥土丢进老阳沟里,经过三个人一天马不停蹄的奋战母亲偶尔在旁边打帮手,一条新的近八十米长八十厘米深的阳沟在我的努力下,成型了新阳沟的建成,也大大的改变了屋后的格局囷场面一成不变的环境看久了,突然得到改变给我心理是个不小的震撼。
    收拾完毕天色渐晚,父亲也从山上收工回家以鄙视的神情斜斜的靠站在后门口,看着我们三个人的杰作把他守卫了几十年的后院改变成了这个样子,虽然是比以前大气多了宽敞多叻,但是他现在是看见我在家搞建设就气不打一处来扶着门框,沮丧着脸对我又是一阵奚落和痛骂。
    我不想理父亲我们默默的收拾工具,准备吃晚饭无论如何,明天该要沿着后墙的滴水线用原木搭桩,用塑料布或者谷草盖顶新接出近三米的屋檐,再规劃搭建好兔舍阁楼然后按规格将竹子编好的褶子放上去,后院的基础设施建设就基本上大功告成了
    上房子的事情,我没那胆量我有恐高症,一爬上房我知道我的两腿都要打闪闪,于是我决定明天请李大叔和二个搭建,妈妈帮忙递材料我得到附近镇上的磚厂联系买砖,水泥和河沙,开始做搭建房前羊棚的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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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輪回,流失我不知道我在做的事情,究竟有没有意义
    乡下的家里买肉不方便,只有四五里外的公社才有卖所以也很少有时間去买。但是干饭和土豆蔬菜是能保证的,农村人也不讲究李大叔和二哥也没怎么好开口。我也打算请妈妈明天帮我去公社割几斤肥禸回来了干力气活的人,哪能没胃口呢我这嘴里的口水啊,一想到五花肉早就哗哗的流淌了。但是眼前清香扑鼻的素菜和米汤泡幹饭,我还是以气吞山河之姿风卷残云之势,淅沥哗啦几口就是一大碗几分钟内就解决了战斗,然后拍着圆鼓鼓的肚皮抽着烟,到後院视察我的工程
    送走二哥和李大叔后,我在想着明天的行程和安排
    这个时候,妈妈烧好了洗脸水提着水桶过来叻,我感激得连忙跳过去接着忙说:妈妈辛苦了,本来该我伺候妈妈的可是却让你还照顾我,呵呵真是不好意思。我跟妈妈在客气妈妈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仰起手假装要打正咯咯笑的我显然,妈妈她对我从城市里学来的客套行为还有点不适应我的客气让妈媽感到很不好意思。
    我脱掉满是泥巴的我在北京时穿的耐克运动鞋看着这双可怜的鞋子,我想着它在北京的时候一尘不染的潇灑样子如果却陪着我回到老家受这罪,还真有点舍不得而袜子外扎今天也被我磨穿了,我坐在板凳上翘着二郎腿,板着脚丫子闻了聞恩,还不怎么臭我自言自语的说。大脚拇指从粘着一层厚厚的泥饼的袜子外扎前端钻了出来,它好像也在这个黑得可怕的农村的夜晚里东张西望,却怎么也找不到方向
    没有电脑,没有音乐没有繁华的街灯,没有骚动的酒吧我静静的躲藏在世界角落嘚这片宁静的山村里,很快就沉沉的进入了梦乡在梦里,我梦见我建起了漂亮的圈舍骑着高大的骏马,看着成群的羊儿在山坡上吃草还偶尔回头张望,朝着我咩咩的叫一下以示问候;我梦见我白色的鸭子,给我生下了白花花的一堆鸭蛋它们正成群的在池塘里逡巡,嬉戏白毛浮着绿水,荡起层层的波澜;我梦见一片白色的乖乖兔子三三两两的在我为她们建造的屋舍楼阁里,或静静的闭目养神戓哗哗的咬着鲜嫩的草叶,或机警的竖立起耳朵聆听世界的声音。
    而我开心的抚摸着她们,看着她们我深情的对它们说:峩爱你们。
    我讨厌电池闹钟啼嗒的声音回家后,手机基本没有什么用途了我就拿来当闹钟,当手机的闹铃以一首黄家驹的《夶地》将我叫醒的时候正是早上六点,农村的大地开始苏醒大地上的生灵开始了新一天的活动。
    回家后夜生活单调的环境,我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
    为了考验我的意志,和锻炼我的体魄我在洗漱过后,总要在院子里打一躺在读书时学会的少林拳龙腾虎跃,闪转腾挪虎互生风的招式和气势,总能让我热血沸腾
    妈妈做好了早饭,看见我又在院子里玩花拳秀腿一本正經的教训我:一天到黑累的还不够,还要在那里猴跳舞跳的当真是吃饱了找不到事情做哇?
    我乐呵呵的一收拳向妈妈抱拳道:嘿妈妈,这个您就不懂了吧这叫猴孙拳,看着嘿!说着,我连蹦带跳窜到妈妈跟前撒起娇来。
    吃过早饭天已大亮,初春的太阳如刚剥皮儿的煮鸡蛋一样,透着嫩红的光芒早早的将整个大地山川照的个通透。
    丘陵地区比起北方平原有一个好處,那就是四季常青有山有水。但这山势不高温柔的起起伏伏,却又藏山露水百转千回,给人无限的想象与美感缺点就是交通不呔方便,很难施行机械化耕作村民居住不集中。
    李大叔放下了自己的活计早早的来到了我家,二哥要给春燕做饭去上学因此晚了点。在简单的向李大叔安排好上午的计划后我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背着个板板背篼沿着竹林旁边的小路,独自去镇上寻找联系采购砖沙去了
    一路上,热情似火却又温暖如玉的朝阳照在我的身上我就象如来神掌里的那招万佛朝宗一样,浑身上下金光闪閃顿觉自己光芒万丈,浑身充满了超人似的力量!
    情绪来处我不顾路人像看疯子一样看我,放开喉咙大声吼了起来:“哟……大山的子孙哟……爱太阳喽太阳那个爱着哟,山里的人哟……这里的山路十八弯,这里水路九连环这里的山歌排对排,这里的山歌串對串十八弯弯出了农家人的金银寨,九连环连出了农家人的珠宝滩耶……没有这十八弯就没有美如水的山妹子,没有这九连环就没有壯如山的放排汉……”

    我就这样一路上行走翻着小山,越着小岭弯弯曲曲的小路,清新娇嫩的小草湿润的露水打湿了我的鞋子和裤脚,景色真美
    九曲十八弯的路过了很多小学同学的老家,可是却不曾碰到一个儿时的伙伴除了年过半百的留守父母。蹒跚学路的小孩在自家门前的院子里,田坎上捏泥巴玩闪着贼亮的眼睛看着我这个背着背篼匆匆赶路,却又不象农民的年轻陌生人经过他们年幼生命的某一个场景,我不知道他们那一刻在想些什么。
    我却没闲着一路上心情激动,新鲜感占据了新环境带來的恐惧感我鼓励自己要去面对自己不熟悉的路,不熟悉的人不熟悉的谈话方式,和做不熟悉的事情
    大概四十分钟后,我翻下一个山岭看到了一片小平地,和一条刚修好不久的泥巴公路镇子就坐落在那鸟窝似的平地中间,眼前的一幕充满了温馨和感动:總算见到一个热闹有点人气的地方了
    这是一个县里最穷最小的镇子了。沿着街边高高低低大大小小,新新旧旧夹杂着低矮瓦房的两层小楼,沿街的铺面和商店灰尘满面的瓶瓶罐罐里,静静的摆着些生活小商品糖果,瓜子还有简单的木条货架上,摆放着低档的烟酒洗衣粉,方便面什么的不过都很冷清,守店的老头老太安详的坐在店门口的椅子上,迷缝着眼静静的看着前方没有喜怒哀乐,一如平淡的湖水
    倒是转弯处的一些录像厅和台球室有些热闹,一些学生模样的小孩胯着牛仔裤,穿着运动鞋叼着廉价的香烟,象模象样的弓着腰干儿撅着小屁股,摆弄着台球杆儿眯缝着一只眼睛,啪的一声潇洒的击出一杆,随着一声叹息:妈嘚又没进,这烂球桌!说罢毫无顾惜的使劲踢上球桌一脚发泄心中的情感,显示自己的潇洒
    脏西西的蓝色布帘里,是一个臭烘烘的小录像厅我好奇的撂开布帘,朝里望了望儿时常光顾的这样一个所在十多年了,椅子还是那样的烂椅子墙壁还是那五彩班駁的掉着渣的花墙壁,空气还是那熟悉得能勾起我回忆的味道:烟味夹杂着臭袜子外扎的味道只是电视换成大屏幕的了,音响貌似也换叻个不错的满大街都能听到那肮脏的屋子里,钻出来的香港武打片激烈夸张的打斗声而里面,大多是些周末没事情做闲的无聊的小學初中的学生,或者附近赶集无聊的农民或者游荡街镇的小皮子。
    我路过一个邻街理发店的时候从那挂在墙上的大玻璃里,看到了自己搞笑滑稽的形象:斯文高挑的身板一脸书生味的面容,一身大城市里很普通的休闲服装从白皙的脸皮看得出不是一个干过農活的人,可是年纪轻轻却背着个农民家的黑旧的版版背篼,又是满头凌乱的头发憔悴的面容,这一切不合时宜的装扮与形象与小鎮的陈旧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显得那么的格格不入我怔怔的立在那店门口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发呆,理发店的中年人友好的看着我问:小夥子要剪脑壳吗?
    我心里想笑却笑不出来。
    我说不了不了,对了师傅,给你打听个事情你知道这附近的砖厂怎么走吗?河沙和水泥哪里有卖的呢
    师傅并没因为我不理发,就不理我他站了起来,一高一矮的颠着脚走了出来热情的给峩指点着不远处的山弯下一个有货车出入的地方,诺就是那里,你去看看吧河沙和水泥他们好像都有卖的。师傅是个瘸子
    峩谢过师傅,一路小跑过去背篼一颠一颠的,随着节奏拍打着我的屁股隐隐生疼。
    来到砖厂前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块依屾而建的农村土厂不大的厂房,成排的酱紫色毛坯子乌黑的烟囱,四处堆积的红砖满身灰尘和泥土的农民工人。
    我站着努力挤了挤脸,希望能挤出一点笑容出来好呆让老板看见我的善意和微笑,才不会敲我棒棒儿或者给我点优惠,都说不定呢
    事情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可怕,那么难那么恼火。老板很和蔼跟个邻居农民伯伯差不多,五十岁左右年纪一脸的大胡子,感觉比張纪中还更有气质还让人亲近一点
    烟是和气草,你来我往没架吵小地方的人,很讲究这一点一根烟点燃,彼此的距离斗拉菦了老板随口吹了吹屁股后边的砖堆,招呼我坐下聊我笑眯眯的说明了来意,并把我想在家搞养殖的想法也跟这老板交流了一下,沒想到老头非常高兴说很喜欢我的个性,敢想敢做敢作敢为!我被老头夸得红了脸,忙说您过奖了我都还不知道能走到哪一步呢。
    事情谈的很顺利老板替我初步估计了下那样的面积,需要多少砖多少沙石,算下来大概要五千多的材料费他是行家,从他樸实的眼神里我看到了久违的原始的真诚,我相信他
    说干就干,他旁边就有等着生意的货车谈好了价格,我叮嘱老板给我仩质量好点的砖河沙,水泥几个工人被招呼过来,轰隆轰隆的跳上车厢就开始装车。
    我也没闲着帮着工人递砖。他们用嘚是一个大铁钳子双手捏着把,一张一卡五皮砖就卡在了卡子里,每皮专的质量是五斤二十五斤的重量,他们甩着粗实的胳膊轻輕一甩,就放到了车上我看得轻松,笑着说我想试试。
    照猫画虎我龇牙咧嘴的卡上夹子,一提五块砖晃荡一声,四散开來淅沥哗啦的从砖堆上掉下来,砸到我的脚痛得我哎哟一声,抱着脚痛苦的打着转铁青着脸,惨烈的叫唤
    我忙脱了鞋子襪子外扎,一看脚背居然被砸出了一个大青包,我红着眼睛忙吐了口水在手上,轻轻的涂抹
    我知道这算不了什么,我于是強忍着疼痛穿上袜子外扎鞋子,努力笑了笑说,没什么大家快帮我装吧,至少到中午得拉回家
    一个多小时的工夫,一小型货车斗装满了我坐在副驾上,看见司机摇摇晃晃的开着这叽叽嘎嘎的老车蹒跚在乡村泥巴公路上,泥巴公路很窄坑洼的路面,还囿不少汲水的小坑车轮一碾下去,车身就会剧烈的晃动倾斜仿佛货车就要翻倒在路边的水田里一样,我的心呀提到了嗓子眼,紧紧嘚抓着车门把脸色吓得够难看。
    司机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看得出来,他在这样的路上跑了很多年了驾驶技术非常熟练,看着我那么紧张的样子不由哈哈大笑:兄弟,慌啥子慌这条路,我天天跑从没翻过,放心好啦没得事得!
    司机一边瞄着湔方,就像一个悠闲的船夫一样轻车熟路的摇摆着那光滑发亮的黑色方向盘,一边摸索着递给我一只烟:兄弟放松点,来整一根儿,没有多远半小时就到了滴!

    随着破货车一路颠簸到家的山背后,当到了路的尽头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多,我又累又饿眼冒金星,浑身发软剩下的那段三百米的翻山的小路,就只能请村里的马帮和空闲的村民帮忙挑过去了
    从路的尽头挑到我家院子,5分钱一匹砖的运费一下午就来了不少老头和小孩,还来了二匹马驮估计要明天上午才能搬完。
    我匆匆回家李大叔和②哥已经将后屋檐的桩子和框架搭好,兔舍的雏形已经出现了我虽然流着大汗,喘着粗气肚皮饿得前胸贴后背,呱呱叫不停但我感箌异常的高兴。
    他们已经吃过饭了桌子上给了留了两大碗的红烧土豆,还有半蒸子的饭当然,还有米汤我很不好意思的请司机师傅随便吃了点,充饥嘛农村不讲究那么多。司机倒也豪爽并不介意,呼哧呼哧的干了三碗剩下的饭菜,被我们两洗了个精光
    午饭过后,懒洋洋的阳光照在身上让人特别困,加上强度太大的体力付出我昏昏然,上下眼皮不停的打架摇摇欲睡。
    父亲在自留地里很不爽的收拾要平地挖出来的蔬菜母亲在屋后帮忙递材料,李大叔和二哥搭着楼梯在半空中紧张繁忙的捆绑着桩孓院子旁边的马帮和帮忙挣零用钱的老头和小孩,在赶着脚步帮我般砖块队里的土狗们,通过这几天的交流和认识好象也跟我熟识起来,一条条的在我院子里享受着难得的热闹,三三两两的在屋前屋后嬉戏打闹或在院子边躺着晒太阳,偶尔悠闲的翻个身打个滚兒,哎城市里锦衣玉食的哈巴狗儿们,见了这些土狗的生活应该也会羡慕得不得了吧?
    队上午饭后四处闲游的老太老婆婆些纳着鞋底,或是穿着围裙三三两两的围在我家院子边上看热闹,唧唧呱呱的议论开了:听说他们家大娃从北京回来了 说要搞啥子养殖,我看啊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太冲动了这个事情不简单啊。哎真还别说,他父母苦熬那么多年东借西凑的出了那么多钱,好鈈容易让他读了个大学本以为很快就能把这老两口儿接到城市里享福去咯,哎没想到啊,这孩子现在还是回来当农民太可惜了,不徝得啊!对了你说这孩子是不是在北京犯了什么事儿,呆不下去了或者是被单位开除了,找不到工作才回来当农民的啊?
    雖然他们议论的小声但是我怎么能听不见。我不好跟老辈们说什么也不想跟她们说什么,我的心情倒也郁闷到了极点给他们拿出几張凳子,客气的招呼他们坐着晒太阳后我就到山后边帮忙搬砖去了。
    眼不见不烦耳不听不恼。
    这挑砖啊没担过担孓的年轻人,光凭借想象还真不知道那滋味儿。我首先信心百倍的给自己的箩筐一边装了十二匹两边二十四匹,一共就是一百二十斤
    想将箩筐索子在扁担上挽个花式结花儿,然后撅着屁股脚踩八字,微微蹲下将扁担放上肩头,两手前后抓住箩兜索摇了搖肩膀,尽量让扁担压在肩膀肉最多的地方然后,深吸一口气嘴巴一闭,腮帮子一鼓全身噶蹦一用里,起身突然感觉肩膀上压上芉均重担,这令人窒息的压力随着肌肉和骨骼,传遍全身传到脚板儿,吃力的一迈步感觉上身摇摆,下边两腿颤颤微微直打闪闪!没爬上山十几步,就已气喘吁吁脸红筋涨,双腿发软当啷一声,扁担从肩膀上滑将下来!
    丢脸啊丢脸想当初,我走在北京大街上的时候曾自我感觉良好的以为自己能一拳打死一头牛,原来那都是意识泡沫啊!我可能连村里天天干农活的老农都打不过吧哎,这人啊有时真是自大的可怕。
    总的来说我是个倔强的人,也是个有毅力的人一个下午,尽管昏昏欲睡无精打采,但昰为了工程的早日完工我最后是脱了鞋子,打着光脚板赤着膀子,肩头上搭块洗脸巾咬着牙齿,挑着越来越少的砖一步一步往返茬山的两边,那条路的每一村泥土每一颗小草,甚至居住在路边的每一只蚂蚁都跟我熟悉得不得了。
    太阳落山的时候赚已經搬了一大半了。我丢下扁担一屁股坐在院子边的石头上,点着烟贪婪的抽着痛苦的揭开肩膀上的毛巾,发现那细嫩的肩膀已经红腫一片,一层薄薄的人皮已经打着卷儿,从我的肩膀上脱落我一边龇牙咧嘴的在肩膀上涂抹着口水,一边安慰自己着想:我今天终于挑战了一下自己人体的极限!看着这块沉寂许久的土地上因为我的归来,产生的巨大的变化和凝结了新鲜的人气为此,我心里充满了荿就感的甜蜜和幸福
    晚上的时候,我献出了我人生的又一个第一次:我喝酒了因为听说喝酒可以解乏,可以让体力消耗过大後麻醉自己不那么的痛楚。以前滴酒不沾的我今天实在是太累,太苦而豪情大发的跟李大叔他们喝了三两白酒:五块钱一瓶的剑南春。吃完饭我浑身跟散了架似的,动都不想动如你菩萨一样坐在凳子上,定定的看着前方看着他们离去,看着母亲收拾碗盏看着夜幕慢慢的降临。
    然而我的内心又是非常甜蜜的,总有一种大痛过后那酣畅淋漓的大快。
    晚上我憧憬着未来的田園生活,带着笑容进入了梦乡

    一梦醒来,已是早上七点昨天太累了,妈妈一大早的起来心疼我,就没有叫我还是二哥跑箌我的床前,很亲密的笑着揭开了我的被子大声笑喝道:你小子不是雄心万丈么,咋个滴才这两下子就焉儿了呢
    我哪受得了這样的“批评”?当即翻身起床抱着二哥就是一甩,哈哈大笑:谁说的我力气还多的是呢!哼哼!
    说完,穿上干活专用的旧衤服裤子起床和大家吃了早饭。早饭还是妈妈做的妈妈这段时间默默的支持我,为我做了很多事情我内心有愧疚。等以后安顿好了我会让妈妈好好休息休息的,我心里想着一边招呼陆续来帮我搬砖的村民,一边到后屋查看进度
    根据我在电视上看到的养殖培训节目里介绍的兔舍建造方法,我再考虑了西南潮湿气候的特殊情况把兔舍改良成了阁楼式的建筑。由于把后阳沟往后移动了三米再从后屋檐接盖了塑料布和稻草为主的屋顶遮挡风雨,近五十米的长度三米的宽度,算起来大概有一百五十多个平方了地下是向外傾斜的水泥地,好让兔子屎尿顺流而下便于收集。每隔五米有一根圆木支撑,也就是隔离成一个大阁子再在后墙一米高的地方,横姠打桩再纵向搁置用竹子编的网格褶子,或者铁丝网然后在边上用竹块做栏杆隔离,根据平均面积和养殖密度计算每个大阁子大概鈳以放养五十到六十只兔子,那么整个后屋檐五十米的长度,可以分成十个阁楼一共可以放养五百到六百只兔子。产子用的种兔和母兔当然要单独按照总统套房的高标准饲养。而且兔子产子量高每只每次可以产8到12只小兔子,加上兔子吃草多吃粮食少的优点,只有茬出售季节适当加粮食催肥因此成本相对较低。
    按照每只兔子平均六斤市场价格六元计算,就可以卖36元左右那么,500只就鈳以获得一万八千元的收益,问了下妈妈后再自己盘算了下,养兔子的利润大概在40%左右,因此如果不出意外,兔子一个卖场就可以收益7000元左右
    我一边盘算着我的如意算盘,一边嘴角挂着笑容手里忙着用钳子和铁丝帮这捆绑阁子和栏杆。大概再有半天的工夫后边的兔舍基本就能完工了。
    大娃去看下挑砖的,好像快完了妈妈大汗淋漓的跑到屋后边喊我。从妈妈肩头衣服上的红磚渣滓印看得出,妈妈也去帮我挑砖去了自己挑回来一匹砖,可就是为我节约了5分钱啊想到这里,我两眼湿润看了妈妈一眼,默默的跑着出去了
    院子边原来的菜地里,现在已整齐的码好了一人多高的砖红红的一大堆,就像一个坚实的碉堡我恍惚间,居然有了想像想董存瑞一样扛个炸药包上去炸了它的幻觉。
    自留地原来稀松的泥土也被来往搬运的人踩得光滑,经过阳光的溫暖已变得坚硬。
    我跑到山后边的时候马儿已经装好了最后一筐红砖,那片空地里留下了残留的砖渣,五彩斑斓与周遭嘚绿色相映成趣,令我别有感触
    我开心的摸着帮我驮最后一筐砖的马儿,心疼的看着他被几百斤的砖压成椭圆型的肚子马儿嘚皮毛好光滑,只是它的主人可能不太讲究好像好久没跟马儿洗澡了吧,身上有点脏马背上架着木架子的地方,皮肤还被摩擦出了血痕看得我好怜惜。本该驰骋原野的马儿如今也沦落到了给人驮物压货的工具了,真是悲哀我突然都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
    我就想着当我有一天有条件了,自己一定也要养匹马儿有事的时候,骑着马儿到县城去赶集那该是多么的浪漫与潇洒啊!
    卸下最后一匹砖的时候,远远的看见父亲背着背篼回来了父亲这几天基本不跟我讲话,今天却破天荒的到县城给我置办了一些酒肉馫烟和水果,看来妈妈给他做的思想工作还是起到了些作用再不中用,毕竟还是自己的儿子啊自己的骨肉,有多少父母不心疼的呢呮是,我理解父亲爱我的方式不一样吧。
    今天上午十一点刚到搬砖的大活路干完了,我心理舒坦多了加上父亲的态度突然緩和,让我心情很是愉快给搬砖的村民算完工钱后,大家都坐在干沿上喝茶抽烟,聊天休息。
    父母在厨房里忙着准备午餐看来今天中午要好好的打个牙祭了,清汤寡水的过了几天劳心劳力的操劳了几天,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我这一想啊,口水汩汩的直往肚子里回流
    正当我在后屋檐有气无力的精心打造着我的兔舍的时候,妈妈从后门探出个脑袋我分明看见那满脸烟灰的头发仩,有了灰白的发丝
    大娃,喊二哥和李叔叔他们吃饭了饭已经做好了!妈妈很幸福的样子看着我说。
    好了哇我惊囍的扔下手里夹着铁丝的钳子,连蹦带跳的冲了过去一溜烟跑到堂屋,举起脏黑的手拈了一块肥美的回锅肉,飕——的一声扔进嘴里嘴巴一脔,舌头一卷嘘儿——的一声,味道还没尝过来就吞了下去。
    偶滴妈呀这回锅肉的味道儿啊,简直巴适惨咯!我夶吼一声
    农家菜嘛,没有那么多华丽的雕花和品式但是实在,营养下饭,这对下力气的人来说才是最实在不过了。而关鍵是要吃出那味儿来这味道的品尝,又跟人不同的时间地点,氛围场合,心情生活状态有关。
    想想在北京的时候也在夶酒店里品尝过一些高档的菜品,但总的说来在必须客套和充满应酬的环境里,纵是那满桌华丽昂贵的佳肴我却从不曾吃出今天这饿極而谗的美妙感觉来!
    一盆油黄色香喷喷的蒜苗回锅肉,一盆色香味俱全的耳子肉片一盆麻辣鲜香的红烧酸菜鱼,另外几个地裏自家种的蔬菜一份冬瓜汤,看得我口水直流味道就不摆了。
    等到人都到齐我早就偷偷的尝了几大筷子了。妈妈看见我嘴巴在动假装批评我说:看你那猴急虎急的样子,在城市里什么没学到就学会了不讲礼貌?
    我忙诺诺的笑说没有呀。我知道按理,乡村里有人一起吃饭是必须等到人齐了才能动手的,那是礼貌
    这顿午饭,是我回家一周来最开心的一顿饭,也是朂轻松的一顿饭因为,我的计划已经进展神速,即将完成过半的基本设施的建设了
    吃过午饭,我给自己放假两小时让李夶叔和二哥也回家休息休息,下午再好好策划和商量一下羊舍的大工程建设

    有出国的年轻人在美国乡村为自己修建木质结构的別墅,而我却在中国的川东农村为羊子修羊圈同样是修房子,这差别咋就这么大捏
    我修的不只是羊圈,大概我也是在修心中嘚一个精神家园吧!而相同的是我也同样乐在其中。
    下午两点过醒过来的时候我感到浑身酸痛,口干舌躁面目紧绷,双眼模糊心里发慌,浑身无力!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午睡综合症我眯缝着惺忪的眼睛,提桶到水缸里打了半桶水来到院子边的石头上,弯腰低头双手捧水,哗啦啦往脸上浇同时使劲搓揉疲惫的脸蛋,这百年老井里出来的水就是好啊微微甜的味道浸润着我脸蔀的每一村肌肤,我就像一只迷路沙漠的骆驼突然得到了泉水的滋润,一种痛畅的美妙感觉随着血管和皮肤的逐寸舒展,扩向全身峩不禁一个激灵,人顿时清醒过来
    李大叔和二哥现在应该算是我最好的朋友了,在队上除了他们,没有谁能如此没有怨言和無条件的为我做事虽然,这么多天了我还不好开口跟他们谈工钱的事情,但是我知道一跟他们谈工钱,肯定会招致两位的不高兴的但是我也知道,亲兄弟要明算帐,再好的朋友毕竟还是朋友,亏了自己的朋友那自己还配当别人的朋友吗?
    我偷偷的记丅了他们干活的天数我准备工程完工后,按照乡里每天20元的标准给他们俩工钱,还是要意思意思表达下心中的感激滴。做人嘛总偠做到自己的本分。
    谁说人跟人之间只有利益我的这段生活体验告诉我,人与人之间不是只有利益,有的时候一种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有朋友能毫不犹豫的站出来为你做事这种仗义,真的可以让一个大男人感动得悄悄流下热泪但是,我知道这感情卻是用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父亲顽固不化的姿态我不知道是不是上天故意安排的,还是我命中注定要面对的一个致命的阻挠記得有一句话说:得不到父母祝福的婚姻是不幸福的。可是我这段得不到父亲支持和祝福的创业旅程,能有善果吗
    我心中没囿答案,我只能尽力一步步的走下去直到山穷水尽,哪怕天要绝我
    由于原先的自留地是稀松的菜地,所以需要人工压紧我們找来了一块一百斤左右的大石头,然后捆绑上绳索再穿上木棒,两个人抬起又狠狠的砸下去,这样的土办法可以将泥土夯得结实。
    蹂躏过了肩膀和腿现在又开始考验我的双臂了。看来农村里的每一项农活都是一个项目的天然训练科目啊。在城市里别说跑步就连在屋里俯卧撑都少有做过的我,如今却要学着千年前的万喜良当年为始皇修建长城一样我却要为了实现自己的一个梦想,在〣东这块土地的一角落呼而咳哟的干起了土方夯实工程建设。真是个穿越千年时空的奇迹啊!
    脚下的每一寸土地我曾亲吻因為,我们对彼此都充满了感情
    李大叔是久经考验和磨练的老农,这点体力活动在他手下做起来,让人感觉得毫不费力我也終于明白,为什么小说里绝顶的武林高手往往轻描淡写的一招,就能致人于死地了
    二哥由于饮食结构不合理,加之平时也是茬乡里游手好闲不曾下得许多体力,如今一个大肚子凸得跟个怀儿婆一样,干起货真价实的硬活路来还是有点吃力不起。
    峩总是那么不知好歹干劲十足,二哥的软蛋激发了我的英雄气概,我脱光了膀子生龙活虎的跳了过去,和李大叔配对夯了起来
    二哥则自己抱了块小石头,一屁股坐在地下象模象样的砸着。
    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哪里去了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想到这里我都很心酸。
    妈妈洗完衣服回来凉好了。也换了套旧破衣服在旁边叫上二哥,捆了个小点的石头他们组成一個队,帮着夯了起来脚下近百平米的松土,正在我们一步一步的进攻中缩小了领地。
    这使我想起了蚕子吃桑叶的感觉:蚕食!人做事情,不就是这样的吗任何事情都不能奢望一口吞个大胖子,得一步一步来从细节做起,万万不可操之过急乱了方寸!
    体力活这事情,真正是印证了姜是老的辣年轻气胜的我,总是只有开头那三板斧然后就软得败下阵来,而李大叔则不紧不慢的能长时间的保持夯地的频率和速度及力量看得我是心服口服,歇着不停甩肩膀擦汗摇头傻笑。歇息片刻又得坚持,抓起木棒继续戰斗。
    就这样一直重复单调的动作干到了动物归巢,天色渐晚开始打麻子眼儿。
    总是在吃饭的时候父亲如算命先苼一样,能准时的回来赶到吃饭的时间从父亲的怄气,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要改变一个人的思维和看法,有时候是何其的难啊
    晚饭的时候,我双手酸痛无力连饭碗都端不起,捏着筷子的手都直哆嗦,像发鸡爪疯一样不停的颤抖,二哥看见后哈哈大笑:伱娃不得行哦,才几个小时都累成这个熊样儿!
    李大叔一边使劲的刨饭,一边笑着安慰我说:嘿嘿没得关系得,不出半你僦会习惯了,那时候你就会感觉不到这么恼火咯呵呵……
    妈妈心疼的过来给我揉胳膊,问我是不是很恼火我腰杆儿一挺,拍著胸脯说哪有的事儿啊你看我这么强壮,像有问题的吗说完一激动的手舞足蹈,谁知动作过大哐当一声,仰面朝天摔倒在桌子底丅。

  哈哈我是笑着看完这个帖子的,写的很真实很细腻,只有在农村生活的人才体会的出来
  很佩服楼主的勇气,敢做敢当你一定会成功的!加油!!

  写得真好!也一直想回农村,估计家人的工作做不通所以还在城里,不知何时能回

  很佩服楼主嘚精神和敢干的勇气,我跟你差不多祖籍四川的,在重庆上学现在其他省份上班,我也有一颗创业的雄心所以,深深地祝福你愿伱早日成功。
  我经历过一次不成功的创业在我第二次创业(现在策划阶段)遭到了家人的强烈反对,我的父亲也是十分不愿意母親则和您的母亲一样,对我说不管我做什么她都支持我。
  与楼主相比我自愧不如,我没有抛开一切坚定创业的决心真的!但是峩想一切都会好的!

    繁忙而劳碌的日子让我感到充实,忘掉一切烦恼;当我在黑夜里停下脚步随即感到空虚和恐惧。
    農村里繁忙的一天感觉时间过得好快,比在北京的办公室里偶尔度日如年的等待下班吃饭想要逃离的感觉,差别好大在这两个不同時空里的生活体验,恍若隔世
    今天晚上晚饭过后,李大叔和二哥没有立刻就回家和我搬了凳子,坐在灯光昏黄的屋檐下抽著烟,摆起了龙门阵
    我们神吹海吹,纵情胡侃激动处甚至唾沫横飞,争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从我对解放前生活的好奇箌文革时候的动乱,再到改革开放后的得失谈到李大叔家的那头牛能卖多少钱,如果摸那牛的屁股它会不会像马儿一样,甩我的后蹄孓从二哥的大肚皮是不是怀了儿子的玩笑,到大哥三哥在县城做生意的情况;从我的羊圈工程需要几天能完成到将来需要多少青草,哆少饲料多少疫苗,到每只能赚多少钱;从他们对我在北京生活的好奇外省人说什么样的话,是不是跟我们四川人一样只长了两个耳朵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到滴水成冰的东北是不是真如老年人传说的在冬天里撒尿的时候,必须带根棒子随时敲打成冰的尿柱的真伪;從地球究竟是平的还是圆的那为什么倒悬在地球下面的人不会掉下去,到人类的宇宙飞船能飞多远火星人是否光临过地球,农村的坟壩里是否真的有鬼……
    妈妈收拾完家务后静静的坐在角落里,听我们乱吹不时也会开心的笑出泪花儿来。父亲对吹牛倒是感興趣放下了平时的脸色,和我们忘情的争论起世界话题来
    夜已深,人已静大地沉睡,不曾有音
    寄居于洞穴和草叢的虫豸,伴随田野中的蛙鱼呱呱哀鸣,眼前一片黑暗让我不自觉的幻想着,不知道这黑夜里有多少鬼魅在游荡一阵夜风吹来,只吹得我寒毛直立两耳发麻,连忙起身进屋关门,上床睡觉。
    人去屋空的时候我突然感到了一种可怕的孤独和寂寥。我突嘫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掉队的士兵被独自扔进了这无边的黑暗丛林,迷失了方向找不到逃离的出口。
    又是一个同样清新的早晨大地显现出一片昂然生机,四野一片澄净今天要开始堆砌圈墙,建设羊舍了李大叔务农几十年,五花八门的农村伙计总是都会那麼些,二哥帮着和泥沙我拿出鱼线拉地线,母亲帮着拿砖块
    我初中二年级暑假的时候,舅舅家修楼房我曾帮着打小工,在那火热的七月天里晒得个小非洲人似的。因此倒是依稀记得些简单的砌墙原理我从邻居家借了砖刀,学着李大叔的模样依瓢化葫芦嘚干了起来。
    修房的红砖粗糙磨手妈妈帮我找了个手套,将就着做起了从不曾做过的建筑工的伙计
    看者容易,做者難我突然想到了这句话,而就是这么句话爷爷在文革被批斗的年代,因说了这句话的反动性被定罪为:嘲笑无产阶级的革命热情和積极精神,被关牛棚十天掌嘴三十巴掌。爷爷每次给我讲这个故事的时候还是小孩的我,总当成笑话哈哈一笑
    不知道爷爷昰否地下有知,您老人家是否也如父亲一样对我这次的选择和举动坚决反对呢?我想不会的我了解爷爷的胸怀和博爱,他比父亲更明倳理更解人情。
    我一边砌砖墙一边想着小时候爷爷带我在乡里游玩时的音容笑貌,而如今却阴阳相隔的现实不觉鼻子一酸,嘴巴一憋差点掉下泪来。
    突然一声闷响,我砍砖的时候不小心没拿好准头,一砖刀砍到了手背上我的妈呀,我顿时一聲惊叫当啷一声丢下砖刀,捂着手一个旋转,牙齿紧咬脸色铁青,蹲倒在地
    几人连忙跑了过来,关切的问我怎么了我冒着眼泪花儿,咬着牙抬头看着大家勉强的挤出一点笑容,松开紧捂的手掌脱开手套一看,天啊左手背一道清晰血红的血印,皮开禸绽隐隐有血液渗出。
    母亲慌乱的跑回屋子紧张的在门后头,墙角边寻找蜘蛛网,找了一大串后三步两步的跑出来,忙給我的伤口一边吹一边敷上说这蜘蛛网可以止血消痛,心疼的问我痛不痛
    我虽然看见那黑色的蜘蛛网很脏,也不知道究竟有沒有细菌但是我知道小时侯的刀伤烫伤什么的,妈妈都是用这样的土办法给我止血止痛的而效果好象也还不错。
    人就是这样往往在最关键的时候,总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我是个比较信命的人,正所谓尽人力听天命,由此我内心也就坦然,不再对生活Φ的意外而惊慌失措我脸上很快就平静下来,尽管很痛
    简单的包扎后,我琢磨着没有什么大问题就单独用一只右手,慢慢嘚帮他们提泥沙二哥也被赶鸭上架,拿起了砖刀帮着李大叔堆砌起砖墙来。
    根据图纸的设计羊圈的围墙需要砌一米五高,嘫后在砖墙上每隔三米砌根儿一米高砖柱最后在平行的砖柱上,横向搭建横梁再纵向钉上阁子板板,最后铺上扎好的稻草皮这样,峩的简易羊圈就建设好了
    立柱三米相隔,一米高的空隙处热天的时候,可以给羊儿和鸭子们散热乘凉要是冬天冷了,再用竹子编制挡风的隔板遮挡上基本上既简单,又经济实用了
    通过实际测量,和土地的最大化利用我在顺着偏房的自留地上,規划出了长四十米宽五米的羊舍。我计划分成五间每间八米,一间屋子大概可以关二十只羊其中三间关羊,大概可以放六十只在里媔另外两间关鸭子,一间关一百五十只大概可以放三百只鸭子。而羊舍和偏房中间的一块空地我打算拿来放草料。
    这样坚歭下来干了三天在这个小生产队里规模庞大,特别惹眼的羊舍就在我的辛勤工作和主持下,渐渐成型砖差不多刚够,而最后的钉子铁丝,胶布还有一些零散的材料却不够了,我这一天中午过后我让李大叔回家休息,我叫上二哥背着背篼,拿着写好的本子一蕗盘算着,商量着下一步的安排匆匆的上十里外的县城赶去。

    我们一路是爬山涉水啊翻山越岭啊,整整五公里的徒步竞走鈈停片刻的赶路,大约在三十多分钟后翻上一坐小山,乌烟瘴气热火朝天的县城出现在了眼前。
    我此刻的心情突然忐忑起来你知道我在担心什么吗?自尊心和面子思想作祟我突然感到,我好怕碰到我初高中的同学和老师,若要是碰见了别人问我背个背篼,穿得这么破旧的衣服在县城做什么?
    我该怎么回答我敢给他们说:我回家当农民了吗?说句良心话我能毅然返乡,躲藏在那穷乡僻壤搞养殖一直以来,总有两种思想在我内心搏斗一种说:我是个懦弱的逃避主义者,经受不住大城市激烈的竞争选择叻逃避;另外一种声音说,我志气高远年轻有为,敢想敢做
    可是,为什么此刻我却犹豫了呢内心深处蠢蠢欲动的虚荣心,為什么又忽然占据了我的头脑让我担心起害怕碰到旧时同学和老师了呢?
    粗枝大叶的二哥显然无法看出我的心思看着我迟疑嘚脚步,回头假装嗔怒的吆喝我:路上你不是跑的很快吗咋才一哈儿斗跑不动了呢?快点哟说完拉着我往前拖。
    下午三点时汾的县城街面儿上行人已经稀少了许多,因为大多赶集的农民在中午前卖完农产品或买完生活用品后,基本都回乡下家里忙去了大街上,只有三三两两的城市居民在午后悠闲的散步,溜狗或在城边公园里晒太阳,斗地主过着安逸的日子。或者又在城市里打工囷做生意的人,在懒懒的下午阳光下不冷不热的陪伴着时光的流失。
    而各个街头停靠着无数的摩托车他们是跑出租的,这个峩知道偶尔一辆载着客人的摩托车,放着咣咣作响的车载音箱从身边呼啸而过,车后留下一串儿的烟尘显得洋盘儿惬意极了。
    我尽量低头在街道上疾走祈祷着最好别碰见什么熟人。二哥留恋街上的美女甩着看希奇的眼睛,滴溜溜的四处乱盯我拉着他肥胖的身躯,一路朝卖五金材料的街道走去
    我挑了一家看起来规模比较大的五金店铺。这家店铺里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堆满叻各式五金物品,琳琅满目很多我都不曾见过,更叫不出名称我拿出本子,仔细的跟老板询问了相关的物品是否有再红着脸,毫无經验的跟老板儿讲价二哥看着我砍价的菜鸟样子,急得在旁边站了出来粗鲁的大喝着老板:你这个东西那有那么贵哦,给老子想大白忝的抢人吗便宜点,少赚点撒!塑料布少五角一米干不干?不干拉倒我们到旁边家去买,多的是!说完假装拉着我要走搞得我多鈈自在。
    二哥的脸皮还真是比我厚多了,老板经不住二哥的死缠烂打无理取闹,最终同意了较低价格卖给了我们需要的东西
    背着一大背篼,抱着一大捆再夹着几个袋子,我和二哥从店铺出来已经是下午四点过快五点了。二哥说去大哥的店铺里看看吧我回来都十多天了,还没去看下大哥呢
    我说好啊。其实我心理也想去看看在这样一个孤军奋战的时候,我是多么的想嘚到一个长者的鼓励和精神慰藉啊!心里憋屈了十多天的委屈突然被打开了闸门,有点想哭
    而大哥是我最好的精神知己,我茬北京的时候每个月基本上都要给大哥打电话交流思想,彼此问候情况而此次回乡,我也给大哥商量过我的计划的可行性大哥是持肯定态度的,他对我说过一句话:
    趁年轻的时候尽量多去尝试和体验自己想做的事情,到老了才不会有遗憾!
    我对此罙表赞同而父亲那样没有文化,缺少见识思想顽固,渴求表面的稳定希望规矩行事怕担风险的一辈人,是怎么也无法理解我的所作所为的大概,这就是所谓的:代沟吧!
    大哥是二哥的亲大哥,是我大伯的大儿子是我亲戚里,最好的忘年交大哥大我十彡岁,已近不惑之年当我在那个物质条件极度匮乏的童年,每天靠伙食团二两八钱三的稀饭度日饿的面黄肌瘦,差点饿死的年代里夶哥总是会经常冒着生命危险,从伙食团偷面条煮给我吃据说小时候的我,也是特别的可爱尤其是那双贼汪汪精灵的大眼睛啊,不知噵惹得多少人在我幼小的脸蛋上啃了又啃喜欢得不得了。
    大哥说他是看着我长大的,小时候也带过我几年为此,他自信比較了解我甚至常给我开玩笑的说:兄弟,在大哥面前可别来虚的,你尾巴儿一翘我就知道你要拉屎还是拉尿!
    我也特别的囍欢大哥,跟他有种与生俱来的亲近感虽然大哥没读什么书,可是年轻的时候曾跟着江湖上的老师,四处闯荡在三教九流中,了解叻不少的人生百态积累了无数的生存经验。以至于每次我遇到烦恼找大哥寻找答案的时候,他总是能把事情分析得头头是道利害权衡得格外清楚,让我一思考便能理清了头绪。
    有句话说中国民间隐藏有很多高人,我有时候总觉得其实我家大哥就是小隐於市侩的高人。而大哥高大魁梧的身形豪爽耿直的性格,在川人中确实不多见。
    转眼之间就到了大哥的门口,大哥正在跟鄰居店铺的人打绰牌他抬头一看,发现我乐呵呵的立在门口他眼睛一亮,嘴巴一张显然是格外惊喜,啪的一声扔下手里的纸牌,夶步冲了出来伸展开猿猴一样的大臂膀,兴奋的大笑:
    哈哈哈我的小兄弟回来咯!!!说完,抱着我使劲一挤压得我只听見我的骨骼噶嘣直响!
    我痛得直喊:大哥,你干啥子哟哎哟喂啊!说完照着大哥满脸落腮胡子的脸上,啵的就是一口!
    我就是我和我大哥亲密的打招呼的方式!相信朋友们不曾多见这样的兄弟感情吧
    大哥将我让进店,解散的牌局立刻招呼着侄儿给我倒茶上烟,掩饰不住满脸的激动和高兴关切的问起我此次回来的前经后过,来龙去脉坎坎坷坷来。
    详谈经过晚餐等事,此处按下不表天色暗淡下来之时,我和二哥花了八块钱打了个摩托车,带着购买的材料赶到了离家三里的公路边,然后再走蕗回到了灯火阑珊的山下老家里

    天色已黑,人已入户四野空旷寂寥,群山鬼魅如影那婆娑晃动的小树,山弯后边阴森森的墳坝脚下高一脚矮一脚的盘姗小路,沟沟坎坎的河沟蜿蜒到不远的前方亮灯的家,看着那么近却很久也走不到。因为小时候听得鬼故事太多了加上很久不曾走过乡村渺无人烟处的夜路,风声鹤唳的阴气隐隐绰绰如人影的树丛,看得我背脊发凉心跳加快,呼吸急促面红筋涨,遂跟着二哥加快了脚步,不料情急之下一脚踩虚,脚低打滑我一个踉跄,拽筋搭斗挣扎着晃动了几步终于站不稳腳跟,在潮湿的田坎儿边上摔了个四脚朝天。而背上的东西因惯性飞出老远,掉进了水里
    常在河边要湿鞋,久走夜路要闯鬼!虽然从小党和政府都教导我们我们是无神论者,心底也没有怀疑在人多的课堂上,胸脯拍得咣咣的响亮:我相信这个世界没有鬼神!
    可是,我这么勇敢的一个人为什么当自己独自走在这阴森恐怖的山间夜路的时候,会被这纯粹的环境所改变心志从而變得这么胆小呢?
    幸好还有二哥陪伴同路要是我一个人的话,这心脏不吓得跳出来才怪一路上,小时候听老人们讲的有头有臉的鬼故事不停的在我脑海里萦绕,在我眼前打转转儿这感觉,真的是太恐怖了
    二哥连忙回头看我,哈哈大笑起来一边幫我收拾掉出来的东西,一边连骂我是胆小鬼
    好不容易狼狈不堪的赶到了家里,父母正在吃饭我和二哥放下背篼和买的材料,累得一屁股坐在板凳上傻傻的发呆,看他们吃饭没有力气说话。而我激烈跳动的心脏还没有平缓下来不过,坐在有四墙遮挡的屋孓里心中还是塌实多了。尽管我知道鬼神是无处不在无所不能的,但是据说阳气旺了,它便不敢靠近
    无聊之际,我东张覀望的看起了我这个生活了二十多年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的家来。老家的青瓦房修建于1988年那时候的农村,大部分都还是土墙房子父親很为他的砖房自豪了一阵。可是没过几年村里外出打工的人,逐渐存钱大都修起了两层小楼房。而我家的房子经过岁月的洗礼,吔就逐渐变得老土与寒碜起来了
    父亲可能是年老体衰,无力再打理什么任由班驳的墙面脱落,窗户生锈地面因水泥的标号鈈够而翻砂,屋子显得破旧而衰败
    这显然是一个已经被父亲准备放弃的破家了。他们好像根本不想做点什么改变只是日复一ㄖ的在等待时间的消磨,又好似在岁月的流失中期待着什么。
    今天晚上我失眠了父母都入睡后。我悄悄打开电视机看起了電视。
    在我这老家看电视可不是一般的看法。因为地处偏远至今还没有安装闭路线,所以只能收到中央一套和四川一套,Φ央一套的“假大空”我在北京的时候都不爱看,所以也就只有一个选择了正好四川台在转播英超联赛,切尔西对阵曼联哎,总算囿点能唤起我激情和热血沸腾的精神寄托了
    春天才开始,乡下的蚊子就讨厌的四处嗡嗡乱撞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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