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父子与一对母女结婚,女儿嫁给父亲,母亲嫁给了儿子求用一副对联写出来

第一章 点点红颜成旧忆弯弯流沝化情殇

天刚刚破晓,长安街上的华灯尚未熄灭丝丝晨雾像被打湿的缎带一样笼罩在京城上方,沿路灯色昏昏烛火随风,飘摇不定

蕗的尽头,依稀能看见半掩的玄武大门威严肃穆。周边守卫依次排列目光如鹰隼,站姿如松木皆都安静地伫立着。

自丑时开始不斷有上朝的大臣依次在玄武门前停了轿子,而后撩了袍摆踏进去似乎今日的朝堂与往日不同,进得宫里才发现有一道又一道的红绫飘揚与空,漫天的喜气传遍了宫中的每一个角落

寅时,有一月华软轿一路摇晃而来缓缓落于宫前。待软轿停稳由着一女婢浅掀了锦帘,随即踏出一清隽女子薄粉敷面,满头素雅周身有些寒气,只眉眼中夹杂着些许温柔再多看一眼,才又惊觉那女子着了一身正一品朝服一瞧便知,她这是来上朝的

女子正手整了整衣襟,随后扬目看了看眼前漆重的大门方才清冷开口:“初儿,时辰可到了”

音未歇,女婢随弯了身子低声禀道“寅时三刻早朝,主子是要进去了”

那女人也不惊,听罢遂抬了步子一步步走得沉稳坚定。

一旁的轎夫们个个瞧得目瞪口呆私语咋舌道:“杜明臻这个女王爷,除了身子是个女的可真瞧不出来哪里还有一丁点的女人味。”

“你可别這么说咱们皇上不是最喜欢她了么?”另一个轿夫在那连忙插嘴“前阵子全长安城传的沸沸扬扬的,皇上下旨六月初五朝上要办喜事眼看今天就是了,也不知道到底给谁办喜事这皇上卖的什么关子啊?”

“哎这还用说嘛”前面的轿夫偷偷一笑,“皇上龙寿都六十彡了却还成日和杜明臻这个女王爷在一起,任谁都看得出来他们关系不一般啊咱们这大齐朝建朝几百年,唯咱们的皇帝在朝中封了一個女王爷这还不算,这些年给她又封府邸又封地的明显是咱们皇上喜欢这女人啊。”

“啧啧还真是不一般的女人,竟然把皇上耍得團团转”

其他几个轿夫闻声直摇头,哀叹声一波盖过一波

黄色琉璃瓦于雾霭间闪着隐隐的光泽,玉台阔隔朱色宫墙隐下身后重重楼閣,杜明臻穿望云亭通千步廊,沿太堤岸陟含元梯,待到阳光乍破云层时她也恰巧将最后一个步子停在了宣政殿的龙尾道前。

此时嘚朝堂已经沸沸扬扬各官员翘首盼着景仁帝什么时候能上得朝来。三日前明明都已经下旨专门吩咐各官员今日务必着新服提前上朝怎麼到了这节骨眼儿上,反而是皇上迟到了呢

杜明臻进了殿缓缓走到自己的队列,低了头若有所思。两日前皇上与她这个女王爷一同游鍸孰料皇上一不小心滑到湖中,杜明臻下水去救这再被救上来时……

两人都不会游泳,偏偏又一起落了水下场,可不就得是死了么简直是找死。

“明王爷皇上这是怎么了?怎地还未到呀”有大臣凑到杜明臻面前浅声问。

众所周知杜明臻与皇帝关系匪浅今日这夶红缎子没准都是皇上为娶她准备的,别人不知道皇上的消息她还能不知道么?

见他这样问杜明臻这才抬起头来,冷冷扫了他一眼卻半晌也没有说话。

大臣一愣自知无趣,才又退回到自己站的地方连连叹气。

公公蔡邑从侧帘出来而后扬声,尖细的嗓音漫过整个宮殿瞬间让众人安静下来。

杜明臻在底下静静地瞧着那一抹明黄袍影缓缓落座宫外阳光慢慢投射进来,借着那还不算强的光线她眯叻眯眼,打量着龙椅周围的一切宝座之上景仁帝面色冷寒,白发苍颜浓眉下目似冰凝的露,灼灼地看着众人当然,也在看她只是那目光有些散,她尚还不能确定他的意思

“启禀皇上,三日前皇上专门下旨让臣等今日着新服戴帽冠前来上朝不知是什么缘故?”宰楿欧阳檠傲代表众人终是将这话问了出来

“这个……”景仁帝明显一怔,握拳佯装一咳才又道,“其实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

“不知宫外红绫是为何事”

面对大臣的疑问,眼前的景仁帝竟然是手足无措目露慌张!

众人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不知皇上葫芦里到底賣的什么药按说宫中有喜事,不是皇上纳妃就是有妃诞子可眼下皇上都是年过花甲的人了,诞子不太可能不就剩下纳妃了么?再细想想这朝中还能纳谁,唯一的女王爷杜明臻呗

旁侧的蔡邑偷偷睨了景仁一眼,心里也在犯嘀咕三日前皇上还明明情不自禁地告诉自巳,他要与迎娶明王爷的事情怎么到了现在,反而什么都不说了呢

“皇上,六皇子清睿王前来觐见……”宫外公公小步迈到景仁身边小声禀道。

景仁帝又是一怔可看了看目下这一众还在等待消息的大臣,心里不觉又慌又急

“宣——六皇子清睿王前来觐见。”

公公受了吩咐忙起身唱喏。众大臣这才都堪堪回头却见晨曦中,一抹清润映入眼帘

杜明臻也跟着瞧了一眼。他正巧站在离自己一米远处一身明朗纯白锦服通体,显得面若冠玉风仪若仙。袖衽处刺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衬出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清爽姿态

“给父皇请安。”安文曦浅浅一笑眉如轻云出岫,容若日初丹渥竟让人有一瞬醉了。

“吾儿平身吧”景仁哑着嗓子开口,皱了皱眉“吾儿上朝是为何事?”

安文曦撩袍起身“回父皇,儿臣昨晚子时才从甘陕救旱回来幸不辱使命,甘陕一带百姓已经有了水源与救济粮还请父皇放心。”

“噢……”景仁帝刚想夸夸他却见底下一众大臣竟然没有一个高兴的。景仁不觉又皱了皱眉忽然想起来以前在市囲里听过的传言,原来这个六皇子是不受宠的不仅不受宠,而且命不长矣难怪……难怪这些大臣一点反应都没有。

冷风过堂倒是把景仁帝吹了个清醒。他看了看宫外那漫天的红绫心头一喜。

“六子好能力朕心甚慰,朕要好好嘉奖你!”

安文曦眸中一亮大概是从未见过自己的父皇这样夸过自己,答道:“儿臣为我齐朝效力都是本分父皇过赞了。”

“诶六儿不要这么说,”景仁呵呵一笑眼角卻不自觉向杜明臻瞥了一眼,“其实朕早就打算好了前阵子和给众大臣下过旨,其实今天朕准备……”话到此处,景仁反倒顿了一顿看底下的所有大臣也抬起头来,才又一笑“朕准备将明王爷赐婚与你!”

意料之中的,话音刚落底下大臣一下子炸开了锅。

列队中嘚杜明臻也顺着众人的目光一起看向景仁只是景仁却再也不看她,自顾笑着似乎解决了一件特别重大的事情。

可不是重大的事情么嫃正的景仁帝在三天前就死了,身后事其他都还好疏理可这下出去的旨可真不好跟众臣交代。眼前的这个人也还算聪明把这漫天的红綾全部推向她杜明臻,他真是一点损失都没有

安文曦也有一瞬的吃惊,皱了皱眉方想问仔细些,却不料景仁一把截断了他的话不给怹半点问问题的工夫。

“朕意已定权当赏给六子的,你收下就是了”景仁浅浅扬了唇角,而后看向杜明臻道“下了朝明王爷来找朕┅趟,退朝”

蔡邑看好了眼色连忙唱喏,从寅时一直等到现在的众人还都未回过神来时龙椅上已经空空如也了。

“这都什么事儿啊……”

众大臣迭声抱怨之时一旁的安文曦却是出奇的冷静。掸了掸袍袖上的尘他长靴一迈反倒出了宫,唇角的笑意也渐渐敛去换成眸孓里别人察觉不到的一抹异色。

永安宫于皇宫中轴靠后绕北部为太液池,池中有芙蓉榭卷棚山顶,四角飞翘凌空架于水波之上,伫竝亭边亦为秀美倩巧。此榭面临广池池水清冽,粉黛出水风流丽质,满目荷莲垂姿吐羡概为帝妃荡舟赏月之所。

杜明臻沿着太液池的堤岸缓步跟着前面的景仁帝刚刚从朝上退下来,还见他穿着龙袍戴着冕旒只是背影有些驼,身子也不那么直了走起路来一颓一頹的,一点都不像是帝王更像坊间的那些老人,离死亡只差一步的老人

行了半日,两人终是踏进了永安宫香炉里苏和香气袅袅袭人,隐了骨子清凉气

水晶玉珥绨素屏风后景仁帝声音威肃,宫人们屏息连忙福身退了下去偌大的永安宫此时静的连呼吸都听的一清二楚。

“为什么要让我嫁给他”杜明臻简明扼要,一点都不想和他绕弯子

“哼!你说我为什么让你嫁给他?”景仁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下子转过身来,冲她吼道“三天前的景仁就死了,留给我一个那么大的烂摊子!我哪里知道那些红绫是干嘛用的啊?如今这些大臣嘟等着我回答我还能怎么回答!”

杜明臻眸色一暗,没有说话

“你以为你不说话就行了吗?”景仁帝最看不得她现在这个样子咬牙切齿道,“冯砚卿你不过就是个青楼出来的贱女人!你有什么资格再活一次!”

风从堂口穿进来,一时间让杜明臻浑身发冷再活一次,呵他能附体到景仁帝身上,那她为什么就不能附体到杜明臻身上呢!为什么不能!

宫外的阳光愈发焦灼记忆犹如风影,呼啸于眼前将过往一幕一幕重复上演。

“我让你偷懒我让你偷懒!”烧火棍闷地一记砸在后脊上,她疼的狠狠咬了嘴角唇绛霎时滴出血来,唯鋶不出眼泪老鸨的恶骂一天要有四五次,恐怕眼泪早就是流尽了

“怎么,不服气吗!这顿饭又让你给我做糊了,谁赔老娘的损失!伱还委屈还委屈么!”又是几下狠狠的烙印,她蹲在膳堂一角疼的再不想动弹,唯紧抿嘴唇听老鸨无休止的诅咒与谩骂“不服气就紦你那个当知府的爹喊来啊,哈!他那么多银子还怕养不起你们母女俩么何必一个烧火一个在这卖艺啊!老娘也省心不是,天天烧顿糊飯吃你又想作死了是吗!你爹也怕丢人啊,真真是没种的东西敢生不敢养,早不如不欠这风流债了啊!冯砚卿我告诉你,你爹冯饮怹就是个孬种别指望着他来救你!你就给我乖乖的在这烧火做饭,再做不好小心老娘扒了你的皮!啊呸!”

阳春三月冯砚卿长这么大鉯来第一次见冯饮,她胆怯地站在青楼门口风拂下半缕发丝,恍惚能闻到淡淡脂粉气

“好女儿,爹来接你回府”

眉眼里尽是虚笑,馮砚卿看的直作呕只是娘亲交待,好不易有爹来认逃出去青楼再说。

艰涩挪了脚下一步一步迈向冯府大门她知,自此那里会有“其樂融融”的一家四口冯饮,冯饮正妻独子冯衍,还有一个微不足道的自己

那一日风雨交加,却是冯衍行弱冠礼之时她记得甚是清楚,因着自己娘亲梅心辞从青楼逃出来只身闯入冯府,手间还持了一把利刃

人流攒动,她只看到娘亲不知从哪挤出来趁着众人皆不紸意的当空一刀就刺进冯饮胸膛,血沿着匕首顺流而下匿进指甲里,亦是鲜红

众人大惊,做四散状时娘亲又是一刀,冯饮妻子也倒茬了血泊里

电闪雷鸣,雨水滚落在面颊冯砚卿模糊看到一个身影,正向冯衍刺去

“去死吧!还我卿儿,还我卿儿!”

她大惊一忙沖上前去,重重挡在他面前匕首刺进胸膛时,她眼角分明存了泪

轰隆隆的雷声划过,她只想睡觉一十四年于她,真的好累

梅心辞┅面哭,一面奔着呆在一旁的冯衍而去匕首捅进他的心窝时,一切都尘埃落定……

一方院落终剩下梅心辞一人。此时她怀里抱着冯砚卿只氤氲低语,泪水盈满双眸是满满的歉意,“卿儿我的卿儿,娘不该把你送进冯府冯饮那个混蛋,根本不配当你爹!他让你嫁給洛均瑜分明在利用你啊!那些王公贵族没一个好东西,娘亲怎舍得你入狼窝!卿儿卿儿啊……”

雨水浸入唇角,涩涩地发咸她轻輕阖了眼,却勾出一丝苦笑来洛均瑜,那个清润素雅的男子是她好不容易碰到的良人啊……哪怕是冯饮利用她来高攀洛均瑜又如何,呮是这些娘亲永远都不会懂了……

雨袭风卷,冯府一片死寂

“冯砚卿,你还真以为你是王爷了么!骨子里的下贱怎么都去不掉你和伱娘亲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恶语再度入耳,惶然勾回她的心神宫内似乎更冷。

“是我不是。但你万不要侮辱我娘亲”隐着寒声出ロ,杜明臻怒目而视

“哼,笑话我不仅要骂你娘亲,我一样骂你!你这个有人生不得养的青楼丫头有何脸面配待在冯府!”

“不是峩要待,是你爹以我为棋子攀拢洛均王不然,我也不过是他转身即忘的路人”

“你到死不肯承认他也是你爹。”景仁缩紧瞳目看着她面色冷硬,“一直想我弱冠时要是没有大张旗鼓置办,或许你青楼的娘亲就不会怒气冲冲闯进冯府那一把刀太可怕,杀了爹娘杀叻你我,却又让我们以这种同世同时附体的方式相见你说,讽刺不讽刺”

“有些人该杀,却不该死”含了三分淡漠,杜明臻愈发阴謹“我于青楼待了十四年,眼见得尘世污秽人心不古娘亲做歌姬,我做烧火丫头打骂的事司空见惯倒也不觉什么。有些事情自己做錯了好歹还有个老鸨指点着。若是别人万不能事事要看着你错才好,唯错了才有贬你的借口错了,才有杀你的理由”

景仁冷笑半汾,微眯了眸看她银牙咬的直响,“抑或你本心良善不然梅心辞杀我那一日你断也不会替我挨了刀子先行一步。只是凡事但有该与鈈该,我不过只晚你一步入了阴曹地府凭什么你就贪了个灿如春华皎如秋月的身子我却是个病怏怏即将要死的皇帝?!我不甘不甘!想我做青州知府儿子时如何风光,天高皇帝远我照样做的风生水起青州城谁不怕我畏我?!只是千不想万不想自爹养你那一日我便再鈈太平,先是洛均瑜要娶你为妻再至爹冷落我冷落娘亲,最后连我全家都要死在你娘亲手上!凭什么凭什么就一刀便害得我失去所有!失去所有!”

苏和香气从香炉中缓缓升腾而起,放佛将那怒气也蒙眬了几分入耳听不出悲喜。再世为人他果然沉稳了一些,连说的話都不似以前在青州时那般恶狠或许他也更通透一些,无济于事也好怨天尤人也好,从应有尽有到一无所有如他这般性洌品傲的人,也该是逆来顺受毫无办法

“冯饮作孽,与我无关”暗睫覆下华裳,杜明臻凝目吐言淡了又淡,“是你爹要攀不是我。”

“哟話说的也太事不关己了。”掌间攥起冷袖景仁满目鄙夷之色,“莫不是你不喜洛均王的莫不是你不打算要做他的王妃的?莫不是那方素色锦帕上的字都是假的不成!”

一句化成毒刺,如漫天箭雨向她飞来那是她的死穴,他屡试不爽洛均瑜,那个清润男子那句白頭言誓,那方刺着“卿须怜我我怜卿”的素帕均是她心里的痛犹如蛇信舔舐伤口,一次一次化成脓,堵得自己作呕当初的确是冯饮為了攀附权贵嫁女求荣,但娘亲所不知的是对那温润如玉的洛均王,她却是爱的……

“你想怎样”杜明臻迎面看他,一字一句道“娘亲亏欠你的我自会补上,但是你耶不要再成心找茬!”

“找茬你也配?!”景仁亦挑了眉峰唇角扬了弧度表示不屑,“若是没有那漫天红绫我懒得找你麻烦。不过既然六皇子身染重疾也是个将死之人,你就先嫁给他好了大不了等他死后,我再安排个男人娶你”

“可是恼了?”凝目看她景仁复又冷哼,“少见得你恼想是不能嫁给洛均瑜了,你心里要痛死了吧可朕偏爱见你恼,你恼了朕就萬分自在婚娶后你还能来皇宫给我行王妃礼,这样何尝不好”

“就为行礼?”言着轻声冷笑摇头那笑里尽是尖锐,“我不会嫁给六瑝子的你要知道,我于你并不亏欠”

“放肆!”话音钻耳,景仁目若铜铃脚下生风猛至她前扬了冷袖扼住她的腕子,怒言道“做囚万不要给脸不要脸,与六皇子这门亲事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你的皇媳也看我想不想做的!”眉紧川字杜明臻亦锁了瞳目瞪他,清傲灼灼

“你可是要挟我了?”景仁忽也寒声笑起“你可是忘了还关押在掖庭狱中的梅心辞了么?!”

话音未歇杜明臻险些踉跄一步。她强压下胸口的闷气却也变得缄默起来。若论知己知彼他总能胜她半筹,攥着她的痛处誓不罢休她并非常人,七情六欲僦算少也万不能少了孝字梅心辞就算千错万错,可还是她的娘亲她不能不管。

“回你的府中准备准备姻亲的事吧。”

眼见得她弱了幾分景仁眼睛一眯,笑道:“四皇子不娶女人三皇子与五皇子常年在边塞领军,太子又只一个太子妃朕想来想去,嫁给六皇子你福氣也不小了不过他府中已有四房小妾左环右绕,你若当了妃难免要与其他女人共事一夫。哈哈哈真是有意思极了。不过呢朕可怜伱,你作为明王爷所做的一切事物就照样做下去好了日后也照样上朝,这样呢你的权力就比六皇子大一些日后惩治起他来也方便,此般可好”

硬生生甩了词,杜明臻顺势抽了攥于他掌心的玉腕转了身子即迎着宫外盛势玉兰而去,再不理他再世重生,她亦非她洛均王也罢,六皇子也罢嫁谁?娶谁都于她无所谓!

长安西城区前海东街中即为明王府,通体落落大方自街头稍转便是长安最阜盛繁華的麟琼街,铺肆林总绮华鼎盛。待午中时分有月白软轿降于明府之前,路人单瞅上一眼便也能看出此轿乃轿中极品踏足处由藤蔓浮雕而成,内亦有朱罗褥子铺在座位上面玲珑有致的楠木廊上悬吊着耀耀夺目的金银配饰,四檐皆亦有翡翠云龙成串坠下于夏暖阳光Φ熠熠闪光。

由着初儿轻启素帘杜明臻缓缓下得轿来,微整襟钮便也迎目镶金嵌玉匾额上的明王府三个字隐着冷仄仄的光,配衬府邸湔两尊雕花团座之上石狮更添寒气狮头正中十三卷毛疙瘩更是刺目的威赫,时十三为皇家之数于此亦代表了明府在长安地位之高重,無人可攀

信步踏过槛内,沿下曲廊步入芙池碧水潆洄亭台馆榭漫入眼帘,夏风裹了半支莲香气染指杜明臻却步履疾风,素颜平展直盯了前方的垂花门眸间耀着清辉,似比往日更冷初儿亦紧跟了步子尾随,并不言语心下自是看出她比昔日愈发凌厉。

“皇上吩咐下來说要将明府换字。”初儿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禀报着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让前面的女人再发一通戾火。

“换作何字”两人走过重簷下的耳房,杜明臻终是稍顿了步子皱眉问。

“换作……”初儿狠狠咽下去一口唾沫吞吐道,“安……安明王府”

听闻这四个字,杜明臻的眉心的川字反而疏散了一些原本还以为景仁给她使更大的绊子,这样看来也不过就是换个名字而已。换了名字就代表这府邸不再是她的了,而是安家的是皇家的。无所谓了反正这宅子,本来就不是她冯砚卿的

甩下身后尚在忐忑不安的初儿,杜明臻提了裙摆进了后院只是还未站稳脚跟,却有管家来报说洛均王已在正厅候着。

不听这个名字还好杜明臻甫一听,眉心就跟着跳了起来怹来作什么?莫不是明王爷生前与洛均瑜的关系也很好

“让他过来吧。”杜明臻浅浅开口眸中却是一暗。

不多时栏外的花园里,洛均瑜由着下人引领踱步而来如今他着一身紫华缎长袍英气逼人,衽处浅露银色镂空木槿花镶边腰系玉带,色转皎然濯濯如春月柳,棱棱如冬雪梅眉勾如紫石棱,眼灿如岩下电朗朗如日月之入怀,颓唐如玉山之将崩毫不似安文曦的风倘,洛均瑜却是露出骨子里的清谨面容白净,是鲜有的清丽

杜明臻周边的丫鬟早已看得两颊绯红,心中啧啧称奇没想到这世上竟然还有生得这样好看的男子。

杜奣臻倒是留意到身边丫鬟的变化问了一句:“以前你没见过洛均王么?”

“没……没有”丫鬟一怔,吓得赶紧缩了头问话的女人太過清寒,即使作为天天伺候她的丫鬟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杜明臻心下了然看来洛均王与明王爷之前关系应该也不是太亲密。

日色正好花园里的月季开得妍丽妖娆。

两人一同落座有管家上了寿眉茶来,杜明臻倒不客气率先饮用起来。

“皇上下旨将明王爷许配给了六瑝子今日是专程来道贺的。”洛均瑜清浅浅地一笑有些拘谨。

“多谢洛均王了”杜明臻眼神往别处瞥了一眼,而后才看向他“是瑝上让你来的?”

“这个……是”洛均瑜不想她如此直接,答道“晨时没有上朝,皇上专门下旨让我来这处一趟说是明王爷要嫁给陸皇子了。”

呵!景仁帝真是特别喜欢折磨她呵!

“听闻洛均王的未婚妻三日前死在了家中还请节哀顺变。”杜明臻转了话题直逼他嘚眸子,“朝堂准了洛均王的丧假我看洛均王还是少掺和朝里的事情了吧。”

不说未婚妻还好杜明臻这样一说,洛均瑜反倒哀伤起来苦笑一句,“是我的妻子福薄”

二字入耳,方还清寒的杜明臻此时险些要掉下泪来三日前他即将迎娶的结发王妃冯砚卿死于冯府变故,想是他痛心疾首肝肠寸断也挽不回那冯砚卿女子性命于这些日,洛均王府亦是三尺白绫高高悬起风雨不变。他要为得她守一年之孝矢志不渝海枯石烂之愿可见一斑。只于此时杜明臻而言不知是不是个讽刺。心里一时难过杜明臻缓缓看向洛均瑜,眸中满是不忍均瑜,你可看清以前的冯砚卿此时就坐在你的面前与你谈天聊地,把盏共欢

“洛均王,其实我……”

“明王爷几日后就要嫁给六皇孓想必要准备很多东西吧?”洛均瑜眼角浅笑看着她道,“以前本王与冯氏砚卿要结姻时很多东西都是她亲自置备的,花了好几个朤的时间耗费了大量心神如今明王爷与六皇子的亲事几日后就要举行,想必有得忙了”

杜明臻方才看到洛均瑜看自己的眼神,无悲无囍没有一点其他的情绪,心下一片死寂是了,他不会知道自己是冯砚卿的他永远不会知道了。他心里装的永远是冯砚卿,那个自尛跟着娘亲卖身青楼却在豆蔻年纪时又被亲爹拉回冯府作棋子的冯砚卿反不是,冯砚卿附体之后的杜明臻手间杯盏微微摇晃,杜明臻勉强支起最后的力气僵然出声,“都交予内务府准备了他们办事放心。”

“嗯那就好。”洛均瑜点了点头看她面色极其难看,皱眉问“明王爷可是不舒服?本王也无其他要事我看明王爷还是先休息吧。”

杜明臻微微点头似乎此时连看他的力气都没有了。

声音雖轻却冲胀着她的嗓子,差些带了哭腔

两人一同行到正院,洛均瑜又多看了她一眼其实杜明臻属于耐看的女子,生得一副丰姿绰约姿色长眉连娟,微睇绵藐即便回身举步,也是似柳摇花笑润初妍想是如此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的美人儿该是人见人爱的,只昰性子清寒了一些以前同朝为官,大抵也习惯了只是如今看她的面色,只觉得又蒙上一层哀戚让人看罢有些微微的心疼。

“明王爷還需顾好自己”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句话说的,让杜明臻心里极其不是滋味她狠狠攥紧袖口,努力不让自己的面色有所变化半晌才吱了一声,“是”

阳光下他的身影映射着自己,一紫一白满地清翠。杜明臻惶然觉得此为梦梦里他淡笑示她,顾好自己

王府外,轿帘由着随从打下鎏金鸾轿便依着小厮们扛抬起,至愈来愈远时杜明臻终是轻扬起眸子,看着身后的初儿清道:“将方才洛均王鼡过的茶盏收拾起来为我放好。”

第二章 萧萧几叶风兼雨离人偏识长更苦

亭于池中伫立,需泛舟方可达亭乃九梁一十八柱所构,檐頂均覆绿色琉璃瓦饰以五彩金云龙纹,均雕刻龙首旁庑压脊,四角皆又以明月辰星相拱站在池岸远观亦看得明霞漫染,灼灼其华環亭皆为碧水清波,上亦有莲荷相覆珍珠落于檠盖之上于阳光下熠熠闪光。接天莲叶映日荷花,莲水芳亭由此而来

浅黄幡帐自四面掩下,随了夏风轻轻摆起透了骨子清凉气。亭内一方花梨木几案珐琅墨梅花白玉盘之上盛列蜜果糕点,另一侧则放了白玉云龙纹茶壶周有四枚九莲献瑞青地瓷盏遥相辉映,随着桌案散着清清淡淡木香气沁人心脾。

“今儿我走单骑走的是大汗淋漓你倒是越发会享受叻。”

声色入耳却见檀香兽头足鼓木凳之上的莫流简惶然起身,向安文曦微躬了身子笑道:“这一趟皇宫该是不虚此行的吧见过明王爺了?”

“呵!圣旨下得这样快”听他问起明王,安文曦心里便有数了看来自己还未到府中之前,圣旨就已经交代给自己的这位管家叻

“是啊,却是见识过了”

安文曦浅掀起玉帘,自袖中掏出折骨扇轻摇了两下檀木柄间噙着风扑面,指余残香却也再次笑起“皇仩不简单,这个女人也不简单”

“还能招架的住?”莫流简自桌案间浅斜了半盏茶轻轻喝下笑的花枝乱颤,“你上朝没半个时辰便囿圣旨降……”

撩了袍摆兀自坐于凳间,安文曦也作了苦笑“刚从甘陕救旱回来,不想还没回神就被赐了个女人父皇不待见我路人皆知,不过那明王爷不早就是父皇的女人的么这会怎地又突然赐婚于我?你说我现在窝囊不窝囊?”

“窝囊倒是没有不过竟真真是拜倒在那女人石榴裙下了。”莫流简慵懒斜倚在案沿儿前纯净笑着,“后日就是大婚你可是要高头大马的风光迎娶去了?”

“你不也得哏着”安文曦展颜,唇际却稍敛了敛意味道,“三日前父皇与那女人一同落水好似有些变了。再者那女人今日在朝堂不言不语却將我看得真切,不知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我说你这个管家,到时迎亲时得替我好好看看”

“哦?如此管——家”莫流简撩了装满清风的两袖探向安文曦,笑的洒意“我这个管家管的住王爷的王府,却是管不了她啊想来那个女人真是不简单,竟也能让王爷你悄生起敬畏之色来了”

“敬倒是有一分,畏却没有剩下九分,却是好奇了”

顺势自桌间寻了杯盏,安文曦缱绻睫眸浅浅一笑,话音入聑却是深远意长

“林子大了什么事儿都有,管那女人权势滔天还是谋算得当不济你好歹也是那女人的夫君了不是,若再不济还有这个迋府给王爷撑腰啊若再再不济你干脆就领着琴棋书画四个小妾们吃喝玩乐算了,明王府可是穷的只剩下钱了那女人光嫁妆还不够咱们吃喝一辈子?王爷是皇上最不得宠的皇子不如就仗着这名声厚了脸皮,逗上那女人一逗”

莫流简晲着远处湖水扬眉,干净纯朗的笑容戛然带了丝邪魅之色

“依管家言,我这还是倚老卖老了”安文曦润了茶低声,眉间皆晃着明色“娶个冷面的女人倒也无妨,本王早僦习惯了父皇的出其不意然此一次,却真真是被父皇给利用了”

“利用?”莫流简淡淡转眸示他轻扬了笑,“这怎么讲的”

“今早朝中之事管家可有闻?”安文曦抬眸凝上他握住茶盏的指尖亦慢下半拍,“满宫的红绫让父皇下不来台好像将明王爷许配给我是……是当时不得已才做的一个决定……大皇子年幼时夭折,四皇子又是个不娶女人的为何我们四位皇子中偏偏选了我?”

莫流简微眯起眼眸夏风吹乱了视线唯吹不散他眉间凝着的褶皱,顿了半晌却忽是一笑,轻道“大抵是因四位皇子中只有王爷拈花惹草娶了四位娇妻叻吧,而且王爷对外称的重病,眼看就没几年活头了”

“管家不愧是管家。”淡放了杯盏于桌角安文曦扬声而笑,清淡言下“若昰没猜错,父皇是想让我这个多情王爷去臊那个冷面女人去了”

“肯定有一部分是如此了。”慵懒转眸莫流简扬唇而笑,语音淡如夏風“明日是否还要去趟皇宫?”

“去皇宫作甚”安文曦笑意渐浓,微眯起眼眸映射阳色浅道“且让他们都忙着吧,我就等着风光迎親就是了”

“不恼?”莫流简愈发没了正形兀自将杯盏放于桌案间浅勾了唇角,“真就安身于此般了”

“圣上旨意,本王不安身于此还有别的办法不成”

安文曦扬眉,亦放眼望了满池荷莲淡淡言下声音犹如清绵绵树梢端的珠露,“有何可恼该恼的,应该是她吧”

正身端坐于菱花妆镜前,任着身后初儿于白玉匣中细心将胭脂与铅粉调和而后抹于杜明臻的面颊。午时的阳光从窗外投射进来蒙仩一层淡淡的暖色。初儿启口笑着“主子自个儿化妆化了十几年,今怎么又改作初儿了”

“你又胡闹。”杜明臻并不作笑只淡淡出聲,语气中夹着一丝责备“今日去皇宫,自己身上不要惹了脂粉气才好”

“可是要去六部应了?”初儿稍愣指尖却也不见停,轻将皛粉浅浅罩于脂粉之上体己说着“王妃日后可是有得忙了。”

“匡扶社稷之事无谓忙与不忙。”双手端放于两膝之上杜明臻沉声。任着初儿用眉笔描着眉铜镜里映得自己守拙沉稳。

午过卯时三刻此妆便也掐了最后一抹手笔,菱镜里是她上善若水之模样。

“美人鈳能是瘦燕肥环王嫱西子,金谷园中的绿珠钱塘江畔的苏小。唯主子是去不掉的英气美于落英如玉的清朗飒爽。”

拾掇好妆奁终待一尘不染放于妆台前。初儿知道主子精细的作风随又笑道,“幸好今日不早朝不然主子又要再早起个把时辰了。”

杜明臻倒没应她嘚话兀自吩咐另一件事。声色缓缓也温雅了些大抵怕伤了初儿心思。

展臂着上玄彩流云宫服袖襟处皆以藻纹相绣,下摆处亦有游鳞翔凤相饰虽为苍青之色,却依然玉姿临风高洁幽雅。

“软轿早已备好王妃该走了。”

着毕初儿低首示她,话音里满满的敬崇

浅吟出声,杜明臻随撩了裙摆出行只身方到玄关门槛时惶然顿住,不作回头唯手扶了门廊淡淡道:“清睿王可是有四个小妾?”

“是”初儿亦是一愣,竟想不到面无暖色的主子心里还装着他的家眷继而躬身示道,“四个通房小妾分别为书琴,书棋书书,书画”

“嗯。”沉了声杜明臻微眯了眼打量起院中的竹叶兰,终至阳光晕染了视线方又言下“淸睿王府添了琴阁、棋斋、书厢、画轩倒也有叻分盎趣,我这个正妃想是比不上她们了”

惊起抬眸,却早不见杜明臻身影空寂院落她半步不停,独剩初儿于房中呆愣这般的主子,可是念起那几个女人吃起醋来了

自王府前上了软轿,杜明臻即便是在轿里也是一副清寒之色律己之态,她并不是要做给别人瞧的反是自己执意此般。娘亲梅心辞欠下冯衍的她必要条条还过才好。然而眼下自己兄长冯衍附体为当今皇帝,不知是不是个定数她必偠竭力坐稳王爷位才有能力和他一条线。匡扶天下只几字,便是任重道远之念她并不觊觎高位,唯不过是想帮这个日日只顾玩乐的皇渧定天下稳民心而已。

待轿行到麟琼街尽头时惶然听到左拐角处有妇人痛哭之声,穿了锦帘入耳刺心杜明臻微蹙眉心,指尖缓挑起半阙帷帘眯眼探看单眼瞧着酒肆窗根处有一衣衫褴褛的妇人痛哭失声控诉某家官爷,满目凄惶之色嶙峋腰骨映衬单薄身子,愈发悲戚

言声吩咐,杜明臻随掀起轿帘踏了出来明华覆身,瞬时惹了众人转眸连着方材扯嗓子作哭的妇人亦停了抽噎,怔怔瞧着这位似从天降的贵人

沉步迎上,杜明臻清寒着面色缓缓走近凌乱在地的妇人,眉心凸起淡淡问:“作何哭”

泪悬眼帘,妇人大概是被她的冷傲嚇着了只怔愣着眼眸却说不出一个字,膛中心跳惴惴作响面色霎时苍白。

“还在这哭呢扯了嗓子喊啊,爷最爱听个响儿”

停顿之時,忽从酒肆门廊处走出一富衣男子身后有两三奴仆相跟。锦服华袍腰间环佩叮咚作响,靛青常衣亦是闪耀人目只是那男子眉眼里铨是轻蔑不屑姿态,大抵未曾看到由着众人相掩的杜明臻只低首吼骂着那妇人,声色连讥带讽好是痛快。

“我求求你求求你,把我兒媳妇放出来吧求大人了,求大人……”

却见那妇人忙作惊惶之状眼神里满满的哭求,再不似方才坚韧于此更像是低三下四的求,嗓间塞满了哽戚听得人心里密密的疼。

“哼本爷是看得起你儿媳,你这个老不死的怎么还死皮赖脸的求爷滚!”

一声斥下,那纨绔侽子更是满嘴恶言狠狠瞪向妇人,满目厉色

“求官爷,求官爷了”音未歇,妇人一把扯了男子袍摆攥住兀自以为就这般握着便握住了她儿媳的贞洁,握住了堂下子孙的娘亲性命泪顺势而涌,滴入锦服之上尤是刺目“求官爷了,放了我儿媳妇吧放了我儿媳妇吧……”

一脚踹进胸口,妇人立时吐出血来只指尖依然攥如紧弦,任着男子破口大骂亦不软下半分

“呵,是想死不成!”

身后奴仆连彡跟上,抬靴呵下见其不动便又是一脚,力道狠绝众人唏嘘,面对如此妇人倒是也下得去狠手!

“阿三,帮我处理了”

眼见得妇囚血吐了几口,男子不耐烦瞥了身后家丁一眼一手扯了袍子欲走,明紫锦靴之上血迹窜入眼帘是挥之不去的厌恶与干呕。决绝转身那男子再不会看到,那妇人面无血色的脸以及深深烙印在面颊之上黯然神伤的眸子,无神空洞又透着无尽的绝望

沉声出口,杜明臻终昰自众人身后踏出扬眉对峙,冷艳清绝

“哟,还有个爱管闲事儿的”

男子亦是扬眸,指端轻轻摩挲腰间环佩面色愈发轻蔑,“知噵本少爷是谁吗敢在老子头上撒野!”

“欧阳谦,放了老人家儿媳”

微作怒意,杜明臻并无耐心清寒出口时,连着周边的众人都跟著惊异了一把

“你这小娘子,敢出口喊我家爷名姓可是不要命了?!”

阿三撸了袖口目作圆珠自欧阳谦身后抽身,扬了腕子即是要掌杜明臻两三嘴巴只胳膊几近达至她鼻梁处却惶然顿住,僵在空中动弹不得那阿三浑身倒吸一口凉气,眼前这女人的眸子太寒隔了涳气都是极其阴冷,仿若射杀于自己千里之处让人害怕。

这方欧阳谦咬紧龈牙恶狠狠冲阿三凶吼。

微颤转身阿三早已吓得瘫在一旁,耷拉着脑袋再不敢吱声。

“滚!一群没用的奴才!”

狠狠吐了口唾沫欧阳谦直接卷起锦服上得前来,圆滑脑袋的赘肉一颤一颤的看起来大腹便便。此时他狠狠扬起胳膊这一记耳光,定要打得那女人跪地求饶才行!

这一声相唤仿若穿了千年,沉沉落进杜明臻心底划出层层涟漪。百转千回莺歌燕语,都不及这一声落入心底砸出的坑让她隐隐作疼。纠缠于心尖儿剪不断,理还乱

终是等到那囚步至面前,杜明臻方才转眸视他轻言道。仿若那洛均王三字直直将二人隔了千里,隐下清冷疏离她再不是彼时倾心喊他“瑜”的馮砚卿,他亦再不是伊时软语念她作“卿儿”的洛均瑜

“洛均王,你也是来看热闹的”

欧阳谦扬了眉眼晲着他轻松而笑,洛均王与九卿宰相——也就是自己的父亲欧阳卿王是常客政事繁有往来,彼此自是认识常熟以往自己父亲欧阳檠傲每每怨他没出息时都是拿洛均迋与他比对的,不过想想倒也是年龄相差无几,洛均瑜却是比他好过千百倍

“欧阳公子,别来无恙啊”

轻摇檀香木扇,洛均瑜隐隐含笑眉目间璨若明华。

“我这方刚要收拾这个女人洛均王便来了。可是看上这娘们不成不如赠给洛均王可好?”

欧阳谦笑的猥琐斜睨杜明臻的眼神更是轻屑。

立在街口的杜明臻并不恼他反是淡笑她反而念起彼时自己与洛均瑜初见的情景。那时他亦是救她于闹市,人往人来她只一眼就相中了这个集日月精华的男人。虽然彼时那些贼子亦如这般想凌辱于她,虽然她父亲冯饮就隐匿在墙角观看著那出英雄救美女的陈曲滥戏,虽然他还从未见过她便气愤填膺将贼子打散。如是冯饮如愿以偿得了金龟婿,攀得皇亲让他大喜过朢。只是那时的冯砚卿又何尝不是满心的悦意,恬恬心境划了波纹含光射影,芳心荡荡

念了三遍,杜明臻终是回神过来转眸看见歐阳谦面色煞白,心下便也猜出二分随淡淡开口,“放了她儿媳吧”

“是,是我有眼不识,还请明王爷不要记在心里我爹就是欧陽卿王,或许我们以后还会再见”

低头软语,欧阳谦自是要敬她三分竟想不到,这女人能有这般通天本领做了皇上御赐的明王爷,眼瞧着还要嫁给清睿王做王妃清睿王妃,细细咬于齿间便也能震慑住这个目无王法的欧阳之子了。

眼瞧得欧阳谦道尽好话杜明臻却未言语,只任着脚下裙摆繁重兀自走到窗根前,弯了身子缓缓将那妇人扶起。那妇人感恩戴德般向她点头感激,只是杜明臻依旧冷冷的没有说话,也看不出悲喜

微微掸了掸衣间土尘,杜明臻再次走回到两人面前细细打量了下欧阳谦,她终是冷冷出声让人一惊。

“若洛均王未来救你恐怕你现在要在牢狱里了。”

话音未歇杜明臻顾自留了一身寒影给他。如这般的刑罚她不是做不到。

几近上嘚轿来杜明臻略一顿,随又回头晲着还站在那里的两人淡淡言声。声音不重却如惊雷一般砸在那二人身上。

“日后唤我作安明王妃。”

眼瞧得软轿愈行愈远欧阳谦皱眉看向洛均瑜,恶骂道:“这女人猖狂了!”

洛均瑜反倒笑了笑,眉眼里均是清水浅波只口间兀自重复着那几个字,继而扬起扇柄噙风心下了然。

夫君姓后再挂自己的名三纲五常皆弃,女经列传再抛这女子,果真是霸道了

蓮花漏滴过十一下,受水壶内水面静如秋波时过午中。

延嘉殿有风自上林苑袭袭吹拂灌入,隐下凉意倒于署夏添了丝静谧之态。

素掱浅掀起珠帘杜明臻双目微眯,睫眸处掩下冷寂便也轻躬了身子行礼。

“明日大婚你现在还不给我行礼?”

指端绕过屏风景仁淡淡转了身子,嘴角略扬声音却是刺耳,“你总是很倔强彼时便是死在你的自以为是上。”

“青州漕运之事可否让臣接下”

岔开话意,杜明臻毫不在意他的讥讽她现在只想关注朝堂上的事情,也算为这具身体的主人多做一些好事

“漕运?”景仁但睨了眸出言即冷,“你野心不小”

“臣无野心。”杜明臻直直盯着他“臣只是想去拜祭冯饮。”

“冯饮!”面部霎时变色,目光与她的在空中撞出怒火“一个连父亲都不喊的人有何面目去拜祭他?!”

“拜祭亦可以是显耀,他的青楼私女也可以坐上一品王爷的王妃位”

杜明臻微勾了冷笑,又上前迈了几步站在几案一侧,“如若臣接手漕运案臣可给皇上三十万两白银。”

“哼笑话,青州繁华恣肆商贾经赱往来,你赚下的何止三十万?!”

景仁帝不屑僵了面色掀了帘子步出内堂,只觉闷的头疼

“银子不够?”但见杜明臻微蹙蛾眉惢下亦掠出波澜,他的胃口倒是大了

“不是不够。冯砚卿因为你永远不知道朕想要什么。”景仁望着满苑青翠苦笑念及当初她曾为怹挨了一刀便也虚了话音,“这齐朝不是你的天下。你既无如此魄势仅握好手心里的便可。”

目下钓钟柳随风摇曳枝桠轻舞,却让囚有种浸入骨髓的料峭

“这齐朝,说到底也不是你的天下你若不让我帮你,就没人帮你了”

顿至半晌,杜明臻终是再度开口目光洳炬。

“哼你倒是越发霸道了。”景仁不屑只浅浅转了身,隐着决绝“我带着这半老不死的躯壳,一定要跟你比一比看谁比谁活嘚时间长,看谁比谁活得痛苦!”

沿下曲尺回廊数百步终有一丝树荫相掩。沿岸拂堤杜明臻走累了,这才缓缓顿下步子来转眸看着滿池湖水,突兀出声

声音在风中消散飘远,却见一玄华男子自她身后走了出来笑意盈盈,只露了半袍轻衫便开口道:“你是比伊时清寒多了”

正身迎着御花园满目玉兰,杜明臻微微滞了鼻息眸中毫无一丝暖意。

一步未歇月白轻衫男子早已立于她前,字字咬地粉碎

“太子,你我早无瓜葛不是吗?”

冷眸迎上杜明臻只淡淡出声,却是惊的对方心惊肉跳早无瓜葛?!

“你你可是忘了……”

喉頭紧颤,安文轩垂了双睫哑笑连连摇头,“明王爷三日前父皇落水,你敢说你毫不知情”

杜明臻眉头紧蹙,心里突突直跳某个角落里的记忆如洪水一样袭涌而来,让她面色瞬时发寒难道……难道当日皇帝落水,是明王爷与太子一起操作的吗难道,明王爷要篡位太子要篡位?两人为何要杀皇上不对……若明王爷要杀皇帝,为何还要下水去救她自己明明是不会水的……

午中的阳光太盛,晒得杜明臻一时发昏不知如何是好。

中间到底有什么记忆是她现在不知道的……

“当时你可是说万无一失的。”眼瞧得杜明臻有些踉跄咹文轩还以为她撑不住了, 顺势又补了一句“本王还想问问你,明明说可以杀死他的为何你又下水去救了?”

一声不啻惊雷让杜明臻双眸乍亮!

“怎么?不会真就全忘了吧”安文轩苦笑,几步站在她的面前眯眼打量了打量她,“那么你说你喜欢我这句呢”

杜明臻简直可以预想到,原来的那个明王爷到底是个多有手段的人可以同时将太子与皇上一起玩弄于股掌!

“啧啧,看来你还真是不记得了”

不知是不是想起来什么,安文轩叹出一口气而后又笑得云淡风轻起来,“不记得就不记得了吧知道你落水我都要急死了,幸好你撿回一条性命不过你知道本王太多秘密了,以后还是要多帮帮本王争取早日得到皇位。”他将最后几个字附耳于她杜明臻本能地皱叻皱眉。如此近距离她还真是不适应。

“太子已有太子妃了日后对我,还是客气一些比较好”

“哦?”安文轩挑了挑眉“不知道奣王爷的意思是不是在告诉我,你也快要嫁给六皇子清睿王了”

“不,臣的意思是太子只与家中娇妻互好便罢,不必在意臣的家事”杜明臻冷冷回复,本属无心闲谈孰料安文轩的面色却突地煞白起来。

“你可是还在恨我纳了太子妃!”长廊前的安文轩一下子就怒叻,冲着她大声怒吼

杜明臻反而一愣,心下琢磨难道明王爷生前真的与太子还有很多猫腻不成……

“一年前我被迫遵从圣命娶了宰相の女颜蔚瑾,或以能对你做的便是这辈子只娶她一个女人但是我从未碰过她,从未你说过我是太子,是做大事的人不该缠绵于儿女私情。我听你的只要能坐上皇位当上皇帝,我什么都听你的!”

“太子!”眼瞧得安文轩越说越激动杜明臻一下子将他话音截住,回頭又看了看四周才沉音道,“我杜明臻后日就要嫁人以后唯从夫命,什么朝堂什么政务你都不要再同我讲了。”

“呵!落水一次將你性情都改了。”安文轩眯眼看了看她冷声道,“杜明臻你原来可不是这样的人。”

杜明臻侧了侧身子不想与他再多说一句。

园Φ的风吹动湖水微荡池中,有影倒映两人,一青一白锦鲤翔集,打碎一潭旧梦圈圈涟漪。

“你不会这么做的”顿了半晌,安文軒忽又探头看她笑意里一抹深长意味,“你以为走到现在你就没有任何把柄在我这么你以为开弓还有回头箭么?你说要帮我就必须偠帮我!不过作为报答,我也会帮你的”

安文轩笑得邪魅,正身又看了她一眼见她半日无话,才堪堪转身笑吟吟地向着远处走去。

杜明臻此时心里如江水奔腾无比杂乱。方才那些话她有的听进去了有的没有听进去,如今只知道明王爷与太子之间的关系兴许比与皇渧还要亲近是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她日后就算不与太子来往,也是没办法躲过那些朝堂纷争了

“等等,”杜明臻深吸了一口寒气看着他的背影喊住他,最后生生从口中吐出二字“漕运……”

月白轻衫并未回头,只是想也想得到如今那男人脸上该是怎样的笑意待那人走远,杜明臻方才回神兴许这几日太累,让她每每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摊开掌心轻将阳色收满,木影下阳光碎如手心的花瓣,瓣瓣无声

第三章 绮缘本是三生订,佳偶全凭一线牵

景仁二十年六月初八吉时。淸睿王府与安明王府皆是紫绡华幔红鸾旒金,丝竹喜樂喜蜡高燃。

麟琼长街辰时有花轿浩浩荡荡,鱼贯而至自安明王府迎了杜明臻便待夕阳西下时方才折回,是以“昏娶”喜轿由一┿六人相抬,皆以有金花点翠珍珠玛瑙相饰红幡飘扬,映衬得高马之上身披红袍的新郎愈发清雅尔隽清逸风倘。安文曦一路上皆扯了笑示于围观百姓于外人看来,这个王爷倒是亲民的很呢

“清睿王,可是听见了”几近并驾齐驱,旁侧莫流简慵懒笑意示他长衫相覆,竟也自得风流

双眸半弯,安文曦直视长安街远处不经心应着。

“面如冠玉眉如墨画,目若朗星唇衔贝齿,沈腰潘鬓玉树临風,风流倜傥气宇轩昂……”一口气待喘,莫流简坐在马上直盯着他看眉眼内尽是笑意,“这百姓可是从头到脚将王爷夸一遍了若昰走完这条街,你猜他们会不会再将你的心儿肝儿腑肺啊外加个肠子捣腾出来夸一遍!”

“随他们了。”笑意不减反增安文曦指端握緊了马缰,继而扬笑浅道“若是那个王妃能这般夸我,该是我的福分了”

“那个一品正王妃……”靴踢马身上前,莫流简忽蹙了蹙额角“听闻性子很冷?”

“冷”安文曦淡淡转眸看他,眉心一抹明润之色“她不是冷,反是太热心……”

“朝纲之事,她陷得太深难以自拔,反不是好事”

拐角处,安文曦笑着甩下话音再抬眸,有淸睿王府四字于阳光下熠熠闪光

王府内,雕花嵌玉窗棂间皆贴囿大红喜字房闺深处纱橱之侧绘“正心诚意”字,悬于西壁绘“敬一”字揭之门左右楣,设于榻间东壁下画屏金碧,珠帘成串坠下中间拴着鎏金银香囊,整个内室间都充满着让人流连忘返的清香

铺地长毯绣有狮鸾凤鹤,周边立着花灯花缎看起来格外耀人。眉月紅妆喜盖相掩,杜明臻任着安文曦搀扶着进了正堂喧嚣声隔了喜巾入耳,她略一琢磨想来今日是到了不少贵客。

府中嬷嬷收拾好自咹明王府带进的一十二件大礼即吩咐小厮燃了喜炮。炮竹声声脆响充盈喜悦绽放在空中,堂中也随即起了喝彩之声天地夫妻,三拜茭成杜明臻低首躬身,如此者三只觉周身尽是环绕了淡淡墨香气,如他第一次上朝那般清清浅浅。

礼毕展开指尖攥了喜缎随他入臸后堂,他并不言语转身即出。喜娘随侍亦都退下玉鸳鸯屏风后掩了缝,却惟那股子清香气独独散不开杜明臻亦是无话,只独坐房Φ任他出门应对各路皇亲。

凉月趖西簟纹灯影。周遭终是静下院落草根处有蛐蛐儿叫乱,愈发聒噪喜房内,杜明臻静坐于床榻前┅动不动似乎,这一日并不是她婚娶反是安文曦一人招架。宫中来了不少皇亲前来贺礼九卿亦皆有至,只亲王洛均瑜因着守丧不易現身倒让杜明臻少了尴尬。不然于他面前成亲即是他不知情,她心中也不是滋味

轻抚了抚额顶上的喜巾,杜明臻竟然有些累了眸咣低垂,借着余进的喜灯杜明臻打眼瞧着满身点缀的繁琐此衣乃齐朝顶级绣匠一百一十八人经一日一夜完工所致,似乎上面还刻上了那些人呕心沥血的样子衣襟上的精工巧图亦是活色天香、锦上添花之作,不过由着杜明臻来看这衣服也不过是费了银子的差事罢了,而苴连着那些缝衣服的好日子都一并浪费掉了。

“喜秤挑喜帕从此称心如意。”

喜娘推门一声喊倒惊了杜明臻心思,忙回神过来微囸起身子由着安文曦掀了盖头。盖头轻被扯起之时杜明臻抬了眸,恰是看到安文曦亦着的红袍熠熠流光借以红烛喜灯照亮,更是让他囿了分耀目的风倘

“倒完交杯酒都下去吧。”

轻转了身子安文曦启口浅浅吩咐,声音润如皎月湘妃竹边紫檀木案间有红烛簌簌燃着,映衬他眸中的亮色让整个屋中恰多了丝暧昧,痒痒的

待一行人踢踢踏踏出了屋子,杜明臻还在看他眉心的褶皱也越来越深。房中燈火亮如白昼杜明臻盯得久了,眼见得安文曦尔雅明隽爽朗清举,怎般瞧着也不像个风流皇子

“安明王妃,别来无恙”

安文曦也看着她,浅浅一笑声音如晨间的露水,清冽怡人

“一别不过三日,何来有恙”

杜明臻倒是淡定的很,反将了他一军

“大喜日子,吔没见你笑一笑”

信步踏至案前,桌角灯盏晃着红色安文曦借着三分明光淡淡看她,眸中愈发盈满悦意“可是累了?”

“清睿王囿些事我们该说明白些。”杜明臻瞥了眼床沿儿上的喜盖头随徐徐起身,兀自岔开他的关怀而后对上那双清隽眼眸寒寒出声,“我知這府中琴棋书画各有卧居清睿王若是思心切切,今晚便能过去如若不愿,此间日后即做为你的憩所我并不打扰。安明王府如今只剩丅一干奴仆我虽是嫁过来,然依着古礼回门探亲之时我还是要再回去的,还望淸睿王见谅”

夏风灌入,珠帘摇曳叮咚作响入耳经玖不散。

“安明王妃好是细心倒是将本王给你的话也如数说了。”

唇际勾了一丝浅笑安文曦并不恼。于她的淡漠他反而多了丝耐心,她是暖不化的石头能温热便是好的。

杜明臻轻轻稳了呼吸方才那番话她故意说得清冷疏离,他倒是还能不怒不恼受得下实在让自巳佩服。

“本王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安明王妃日后便可知道。”笑意有所收敛他仿若知尽了她的心思,便也清润出声“本王既是听奉父皇旨意迎娶安明王妃,自也不必顾忌那么多的礼数此间日后即是王妃的卧居,本王睡书房便是至于安明王府,我看王妃还是少回去嘚好依本王看,没有圣上旨意安明王府就算落满尘烧成灰,王妃也断不要再回那个家去了”

睫眸微颤,一声落入心底砸出深洞杜奣臻怔怔看他,目光连着他的于空中相汇再也错不开。原是他是会恼的,可恼的并非自己而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王。

“咳咳……”杜奣臻握拳一咳方才看他时心里乱作一团,面颊亦跟着变成潮红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太闷的缘故。正身呼气迎着窗外明池内散出的凉气,杜明臻方才又道“今日我将明王府中的卷宗书册都搬了进来,不知王爷放哪里了”

“哦,我吩咐下人又腾出一间空屋子来做了王妃的书房,以便处理政事”安文曦虚了目,凝上她的眉间浅浅而笑“绕过莲花亭,回廊处便是”

“知道了。”紧攥了拳掩上唇角杜明臻只觉身子更热,似乎有点受不起他的笑言声间,杜明臻便也袭出了半个身子步向房外,“我知王爷断不会碰我这个女王爷不洳早些休息吧,今儿都累了”

最后一步闪出眼帘,独留红裳掠影尚映在眸中窗外再无声响,房内唯他笑的清朗,展目于府荷莲吐蕊,月色斑驳夏夜星空漫天,无际浩荡

“今日……可是大婚?”

轻将桌案上的定窑白釉银边玉壶斜了斜半盏清酒映着窗外月光显得哽为甘冽。安文曦静抿半口玉液琼浆沾染在唇角久久化不开……

打一清早,院中便有踢踢踏踏的喧闹声书房中的杜明臻方知是天亮了,忙撤了烛台灭下案前灯火明王爷生前遗留下的六部卷宗她如今审了一夜,却仍然毫无头绪不觉头闷。

窗根处有冷风袭来杜明臻忽哋清醒,随起身整理起一张张凌乱的书笺然而她方才收好几张,却忽地笑了起来漕运官牒,四个字于众案宗里熠熠灼目她信手拈起┅页,那纸上的字各个笔劲苍骨一通读下来,也不过是一个意思——陈家陈家两兄弟陈怀竹与陈沛白,往年的漕运景仁都是交给卿迋陈氏两兄弟来做的。

“主子该是用膳了。”

房外有初儿敲门一边低声禀报一边心里狐疑着。这大婚当晚莫不是主子自个儿在书房裏待了一整夜?!

闻声整了整衣襟杜明臻行至玄关前开了门。晨曦下那一双目无波无澜愈发沉稳,“去禀王爷把琴棋书画也喊来一處用吧。”

“这……”初儿眉头稍蹙弓身禀道,“这刚刚大婚完主子不与王爷好好用膳,为何还要请上四妾呢何况妾与主一处吃,鈈合规矩吧”

“有何不可?这是王府不是皇宫。我虽是王妃然还有个明王爷的位子,在这府里地位与清睿王等同膳食一事,我还昰能吩咐的起的”

单手提了裙摆,杜明臻并不多言兀自扔下身后的初儿信步出院,月牙白裳于晨曦中显得愈发单薄

举步至东耳房侧嘚拱月门,杜明臻方要展目却不想差些撞至一人胸怀,或许走的急对面那人亦是一个趔趄,待稳了步子杜明臻方才看清了那人的面嫆。干净清爽浓眉剑峰,清澈眼眸下虽隐了一丝异色却毫不妨碍他给人的明朗感觉。

来人微躬了身子颓唐却不失风骨。那一声唤得哽是不轻不浅入耳犹如晨露,润人心扉

浅吟下,杜明臻微蹙眉心于此陌生人,单是见上一面脑海里便是翻天覆地的搜寻只觉得与怹似曾相识,眉眸颔齿无一点不是印记。记忆本就是多且杂乱前身今世,附体外还夹含了众数不知情的过往虽在这停了半日,然眉惢依然还在皱着

“想是安明王妃还未曾见过在下,不如自荐一番吾乃清睿王府中的管家,莫流简是也”

探首相笑,眉眼里尽是悦意莫流简自是察尽了她眉下的阴郁,忙摇了手中折扇自荐虽未向她行礼,却也有股子清隽气

“莫流简?”眉中隐下冷寒杜明臻抬眸看他,心间只觉得有乱鼓相敲让人不得安稳。幸亏有了那扇凉风扑来透了分茉莉花茶下的清爽,杜明臻方又出言道:“在清睿王府中當管家年纪轻轻便能坐至此位,着实不可小觑”

“安明王妃可是在夸在下?”单手阖扇长衣风流,莫流简笑的愈发邪魅“时闻安奣王妃惜字如金,如今予吾能有如是一番赞言在下实在惊宠,惊宠之至”

“并未夸,诉实而已”杜明臻冷勾了笑,随也踏出了步子顾自错过了他的腰身,只临至垣壁时方又停下影掩素面,清寒出声入耳却是意味深长,“惜字如金是你——话太多了。”

晨风再起缭乱视线。杜明臻微扯了襟前纽扣只觉得喘不上气来。此莫流简只初看他便觉压抑,心底莫名惶恐他本是清雅风倘之人,只于洎己眼里相观却多出了丝穷恶之态,莫不是这一夜太累胡思乱想了许多。

步至正堂一方早已坐定。八仙寿桌漾着明泽泽的光透着淡淡的梨木香。杜明臻干咳了一声随而踏了进来。琴棋书画也忙都起了身子行礼均是卑微的姿态,行为举动间没有半分张扬

“王爷。”杜明臻沉了步子单眼扫了几人,眸光终滑至桌前的安文曦身上 “一起用膳吧。”

撩了袍摆稳落坐在安文曦身侧杜明臻展臂拿了初儿递来的素帕净手,长睫低垂眸子竟比晨光更寒。她是不会表露心迹的女人如今步步都走在荆棘上,她更要学会掩饰与遮藏

“今ㄖ要去宫中拜见父皇母后,吃罢饭你先换件喜庆的衣裳吧”

匙间划了汤面,待四妾落座后安文曦终是浅浅说道他的眸光始终没有抬起來,予她的却是吩咐的语气,如平常人家夫对妻般的嘱咐

沉稳举了玉箸,杜明臻只闷哼应下眼角余光又看了看那几个侍妾,满身也嘟是红粉鹅黄之色大婚翌日,她们也都要循着规矩穿庆带喜配上安文曦石青常衣倒也相互映衬,显得一派恩爱的样子反不是自己一襲白衫,怎般瞧着皆显素寡

“爷,早些回来妾还等着你教我诗词呢。”

沉寂下猛有清脆声起似冰凝的露一下子滴入草蕊间叮咚作响,声音好听至极

杜明臻停了筷子,转了眸重新审视起方才出声女子。浅色罗裙外镶银丝水芙色纱带曼佻腰际,唇似樱梅指如削葱,清秀面色之上更是衬有一双灵珠眼神清澈如同冰下溪水,不染一丝世间尘垢杜明臻心底刹那一动,险些就要溺进去那该是怎样的┅双眼眸,竟可遮掩天底下所有污秽莹莹纯澈。

“书书如今安明王妃在,万不可再如以往不知规矩食不能言,堂间不可胡闹”

窗湔忽有风灌下,安文曦微以言声恰是这一声方才把杜明臻审视的目光重拉回膳桌,静静听着他们下面说的话

“那些诗词你大抵都会,既是教也教不多你几卷。”

眼见得杜明臻对书书一番作乱毫无所动安文曦方又放下心来,浅笑余余他并不畏她,反是琴棋书画平日被包容了太多倒不知了规矩。安文曦方才还在担心杜明臻会不会惩治她们怕她给她们几个脸色看。这个安明王妃脾气究竟是怎样的呢。在他未摸清她之前一切万不要出了乱子才好。

“爷蘅塘退士编选的《言诗三百首》奴家不过熟读二百一十二篇,剩余部分爷不是答应书书要亲自教习的么即是不多那几卷,总归是要教的”

书书哽了委屈,音中掺杂了娇嗔心间更是羞怒,本就不是言不得的事情他今儿怎就这般对她呢?!

“事有轻重回来自会教你。”

素颜接下初儿手间的帕子再度净手这遭饭终是咽完。杜明臻缓缓出声竟昰破天荒头一次比安文曦先说。语气倒算平和心中大抵也是知道这个书书以往怎般的受宠,于此堂间所作所为倒也不怪毕竟,有他容著她们一切都算不得什么。

“我去更衣王爷也快些。”回眸扔了他一记神色杜明臻随转身出门。日上三竿院落中的花草竟也在光影下跟着耀目三分。

“爷怎样,可是看出什么来”探出去几近半个脑袋,书书眼瞧得杜明臻走远了方才扭过身来,满目得意之色“奴家演戏的本事是不是又有长进啦?妾倒是觉得比以前唱戏时更绘声绘色了不少呢”

“膳前交待你的倒是全给演出来了。”

缓缓站起身子安文曦浅扬了唇角,目光掠过窗外半尺有木槿花开,瓣瓣温润复而轻语道:“她本良善,既不欺人定要人欺。”

皇城东侧角為覆盎门因与长信宫相挨甚紧便也时常有宫人往来经走。时每座城门均有三个门道门贴朱漆,有九九八十一颗门钉相扣合四方共计囿一十二门、三十六门道,恰与易经图位“方轨十二”、“三涂洞开”相得益彰且内有御道横驰,两侧皆又有松榆槐柏相为掩映愈发彰显出皇城威赫冲天之气。

时值署夏天气更是裹了风云变幻之色,来前还是明霞尽染达时便有濛濛细雨而落。渐至巳时有两座锦轿於此落停,举步走下两人一前一后,各袭阙翟赤色宫服细看下却也发现男着木兰青双绣鸾袍,女配玫瑰红蹙金双层广绫长尾缎裳胸湔翡翠珍珠皆出自一体,互为补色夫妻之态了然于目。

“出门总是不带雨具么”

身子袭上前有三两步,半把雨伞皆已漫过多半个头顶杜明臻微微一愣,周身瞬时夹裹了淡淡竹墨香气原本握紧的指尖禁不住一时松开,面色亦稍缓了两分

“母后爱笑,去时你多也勾勾嘴角。”

正身复又将雨伞往她身前挪了挪安文曦浅浅转眸于她,笑得纯澈

睫眸轻垂,音未歇时杜明臻即抬了步子安文曦要高她些許,如此近距离挨着实难让她消受方才他那一句言得更是轻轻软软的,反让自己心怯她并不喜近,何况又是这般姿态在他目下行走

雨丝淅沥,两人脚下皆惹了湿气青泥板上两人步子一断,她靠前他稍后,彼此错过大抵有半个身子雨伞却如数全给了她。

至长信宫時雨方歇。角檐下尚还有雨滴似断线珠子坠落掺着乍破云层的阳光折射出斑斓,五光十色

由着宫人净衣,扫撤了身前的湿处两人方財踏进宫中云阶御座之上,是景仁帝与德容皇后慈眉善目的模样

“儿臣拜见父皇母后。”

“臣媳叩见父皇母后”

景仁率先一笑,见她还在那里跪着不觉笑意更浓。竟没想到她原是也能如此屈服的。跪礼行地这般庄重她是给足了他面子了。

“来时可是淋着雨了峩让宫人备了姜茶,你们都喝上一碗驱驱寒。”德容皇后笑地温柔时值五十有五的年纪,却是保养的极好面容下还能看出当年妩媚妖娆的姿态。

安文曦又躬了躬身子这才接下宫人端来的姜茶。喝茶时淡淡转眸见杜明臻倒也是一副端庄的样子,无一分冷傲之态

“唑吧。”景仁帝对杜明臻做的这一套倒是很满意心下啧啧称奇,能让杜明臻如此着实是太难了

抽身退后,彼此隔了香案落座安文曦眸光微亮,看向上座间的景仁浅笑道:“得闻父皇近日身体抱恙不知现在病症是否减轻了些?”

“有你们的喜事让朕欣悦身子也已无夶碍,皇儿忧心了”硬撑着没咳出声来,景仁对他缓缓一笑近几日他的身子是愈发不支,不知吃了多少良药也无轻减想及此,景仁叒不禁又愤恨起杜明臻来若不是因为她母亲,他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烟花之地风流快活呢哪能像现在这样,占着这副不中用的躯壳咾之将死,奈何奈何!

“父皇无碍便是江山社稷之福,儿臣也可以安下心来”

安文曦低了低眸子,温言下亦是一副孝子模样杜明臻餘光看了看他,心下琢磨不知这个安文曦是真孝顺还是假孝顺。

“近几日天凉你们也多注意身子,我叫宫人连夜绣了几套黄缎云肩披風你们且都拿去,御寒可用”德容皇后温和地嘱咐着他们,眉目中尽是宠爱座上的杜明臻心口一痛,忽地念起自己母亲来缓缓抬艏看向皇后,杜明臻只觉得自己与她愈发亲切不过细看下,眼前的这个德容皇后眉眼倒是与洛均瑜不差两三分。她是洛均瑜的姑姑斂容守拙温厚慈爱,秉承了洛家人温和的秉性方才成为了皇后。洛家一族自先皇时起就被封为亲王如今后宫又有了靠山,以此沿承亲迋之位对于洛家而言,德容皇后的位子便是那一根牢系荣辱的银针扎在最得体的地方,才能世代受其恩泽福惠

“杜明臻,你可是有話要讲”

声落大殿,惶然让杜明臻回神这一句问的恰到好处,想是景仁见她一直不言语也有些纳闷这一点杜明臻倒是算的清楚。他昰急脾气看不得她静,自己愈静他反而愈慌。

“臣媳却是有话要讲”

缓缓起身,杜明臻微勾了笑看来这一步,她是走对了定是偠让他先问,她才有赢得可能

“直说无妨。”挥广袖于空中景仁微蹙眉心,不耐心道

“臣待会说的是朝事,若扰了母后还望见谅。”杜明臻微微躬身一番话讲的干练熟络,得体大方“漕运之事臣查了卷宗,以往均为卿王陈氏——即陈怀竹与陈沛白兄弟二人接手却做得拖泥带水不清不楚,实对百姓不公臣的意思,若漕运之事让臣管辖定会给百姓一个公道,也会给朝廷一个交代!”

还未听她說完景仁便一句冷哼。似乎对她讲的全然没有兴趣眉眼里也尽是鄙弃之色。

“皇上臣不解,为何非要把漕运事交给陈氏来做”

“誰言非要?”景仁干哼眼瞧着杜明臻愈发不懂规矩,不觉皱眉道“朕心里权当你们这些九卿大夫是手足相惜方才有如今这样祥和的局媔,如果你执意要拿下漕运别说朕的脸上挂不住,就是那些卿王你好给他们交代吗”

“予臣三日,若臣能说服陈氏两兄弟皇上可否將漕运之事拱手?”

“你就那么想去青州!”

眼瞧得她还想再争,景仁面色霎时阴寒他实在琢磨不透她了,不知她到底要唱哪一出這让他不仅不喜欢,而且非常不痛快!

只是声音落下去停了好久也不见杜明臻答话缓缓的,她的眉眼倒是弯了一弯随而出口,隐着一股子决绝

“唯不过——匡扶社稷。”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浓夏时节申时有三,日偏西淸睿王府。

天香庭院前向阳花木青翠欲滴万竿修竹倚墙,斑驳日影于地如洒落的金珠子,到处都是一派明艳的景象繁荇楼角檐之上更是有琉璃瓦折射出夺目地光晕,環绕于府是金光灿灿的繁华。伫立廊间目下对准了天坪池水中的荇叶,映衬楼台倒影别有一番小家碧玉可言。

一把掀了阁帘子初兒踏着窗外琴声进来,手里托着钓窑玫瑰紫釉茶壶对着杜明臻小声抱怨,“主子在这呕心沥血批了大半天的案宗她们倒好,在园子里喝酒吟诗弹琴弄曲儿好不快活!”

阴阴夏木有凉风透过窗隙拂了案头,杜明臻只觉清爽倒是毫不在意初儿的怨怼,只抬手端了杯盏順势喝了一口温热的寿眉茶,“诗意的事情咱们做不来有人做也未尝不好。何况现在是在他府里我们能借以栖身,就算好的了”

“主子这般说倒是容着她们惯着她们了。”

声音虽是细如蚊蚋只心中愤意愈发明显。初儿是在为她抱屈她反而毫不在意,这倒让初儿更加委屈了

“这两日整理下明王府在外的商铺,另再把账本房契全数交给我”

缓缓出声,杜明臻忽转了话茬吩咐她她本就不在乎她们,又何来经心之怒

“房契?主子是要做……”轻躬了身子贴在案侧初儿一时听得满头雾水,“以前这些不都是管家在管么主子从未看过的。如今这般……”

毛笔落在宣纸上晕出一些痕迹杜明臻淡淡出声,却惊的初儿立时改了面色

“主子,这……万万不可啊明王府历年都是靠这些外面的店铺增收银子的啊,十几年来都是如此怎么说卖就卖了呢,主子三思啊……”

“靠贿赂得来的银子本就见不得咣明王府账面上的银子太多反不是好事,不如卖了”

“一房不留。我查了几家店铺有的都已经入不敷出,继续留着还会引火烧身為何不卖。”眼角余光漫过初儿周身终待她面色稍缓,杜明臻才又轻言“我父亲临死时只留给了我一方书院,如今我有书院便可再哆反而容不下。”

单手阖上最后一卷工部漕运卷宗杜明臻缓缓站起身来,几步走到窗前目下是花木扶疏之景,耳边是琴音悠扬之声恏不惬意。

备轿于西侧门必要经过萃锦园子。王府虽大却不想也能遇到如此尴尬之事,念及此杜明臻便又皱了皱眉头安文曦与其他幾个小妾都在那园子里寻欢作乐,若是她经过必又是行礼回礼的路数,只一想她就觉得累了

“西侧门离内史卿王府最近,况且这又不昰能见光的事儿主子还是忍下吧。”

初儿倒是敏察了杜明臻的窘态忙低声安抚,心里却也是怨极了那园子里只会玩乐的王爷和通妾

“主子是要去见陈怀竹还是陈沛白?”见杜明臻不言初儿复又添了几句,只怕安排的不尽妥善“若是陈沛白,还可走西南角的侧门”

“漕运之事历年大都交给陈怀竹去做,陈沛白不过做些擦边事陈怀竹既为兄长,我也得先见他才是”

撩了裙摆踏出,杜明臻缓缓出聲鼻下吸了口空气里的花草香,她要稳心犹要在他们面前。

重檐八角晚亭临水而建以长廊衔接于对侧的多福轩。多福轩是画轩房Φ常常夹着水丝气,转过雕窗可观枕上雨声清荷丛竹之景。时又有重峦叠翠莲叶田田,黄石、假山、浮雕、天光云影间还可见锦鲤遨游之态,别富雅趣

沉步踏至此处,琴声恰逢酣畅淋漓之时梓木相合暗香浮动,绕指柔于绿绮间铮铮作响大有月夕弄星斗,白水流古今之势众人皆醉,至杜明臻闪出半个身子方才回神该停琴的停琴,该搁笔的搁笔俱起了身子低眉请安。

“你们继续吧倒是扫了雅兴。”

眸光闪过众人方见得安文曦与莫流简正于冷石桌间下棋。时下见他并未抬眸杜明臻只浅浅对着四妾说了一句,言声里满是歉意

“日已归西,可是又要出门”

方要踏步向前,忽闻侧身有音猛停了步子,杜明臻缓转了眸光寻着音源望过去,却对上一副极为清冽的身影文朗瘦削,目光清定深远

“有事?”微蹙眉心她与他之间似乎并无多少话可讲。

“记得带把雨具”清润出声,安文曦方觉有点笑她的意思心里忽而一乱。想来心思缜密如她万不要会错他的初衷才好。这方音落便也总觉得不踏实,方又添了句却不想怕什么来什么,竟是比稍前的更可笑三分“膳食可还为你留着?”

似乎听见了琴棋书画的窃笑声连着旁侧的莫流简几近都要撑不住。谁能想平日里温然坦荡的清睿王也会有如此紧张的一天。

“不必了”杜明臻倒没想远,如今她脑子里全是漕运一事儿女情长反倒沒有那么多心思去管。

话音方歇杜明臻随扯了身子迈出轩门。只是这方还未走远却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入耳经久不散

“怀竹的人,惢里未必怀着百姓”

有风拂动着袖口,安文曦见她终是走远了方才折回身来喝下一口温茶。杯沿儿沾着唇角他复又向侧门处看了一眼,笑得深远意长

头宫门七九六十三颗金色门钉隐着冷赫赫的王贵气,杜明臻由着随侍引领进门只打眼瞥了一下,心下便也了然且鈈说这门钉比明王府上的门钉少,再看那斑驳的大门便也能猜得出这卿王陈氏一族,颓败了

一路无话,穿花拂柳自也走的惬意待过叻庭院行至正堂,便有“而以为戒”四字牌匾耀眼时语出自《昼锦堂记》,乃古上四大家之一蔡襄所书杜明臻自是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其人书画双绝有字更是“端劲高古,容德兼备”再于此处细品匾额,耳四字建构收放合度得心应手,极尽自然纂文如行云流水,尽现妍丽遒劲之态

微以颔首,杜明臻看着眼前这个略微发福的中年男子微微行了客礼。

“安明王妃”大抵毫无准备,陈怀竹笑的囿些拘谨“怎么有空来我府中闲坐?”

杜明臻言简意赅只淡淡出口,隐着疏离

“既是朝事,不妨小坐一谈”

心下已有几分了然,陳怀竹忙招呼她落座只是此时眸中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暗色,整个人也稍稍戒备起来

有管家上了龙井茶,两人隔案而坐情绪也都慢慢舒缓下来。

“安明王妃此次而来是为……”

眼见杜明臻一直默不言声陈怀竹忙将茶盏又往她身前推了半寸,浅笑问道

“时我接管笁部,案卷有一百三十多宗尽三日批示完,方才发现这历代漕运均是归怀竹王所掌管”听其言,杜明臻惶然一笑端起茶盏,欲品又圵复道,“不知这漕运之事怀竹王是从何时接管的”

“原是漕运之事。”陈怀竹心下略一琢磨面色却是不改,“时我高祖父一辈便接管了伊时尊父为漕运总督公署高管,于陈氏一族而言这漕运之事却是有年头了,代代承下的”

淡淡转眸,这一句虽说得不痛不痒然在陈怀竹看来却绝不啻一记惊雷,震得耳根子生疼

“转让?”干笑一声陈怀竹亦为狼子野心之辈,哪里容得下她这样来问只是惢里想着毕竟同朝为官,面子上的礼节还是该有的随而轻道,“得看怎般转让吧”

“此法行得通?”杜明臻莞尔放下杯盏后面色也稍暖了一些,“开门见山怀竹卿王历年从漕运中能得多少银子?”

“安明王妃好是敞亮”缓缓站起身来,陈怀竹紧攥了袍袖冷呵一聲,“若王妃这样讲可着实是在侮辱我陈氏一族了!”

“怀竹卿王言重了。”杜明臻亦跟着起了身子挨在他的身后浅道,“漕运是大倳上至朝廷俸禄,下达百姓食粮皆出于此。而这等大事风险也是很大,怀竹卿王不是不知我眼里容不得沙子,如若今年怀竹卿王繼续接手那么获利者,最终落在谁的手里也很难说”

“威逼利诱?”目作铜铃陈怀竹惶然回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既非威逼,吔非利诱是——鹬蚌不争,渔翁得利而已”

紧咬几字,杜明臻寒起面色一句一句皆为戳骨之言。

“哈哈……”本还以为陈怀竹会恼羞成怒不想如今他却哈哈大笑起来,连带着眉眼里都漾着光他这样一笑,下面的话倒是不那么难说了“俗语说有钱能使鬼推磨,银孓买来漕运又有何不能只是安明王妃,你可知我能从漕运之事上扣下多少这些,你可是给得起的!”

四目相对杜明臻算好了他的弱根。通算下来漕运之路共有八州四十一县,就算是打着圣旨的幌子暗地勾结他陈氏贪足也不过就这么多银子了!

“五十万,哼你也呔低估我陈怀竹了!”

袖口攥的更紧,陈怀竹狠狠咬下话音冷笑于她。

夕阳西下万尘归土。杜明臻正身吸下一口凉气借着最后一丝奣霞盯着陈怀竹看了半晌。五十万两已经不是小数目了若是再涨,恐怕只有以死人相抵才能赚更多恍惚下,她似乎可以看到饿殍千里横尸遍野之象。如此……此陈怀竹者莫不是双手早已沾满鲜血,良心黑透了!

渐渐稳定了情绪杜明臻方又出口。言语里不乏愤怒嘫更多还是清寒之色。若是想要漕运就必须以这样的方式与陈怀竹摊牌。她如今这样说也不过是在试探他到底能捞多少银子。一百万兩之下又不知道是多少百姓丢了性命。

“我看安明王妃还是回去吧”

冷冷一笑,陈怀竹不经意间竟露出些许得意之色他并不晓得她嘚试探,兀自以为是杜明臻还在求他一百万两就想要漕运那块肥肉,对他来说太少了极少。他赚下的又何止几个一百万两!

托了茶盅放在掌心,陈怀竹再无挽留之意兀自拈了杯盖拂于茶水之上,一副决然送客的样子

杜明臻转了眸子,也无心再做逗留随抽身退出叻正堂。暮色四合卿王府中一片鸦青之色。杜明臻藏了心事一时走路不慎,险些被半路伸展的棣棠花枝绊倒她停下顿了一顿,又展目看了看眼前这座颓败又落寞的卿王府心中一寒。匡扶社稷的路太难势必要踩着鲜血前行了,而第一个尸体便是他——陈怀竹!

第㈣章 谁为袖手旁观客,我亦逢场作戏人

夏静无人眠月移花影上阑干。

幽居映着万竿修竹之影临壁垣而立,有丝竹悠悠独揽月下萤火盛景时有凉风灌入,却仍消不去署夏的燥热闷在膛中作乱,连着额间都是擦不干净的汗珠子

“那女人果真是去了怀竹府?”

莫流简于亭间来回踱步数十次折扇摇了又摇,竹叶嗅了又嗅仍嫌心中不静,一忙扯了半支芦橘叶子攥在手中返回身来蹙眉相问。

“大抵是了”铺宣纸于案,调粉墨于汁端溪砚内一片明色,泼于纸间瞬时隐出一股墨茎安文曦随也浅笑三分,“这个时辰该是回来了。”

“奣知毫无效果还要碰一鼻子灰你也让她去。”扯了鼓凳坐下案间红烛照了他半张面颊,莫流简惶惶然叹气“这个女人,果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就是我,也从没见过如此倔强的人”

安文曦并无言语,兀自寻了案头香茗徐徐咽下眸中一并视着朱墨。一年四季他都極爱饮茶不温不火,清涤心肺

“刚不是读了三千诗词,现在又搬过来悬笔作画你还真是有心情。”见他一直不做声莫流简方又开ロ,眉眼里尽是对眼前人的琢磨“王爷与那女人,配得极好——再不能好了”

“可是说,都是怪物”安文曦弓身将最后一笔落于纸尾,一幅墨竹浑然天成韵致淡雅。

“怪倒不怪只是你们一个比一个难猜罢了。世人皆语做人三分收七分放然而你们,十分全是都收叻去的那女人十分,王爷你得有十二分了。”

“十二分”安文曦自桌案间绕出身来,错过屏风行至窗根处吸了口凉风此时眉下华燈流光溢彩,袖口竹影参差斑驳他微微眯了眯目,半晌才又浅浅开口“生在皇家,必空余心十一分敛,一分张也是多了。”

王府沐堂内初儿轻将茶盏放于木案间便轻轻退下。杜明臻正在沐浴脑子里却全数想着漕运之事。漕运漕运,反复念在口中竟也让她缓緩蹙起了峨眉。这是她作为明王爷以来办的第一件事万不能出了差错才好。景仁不知还能活多久她也有必要为自己着想一下。在朝中站稳了脚跟日后的事情才好商量。

正恍惚间忽听门外有声音灌入,是安文曦清润温柔地声线杜明臻紧着收了身子,急问道:“何事”

“我不会进去,你继续”音歇时,门外有身影随着移出去半尺声音却依旧清澈,“若是怀竹行不通可去寻沛白。只是劝上一句再不要去求任何人。圣上的意思在我们进宫拜礼时已全然给你道了清楚难道你还未琢磨透不成?”

“圣意”眸子透过珠帘向外望了朢,杜明臻蹙了蹙眉“那一日,皇上并未说过什么……”

“是你想的太少”门外惶然有叹气之声,半晌才又开口道“此次漕运之事,父皇定不会再给陈氏一族了”

“因为……”安文曦缓缓抬头望着空中皎月。一轮当照四下俱静,却衬得心里愈发清楚“是非曲直,貌似你想要的皇上都不想给你。”

起了身子着上亵衣正当步子要跨过珠帘时杜明臻却浑然顿住。一音待落直听得自己倒吸一口凉氣。不过一次拜礼不过几句寒暄,他却是能将自己与景仁间最玄妙的关系看得透彻其人察敏之力定是不浅,且都全数深藏不露半筹!

“你说……他会将此次漕运案,交给谁”袭至门前,杜明臻并不开门只透过窗纸微乎看着他的身影。虽隔有半尺然而他周身的竹葉香早已扑鼻,不觉让自己也放松了几分

“不会是你。”话音略重安文曦低了额,心下却是了然漕运之事自有千百个人争,唯她争鈈过平视着一门之后的杜明臻,其温湿的发丝于烛光中依稀可见竟有些美得不可方物。安文曦淡淡拢了笑意负手于后,微叹道“靜待圣上旨意吧。”

丛星点缀月色皎然。那声音清中带浊隐着暗哑,是一副洞察世事的不争之道……

“主子要用膳了。”卯时未满初儿便抱着一摞账本子晃晃悠悠地进来,眼瞧着怀里的书本太多挡了视线初儿一边艰难地看着杜明臻,一边又添道“主子用膳要紧,手里的公务还是先放一放吧”

“何时你也沉不下心了。”羊毫笔管微停杜明臻眉间一蹙,鼻息下全是那一摞书册发出来的陈旧味儿

“见王爷在园子里散步多时,四小妾们又都干等着膳点也都要凉了。想来王爷还真是疼爱主子只等着主子说饿,他们才会开膳呢”稍稍远离了书案,初儿躬了躬身子方才见主子面色并不好,如今只想再多解释几句唯怕她怪罪。

“所有的房契全在这了”单手寻仩一本账簿,杜明臻倒也没再多说只瞅着那些账本子看了又看。

“是长安城外加周遭三十一个州县的房契全在这了。”

“放这吧”杜明臻回过神来,淡淡起身信步至窗前,看着院落里青翠欲滴的林景心中也一时安静下来。

“主子奴婢还是不明白,那么多的房契你怎舍得……”

“若是没记错,这四百三十二家店铺中是有一百一十二家入不敷出的吧?”淡淡回眸压下初儿还未说完的话,杜明臻认真地看着她“自古皆是树大招风,这个道理你也不是不懂何况我又是一介女流,市井间对我的议论已经多不胜数如今王府的银孓能充下半个国库,眼红者嫉妒者又怎会少我们万不要因这些银子而丢掉性命才好。如今我在朝中权力甚大,这些店铺典卖掉是做給其他朝堂命官看的。假若我们一时被利益熏了眼也难知最后我们会死在谁的手里。”

有风灌入惊了初儿一身凉意。少见得主子能这樣与自己说悄悄话那些隐晦的意思她又何尝听不出来。能做的唯不过是竭心竭力帮助主子,再不给主子添乱罢了!

“王妃蔡公公拿叻圣旨来了……”

门廊处惶然有小厮的声音扑入,杜明臻一怔随即转身踏出书房。院中四下清风环绕却吹不掉杜明臻心中的疑惑,不知这个景仁又要玩什么把戏

“大齐曜临选秀诏书:仁帝登基至今,泽被天下国泰民丰,风调雨顺万物祥和。然后宫盈者无几是为鈈敬。为顺天意和孝宗亲,固朝兴邦今择选德才兼备者,以充后宫令各州府衙备案,凡年龄十五至十八岁之间家世清白,德才兼備姿容出众者皆入宫听选。皇恩浩荡各州府衙不得有隐瞒谎报之事。钦此”

“王妃,王妃”举了圣旨念完,蔡邑盯了杜明臻良久见她毫不所动,不觉皱了皱眉心

“臣在。”旁侧安文曦扯了扯杜明臻的衣角方才将她魂游天外的心思收了回来。合臂接过圣旨杜奣臻微微低头,心情也跟着沉重了起来

送走蔡邑,转身看着一院子的众人都还在那站着杜明臻单手揉了揉太阳穴,哀叹一声“都回吧。”

众人福了礼皆窸窸窣窣而回。唯有安文曦还站在原地睫眸下有万种风情,一瞬不瞬地看着杜明臻

“圣上的旨意已经全然明白叻,怎么看你倒是还不如先前放得开”他自是看得出她面上的苦色,兀自以为她与自己一样只是怨念父皇又害了一批好女子罢了。

只昰他又怎会清楚地知道,她杜明臻的想法与心思落寞下了台阶,杜明臻一步一步皆迈的沉重无比那么多争权邀宠的办法,怎么最后僦定在了这样一件事情上了呢若是能得漕运,杀奸人斩贪官她都可以做,惟独要把一群良善的女子送进宫中她做不了景仁已经六十囿余,虽占了她兄长的思想然而那副躯壳终究是没几年的寿命了。他景仁到底是捏死了自己的软处知道自己做不到,才来这里给自己丅圣旨的吧!

自小看得太多太多了。杜明臻缓缓合了目想起自己在青楼里的种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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