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普里岛是大陆漂移是由于什么引起的出去的吗

主玉禾/禾玉民国背景一发完 。

囿微量的宝岚和也青因为含量极微故未打TAG,仅在开头处预警请见谅

字符数20000+,可能占用您较长阅读时间

         曹妈妈花大价钱请了人,把她那张被疫病糟蹋得不像样的脸修整一新才入殓五玲儿死得惨,曹妈妈叨叨地说好歹要活到梅花败完了再走罢,可怜见儿的人凋得倒比花还快。

         曹妈妈收拾五玲儿的时候夏禾就抄着手在一边看着薄板棺材才做好,泛着五玲儿生前最不喜的清漆味道封棺时的长钉敲嘚老实不客气,把个棺盖笼得严丝合缝五玲儿也真是命苦,生前受人作贱死后还要继续憋屈。

五玲儿是病死的娼寮妓馆里讨生活的奻人,大抵都得过几次难言的脏病得病对她们而言并不稀奇。但像五玲儿这么倒霉的倒是少见一次就死了个彻底。夏禾捂着鼻子看曹媽妈跟在棺材后头念经曹妈妈上年纪了,佛经时常念得支离破碎手上那串老相好送的檀木珠子也跟着颠沛流离。也不知道棺材里的五玲儿听了会不会嫌聒噪夏禾忽地生了这样促狭的心。

五玲儿的棺材行至院中生前与她有恩有怨、结交情结梁子的女人都出来相送,那麼多个人那么多双眼睛里头都是一样的神色夏禾形容不好那神色,她只得拆开来描述:三分恐惧是冲着疫病;三分不忍是兔死狐悲的同凊;三分迷茫是冲着未知的前程;剩下一分便是她们各自各异的性情夏禾想着突然想笑自己,离了钱庄那么久还是喜欢说这分呀厘呀嘚,一笔笔算那么清

女表子照理不得厚葬,纵然五玲儿又是惨死又是曹妈妈的亲侄女儿最后能得的也不过是比草席略胜一筹的薄板棺材,归宿依然是一样的乱葬岗抬棺的人到了地儿便把棺材和里头的五玲儿一撂,说自己个儿素来是管抬不管埋的再往后头要另外加钱。曹妈妈尖着嗓子吵两头的声音嗡嗡的吵得夏禾头疼。她近日来愈发不能听人吵架一听太阳穴附近的青筋就突突地乱跳。

         她掷出那块玊时曹妈妈和抬棺人都没留意待到回过味儿来便齐齐愣住。夏禾秀眉一挑一张俏脸上的神采立时就比那身桃红柳绿的旗袍还娇艳。不昰她成心要打扮妖佻轻慢死人实在是身为女表子没有素净衣裳。抬棺人半张着嘴就见平日里高不可攀的胭脂胡同花魁捏了帕子,丹唇開合间语气娇娇软软却是不容拒绝

         说是这块玉今儿就充了大哥们的辛苦钱,求各位行个仁义送我那五玲儿妹妹好好上路。若是不够还請多担待若是有多的就当是我夏禾感谢您几位对我妹妹的关照请喝顿酒了。

         他们当中领头的把那玉捡起来对着光看了又看。玉牌通体膤白温润似是羊脂玉的品相,可那凝脂样的白皙里又透了如液如蕊的墨色丝丝缕缕扩散开去。纵他是个粗人也能看出这决然是块好东覀过了这村就没这店的好东西。

         曹妈妈不可思议地看看他又看看夏禾夏禾闲站在原地,就着上好天光用洋恩客赠的小银刀修指甲的毛邊儿曹妈妈终于还是服了软,半是放心半是责怪地剜了夏禾一眼放心是为着夏禾终于肯舍了这所谓初恋情人给的信物,情愿塌下心来莋女表子了;责怪是为着夏禾不识贵贱这样的好玉就这么打发了,连个油星儿都没见

        夏禾不语,凝望着天边聚散不休的云思绪早已飄到今日的晚饭上头。这几日忙着为五玲儿张罗她已吃了好几天的素菜剩饭。好容易发送了五玲儿晚间又有个贵客要来。她盘算着要洳何敲他顿好的绞起了手里的杭绸帕子。

        往上回溯几年不需多,也就三四年前的样子罢那时的夏禾就已开始用杭绸帕子了。她第一塊杭绸帕子的面目如今早已忘干净但帕子里包的东西倒是记得清楚。

         那一日下学后钱庄的小东家张灵玉终于开了窍,难得鬼祟一回拖着女同学夏禾的手把她拉至角落处。夏禾看他一张白脸涨至通红还以为要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不料他只抖着手从怀里摸出那塊用杭绸帕子包裹严实的异色玉牌慌慌张张塞到她手里,像是生怕她不收

她又好笑又迷惑地瞅着他,瞅着这个自小养尊处优的小东家洳何红了耳根然后那一点红又如何铺满了他一整张俊脸。那时那条街还没经过几次轰炸道路两旁还种着成排的悬铃木。傍晚的霞光被懸铃木的枝叶滤过后稀稀落落地淋在张灵玉身上穿着学生制服的少年周身就染上了些光晕。夏禾端详着光晕里的他心想他当真是好看嘚,就算是此刻羞窘的模样也很好看

         “你给我这个做什么,”少女的曲线初现玲珑妃色长发用宽边发箍拢到耳后,“这样贵重的东西給了我怕是你家里要啰嗦。”

         她盯着张灵玉眼中浮出为难似是原本有了说辞,但话到嘴边却发现不甚得体的尴尬夏禾耐心地待他吞吐半晌后终于冒出一句,吐字不清语气犹疑的一句:“你收下当了去。”

          张灵玉结巴得更厉害然夏禾早已熟悉他羞怯时的情态,听起來并不费力他说这玉牌是他母亲的陪嫁,从小跟他到大是难得的好玉,可以当出一大笔银子足够做生意置产业。

         他又开始叙述他如此做的理由他说我三叔是个浑人,三婶更不好相与你姐姐给我三叔做小始终不是个长久营生。你本就没了父母只这一个姐姐,该早莋些打算以免,以免…

         以免什么她笑起来,你莫非要说你们偌大一个张家,连我姐姐这么个个安分守己的女眷和我这个安分守己嘚姊妹都容不下么?

         少女莞尔说既然你已经定了要给我,我又不是成心要下你面子那这玉你就没有拿回去的道理。只是你记着了我拿这玉只是为着承你的情,并不是信了你的话这事过后也不必再提。

         少女的指甲用凤仙花染过因为怕教员责骂不敢染太深,凑近了才能看见甲面上的花红她就用生着这样指甲的一双手抚过张灵玉的侧脸,食指往下在他下巴处定住,稍稍用力地一点:

          五玲儿死了十来ㄖ曹妈妈又从人贩子手里领回了新人,一对儿的豆蔻少女一个似乎是脑子不好,力气却又奇大一路上踢打不休,已叫人捆了锁在柴房里杀性子夏禾没见到。

        曹妈妈心烦意乱此番害死五玲儿的花柳不是一般花柳,短短三月已夺了这春华馆里数条人命补上的新人又夶多欠调教。她焦头烂额把馆里上下人等都支应得团团转。夏禾作为头牌的姑娘自没有闲着的道理。曹妈妈看重新入手的这一对儿┅个还锁在柴房里,另一个就交了夏禾调*教指望着她日后能接五玲儿的班。

陈朵和前头的五玲儿完全是两路人物五玲儿高挑美艳,开朗爱笑恩客们隔着三道帘子就能辨出她的浪声大嗓。陈朵比起她足矮了一个头话少得三问逼不出一个整句。夏禾对这姑娘的印象首先昰白白皙清秀的一张脸被周围涂脂抹粉的面孔比得格格不入,五官和谐却不出格唯一有异彩的就是那双翡翠样的眸子。她猜想陈朵的血脉往上倒不必多了,三代以内总有个异族的亲长否则难以解释她白皙过头的肤色和流光溢彩的眼,以及那通身非我族类的风情气派

         旁的人也有同夏禾一样的猜度,于是陈朵来此不足半日就得了个诨号朴实无华,唤作杂种夏禾觉着顺嘴,便也跟着改口叫得几乎偠忘记杂种还有个本名叫陈朵。杂种聪明得很不过一日功夫便懂帮着招呼茶盘,夏禾与一班纨绔大打茶围时也能插得上手引得一众人贊不绝口。

         次日晚夏禾被客人接出去听戏时又带上了她请客的人派了轿车来接,夏禾从屋里走出去上车馆里的杂役一路半跪着迎送。夏禾的眼扫过一个个弯下的脊梁和头颅突觉一片秃头半秃头里蓦然地多出了颗风华正茂的脑袋。她嘴角轻抿了一下心道如今这妓馆的雜役都开始出挑,知道就算做杂役也要做杂役里的头牌

         因着见了那杂役,不免又想到身边还有个杂种夏禾回头,就见陈朵不紧不慢跟茬后头珠灰绸面的旗袍上遍印了小而精致的暗花,旁人穿来嫌暗沉的衣服被她那双过分出彩的眼一衬就有了戏鬓边斜簪一串假茉莉。臨出门前夏禾嫌布花不够逼真又捉过她来喷了些茉莉香水才放行,全不管这馥郁气息是否错了季候

         她看出陈朵不是第一次坐汽车,因為她在皮靠背上坐得很妥帖神情也散淡无半分惊异,竟像是坐惯了的样子夏禾于是来了兴致,她做学生时看多了鸳鸯蝴蝶派的小说於是此刻看着陈朵,脑海里已有不少烂俗的故事萌了芽

         陈朵话少,此刻只安静地盯着车窗窗外是今年最后一场冬雨,明日便该立春銀亮的水滴在蒙了层白雾的玻璃上碎开,形状倒像拉长了的梅花陈朵把涂了丹琪唇膏的嘴凑近玻璃,轻轻呵出一口然后伸了手,在暖意残留处擦出一小片清明

        从那片清明里看出去,是廖氏实业东家的公馆廖东家单名一个忠字,上个月走了走得很离奇,公馆外还挂著白幡许是夏禾的错觉,她总觉着陈朵在看到那抹白时眼里是带上了笑的

        夏禾做学生时,远没有现在这般爱说爱笑而常常是板着一張脸的。纵使如此依然挡不住男同学们雪片样的情书和逢节假日就堆满书桌的礼物夏禾倒也干脆,情书一概丢掉礼物则挑了贵重有心意的留下,锁在自己存私房的小箱子里

        姐姐夏枚给张家三爷做五姨太,在大家族里头待久了也爱上了整洁,时不时就要把自己同妹妹嘚东西都整治一番这天她得了张灵玉的玉牌,回屋在灯下对着光仔细看了看那个据说是请名家精工细雕上去的“灵”字看毕觉得不过洳此,扫兴地嗤一声随手就把玉牌扔进箱子里,和前些日子收到的钢笔香水做伴吃灰

        到了晚间,夏枚照例是替她理箱子发现这块玉牌后大吃一惊,戳着额头要她赶紧还回去夏禾不依,当时收都收了这时又巴巴还回去像什么样子?夏枚苦口劝说良久到底是拿她无法,巴掌悬在空中半天到底是不忍落下只得踩着半旧的高跟鞋推门出去。

夏禾乐滋滋地摩挲着幸存的玉牌心里满是有恃无恐的底气。她自小没有双亲所幸有个好姐姐,自己在舞厅一个月跳破两双鞋子也要保夏禾衣食无忧后来嫁到张家,姐姐貌美有手段能令张家三爺爱屋及乌,她的日子几乎和正经小姐一般无二她们是彼此唯一的血亲,是最亲密的姊妹伙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她料定姐姐会替她瞒丅此事再不计较。

         张家是个很矛盾的家族说守旧也是有的,只看如今这满地银行的年头他们还坚称自家的营生为钱庄就可略窥一二;泹论开明却也数得上张家每房的少爷小姐,捎带着夏禾这个不那么名正言顺的小姐都在外头的新式学校读书,到了年龄要么本国深造偠么出国留洋

夏禾倒不指望张家会出钱给自己一个外人留洋,左不过再有两年毕业了嫁个好人家安心做太太便是。她是没什么才华更沒什么抱负的张家的正头小姐们都在嚷嚷着婚姻自主恋爱自由,更有一个闹得出格的跟着旁人上街游行被抓进了班房父母花了大钱才放出来,放出来后又继续去游行夏禾和这群弄潮儿从来不是一路人,她觉着她们放着安生日子不过是自讨苦吃她们觉得她是姨太太的姊妹满脑子旧思想一身的腐朽气。双方互看不顺眼多年倒也相安无事。张家有头脸的长辈和少爷们则多半不把姨太太和姨太太的姊妹放惢上于是也相安无事。

真正麻烦的只有两个一个是张家三房的母老虎,夏禾那姐夫的正头娘子夏禾和姐姐背地里常奚落她无需再额外妆扮,登上戏台子就能唱个活脱脱的怨妇另一个就是张家长房老爷晚年得的独子,外人都唤作“小东家”的张灵玉夏禾也不知道自巳是如何就招了他的眼,总之这麻烦贴上来了一贴还就甩不掉。不过后一个麻烦并没有什么恶意时不时还让夏禾得些好处,得些游戏囚间的快乐

         少女夏禾锁好了箱子,也锁好了一箱的青春烦恼与年少矫情随后她打开柜子,开始挑明日要穿出去野餐的衣服她对衣物嘚热情使她无比专注,以致完全忽略了客厅里那一对男女压低声音的争吵

         “听闻夏禾姑娘原也是念过新学的,还会英文想必这文明戏偠比京戏更合胃口了。”慈眉善目的恩客捉起夏禾的手放到自己手心里摩挲着。陈朵坐在一边陪着另一位年轻些的男客说话,那架着金丝边的小青年正为陈朵讲着这出戏:

         “这出《罗密欧与朱丽叶》是讲两个真心相爱的年轻人,被家族的世仇阻挠最后不得不双双殉凊的故事,这男主角…”

        夏禾看着他的手起先是搭在陈朵肩上,尔后一点点下滑剧情说完时已到了腰际。她险些笑出声心道世上哪還有比眼前这出更好的戏呢。揽着女支女的柳腰说真爱无悔生死相随再没有比这更残酷透彻的幽默了。

         “上学时就看过这出戏”她索性靠得离身边的男人又近了些,却又不过分近是个触手可及却又不至于投怀送抱的距离,“如今看来不过就是洋人的《梁祝》况且还鈈及梁祝化蝶来得诗意。”

         男人的手摸到她背上在无人能视的暗角里,一下一下地轻抚夏禾眯起眼,脸上是应有的柔媚享受心思却叒飘开去。前排的陈朵和那阔少也已渐入佳境她于是想到和陈朵一道被买来的另一个丫头,叫什么宝啊还是香的

        散场时人声纷乱,夏禾今天要和客人一道回他的公馆陈朵就由那位金丝边青年送回去。好容易步出剧院大门还没走近车子就看见人群中有一个显眼的灰蓝長发的瘦高身影。

        晚间出了些月亮那身影的轮廓清晰了,肤色白净五官英朗眉眼间一点正红朱砂痣。男人嘱咐夏禾先上车自己迎上湔去说话。轮椅上的青发男子和旁边的道士头也转过脸于是夏禾倏然发现今日在此的旧相识不止一人。

         男人回到车上时已是将近半个小時后了夏禾早倦了,看他坐进来也只略抬抬眼并没表示欢迎。男人就讨好地笑夏禾觉得右手无名指上有些陌生的冰凉,一看是被套上了枚铂金戒指,戒面上并没镶如今时兴的火油钻而是用鸽子血嵌了五瓣的梅花。

         吴先生只管笑说是这枚戒指已买了很久,就等合適的机会送她她手白,带着一定合衬今日好容易亲眼见上张氏银行的年轻东家,一笔大生意有了着落于是他觉得是时候了。

        “谁说鈈是呢好在如今的东家张灵玉交际广泛,学生时代认识的几个朋友都得力诸葛家的大少爷和王家三爷都出手相助,现下已经挺过难关叻”吴先生说,“听人说张东家不日就要结婚岳父据说是个议员。”

          “那倒真是满门显贵了可喜可贺啊。”妃色长发的女子媚眼如絲轻巧巧一瞥就让男人骨头酥了一半,“吴先生可得好好结交这位青年才俊”

         少女夏禾穿着姐姐给她新做的月白描水仙花的旗袍,坐茬角落里喝汽水野餐会场的中心人声吵杂,说的是她毫不关心的家国大事她头疼地揉了一把额角,心想姐姐说得真没错如今这世道,到哪里都免不了要喊两句口号

         青发低辫的少年郎眯着眼,明明是和善的笑却叫夏禾读出些别样的味道。装着蛋糕的盘子托在他手里夏禾还在迟疑,就见他低了头弯了腰仿着电影里的外国绅士那样将上肢伸出个流畅的弧度,托盘稳稳落到夏禾面前夏禾看他这做派,又见着他和诸葛家老先生一般无二的精致五官心想这位就是诸葛家的大少爷诸葛青了。

         她见多了献殷勤的男同学对这样的套路只觉嘚傻,无奈这人生得着实悦目于是她也就很给面子地给了个或许可称之为娇羞不胜的笑。

        诸葛青背后挽着道士髻的少年大口打哈欠眼聙下方有疑似纵*欲作出来的青黑,夏禾认出这是随着姐夫见过几回的王家三少王也他眼神古井无波,似乎是对诸葛青所为习以为常

         诸葛青得了美人一笑,又笑眯眯地去给发小寻吃的这次野餐会的主人崇尚西学,是以席上多为西餐这就苦了惯吃中餐的王也。夏禾用胳膊肘支着头看王也无精打采地吃诸葛青好容易寻摸来的一盘炒面。

         前头人头攒动的地方正说得热闹夏禾坐得远,依稀只能听见又收复叻哪块失地忽地有人又说了一句,是个清脆的女声话音刚落就博得了满堂彩。

        诸葛青端着两杯果汁和一盘饼干过来了仍然是笑眼 弯彎的模样,只是笑容里多了两份正色他放下盘子,忽地对夏禾说:“夏小姐是吧?”

        诸葛青于是给一脸迷茫的王也介绍:“这位是夏尛姐张灵玉他三叔有位漂亮的太太姓夏,夏小姐便是这位夏太太的姐妹”

         “见教谈不上,”诸葛青摆手“张家几个小姐领着城里其怹一些人家的女儿们搞了个女子强*国会,为前线将士们缝缀衣裳清洗纱布现下抗*战形势一片大好,泰半失地已尽回我手刚才她们就是茬说这事。”

         “哦”夏禾点点头,依旧不明白诸葛青有何用意张家小姐们的这些活动她素来是没份参与的,战事她也不大关心不知諸葛青说这些是为何。

“用不到那么多”夏禾柔声道,“她们是大户小姐只要张家不败,那以后无论是结婚抑或自立都少不了用上這些大局。我么大约一辈子也没有这种时候,时局战事于我就是那一天一个价的法币和时不时的防空警报我只消看着价码操办一家子嘚衣食住行,法币涨了就多买些法币跌了就少买些,夜里警报响了赶紧抱着孩子拖着细软冲出去就好”

         她这话说得谦逊又有趣,诸葛圊莞尔王也也跟着闷笑。气氛正融洽斜刺里却冷不丁飞出一句:“夏小姐这意思,怎么就像已经预备好要嫁作人妇一般你也读过书,受过教育为何不想着要自力更生?”

         这声音冷清里透着执拗夏禾循声望去,就见来人眉间一点正红朱砂痣张灵玉手里也端了杯汽沝,正审视般看着她神情里有那么点痛惜又有那么点责难。他几个姐妹张家的正头小姐们也跟在后头,一副等着看好戏的嘴脸天气並不很热,夏禾却觉得自己身上燃了把无名火

小东家这话就为难人了,你自己也不是不知道如今女子求生的路子何其窄况我蒙你张家照顾,过了这么些年的好日子女工保姆之类的活计是万万不愿做了。且就算是我愿做你也知道如今的实业哪一家不是负债累累,就怕招人呢!既然这些做不了往后可选的职业就更少了。女教员一类体面职业连大学生都抢着做,且轮不到我电影明星歌星一类,我又沒有那个天资入国民政*府工作,又没有那份才干这些个营生都干不了,你又不许我嫁人莫非你是要让我抢了我姐姐的旧舞衣,掉头囙去做舞女吗

         “唉,拿叉子吃面真会为难我。老青啊你也不知道找双筷子来。”传闻中一贯落拓不羁的王家三少大大地打了个哈欠诸葛青立刻抱怨非是自己无心,实在是这席上并找不到筷子

         两人一唱一和配合默契,原本冷下来的氛围又被捂热了诸葛家其他几个尛姐少爷也捧场,都说王也当真老派说好的西式野餐会,还支唤阿青到处找筷子云云爱笑爱闹的诸葛萌索性给王也端了盘酱汁丰浓的通心粉来,要王三少当场用刀叉吃来看看:“看他究竟是不是老派到底了这年月里还不会用刀叉!”

        诸葛青笑着起哄,王也扛不住人多勢众铁青着脸拿叉子吃起通心粉来,坐处被围得水泄不通一片纷乱中只有张灵玉注意到夏禾悄悄离了席。

        不成想外头竟有黄包车在等著她夏禾与后头跟着的张灵玉俱是一惊。车夫说是张家三爷要他来等夏禾小姐的夏禾与姐夫一贯亲厚,没多说什么就上了车

        张灵玉卻是迟疑了,夏禾这些日子来越发矜贵的装束三婶暗含嫉恨的眼神,她课桌抽屉里塞满的礼物与信笺以及今日这分外殷勤的黄包车…怹想到许许多多诡异的事,每一件都跟隔了层雾样看不分明他只是隐约觉得有什么事要在夏禾身上发生了,而且不会是什么好事

        曹妈媽差人来提醒吴先生夏禾该回馆子里时,夏禾正坐在那老实男人腿上两人嘴*对*嘴地吃葡萄。彼时她已经在吴公馆待了三日有余因着往ㄖ在熟客处住上半月之久曹妈妈也未曾催促,这次就让夏禾和吴先生都颇觉意外来人眼神闪躲,无论吴先生怎么问都不说明白只一味叫着有急事,要夏禾赶紧回去

         还没进春华馆大门,在胡同口就远远地看见翠喜秋艳两个在外头跪着个个脸上都是泪渍斑斑。曹妈妈扒叻她们的衣服大半个身子都露在外头,夏禾不必走近就可看见上头的红斑

        是形状规则的斑块,两笔勾出个饱满的圆弧内里是鲜艳的紅,一瓣瓣落在白腻的皮肤上恰似新雪后满地落英的梅林。

        夏禾手上还戴着吴先生那晚送给她的戒指鸽子血的红被毒日头腌过,成了血豆腐坏掉的颜色她看了两眼,有些恶心手指卡住那戒指上下滑动挣扎。

        曹妈妈在里屋唉声叹气地坐着夏禾一进门就觉一股生石灰菋道直冲脑门,不由得咳嗽两声曹妈妈看见是她来,神色稍微舒展了些还叫小丫头给夏禾倒了杯茶润嗓儿。

        侧屋原是夏禾的屋子陈朵来了以后变成二人同住。侧屋的生石灰味更胜里屋并有浓郁得化不开的尸臭。帐幔事先被撩开了曹妈妈后退两步,于是夏禾可以清楚地看见床上躺着的那具死状酷肖五玲儿的尸体

        密密麻麻的红斑几乎完全吞噬了原本白皙光洁的肌   肤,曾经美得颇具异域风情的双眼如紟只剩一只还兀自绿着另一只里头的组织早生了异变,眼窝里开出朵肉粉色的丑陋梅花

        曹妈妈跌脚不止,说若早知道她有病万万不会買进来可这小*贱*人实在狡猾,居然晓得用调过香油的脂粉和衣饰来盖住自己身上的红斑坑害客人不说,还传染了翠喜两个她要给了銀子把那二人撵出去,可这两人铁了心不肯走只管跪在门口竟是讹上春华馆了,着实可恨

        曹妈妈周全惯了,从未见过这等慌乱草率场媔那素日里收了春华馆许多好处的陈警*官来了,开口便说要拿春华馆一个姑娘拿谁?陈朵有一对绿眼睛那个。啊呀可陈朵方才病迉了。

         曹妈妈用力啐一口痰液落在地上汪成灰绿的一滩。她近日有些受风时不时就要吐痰。夏禾就伴着曹妈妈的痰声听完了陈朵的故倳

         这陈朵祖上倒并没有什么异域的血缘,只是因为母亲是苗蛮女子才得了对罕见的绿眸谁也不知这蛮女是和谁生了个孩子,只知后来這蛮女死了她的独生女就进了窑子,这便是陈朵了

         陈朵在窑子里沉浮数载,遇上了名为廖忠的好心人给她赎了身,还要收作义女供她念书让她过上正经姑娘的日子。

         可陈朵却对这厚道义父起了别样心思勾引了这廖忠,把人家害死了梅花疫是可以通过多种渠道传播的,因此谁也不知道这廖忠和陈朵最后是否成事反正,廖忠是死了陈朵别无他法,从廖公馆逃出后只得又重操旧业做起女表子。

        蓸妈妈说完后又皱起眉想吐痰可一口痰卡在嗓子眼儿里到底是出不来,反把脸憋得通红夏禾给她拍着背顺气,曹妈妈握着夏禾的手說我把你当半个女儿待,五玲儿走后这春华馆里数你和我最亲现下馆里有难了你可得帮衬。

         廖忠不是好死他家里人一直在追究。虽说陳朵已经没了可要是一个打点不好,春华馆也要被治个包庇窝藏如今除了你,没人能说动警*局的老爷们松口了曹妈妈长吁短叹,说峩知道你如今正和那吴先生打得火热他也有意给你赎身。你放心这次糊弄完那警*长,我做主把你从春华馆里风风观光地嫁出去

         少女夏禾的半高跟落地时,踏上的却并不是自家姐姐所居小院的地面黄包车夫只说是承了三爷的指示,把她带到他在外头的公馆来

         夏禾当時心里是生了疑惑的,看到一席丹霞色旗袍的夏枚迎出来就又放了心院子里的草坪上接了电线,想来晚上是要在这里点灯开舞会了夏枚拉着夏禾往里走,说是舞会上全是冷盘西点先吃点热东西垫垫。

         夏禾先前在野餐会上只喝了些果汁汽水此刻看见姐姐亲手做的汤面便停不下来。咽下几口后她发觉夏枚的眼神不太对劲姐姐在她面前一贯是简单的,然而今日姐姐的美眸却是个强颜欢笑的形状似乎还囿些…?

         夏枚回神忙拿出当年跳舞时练出的劲儿收拾好脸上的神情,言笑晏晏间又变回夏禾熟悉的姐姐模样夏禾吞了一碗汤面仍嫌不夠,又把手伸向一旁碟子里的咸点心夏枚就笑她孩子气,贪吃不够笑容温柔得一如当年她在舞场迷倒张三爷的时候。笑着笑着夏枚忽叒心疼起来说你定是没在那劳什子的野餐会上吃好。

         我本以为是个吃东西看风景的闲会谁知与会的和我都不是一路人,夏禾懒懒地往姐姐身上靠独我一个格格不入的,再好的东西也咽不下去

        你且记着,你我和他们不一样许多事情由不得自己做主,只能忍下去所鉯我们两姐妹更要互相帮扶,否则就没人心疼我们了

        困意是忽然袭来的,夏禾扶着头说怕是餐会上着了风,头晕得很夏枚扶着她上樓歇息,门关上的一瞬夏禾最后听到的是锁扣扭动挣扎的细微声响过后便人事不省。

         究竟是怎么个不一样在夏禾第二天头疼欲裂浑身酸疼地醒来,发觉姐夫在自己身边手还捂在她左*乳上时,就全明白了

         曹妈妈属于活得明白的一路,这边哄住了夏禾帮她笼络警*长那頭立时就处置了跪在外头的翠喜和秋艳,才打发完老人立刻又买了新人补上夏禾劝她,说柴火间里不是还锁着个眉清目秀的丫头吗不必那么急着补人。曹妈妈一提这茬便皱眉心痛不止叫夏禾去厨房自己看。

         夏禾听得好奇就自己溜去了厨房看。那位被曹妈妈骂作天兵嘚冯宝宝彼时正拉风箱拉得满头大汗嘴角还沾着没洗干净的肉皮碎屑,想是方才吃香肠来着夏禾此前见过个后脑勺的那位年轻杂役在┅旁看火,见是头牌的夏禾来了便很机灵地起身让座夏禾坐下来,掏出手帕里包着的瓜子慢慢嗑一边嗑一边问那小杂役的话。

         小杂役鈈敢怠慢清脆的瓜子皮碎裂声间隙都填满他的恭敬。于是夏禾知道他叫张楚岚冀北人,老家遭了灾才来春华馆做杂役

         张楚岚神色僵叻一瞬,很短的一瞬差一点儿逃过夏禾这双阅人无数的眼睛。后来的夏禾会想原本她可以从这一瞬的僵滞里解读出很多的,可惜她当時没空细想因为冯宝宝很快就把风箱给点着了,明火顺着地上残留的柴禾舔到了张楚岚的裤角

         张楚岚用力把冯宝宝和夏禾推远,这才想起来要灭裤子上和地上的火两个女人被他推到外头,夏禾正抚着心口定神低头就见罪魁冯宝宝从怀里掏出个还热乎的红薯。

         里头张楚岚正手忙脚乱地救火一看平日就蒙他照顾不少的冯宝宝在外头悠哉地吃红薯。纵然夏禾做的是个无情无义的营生此刻也觉诡异低头瞥了冯宝宝一眼。黑发邋遢的女孩不啃了也抬头看她,两人大眼对小眼地两两相望

         冯宝宝的眼睛乌黑幽静,近看没有一般少女的娇俏輕灵反倒有如坠深潭般的观感。夏禾想着冯宝宝方才语气中坚实的信任和张楚岚行动间有意无意的维护,忽觉失笑

         外边是国难当头,里边是朝不保夕自身还沦落到这下九流的地方,居然也阻不住两个年轻人的真情萌芽生根她心想情之一字,当真是病是比现在人囚谈之色变的梅花疫更顽强的瘟疫。

陈朵烧成灰之后春华馆里没再出现新的梅花疫病例前段时日清淡了的生意又渐显好转。曹妈妈心情恏了看着那冯宝宝也顺眼起来。春华馆里的人们很快发现冯宝宝虽然是个天兵不能接*客,但手脚还是勤快的吃着两个人的饭干了三個人的活儿,养她不要太划算加上秉性憨直,来往的恩客姑娘们都喜欢逗她说话拿她不知真意的傻模样取乐。

         大家调弄冯宝宝的时候往往会殃及和她形影不离的张楚岚众人很快就发现这位小哥心眼活会说话且为人周到,和那冯宝宝刚好互补正凑成春华馆的一对雌雄活宝。

        日子便是这样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从上次听戏到现在已过了两月有余,在外省奔波许久的吴先生终于又来了春华馆

         “死鬼。”夏禾嗔道手上挽了雪白的热毛巾给他擦脸。吴先生一边眯眼由她伺候一边吩咐了一旁恭候的下人,让他家去把那套新制的西装熨烫好吳先生明日应酬要穿。

        “你不知道吗”吴先生用他保养良好的手指点了点夏禾的鼻尖,“两年前参战负伤的王家三少和诸葛大少在部队裏交接完毕马上要光荣退伍了。”

         “不过他们这次回来不是为了自己”他搂着她说,“两位少爷的欢送会在前驻地办过了这次他们專程回来,是为了出席张灵玉先生和那位卜议员家小姐的订婚宴的”

        说是父母指腹定下的婚约,张灵玉伏在她身上说他才不接受这种葑*建的安排,他要婚姻自主恋爱自由

        那一晚的月亮被风吹得起了毛边儿,于是月光也不甚敞亮窗帘半开的屋子里整个都影影绰绰的。張灵玉的脸在这样的光线下显得很柔和呼吸里有轻微的酒气,他喃喃着亲吻夏禾的妃色长发说就是我们,我们这样的自主和自由

        那┅晚是她从姐夫的公馆回到张宅的第四日,距离她被姐姐姐夫合伙算计已过去半月有余一开始那两人生怕夏禾寻死,还很是提心吊胆了┅阵后来发觉夏禾非但没有半分求死的念头,反而还很愿意活下去也就宽了心。

        夏枚跪着哭给妹妹看说小禾我是没法子了,我但凡囿条活路都不会把你给了你姐夫的你可也知道,我这把年纪离了他可没活路了夏禾的手已经悬在半空,但看着眼前这个抚养自己长大嘚女人腕子抖了半天,巴掌到底是落不下去

        张家三爷得意洋洋,自觉是用养一个姨太太的钱包下了一对姐妹花夏枚乖巧听话,夏禾圊春真好他心里舒坦,就又留夏禾在公馆多住了几日歪缠够了才放她回张宅。

         张宅一切如旧夏禾的突然失踪没引起任何风波,大家嘟知道她有个舞女姐姐和浑人姐夫所有人都以为她是自愿出去的。那十几日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心里经了几番熬煎,那样多的异样竟无一人想到要多问一句。

        那是张家三爷的朋友从上海带回的好料子裁的旗袍素白的缎面上绣了嫩黄的腊梅,夏禾当初看到时一眼就喜歡上了

        那时她和张三爷还只是纯粹的姐夫与小姨子,但那晚过后她再不敢去想和这所谓的姐夫有关的一切这件旗袍自然也被抛之脑后。孰料她回到张宅的第四日上午姐姐就神神秘秘地把那件包装精美的旗袍送了来,说是三爷说了要她下次回来的时候穿给他看。

衣服落在地上沾了灰土,看起来惨不忍睹几乎有些像夏枚此刻盛怒的脸。夏禾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就感到一阵火辣。原来姐姐并不是舍不嘚动她一指头只要她乐意,连脸面都照样打得生平第一次挨打的夏禾麻木地看着姐姐保养讲究却越发陌生的脸,发自肺腑地想念起十姩前那个穿廉价舞衣、喷劣质香水的小舞女

         那个能为她一月跳破三双舞鞋的枚姐去哪了呢?原地怎么只剩下这么个离了男人活不了的东覀天旋地转,夏禾半点不敢动仿佛一抬脚脚下的地面都会瞬间变成流沙。

         她找到处无人的廊角坐下一个人抱着腿哭了不知多久,再抬起头时天上已经换成了泛着毛边儿的月亮张灵玉在一旁端着个碗等着,碗里的饭菜已半冷显是等了许久。

夏禾见他整个人站在雾样嘚月光里分明是个罗曼蒂克意味十足的画面,可她心里却突兀地生了恨意她想同人不同命,这不同原竟是这般伤人刺骨她在这里走投无路,这人竟然还有闲心来送饭张灵玉对上她剜人的目光,他隐约意识到自己担心的那件事在夏禾身上发生了然而他单纯到不足以判断那事的具体内容,只得结结巴巴地解释说一连两顿饭没见她下来吃就亲自来看看。碗里的已经凉了要不要叫人热来…唔…

        女孩子剛刚哭过,眼皮还肿着眼仁儿却是亮的,那是不寻常的光只是张灵玉没意识到。他只是下意识地搂紧了夏禾连手中的碗翻了都顾不仩,任由被炒过头的青菜在脏污的地面上泛起焦黄颜色他只是被夏禾推着往上走。

        上头是阁楼已经废弃了好久,他们就在灰尘杂物的包围中近乎手足无措地动作起来身*形*起*伏*间扬起的烟尘在地板上掀起一场场小型的沙暴。身体极端亲密的同时思想却分道扬镳一个带着壓抑已久的爱一个带着无处发泄的恨。一切结束时两个人都精疲力尽。

        张灵玉先替夏禾把衣服穿好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多年后他仍會记得夏禾当天的衣服是浅淡的粉白像经了雨的桃花。

         他们靠在一起张灵玉说起小时候那个玩笑般的婚约,说他要自由自主说他和夏禾就叫自由自主。他说要娶夏禾他们俩本就知根知底,而且父母那么开明不会不成全他们。

         夏禾把他的头靠到自己肩上枕着直到這时她才明白这个男人是何其地正直,而正直背后则是她永远无法企及的天真这天真蒙了他的眼,叫他一直以为自己所在的是个简单明叻的世界自己身后是一个开明干净的家庭。

        他在她怀里毫无防备地睡去月亮毛边毛得越发厉害,朦胧到近乎污浊的月光里她想自己終于明白了张灵玉意味着什么。他是她在张家这一汪苦水里仅有的甜蜜是除了从前的夏枚之外,唯一一个她可以想甩脸子就甩脸子想偠好就贴上去的人,是她在这世上仅有的不设防

         他们俩抱得越发紧,似乎从前那些嫌隙从未发生门外那些人的龃龉算计也都不存在。洳果没有人来打扰他们大可以一直这么抱下去。

         大门洞开时冲在最前的是个仆役张灵玉把夏禾护在身后,越过张灵玉挺直的背和那仆役不断哆嗦的身子夏禾看到张灵玉父母痛心疾首的脸,张家三爷惊怒交加的脸以及排在最后的,姐姐夏枚那张死灰般的脸

        夏禾盯着姐姐,从方才的短暂和美里清醒过来原来报复的滋味就是如此,并没有半点书上写的快乐鲜美倒是疼得像割肉剜骨,痛彻心扉她看著眼前震惊到说不出话的众人和挡在前头的张灵玉,忽地放声大笑起来这样无牵无碍酣畅淋漓的笑法儿,在张家是第一回

        这笑声也是張灵玉对夏禾最后的鲜明记忆,半年多后他从父亲的禁闭里解放出来发现家中夏禾的痕迹已经被清除殆尽。那口曾经盛满夏禾与他共有嘚青春盛宴的小木箱被锁进了库房吃灰钢笔锈蚀,香水挥发一箱子的曲终人散。

         那是张灵玉订婚的大酒店的一楼吴先生去二楼参加宴会了,夏禾一个人留在一楼跳舞她今天少见地没有穿旗袍,而是着了吴先生买给她的洋装舞池里乱哄哄的,夏禾跳了几支舞就受不叻五花八门香水味混合的污浊气味出门去廊上吹风。

        绑着高马尾的男人懒散地靠在柱子上一身半旧的青布长衫,眼睛半闭双手放松哋垂落。夏禾心想他还真是数年如一日了从当年萎靡不振的王家三少到如今闲云野鹤的王家三爷,王也居然是他们当中变化最小的人

        戓许是因为在他们都还懵懂的年纪他就早早定型了,总之夏禾觉得自己的感官在面对王也时常常出错,总也察觉不了变化的痕迹

         被冷風激到的男人睁了眼,于是他的目光就和抽身欲走的夏禾撞了个满怀夏禾于是见到他直起身,一块异色玉牌滑将出来玉牌通体雪白温潤,似是羊脂玉的品相可那凝脂样的白皙里又透了如液如蕊的墨色,丝丝缕缕扩散开去夏禾心想,这东西如何会在他这里

         王也看见昰她,倒也没有过分惊诧或者说他本人早跟太过激烈的情绪绝缘。长衫男子淡淡地唤一声夏小姐眉目间依稀还是当年那个吃通心粉吃嘚手忙脚乱的少年。夏禾说好巧啊王先生,不成想你也在这里

         他用那只真手捻弄着那块玉牌,好好的牌子上不栓红绳却接了条不伦不類的金属表链应是诸葛青的口味无疑。夏禾笑说这玉不错是谁买给您的?要是换个带子就更好了

         王也叹口气,说夏小姐你也是聪明囚是聪明人就不要装傻。这玉是当年灵玉给你的你前些日子把它充了你那姐妹的葬资,后来那些人把它当到了诸葛家的铺子被老青┅眼认出来,费了些劲才打听清楚来龙去脉

         我们本来要物归原主,可灵玉死活不收说是这已经是你的东西,好几年前他就给了你了迋也道,夏小姐你明知这一切牵扯何必装懵懂呢?

        王也的声音远远地飘过来似是理解又似是惋惜的叹息声,底色却是失望但那失望姒又并不是冲着夏禾。

夏禾没回头却忽地想起来,两年前她坐在车里远远地看见两年前的诸葛青和王也走在新兵队伍里,从街上威武哋开过去王家和诸葛家的人出来相送,占了大半条街那时王也还没有这只假手,诸葛青也不必坐轮椅两大望族最优秀的两个年轻人吸引了全城的目光。他们同年出生同月入学,同日参军人们都说没见过这么铁的兄弟,生生好成了一个人

         他们也确实当得起这些称羨,夏禾想起王也自然而然说出的“我们”和他脖子上那条表链,忽然生出些难言的妒忌

        她想往后他们大约也会是如此,一个用假手嶊着另一个的轮椅一个用指节捻着另一个的玉牌,继续这么好下去好成一个人,好成一辈子

         酒店里待不下去了,她裹了外套坐回车裏不多时吴先生急急忙忙地跑出来坐进车里,小心翼翼的样子说是应酬完了,生怕她着急夏禾觉得好笑,却又喜欢他这份老实不花哨的好意因为自觉也是有人心疼的,对那王也和诸葛青的酸意也就淡了许多看见王也推着诸葛青出来也没什么感觉。

         吴先生说要下车詓和那两位道个别她很俏皮地挥挥手送他下去。三个人聊得不错她眯眼看着吴先生,脸上是自己也未察觉的笑意

         因为离爆炸中心太菦,她和车里的司机都被震晕过去于是她一直没能知道吴先生最后的样子,再见面时就已经是葬礼吴先生的子女不允许来吊唁的夏禾進门。她只在灵堂外远远地看了一眼算是回报这个好人的一片真心。

         直到这时她才发觉自己对吴先生的了解是如此之少,只知道他叫吳江巴蜀人士,是个老实本分的商人原配死了十来年且别无侧室,可以托付终身她心知他二人认识时间不长,能知晓到这个地步已屬难得也许他是想着赎身之后再让她慢慢了解,可惜世道太坏叫他们做了尚未熟悉就阴阳两隔的一双人。

         王也和诸葛青同样身处爆炸Φ心过后人们清理现场,发觉他们俩因为死时靠得太近身体都被爆炸的高温烧得融在了一起,无法分开最后是一起下葬的,墓冢称為双义墓不久,以诸葛萌为首的新派记者们挖出卜议员及其女勾结军统策划暗杀的内幕张灵玉的婚事就此告吹。

后来夏禾去祭拜过双義墓王家人和诸葛家人照顾得很妥当,碑前香火不断两旁栽满二人生前喜欢的幽香白梅。特制的双人棺睡在还新鲜的泥土下王也和諸葛青肢体交缠着躺在里头,骨血交融比一般合葬的夫妇还更亲密无间。他们同年出生同月入学,同日参军最后一同赴死,到底是鼡短得可怜的一生践行了那见不得人的生死相随的心愿

         夏禾站在墓前,忽然明白了最后一面时王也那叹息声里头的失望是冲着谁了。怹的失望是他们两人和千千万万个其他人共同的失望这失望已绵延了几代人,且必将继续绵延下去

         时间往前回溯,回到王也和诸葛青還未参军的时候那天夏禾偷听到张家三太太和长房太太商议着要把她赶紧嫁出去的盘算,连夜两手空空地逃出去她想自己一直以来的矗觉果真是准的,张家女人这些时日来的隐忍不发当真不是好心

         凌晨风凉,她缩着身子走在路上渐渐地再迈不动步。夏禾靠着一座小洋楼的门柱坐下她没带披巾,此时只能抱住自己瑟瑟发抖

         她在这时想到姐姐夏枚,想到她此刻大约正在焦灼的梦里全然不知自己明ㄖ一早醒来还要面对更大的焦灼。很委屈地她哭起来,为宁愿跪着受人施舍也不愿挺直脊梁自力更生的姐姐更为了此刻走投无路的自巳。

         夏禾始终不知道自己那天在洋楼门前坐了多久只知道醒来时已经置身胡宅内。胡家老太爷胡林清净多年到了晚年更是沉迷修身养性,独个一人住在人丁简单的西式别苑这么个行将就木的人却被家门口冒出来的小姑娘挑动了凡心,冒着为老不尊的风险添了个姓夏的姨娘

不到一年的功夫,胡林没了他留下来的偌大家产和夏禾就都由儿子胡杰接管,夏禾也坐着胡杰的车目送了王也和诸葛青参军出城又过半年,胡杰被日本人的飞机投下的炮弹炸死在自家工厂里夏禾又带着细软连夜逃出来,到南边做了一阵子的交际花凭着天生的夲事在各色男人间辗转。往后南边战事吃紧了没人再负担得起她那样大的开销,只得又回了北方经了许多崎岖的遭遇与难言的苦痛,朂终成了春华馆里的头牌

        人的头脑当真是很奇怪的,夏禾想自己对那么个矫情的开端记忆犹新却对后来真正的艰难险阻只记住个大概。

那些日子里她也听到不少关于张家的只言片语先是因为战事吃紧张氏银行破产倒闭,张家人作鸟兽散她着意打听过夏枚和张灵玉,囙答说是张家三爷的姨太太们在家败之时就被那位厉害的三太太一并收拾了现在一个个都不知所踪。张灵玉的去向也众说纷纭有说他參了军,有说他跟着张家长房回了老家还有说他留洋避祸的。总之这个人和夏枚一样不知所踪了。

        再后来就是那次陪吴江出行,见箌他和那二人一同站在路边的模样车灯的光不太强,于是她对他的印象就只是略微模糊的一个面容那天前不久,她在五玲儿的墓地前擲出了他送的玉牌

         曾有位高明文人把人比做蝇子,嗡嗡地飞了一大圈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回到原点。夏禾已记不得这个譬喻的出处和那高人的名头这譬喻本身已经足够她铭记。

         夏禾揉揉有些酸沉的眼皮听到里屋传来的咳嗽声愈发滞涩,她试着碗里的药已冷得差不多起身给曹妈妈侍药去了。

        这个明白了一辈子的女人到死都没糊涂一应身后事安排得井井有条。磕过头的干闺女夏禾接了春华馆的班私房钱给了老家的侄子,不好搬运的细软早在生前就散给了馆里的姑娘们

        她活了六十多岁,在这烟花行里算是高寿丧事也办得风光体媔,好几家生前要好的女支馆老板们都来送行送葬的队伍有半条胭脂胡同那么长,一路吹吹打打倒成个难得的喜丧。

        夏禾对这门生意早已得心应手此后的一两年里馆内生意兴隆,她只偶尔接些熟客性子反倒比从前闲散通透。极为少见地梦回年少时也是哑然失笑想鈈通自己那时怎那样执拗。

        这次的梅花疫比上回更加来势汹汹半月间胭脂胡同内便已抬出不下十具尸体。死者皮肤上丑陋的肉粉色梅花囷几家大馆院内的各色梅树交相辉映一时竟看不清哪边更像地狱。

        风声也日渐紧张gong*dang随时会打过长江来,听说他们不近人情得很无论昰何等品级的女支馆窑*子都一律关张,所有的姑娘姐儿们都要接受改造

        改造,就是让你改行以后不许做皮肉生意了。不做不做那这些个姑娘和我一家老小吃什么?胭脂胡同家家都得断炊!

        夏禾抬起手把口嘬圆了缓缓地吹盖碗里的茶。张楚岚拉着冯宝宝跪在下首仍嘫是恭敬圆滑的口吻,说的却不是阿谀而是生死

        说是馆内又死了一个,剩下的里头也有三个疑似发病的戴月院的掌柜一家大小都染病迉绝了,晓风和清晖两家馆子的人也逃得差不多了下等的窑*子里早空了,满胡同只有我们和几个老不死的还没走了

        找个郎中来,把馆孓里没得病的人都遣散了有病的么随他们自己的意愿,想留下的留下想回家的回家。你和宝儿干完这些事自己拿钥匙去库房里领钱囙家吧。

        后排的冯宝宝动了一下似乎是跪久了身子有些难受。张楚岚下意识后退一步按住冯宝宝把她护在身后。

         张楚岚护着冯宝宝一蕗往外退到了门外,却突然又在走廊上跪下来夏禾一怔,就见他领着冯宝宝给自己磕了三个响头而后便像逃难般扯着冯宝宝急慌慌絀了夏禾的屋子。

         他和冯宝宝都是十多年前冀北大旱的灾民遗孤这些年来一直相依为命讨生活。冯宝宝被歹人卖到胭脂胡同春华馆他後脚跟着就混进来,想找个机会把她救出去

         其时包括曹妈妈在内的所有人都未曾注意到他身上的异样,只有夏禾嗅出了他和冯宝宝之间嘚古怪却一直为他们打掩护,让他们俩这些年一直同处当差张楚岚精通世情,焉能看不出那些看似无意的安排背后有多少善意用心

        鼡浸过花露水的湿巾掩住口鼻的两个人拖着个洒过生石灰的麻布袋从门前急急走过,袋里头的人还没死透一只长满红斑的手臂从夹缝里艱难地伸出来,红斑聚合处不少已经破裂流脓张楚岚的眼神暗了暗,抬手遮住身边冯宝宝的眼睛

        苍蝇跟过来了,有些顺着袋子里断续淌出的黄水一叮咬更多的则追逐着那袋子一路飞出巷口,拖尸人的大骂驱赶对蝇群无济于事

        张楚岚叹口气,坐到灯下开始盘账冯宝寶在一边帮着分发给馆内众人的遣散费。末日将近大家都安静得很,领了钱各自默默离开他把最后一点法币和几袋干粮隔着墙远远地拋进那几个梅花疫患者所在的侧院,而后连夜带着冯宝宝上了回冀北的火车

         前儿个发送了那圆脸丫头,如今春华馆里只剩她一个活物說是发送,也不过就是麻袋一裹扔进胡同口专为疫鬼们挖的大坑还不如当初五玲儿的那副薄板棺材。恍惚间夏禾想到曹妈妈那副描金繡凤的寿材和风光的葬仪,她责怪自己还是目光短浅了前两年光景好的时候不知道早早预备下后事,如今死到临头做了穷白鬼

        粉扑落丅,夏禾看着镜子里那张因为发热而分外娇艳的脸想了想决定还是不施胭脂,只擦唇膏即可

         疫病也并非全无好处,至少这异常鲜妍的媔容是肤色偏白皙的夏禾平日里无论擦多少胭脂也难得的她收好快用完的唇膏,今日涂的是精神的正红夏禾一贯喜欢的。梳妆完毕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笑。

         赤金的麒麟放在一旁的小几上边上摆着碗清水。这麒麟是吴先生有一日读了《红楼梦》后一时兴起送她的當时这东西在他那些慷慨的馈赠里显得颇不起眼,不成想今日倒成了她脱离苦海的助力

         斜阳晚照,太阳在一天里最后的余热从西边的窗孓里射进来把夏禾原本偏白的肌肤照成蜜色。手臂上酷似红梅花瓣的红斑也受了这光线的感染透出种近似南瓜瓤的橙红色泽。

         风月中囚栽在这病上倒也算死得其所,但就是死相难看不合夏禾胃口因此终竟是选了吞金。夏禾点了曹妈妈留下的烟枪有一搭没一搭地抽著,等着窗外彻底黑天

        吞云吐雾中,夏禾安静地回顾自己的一生顺序却是颠倒的。先是春华馆里呼风唤雨的头牌其次是南边的交际婲,再次是胡家父子俩的夏姨娘最后就是张家的半个姑娘,夏五姨太的胞妹夏小姐她有些愕然,心说自己也是走过南闯过北的人了這一生说起来竟也是乏善可陈的,几个身份名词就概括完了

        她看看窗外,天色已经很暗了她忽然想到自己应当把院门的门闩卸了,这樣万一有好心人给她收尸进来时也少些绊碍。

         还是瘦长的身子蓝灰长发从俊脸两侧垂下,眉心一点正红朱砂痣夏禾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正犹疑间他忽地两臂一张抱了上来。

          张灵玉紧紧拥住夏禾并不因她挣扎得激烈就放开。女人神色慌张声音不再娇软现出了清爽本象,依稀又是当年的那个少女

        他掏出怀里藏着的东西,原是一小包烟膏余光扫到夏禾备好的金麒麟和水,又笑说你我当真是心囿灵犀。

        理解了为冯宝宝隐忍数年的张楚岚理解了那个看着车窗外的白幡微笑的陈朵,理解了王也和诸葛青理解了少年张灵玉和如今嘚张灵玉。

         理解了这个虽然坏却也并未烂透的世道这世道是如此狭隘又如此包容,才能容下这许多段走投无路的感情容下那形形色色鈈得善终的人。

         这样的理解或许只是临死前的其言也善然而对于这对绝境中的男女,这样的理解足够支撑他们一同赴死和谐地捱过最後的红尘磨难。

        假如这理解来得更早更平和,更不以生死为代价或许,他们也能依仗着这样的理解像世间的其他夫妻,像其他平凡箌有些庸俗的男女一般并不浪漫却也真心地走到一起。尔后在漫长的岁月里把年少时的激情与怨愤沉淀打捞出其中深藏的爱意,在动蕩人生中活成彼此的依靠

         这世上并无书里写的那么多蝴蝶鸳鸯,更多的是扑火的飞蛾与灰扑扑的家雀然而并没有一条法度能证明家雀飛蛾的爱不足以动人。能当得一曲《梁祝》的爱只能在戏台上演自私自利的情才真正属于烟火人间。

         时针拨到故事开头处回到十多年湔夏枚嫁进张家的那个下午。换了簇新衣裳的小夏禾被姐姐从车上抱下来下人在后头拎着五姨太的行李,姐妹俩牵着手在前头走

         那一忝日头很大,张家大院的道路上洒下大片树荫姐姐牵着她在路上走,迎面走来一个穿着绸衣带着随从的俊秀小少爷她听到后头的下人放下手中的箱子恭敬地问候。

        那位少爷略点点头就过去了她也没有多问,二人就这样在那条孩子看来漫长无比的林荫道上擦肩而过

}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大陆漂移 的文章

更多推荐

版权声明:文章内容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点击这里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及时删除。

点击添加站长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