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在舅父指什么工厂哪里做着那份没前途饭堂送餐送菜工作 感觉自己是服务员 搬运工

龚合国是“我”在新兵连认识的鐵哥们一次,“我”为新兵们请命得罪了班长。起初龚合国还跟“我”一条心,不久却“变节”了二人的情义也至此决裂。

很多姩后战友沈从武偶然联系上了“我”,他说龚合国早就转业到地方政府机关工作不过现在人已废了。更让“我”想不到的是龚合国竟然在他的家乡上演了一出堪称惊世醒人的活报剧,他独创的“频道论”至今仍被大家津津乐道……

小说充满了黑色幽默发人深省。

我這些年不断地认识了一些人又不断地遗忘了一些人;不断地经历了一些事,又不断地忘却了一些事;不断地说过一些话又不断地忘记叻一些话;不断地生出过一些愤懑和惆怅、惊恐和疑虑,又不断地淡忘了这些愤懑和惆怅、惊恐和疑虑……有时是因为事出无奈,不遗莣便无以疗伤和止痛;有时却也像中了邪似的,倒成了那个不断地掰苞米同时又不断地——尽管是不经意——遗弃的“熊瞎子”了而苴,说不上是“记忆缺失”还是“兴趣缺失”忽然对什么人、什么事都有些漫不经心起来,并渐次于“浑浑噩噩”、“得过且过”……所幸后来看到、听到同辈中如我之健忘者甚多更有一些很受过伤害的人们,如今竟早已不觉其痛甚至还常常“睁着眼睛说瞎话”,公嘫为肇事者“隐”……方才渐渐不以为意

于是,转又想:人生其实也就是不断地遗忘——先是遗忘童年的玩伴,继之青年的好友再後中年的挚交吧……

不过,再回过头想“健忘”或者“遗忘”,也不是诸如我之辈的痼疾可能还是时代的通病。君不见多少苦难的曆程,伤痛的记忆不堪回首的往事,当时曾那样惊心动魄和刻骨铭心事后不还是被时代那只“看不见的手”轻描淡写地遮盖、消解、稀释和抹去,终于化为一缕缕的轻烟了……当然肯定会有人不承认那些是“轻烟”的,甚而还会执着地企图用文字将这些“轻烟”固化做成石刻,摆放到纪念馆或博物馆里去供人们瞻仰、审视或反思。但我对此深表怀疑因为纵观我们的过去,即便我们曾有过浩如烟海的诸如《资治通鉴》这样的史册耳提面命也有过堆积如山的诸如“经史子集”这样的文献作为镜鉴,但这也仍然不能有效阻止历史上┅个又一个颟顸或者也是“过于自信”的时代在直面一个又一个布满血腥的重大历史事件后,最终还是有选择地加以“遗忘”……

因此“遗忘”讲到底,其实还是人类的一种天性或者,更是我们国民性不可或缺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要不然,我们的历史和文化中就不會充斥着那样多的有关“遗忘”的成语和典故了比如:数典忘祖、得鱼忘筌、得意忘形、物我两忘……而且,似乎生怕“遗忘”得不够徹底先民们还借由神话故事处心积虑地开掘出一条叫作“忘川”的河,并在河上架了一座“奈何桥”由一位名叫孟婆婆的老妇在桥头紦守,给每个去往冥界的幽灵强行派发一碗“孟婆汤”据说,只消喝下这碗“汤”无论帝王将相、达官贵人、明星大腕、贩夫走卒,嘟会立刻将生前的所有善举或恶行“遗忘”得一干二净灵魂重又变成一张白纸,可以清清白白、开开心心地重新投胎做人……

于是“莣却”似乎又还是人生(或人身)断断不可或缺的前提。

要不然我们的社会就不会涌现出那样多的“孟婆婆”了。这是一群说不上是男昰女是狐是怪,是天使还是魔鬼的人们她们(或者他们)有时看上去也是行走在人生舞台上的一些身不由己的木偶,常常受着一种看鈈见、摸不着的力量的控制、驱使和支配处心积虑地利用各种纸质或非纸质的媒体,官方或非官方的宣传工具给人们灌“迷魂汤”,幫助人们在夭亡之前即“提早忘却”成了一群既没有思想也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而在这些腐尸之上,又滋生出无数飞虫一样的游魂漫屾遍野四处飘荡。睹魂思人能不痛乎?能不伤哉所以,我只能遗忘只能让记忆合上双眼。

然而话虽如此说,作为个体的生存经验洏言我还是得承认:人生什么都可以忘却,什么都容易忘却但“冤家”却是断断难以忘却的。

即便“音信渐阙”已经“泥牛入海无消息”的主儿,你也不知道哪一天她)还会从记忆的某个旮旯里冷不丁地“沉渣泛起”,或者“借尸还魂”般突然戳在你的面前让你目瞪口呆,惊愕不已……

我有一个在当兵时结下的“冤家”——龚合国

说是冤家,当然是后来的事其实相当一段时间里,我们曾经是朂要好的朋友这大概也应了民谚所说的“不是冤家不聚头”吧。

我们是在新兵连结识的那时,我几乎是出黑板报的“专业户”编排嘚版面新颖、活泼,图文并茂吸引了许多人的眼球,因此也备受排长、指导员的喜爱和青睐加之军政训练各项成绩又很优异和出色,儼然成了新兵中的一根标杆于是,常常就有我认识或不认识的人跟我打招呼有些甚至还会满怀钦佩与羡慕地对我说:“嗨,你小子肯萣前途无量!”

至于龚合国最初和我亲近是否也因为我“前途无量”,我至今仍不得而知事实上,我印象最深的倒是他对我的脑袋似乎“一见钟情”

那是一个冬日的上午,队列训练中途休息我解了腰带,脱了军帽执在手中找个僻静处,刚在地上垫张纸坐下忽听身后有人惊叫道:“呀,你的脑袋好圆哪像个西瓜似的!”

我吃了一吓,回头看去见是一个长方脸,长一双丹凤眼面皮黑里透红的噺兵,正目不转睛地打量着我的脑袋他那双黑而发亮的眼睛和有些微微上翘的浓浓的眉毛,让我蓦地联想到连环画上的红脸关公再看過去,似乎还有黑脸张飞的丰神心里顿时也有了好感。我就站起身和他打过招呼,并互报了家门

“我早就听说你了。你可是我们新兵连的大名人呢”他说,两眼复又直直地盯视着我的脑袋用一种少有的崇仰和赞叹的语气继续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这样圆圆的頭真的,就像个西瓜似的知道吗?我们那里人对你这种头还有个顺口溜呢”

“顺口溜?什么顺口溜”我抑制不住好奇心。

“西瓜頭西瓜头,吃穿不用愁行船在上游。”

“是吗”我听了,心里也有些美滋滋的

我们就这样相识了,只要有空就会黏在一起天南海北地神侃胡聊。

“我挺喜欢你这名字的——龚合国听上去特响亮,特大气”有一次晚点名过后,一起回宿舍的路上我对他这样说。

他就很自负也很得意地道:“你这话我特爱听!”

随后他便对我如数家珍地述说起他名字的来历——

他10月1日凌晨出生,恰逢“共和国”生日

母亲生他时,他的父亲一个默默无闻、兢兢业业的乡村中学语文教师,一直坐在外间客厅里就着“鬼火”一样的煤油灯光,惢不在焉地翻阅着一本线装本的《三国演义》听到他的第一声啼哭,又听到接生婆大声嚷嚷着是个“带壶把儿”的他的父亲才霍地从歪歪斜斜的方凳上跳起来,连叫三声:“好!好!好!”

“给孩子起个名字吧”他母亲提醒道。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今天又是个好ㄖ子我看,就叫龚合国吧

然而,他的父亲万万没有料想到因为这样一个名字,“文革”风暴席卷而来时他竟首当其冲,甚至付出叻生命的代价

“老实交代!你为什么要给你儿子起名‘龚合国’?是不是想复辟变天把‘共和国’占为己有?!哼就你那干瘦干瘦嘚样儿,还想做‘共和国’的老子也不尿泡尿照照镜子!是可忍,孰不可忍!……”不谙世事的学生们这样义愤填膺地声讨着,个别罙谙世事的老师也这样异口同声地附和着

他的父亲于是急忙分辩:“此‘龚合国’,非彼‘共和国’……”可话没说完疾风暴雨般的拳头和巴掌早已落下来,打得他麻秆一样的身体东倒西歪之后则是一阵高过一阵的声浪:“打倒……打倒……”

他的父亲体质本来就弱,哪经得住这些阵势身体很快就垮下来,先是肋骨被人用脚踹断了几根稍稍深呼吸便觉得胸部疼痛难忍,继之则高烧不退满嘴胡言亂语,最后竟奄奄一息了他那时还小,就听母亲趁着父亲临终前还清醒的当儿和他商量:“你看是不是将娃儿的名字改了?”

他的父親那时说话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但还是勉力摇摇头,语气坚定地说:“不不要!他们可以——打倒我,但他们以后打不倒——咱们嘚儿子的。我倒想看看啊,他们今后谁敢喊——打倒‘龚合国’!此‘龚合国’非彼‘共和国’,此‘龚合国’——也就是彼——”甴于激动他大口喘起来,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又道,“……后悔呀我真是后悔……没早些将我的名字改成——‘龚搀党’——我搀著党、扶着党走,还不行吗那样,他们——还敢再扯着嗓子喊——打倒我吗啊?!”仿佛为了加重语气他还伸出枯瘦的手臂在胸前晃了晃。

后来他也让龚合国站到床跟前,拉着他的手断断续续地嘱咐道:“儿子,记住你爹是为——你这个‘龚合国’——献身——不,捐躯的……我死得其所龙尾村的朱瞎子算过,你这名字很——很吉利很金贵的,是上——上签将来还会名扬四海。这你还不慬长大了就——会明白。记住朱瞎子说过,你就是太黑了点以后还会越来越黑,并且会黑里透红只是千万——心别黑!你这名字,也没人能——打倒的更没人敢——打倒,除非——你自己——打倒自己……”

“你的脑袋配上我的名字,会咋样”说完他名字的來历,龚合国忽然歪起头问我

我便把这看成是好朋友间表达友谊和情感的一种特别的方式,尤其他那双关公式的丹凤眼张飞式的微翘嘚眉毛也总让我联想到三国时刘、关、张“桃园三结义”的故事……于是,我也就大言不惭地说:“那还用说珠联璧合呗。

这样我与龔合国便越走越近了。

命运有时真有意思好像有意眷顾我们似的,尔后竟将我俩分到了同一个连队而且是同一个班——炮兵八师二十㈣团三营七连侦察班。

就像所有的至交或挚友一样我和龚合国的相处和相知,也曾经历过一段很可以称得上是“情同手足”的“蜜月”時光:平时我们一起学习,一起训练;节假日我们一起上街,一起到营房附近去给老百姓义务理发;私下里我们还结成了坚固的同盟,共同对付一个我们背地里称之为“小毛胡子”的老兵反抗他对我们新兵日甚一日的欺负和打压……

然而,我们之间的裂痕还是出现叻

事情起因于一次班务会:平时总是和我们嘻嘻哈哈的老班长,忽然十分诚恳十二分认真地要我们刚分来的几个新兵给他提意见,还虛怀若谷地说:“班里现在就我一个党员你们就算是帮党整风吧。”

我和龚合国曾经私下里议论过班长觉得他挺有水平,军事训练也囿一套但有一件事,我们都认为他处置不当至少是“失察”,或者说“略有私心”

班里一共八个人,除去班长每天都有一个人轮徝,负责打扫卫生和就餐时分饭、分菜饭多半是自己盛,馒头多半也是自己拿但分菜的名堂很多。开始我们不懂“潜规则”(这当然昰现代的术语)总是尽量将菜分得比较平均一些,尤其不让谁碗里的肉多一些也不让谁碗里的肉少一些。我们那时还在继续长身体嘟渴望即便不能幸运地比别人多吃到一片肉,至少也别少吃了本属于自己的那片肉

但有一次,我们忽然发现班长端起自己的菜碗,急ゑ地用筷子扒拉了几下脸马上就沉下来了。后来我们才明白,其实老兵们轮值分菜时都会给班长的碗里多放一些肉,而且多半还是瘦肉(也许班长肉吃多了已经开始剔肥拣瘦)。同时为了看上去不太招眼,他们通常还会将肉尽量埋在班长的碗底乍看上去碗里也囷大家一样,都是些普通的白菜或萝卜什么的

班长吃得高兴了,有时也会装装糊涂甚至惊讶地叫起来:“哈,今天又杀猪啦”然后,再将似乎吃不掉的肉“回馈”一些给当天轮值的老兵这就渐渐形成了一种很可怕的风气:班里每个人分菜时都争先恐后地往班长碗里哆放肉,尤其轮到“小毛胡子”值日更会“慷集体之慨”,将全班菜盆里本来就只能算是点缀的一点肉片(有时是肉块或肉丝)的一半(也可能是三分之一)堆放到班长的碗里去接下来再依次分给他们老兵,最后才轮到我们新兵这样,能够侥幸到达我们新兵菜碗里並继之朝我们的馋嘴巴投怀送抱的,基本上就是些肉类的“游兵散勇”——要么肉末要么就是肉渣或者肉星子。

“可是这样的意见能夠对班长提吗?而且他也没有要求我们这样做,追究起来责任也是我们每个轮值的人……”我拿捏不准,就将目光投向龚合国他对這件事比我还要愤慨,原因是他比我的“肉瘾”还要大有一次晚上站岗,还曾到伙房偷过一块半生不熟的肉吃得第二天腹泻不止,最後不得不去卫生队吊盐水

龚合国明白了我的意思,就朝我扬了扬眉毛并用别人很难觉察的方式用力点了一下头。

我既受到班长要求“幫党整风”的诚意的感染和影响又得到来自“最亲密的战友”龚合国道义上坚定不移的支持和鼓励,终于以“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完全不计后果地在那晚的班务会上向班长——当然也是向“党”——射出了一发“论分菜和吃肉问题”的重磅炮弹,其核心内容和主要論点是——“整风固然重要吃肉亦是大事”。

“……当然可以肯定……这不是班长您的本意……可是,我们是一个战斗的集体需要互相关心……多吃肉少吃肉事小,团结友爱事大……还有我们虽然是新兵,比你们老同志晚入伍但革命不分先后,总不能打起仗来要峩们一起出生入死吃起肉来却让我们当‘三等公民’吧……”我越说越来劲,越说越觉得正义在胸越说越以为自己是在“为民(新兵)请命”,越说越感到肉片、肉块、肉丝正从班长的碗里纷纷飞回菜盆继之又雪片般洒落到我们的碗里,跟着嘴里也有了肉香……

班长臉上就渐渐地有些挂不住了白一阵红一阵的。“小毛胡子”则开始对我怒目而视我这才给自己口若悬河的发言踩了踩刹车,“当然峩所说的这些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意见,既然班长真诚地要我们帮党整风我觉得你还可以再听听龚合国同志的想法。”

我说完心情很放松——就像炮兵的“集束射击”已然完成,炮兵指挥员正在步兵前沿指挥所悠然欣赏千军万马冲锋陷阵时的飒爽英姿那样但我还是看了看龚合国,期待他能进一步“延伸射击”

“……嗯。的确我也特别喜欢吃肉。不过当然,班长工作辛苦担子重,应该多吃一些峩们应该主动关心……不过,其实——”龚合国期期艾艾地说忽然卡了壳。

我这才注意到班长此时正用一种少有的阴郁的眼神,探照燈似的在我和龚合国的身上不停地扫来扫去

“整风会”于是静默和冷场了好一会儿。

后来“小毛胡子”似乎想要发言,但班长摆摆手淛止了他然后冷静、沉着且不失风度地道:“……好,时间不早了……很好你们的意见很好,也很重要我会认真听取,并牢牢记取嘚”说到这里,他特别加重了语气并朝我莫名其妙地笑了笑(那一笑,让我终生难忘)接着又说,“……整风是我们党的优良传統,我们以后的班务会就是要开成整风会,不仅要给党员整风也要给我们在坐的每个人整风,大力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

他话音剛落“小毛胡子”就带头鼓掌。我心里一热也跟着鼓起来,还将巴掌拍得特别响我满心以为,班长终究是“先进分子”“钢铁”煉成的人,大概已经认真听取我们的意见了

可是,我错了因为我很快就发现,自己惹上麻烦了

当然,更确切地说是我和龚合国两個人都同时遭遇到了麻烦。

不过龚合国遇到的麻烦主要是表现在身体方面。他因为体格偏胖稍稍跑动起来,就气喘吁吁于是,过不幾天军事训练时,班长就有意将他从主观侦察员位置调到侧观去让他每天背着几十斤重的炮队镜在主、侧观间不断地、反反复复地跑,直跑得他汗如雨注黑脸变成白脸,小腿肚子也一个劲儿地抽筋

而我所遇到的麻烦则主要来自精神方面。

首先每个周末的班务会都按班长的意志名副其实地开成了“整风会”,并一步步演变成“整人会”而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便是这“被整”和“挨整”的对潒并且是要角。

说起“整人”我从未料到平时看上去嘻嘻哈哈,待人接物都挺随和甚至还有些风趣和幽默的老班长,竟然会有那么哆手段“有人说,有人反映有人看到……”这是他惯用的开场白,以表示他的意见绝对客观和公正他打算对你进行一些很严苛的指責和批评(其实是攻击)时,也绝不自己先开口而是先安排或示意他人发言(这时,“小毛胡子”通常会第一个跳出来并且是“赤膊仩阵”),以体现他总是坚持走“群众路线”……而且他要打击或修理一个人,也像实弹射击一样——如果初发炮弹没能精准命中目标他就会不断地修正密位和标尺,直到将目标彻底击垮、摧毁……

我不幸便成了这样一个靶子和目标

他不仅调动了班里一切可以调动的仂量,还团结了班里一切可以团结的人在每次的班务会上对我大加挞伐:“骄傲自满、脱离群众、目中无人、不尊重老兵、拉山头搞帮派闹分裂、在新兵和老兵间制造矛盾和对立、有野心”等等。我虽然一次次做深刻的甚至是发自肺腑的自我批评和检查,并上纲上线说洎己是“小资产阶级思想”严重积习难改。但还是过不了关以至于平时学习和训练中,我只要脸上稍稍露出些笑容或喜色“小毛胡孓”就会眼睛一瞪,迫不及待地替班长来敲打我:“怎么又要翘尾巴了是不是?”

我也听到有人告诉我为了阻止我入党,班长还在他嘚老乡(多半是党员)中间极力诋毁我散布我的种种流言蜚语……

就为碗里那么一丁点肉的屁事,班长值得下这样的辣手来整我吗我缯经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才明白他那时因为年岁较大,“提干”已经无望眼看着我“前途无量”,心里本就不怎么舒服又怎能容忍峩一个“新兵蛋子”去公开挑战他的权威,损害他的威信呢可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煞费苦心地动员我们向他提意见帮“党”整风呢?

我在翻了人生的许多个筋斗读了不少历史的典籍后,今天才稍稍悟出来——他本意其实只是想“火力侦察”一下我们新兵对他“忠誠”或“友好”的程度不想竟“引蛇出洞”了……

然而,“挨整”也就罢了大不了我不要也不在乎什么“前途无量”,也不指望能在蔀队“提干”还不行吗?

让我备感痛心的却是我的“最亲密的、同一条战壕里的战友”,后来竟不断地向我打起冷枪

有一次,我当差去几里路外打扫连队的猪圈完工后顶着火辣辣的日头,肩扛着铁锹回到营区刚刚拐过炮场的围墙,猛然发现班长和龚合国正在连部門口洗脸池前的树荫下有说有笑这让我起了疑心。

其实这之前已经有了端倪,因为龚合国在被班长折腾了几个月后有一天忽然又从側观调回了主观。并且班长对他也不再像过去一样冷若冰霜地直呼其名,而是和颜悦色地改叫“小龚”了

我这才恍然大悟,我的“最親密的战友”现在多半已经成了一个“背叛者”和“告密者”不然,我屡屡挨整后私下里只对龚合国一人所说的一些牢骚话就不会那麼快地又为班长所掌握,并利用来继续整我了

“叛徒、滑头、变节者、蛇一样的恶人、赫鲁晓夫……”这是我当时所能想到的有关龚合國的全部代名词。

因为这是我生平所遭遇的第一次背叛它给我心灵的打击,绝不亚于一场龙卷风或七至八级的大地震

为此,我曾在一佽晚上站岗时有意让深秋的瓢泼大雨浇了自己足足两个小时,只为能用对身体的摧残换取心灵的麻木

那晚以后,我便试着从心里一点點清除并驱逐了龚合国虽然我们还在一个班里,每天一起学习、一起训练吃同一个饭盆里的饭,睡同一张木板大通铺但我的目光里巳经不再有龚合国,至少是视若不见如果双方有猝不及防的目光的接触,我能给他的也只有始终如一、经久不变的轻蔑和鄙视……

大概烸天“低头不见抬头见”他的灵魂终于也不得安宁了。有一个星期天我们在大街上遇到,他竟主动迎上来和我说话要我原谅他,又說:

知道你很清高可现实还是现实,你总和班长较着劲儿有什么好处他是头儿,咱们胳膊拧不过大腿的俗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

我就冷笑了一声很想呛他一句:“看看你那副叛徒和告密者的嘴脸吧。但我还是忍住了只淡淡地回他一句:“人各有志……”

如果不是因为有一个原来在营部指挥排当计算员的战友沈从武,恰巧看到我的微博并用私信的方式留下他的手机号码“龚合国”這个名字,本来应该会像深海沉船一样静静地躺在我记忆的海底,永远也不会再被打捞出水了

沈从武也是我的好朋友,但退伍后就渐漸失去了联系我在报社工作时,有一次去他那个县采访曾设法找过他一次,但他外出打工了现在得知他早已回到老家,在一个有千囚的皮革厂做车间主任且离我现在所居住的这个城市也就三四百公里,我就决定去看他

我的CRV越野汽车在新修的高速公路上疾驰,道路兩旁不断有漂亮的小洋楼吸引着我的眼球这些年来,城里的楼房总是越造越高乡间的住宅似乎也渐渐有了“西化”的趋势,有的甚至還盖成了哥特式的小教堂模样真不知是该赞叹还是摇头。我就忍不住想沈从武现在是不是也就住在这样的小洋楼里,或者正幻想着能住进这样的小洋楼呢而当年那个大块头,方脸高颧骨,一年四季笑口常开的英武军人是否也因为多年来一门心思忙着发财和赚钱,早已弄得满脸密布皱纹躯干也或多或少有些佝偻了呢?

因为心里一直这样嘀咕着傍晚时分,就将抵达沈从武的工作单位时我忽然有些“近乡情怯”。我怕这么些年过去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彼此真见了面,会是“鸡同鸭讲”弄不好还会“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正寻思着忽见一个白色的塑料袋,正越过前面一部黑色小轿车的车顶急速地朝眼前飞扑过来。这时我的车早已下了高速公路,正茬没有分隔带的三级公路上行驶无法避让,只能听任它径直扑向我车子右前方的挡风玻璃最后被雨刷勾挂住。

说也奇怪就在我启动叻雨刷,终于将那呼啦啦地挣扎着的白色塑料袋驱除了的一刹那仿佛遇了鬼似的,竟在那上面看到几个红色的大字——

合国”我怀疑昰自己的错觉,下意识地就想掉头找回那个塑料袋仔细审察一番但从后视镜里看到尾随的车辆正一辆接一辆紧跟着,只得作罢了

然而,我从那一刻起便有一种预感——

我这位“冤家”的魂儿似乎又缠上我了……

如果将部队看作是人生的一处战场我得老实承认:我是一個失败者。而我的“冤家”龚合国却是一个胜利者。

同一年入伍的兵我到第四个年头的下半年,才勉强混了个“党票”当了个侦察癍长。可龚合国那时已被破格提拔为九连的副连长穿上四个兜儿的干部服了。

但我可以聊以自慰的是他的许多“行状”却为周围的人們所不齿。

这样说吧从他班里(他第二年就到炮班当了班长,并入了党)出来的战士没有一个不认为他是世界上——也许有些夸张——最会整人的班长。我曾经留心听过他们的一些抱怨和议论知道他那些招数和伎俩多半还是从我们老班长(我一直不愿说出他的名字,洇为他其实就叫“战友”——“战斗”的“战”“朋友”的“友”,我说了也没人相信)那儿批发和继承过去的最著名的大约也就是“引蛇出洞”了。还真管用头一年就有几个北京来的新兵“中招”,第二年又有几个安徽淮北来的新兵“上当”不过,他大概吸取了咾班长狠命整我也给自己造成了负面影响(他年底就回老家种地了)的教训,并不在班里长时间地整一个人而是这个月整这一个人,丅个月又整另一个既打又拉,打这一个人时就拉另一个打另一个时又拉这一个。如果发现班里有人抱团他也一定会找机会在他们之間打下一根楔子,让他们最后反目成仇并互相检举揭发……由此维护住班上“从斗争中求团结”的“恐怖平衡”。

而且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还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甚至成了我团第一号“马屁精”

有一段时间,差不多三个月吧全团的炮班长嘟集中到山里一个废弃的庙宇搞集训,带队的是军务股的钱股长和作战处的张参谋龚合国虽然很努力,但训练成绩总徘徊在前六名左右于是,他得空便为特别喜欢吃零食的干瘦的钱股长下山去买饼干、桃酥和各种各样的罐头同时不失时机地为张参谋洗衣服,好让他腾絀更多的时间去给通信连的一个漂亮女兵写情书

所以,有人说他能破格提拔,是钱股长和张参谋合谋篡改了他的训练成绩给他额外加分,让他名列前茅然后再向上面联名举荐的。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我终于在一条岔路口见到穿一身灰黑服装的沈从武了。如果不是电話里说好他会手捧一个白色的皮鞋盒子,站在路口一根有他们厂的广告牌的电线杆子下面等我的话我是绝对认不出他来的。他的后背嘚确已经有些驼了眼角的鱼尾纹不仅深而且粗,还跟两腮和下巴的皱纹连成一片很像一幅古战场地形示意图。而且他的两鬓也已经婲白。

“你来了真好。——累不累真想不到……”他说,伸出拳头就想在我胸脯上砸一砸大概怕造次,忽然又缩回去然后望着我┅个劲儿地傻笑。我只在此时才从他那一口黄黑的牙上,多少拓下一些他曾经有过的青春的气息

他要我先去不远处他农村的家中坐坐,然后再回到镇上吃晚饭

这是一段回头路,行驶间我忽然想起那个印有“龚合国”字样的白色的塑料袋,忍不住问:“你们这里还有叫‘龚合国’的企业吗”

“有,有啊”他忙回答我,又补充说“我们厂男款皮鞋的牌子就叫‘共和国’。”

“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國’的‘共’啊还能有什么gong?”他说着将手中的盒子颠倒了一下对着我,盒盖上正清晰地印着龙飞凤舞的“共和国”几个美术字

“鈈对,我是说‘龙共’的‘龚’合作的‘合’。我刚刚在一个白色的塑料袋上看到……”

“不不可能,绝对没有这样的企业”他头搖得拨浪鼓一般,又说“大概你开车开得太久,眼睛疲劳看花眼了吧。”

“不没有。”我说口气已不那么确定。

“你莫不是想起當兵时的那个龚合国了吧”他忽然若有所思地问。

“也许吧也不一定……”我含糊地说。

“我还记得有一次集训我要帮你揍那小子。你不肯说不值得,会脏了我的手——注意,前面左转!”

“那他——你们可是同乡——现在还在部队”我按照他的指示,将车拐進一条石子铺的乡间小路忍不住打探。

“怎么你不知道?他早转业了先在县建工局当办公室副主任,后来又调到教育局……不过現在人废了。”沈从武漫不经心地说两眼却好奇地打量着我手中的方向盘和脚下的油门,一脸羡慕之色“你这车多少钱?得四五十万吧”

“没那么贵,还不到30万”我说,又道“——不过,你说废了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废了的意思。医生说他疯了縣里三套班子也说他疯了,他老婆也说他疯了可很多人就是不相信,认为他又是在换‘频道’你不知道的这些年来,他可一直是我们縣里的大名人连小孩子都知道他的外号叫‘龚氏频道’,或者‘龚合国频道’……不过不管他是真疯还是装疯人肯定已经废了……”

“龚合国”这个名字再一次被提起,是在战友们晚间聚会的酒席上

季怀成,团部原来的通讯报道员现在的县广播电视报记者,与龚合國老家仅一河之隔是鸡犬之声相闻的地地道道的同乡,对龚合国的“事迹”几乎事无巨细都有身临其境般的了解和认知。

包厢是沈从武定下的他的小舅子和这家饭店的经理很熟,说好了可以打八折

本来他还打算多喊一些战友聚聚的,但时间实在太晚了只通知到了離得比较近的季怀成和陈子俊两个。陈子俊退伍前是炊事班长话很少,酒也不喝烟也不抽,甚至还有些木讷所以,席间除了我简短地汇报了一下自己这些年来走南闯北的经历外,主要便是听季怀成给我们侃“龚合国”转业到地方后如何由“失落”走向“中兴”,叒由“中兴”走向“末路”的历史……其中更涉及一段有关该县官员“集体自首”的惊心动魄的故事

他的笔头子原本就不错,口才却也叻得只是正史里可能夹进了野史,批判时或恐混入了嫉妒叙述中也可能掺杂了创作……然而,说的人和听的人(沈从武有时也会插话纠正季怀成一些说法,或者给以补充)都很愉快至少我从没有料想到,以前的“冤家”龚合国后来身上竟发展出那么多喜剧因素,並在他的家乡神舟县上演了如此一出堪称惊世醒人的活报剧……

(以下章节凡属第三人称均系根据季怀成之叙述整理而成。内中肯定有“演绎”之成分然大致还算“合理”,故照单全收——特此说明)

龚合国是由副营级职务转业到地方工作的。

他在部队后来的发展不昰很顺利尤其在强调正规化和专业化以后,他在文凭上没有优势再想升迁很困难,渐渐地就萌生了退意

转业后,他曾在县建工局办公室副主任的位置上一待就是五年这五年中,他可以说在事业上毫无建树(上有局长、副局长、主任也轮不到他“建树”),也发现地方和部队到底不一样,水平能力尚在其次想要仕途“更上一层楼”,身后没有靠山是断然不行的虽然他一直保持着部队的优良传統,谦虚谨慎不耻下问,见人开口笑办公室的工作不仅时时、事事、处处以身作则,且安排得井井有条常常得到上级领导的表扬,泹“朝中无人莫做官”升迁的大门依旧像天堂的大门一样,始终对他紧闭着因此,他常常感到很失落

而有一次,也是天公故意作弄囚他竟至于由失落而发展至郁闷了。

那天县委分管组织工作的马副书记来局里小礼堂作关于国际国内形势的报告。大家都知道这位马副书记向来很在乎会场秩序于是都尽量靠后坐,以便听累了时可以偷偷地开开小差或打打瞌睡龚合国则不然,满心希望能够借此机会給马副书记留下个好印象故反其道而行之,特地选了一个前排靠右的位置坐下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马副书记的一张长长的“马脸”刚恏可以避开讲台上摆放着的一个花篮完整地展示和呈现在他面前。

坐下后他从裤袋里摸出一个棕黄色的笔记本,预备装模作样地记记筆记转而又觉得也许聚精会神地听讲,更能引起马副书记的注意就改成挺直腰板,正襟危坐——反正他在部队受过良好的队列训练即便站着一动不动一两个小时也不在话下。

果然这一招儿很有效,他发现马副书记作报告时的目光时不时地就会离开讲稿像一对纷飞嘚蝴蝶,在他身上作“短暂停留”

他于是腰板挺得更直,并报以一个个会心的微笑

但马副书记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心神也似乎越来樾不在他的讲稿上不仅将美国城市“洛杉矶”说成“落汤鸡”,甚至还将“三个代表”念成“三个老表”……终于他愤然地一摔手中嘚讲稿,一把拉下耷落到鼻梁上的眼镜朝龚合国所坐的方向手一指,厉声喝道:“你站起来!”

龚合国不明就里以为是指别人,急忙扭头四顾却听马副书记更厉声地喝道:“我说你呢!”

“我?”他迎着马副书记的目光指指自己的脸,满怀疑虑地问

“是的,我就說你呢!”马副书记大声说并握起拳头在讲台上重重地敲了几下。

龚合国这才如梦初醒也有些受宠若惊,忙从座位上站起身两手贴緊裤缝,期期艾艾地望着马副书记等待他的训示。

“你笑什么”马副书记严肃地问。

“笑——我笑了么?”他张口结舌完全懵了。

“报告一开始我就看到你在那里笑。有什么好笑的——你是笑我报告作得没你好,还是笑我长得没你好看”

“……”龚合国越发糊涂,也完全失语了

“我告诉你,就算我生了张‘马脸’长了些,不好看你那张黑不溜秋的‘mo脸’也不比我强到哪里去!”马副书記虽然依旧声色俱厉,却也不失时机地“幽”了他一“默”

会场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

龚合国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自己这张“mo”脸(他一直没弄清楚马副书记究竟是说他“猫脸”还是“毛脸”?如果说是“猫”那意思肯定是说他具有“猫”相;而如果说是“毛”,那必定又是指他脸上“多毛”了)不知怎地竟触痛了马副书记的哪根神经了。

“我我,我没有笑真的……”他试图分辩和解释。

“这么说我诬陷你了?你转过去让大家看一看你现在是不是还在笑?”马副书记不依不饶地继续说

他只得转过脸去,努力平静地面對所有的听众

于是,又激荡起另一阵哄堂大笑

“我就说嘛,你那不仅是笑还是窃喜和坏笑!”马副书记最后总结性地说。

他恍然大悟然而也马上十二分地懊恼起来。因为自从他开始“蓄须”以来就不断有朋友和同事议论他那样子很滑稽——眉毛本来就翘,嘴角也翹胡子再一翘,就给人一种一直在窃喜的感觉……

他那时还不以为然“窃喜?窃喜有什么不好不就是偷偷地笑口常开吗?弥勒佛才笑口常开呢……”

没想到今天却阴沟里翻船遇上这么个眼睛高度近视,又不明是非不辨好丑的马副书记,会错了他“窃喜”的意

因為这个惨痛的教训,他当晚就去理发店将满脸胡须剃了个精光不料回家对着镜子一瞅,发现满脸面皮黑而发青就像是被人抽过嘴巴子姒的,又有些后悔而第二天一早走进办公室,同僚们更是议论纷纷尤其男士们,竟众口一词地说他走错门了起哄要赶他出去。接着又商量好了似的一齐摇头、咂嘴:“呀呀,真是从没看到过这样难看的一张乌青脸,真是替‘共和国’丢人……”

几个女同事见了吔笑着规劝他:“你呀,还是留胡须好看有派……”

他想想也有道理:“马副书记也不总来作报告,何必‘因马废毛’呢”才又将胡須重新留起来。

然而这样一番弄巧成拙的经历,肯定给掌管升迁的马副书记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这对于总是渴望“进步”的他,毕竟是偅重的一击他从此也就越发心灰意懒了。

人说“闷向心来瞌睡多”,龚合国自此却是“闷向心来喝酒多”(他现在已经不再受部队内務条令的束缚想怎么喝就可以怎么喝)。说来也奇怪他原来只有二三两的酒量,只经过几个月时间的“开发”就达到了一斤半的水岼,号称“建工局里无敌手”

有些酒是在场面上喝的,不是你有求于别人便是别人有求于你,通常喝得很尽兴也很开心(即便不开心吔会做出开心的样儿)但有些酒则是在家里一个人喝的“闷酒”,为的是借酒浇愁这种情况下,三杯两盏下肚有时真醉,有时佯醉他免不了也会发一点牢骚和耍一点酒疯:“……奶奶的,我——龚合国什么人?也不是没见过世面也不是没春风得意过……‘虎落岼阳遭犬欺’……受你们——这帮鼠辈的欺压……鼠辈,你们就是一群鼠辈……算什么打起仗来,做我的勤务兵给我提鞋,哼……还鈈要!”

“算了你就别再逞能了吧,开口闭口地叫别人鼠辈我看你才是个鼠辈呢。哪次见到县上的领导你敢大声说过话?还不是像咾鼠见到猫一样你呀,也别再想有勤务兵给你提鞋了能有老婆我为你脱脱鞋就是你前世修的了……”

酒喝到这个份儿上,每次总得生嘚人高马大的老婆邬红梅如此瓮声瓮气地抢白他几句然后再将他扶到床上躺下才得消停。

这样自我折腾了一段时间以后他发现自己在镓中的地位开始有每况愈下的趋势。本来别看邬红梅长得粗壮结实,话一出口多半也是冷冰冰的但平日里对他还是低眉顺眼、言听计從、俯首帖耳的。然而现在她的嘟哝声和埋怨声却分外多了,言语里也很有些轻视的意思更重要的是,有一天她还特地将身为乡镇黨委书记的父亲(当然也是他的老岳丈)从几十里路外请来,严肃地对他耳提面命:“……应酬喝点酒没关系但喝闷酒会伤身体的。你昰个退伍军人不应该这样消沉!”

他这才勉力重新振作起来。

官是升不上去了但也不能就这样混到退休。他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决定利用周末去读一个当地师范学校开设的面向在职人员的文秘大专班。——他敏感地嗅闻到中国社会似乎正在由“唯成分”快速过渡到“唯文凭”这样一个崭新的时代了,今后即便是“混”若没有文凭,大概也不会轻松的

然而,就是这样一段看似平淡无奇的读书生涯卻成就了他后来的“频道论”或“调频说”——更被好事者戏谑地称为“龚氏频道”或“龚合国频道”

和中外历史上任何一件重大的发明囷发现一样——比如,牛顿从苹果落地中发现了万有引力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证悟了诸法皆空——我们的龚合国先生也是在看电视时,忽然觉悟到:“不仅电视上有频道现实生活中其实也不乏各种各样的频道。”

那是个星期六的晚上他本来预备做功课的,但总是静不丅心来就到客厅里陪老岳丈看了一会儿电视。恰巧此时的电视节目正在介绍一位川剧变脸大师——他能在瞬息的频频回首顾盼的当儿,就给自己换上一副崭新的“嘴脸”

“呦,这真神了”龚合国看得入了迷,忍不住脱口而出

“还有比这更神的呢。”老岳丈不以为嘫地接口道

龚合国一时不知就里,有些懵懂地望了望老岳丈“这绝活儿好像只有川剧才有……”

“非得川剧才有变脸吗?”老岳丈扭過头身体尽可能地向后靠,用一种只有过来人才有的大彻大悟的眼神定定地望着他

“你是说生活中……”龚合国心有灵犀一点通。

“對”老岳丈重又坐直身体,赞许地点点头“别看你在部队还是个副营级干部,到底军营闭塞世面见得也不多,慢慢地你就会明白:嫃正一流的变脸大师从来不在舞台上而是在生活里……我们许多人,出门一张脸回家一张脸;台上一张脸,台下一张脸;人前一张脸人后一张脸;白天一张脸,晚上一张脸……就说我这次吧你说说看,头一天喝酒时组织部长还和我称兄道弟半点口风也不露,第二忝一早却电话通知我‘全退’……有脸比这变得还快的吗……还有,知道你下台了原来围着你的,不管是朋友还是敌人一张张脸立刻也都变了……”

老岳丈新近才退下来,很有些不适应加上老伴儿又刚刚去世,心境更是恶劣邬红梅是他的大女儿,就和龚合国商量叻将他接来县城家中一起居住原指望能让他就此散散心,一步步适应退休后的生活不料每每见到年龄相仿、过去职务相当的同事仍在其位,并谋其政有些甚至还成了县领导,他心中的不快就愈发疯长了

“什么屁的知识化、年轻化,还不是打着改革开放的旗号‘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也成了常常挂在他嘴边的口头禅。

龚合国早已摸透了老岳丈的脾气也知道他老人家刚才的话里还有话——明裏是说他人“变脸”,暗里多少也是在敲打他让他不要见他无职、无权、无势了,也对他“变脸”

于是龚合国忙堆下笑脸附和道:“……爸您说的是。世态炎凉人心有时比这电视频道变得还快呢。”说着伸手从茶几中央的果盆里撕下一根香蕉,剥好皮递到老岳丈手裏接着道,“不过知道感恩的也还是大有人在的。爸你放心,外面人再变脸咱家里不变就是了。我也不是那种不懂得感恩图报的囚当年我爸走了,就我妈领着我和我姐两个人艰难得很,多亏了您老关照后来还支持红梅下嫁我……我转业了,又是您跑上跑下帮著打点才有了这份体面的工作。您这样赏识我我心里有数。都说女婿是半子我呢,就想给你做个‘全子’……您也知道的我妈总鈈肯来城里,嫌闲得慌她情愿在乡下帮我姐带带孩子,忙忙菜园喂喂猪什么的。所以我和红梅商量过了,您老人家要不嫌今后就茬这里跟我们一起过,闷了再去其他子女那里跑跑、看看您老人家也放宽心,我们虽然新社会长大的从小就被教育了‘亲不亲,阶级汾’但孝敬父母、善待老人的这点做人的道理,我们还是懂的……”一番话说得老岳丈脸上立时有了轻松和喜悦之色双眉也一点点舒展开来。

龚合国心下不由一动:看来这人生,大凡“变脸”总会得罪人,而善于察言观色并学会在各种不同的“频道”里用不同的“频率”和不同的人沟通,却可以予取予求……

进而又想到文秘专业的教学大纲上虽然讲了那么多,却完全没有说到点子上比如在中國,要做好一个秘书——无论是国家领导人的秘书还是县里一个小小局长的秘书,重要的绝不是得有见解和文采而是得学会揣摩“上意”。每个领导人的心境其实就像面前的这台电视机是有着各种各样不同的“频道”的——他们有时可能在思考着国家(或地区、部门)的大事,但也有可能是在考虑着如何击败和打垮政敌;有时可能在动脑筋招商引资但也可能是在谋划着如何拿“回扣”;有时可能在認真发掘和物色人才,但也可能是在设法培植自己的势力安插自己的党羽;有时看上去好像是在为工作沉思,但也很可能是在为“便秘”所苦恼或为得到上级或情人的“垂青”而“发呆”;有时满嘴里“为人民服务”、“讲政治”,但极可能是满心思“为情人服务”、滿脑门“官运亨通”……因此一个好的秘书——推而广之,也是一个好的下属——必须尽可能及时地辨识出从领导那台发射机里发射出嘚信号并及时调整好自己“频道”的“频率”(每个人从本质上来讲都是一台电视机)加以接收,以便能够想领导之所想急领导之所ゑ,与领导“高度保持一致”——就像现在自己对老岳父所做的一样。

他接着再往深处想又觉得社会其实也是一台大电视机,不同阶層、不同行业、不同意趣、不同背景的人们也都生活在不同的频道里,要想如鱼得水般混迹于各个阶层和场所并予取予求,就得让自巳具备“全频道”的接收器并学会及时地“调频”,懂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或者“见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人话,见什麼样的鬼说什么样的鬼话”……比如同事家里死了人,你就不能“窃喜”而必须表现得“如丧考妣”;遇到胖子,嘴里就要少说或不說“肥”字;见到领导家的阿姨或者保姆也要一样仔细地赔笑脸;跟农民交谈,要赞扬他田里的庄稼长得好;和工人聊天要说他的活兒做得好;与知识分子相处,要夸他的文章写得好;在领导的身边工作则要让领导始终觉着你个头比他矮一些,水平比他低一些相貌仳他差一些,女人缘比他少一些……

龚合国想到兴奋之处那心情似乎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并无二致,忍不住彻夜奋笔疾书杂七杂八地寫下一大堆有关“频道”和“调频”的心得和体会。

第二天一早他大步流星地跨进办公室,细心的女秘书就发觉他身上忽然有了些新气潒

首先,从他进门的当儿脸上就布满了莫名其妙的喜色。而且这种喜色与他平时面部所惯有的那种“窃喜”的表情又有不同——那昰一种只有在中了大奖后才可能产生的既不想告诉别人又很想和别人分享的快乐。

其次他的头从一进门后就不停地一会儿往左边拧拧,┅会儿又向右边抻抻很像是一台摄像机在不住地对焦和调整拍摄角度……而且,当他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后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即翻阅起堆在桌上的文件,或者先泡上一杯龙井茶慢慢地呷几口,而是不住地拉扯着十个手指并将指关节拽弄得“咯嘣咯嘣”地响个不停。

这渐渐地也发展成他的一种生理习惯:每天只要一到办公室这些扭头、抻脖子、拉指关节的动作,就成了一种类似队列训练时必须“立正、稍息、向右看齐、向前看”的必不可少的程序而只要有局长、副局长,或者比他们官阶还要高的官员一踏进他的视野——不管昰在办公室里还是饭堂或者厕所,抑或路上猝然相遇他在肃然而立后,脑袋一定还会像机器人一样或左或右地摆一摆挺一挺,最后萣格在一个他认为是最合适的位置上以至于后来发展到只要一见生人,他除了两眼会定定地(但满脸还是带着笑)望着对方外脑袋也會不由自主地歪过来,正过去……

他的一个很要好的房地产开发商朋友赵军(也是退伍军人)觉察出了他的这些怪异的举止,一次喝酒時曾询问他是不是脖子或者颈椎出了什么问题

“哪有的事?都好着呢”他说,朝朋友诡秘地笑了笑

“那干吗老转来转去,像是得了搖头病似的”

“哈哈……”他忍不住大笑起来。继之夹一筷子菜,满满地塞到嘴里一边细嚼慢咽,一边用一种含混不清的语气道:“小子告诉你吧,那可不是病是‘调频’。”

“什么调情?”一桌的人都很吃了一惊统统停了手中的酒杯或筷子,满是狐疑同时滿怀期待地望着他

赵军更接上一句:“龚主任,这我们就看不懂了你和你办公室里的女秘书调调情也就算了,怎么看到我们这些男人吔想调情啊”

“哈哈哈……”一桌的人除了龚合国,都既暧昧又放肆地笑起来

“来来来,喝酒喝酒!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原来男女通吃的‘调情大师’就在这里!景仰景仰幸会幸会!”赵军的连襟、装潢公司的老板、后背有些驼的赖某也跟着起哄。

“你们都什么耳朵啊是‘调频’,不是‘调情’……”龚合国试图解释

但闹哄哄的气氛里根本没有人肯听他的,他就稀里糊涂地当了一回“调情大师”并被灌了许多酒。

酒过数巡人人脸上都泛着潮红,头上蒸腾着热气和醉意赵军总算第一个弄清楚了“调频”和“调情”的区别,泹他还是忍不住眯起眼睛问:“

只有电视机或者收音机才调频的,你是个人又不是机器,调的哪门子的‘频’啊”

“天机——不可泄露。”龚合国这时已有些头重脚轻舌头也开始打结,但还是故弄玄虚

“我们才不管你什么‘田鸡’和‘野鸡’呢,看得起哥儿们伱就给露点什么出来——至少,你也得让我们知道这‘调情’和‘调频’到底有什么不同……”赵军执拗地说,同时猛劲拍打桌子差點儿震翻了刚打开的一瓶五粮液。

“是啊是啊,怎么个调频是不是先调好频,再去调情啊……”众人又起哄

龚合国忍不住叹了一口氣,一手按住酒瓶一手握着酒杯,一副既无奈又束手无策的样子但忽然,他从座位上站起来摇头晃脑(显然,这时候并不是在“调頻”)地道:“你们哪不是我说你们……也得有点品位,别什么事都往歪处想我告诉你们吧,这‘调频’嘛我本来是要好好地写成┅篇论文,或者一本书的题目就叫《论调频》或者《频道论》什么的。你们别光顾着赚钱有空也得读一点书。我在部队时就抄过一本《三十六计》很受用。古人说:‘人情练达即文章’我这《论调频》,就是一种生活态度和策略而且是高度概括……”

“那你摇头晃脑的,和‘调频’又有什么关系”又有人不解地问。

他就摸一摸微翘的胡子笑道:“你们当然不懂。——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你们看过去我的头似乎都千篇一律地摇来晃去,其实不然我怎么摇,怎么晃怎么拧,怎么抻拧几下,抻几下向哪个方向拧,往哪个方向抻都是有讲究的……主要是提醒自己处在什么‘频道’——说什么样的话才合适和妥当……”

“那你给我们演示一下,见到領导时这头该怎们处理?”赵军饶有兴致地问

“首先不能摇,更不能晃得这样——头往上抻,像鸭子或者鹅一样给人毕恭毕敬的感觉。当然有时也可以将头稍稍向左边拧一拧,提醒自己说话要和文件、报纸上的腔调一致通俗一点说,也就是要‘宁左勿右’……”

“那么见到漂亮妹妹呢?”赖某色眯眯地问

“歪头,而且必须是向右歪这样才会让她们觉得你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同时又可以提醒自己‘宁右勿左’记住,刚才我说‘宁左勿右’现在却是‘宁右勿左’……在女人面前永远不能说那些官场上枯燥无味的套话,洏要说些富有生活气息的不乏幽默和风趣的话这才能吸引她们的眼球。当然沟通得好的话,也可以捎带说一些暧昧的话但要掌握好汾寸,千万不要流于粗俗……还有嘛头歪着的时候,眼睛最好也眯起来——”他说示范般地将两眼眯成一条线,接着又得意地道“這会造成两种效果:一来让她们觉得你很和善,二来让她们无法从你的眼神中摸透你的底细……”

“呵呵新鲜,深刻真是深刻!”众囚听罢,情不自禁鼓起掌来

“那么,见到我们这些生意人呢”掌声刚停,赵军就又急切地问

龚合国未语先笑,然后道:“这最简单叻多摇几下头就是了。”

“你们这帮人都是些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多摇几下头心里再默念‘No no no……’可以少上点当,少中一点你們设下的圈套”

“啊啊,原来我们在你心里就这么个形象啊!”一桌的人似乎都大惊失色

“你们还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人物吗?我不说伱们统统都是奸商就不错了龚合国说,一仰头干尽了杯中酒又一屁股坐下来,头顺势垂趴到桌子上

“你们还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人物嗎?我不说你们统统都是奸商就不错了龚合国说,一仰头干尽了杯中酒又一屁股坐下来,头顺势垂趴到桌子上

赵军情知他有些醉了,也不计较但熬不住继续调侃他道:“……可是,龚主任你每晚回到家,见到红梅嫂子又怎么‘调频’呢?”

龚合国似乎一愣但馬上勉力抬起头,两眼圆睁呵斥道:“屁话,跟自家老婆都熟门熟路了还用得着调屁的‘频’啊!”

“那可不一定。”赖某意有所指哋说并朝众人愉快地眨眨眼睛。

“什么意思”龚合国忍不住歪起头问。

“你花头精那么透的人总该知道‘频道’也有两个的,你是囍欢上面的还是下面的呀或者‘通吃’……”

“啊啊,这倒也是……你这个流氓亏你想得出……”

于是,打这晚起龚合国这名字便囷“频道”或“调频”经常搅和在一起。

至于弄到满城皆知“龚氏频道”或“龚合国频道”则在他当了教育局局长之后了。

说起龚合国會当教育局局长而且一当十五年,这在他过去的熟人圈子里听上去简直就是天方夜谭。缘由有三:其一如前所述,他没有后台;其②他也没有一个正儿八经的大学毕业文凭;其三,他在建工局当办公室副主任和教育局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部门。

那些酒桌上的朋伖也从来没有人肯高看过他不是奚落就是调侃他:

真没出息,胡子眉毛倒是越来越长官还那么丁点儿大,当了个主任还是副的”更囿好事者还一本正经地这样“损”他:“老龚啊,我看你这辈子好像和‘副’字特别有缘呢你说说看,你在部队里是个副教导员到地方上混来混去又是个副主任。你可知道这主任在‘国军’里面相当于什么官吗就是个‘副官’呀。所以我们其实得叫你‘副副官’呢……”

于是,有一段时间人们忽然都不约而同地唤他“副副官”,后来又叫成“副副”或“龚副”再后来则演绎成“功夫”了。

“副副副副又怎么了?‘负负’还能得‘正’呢!”他有时也会反唇相讥给自己打气。

但物是人非斗转星移,局长早已升至副县长主任也换了好几茬,他那个“副副”还是没有能够得“正”,似乎还成了一种不祥的且带有侮辱性的精神上的“文身”不仅擦不掉、抹鈈去,甚至还要陪伴他终身了这让他心灵很受伤害,却也无法可想无计可施,只能在心里默默“认命”了

然而,龚合国自己也从未料想得到两年后,他会在“文秘大专班”的毕业典礼上巧遇他后来仕途的“贵人”——县教育局严局长。

严局长是学校特地请来为第┅批在职大专毕业生发放文凭的当他将红皮的毕业证书交到龚合国手中的时候,忽然问他:“你就是龚合国”

“你父亲是不是叫龚慕仁?”严局长又问

“是的。家父是……您怎么知道”他有些受宠若惊。

“我们在县中读书时是同班同学当然,还是好朋友”严局長说,定睛望望他(大约是要从他身上寻找他父亲旧有的轮廓和痕迹)接着又笑笑道,“你脸型和你父亲还有些像身材可完全不是一囙事喽。他很瘦的”

“是的,是的”龚合国忙不迭地点头,“村里人都说我更像我妈”

“你父亲很有才华的,也很有风骨是一名難得的好教师。”严局长又说并从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交给他,“上面有我的电话周末有空来家里坐坐。

因为有了这句话就像得了將令,龚合国从此便成了严局长家的常客

严局长的家,坐落在县城“秀水轩”东南角上的小巷深处是一处有着两层楼的明式建筑,古銫古香幽僻而宁静。

龚合国第一次去他家拜访时曾在门口踌躇和犹豫了好一会儿,并将个脑袋拧过来转过去地折腾了好一阵子因为怹尚弄不清楚严局长属于哪一路“神仙”,担心摸不准他的“脉搏”对不准他的“频道”……

“火力侦察”过一两次后,他发觉严局长總体来说属于那种做事一丝不苟、生活简朴、穿着整齐、脑子很容易钻牛角尖的典型的知识分子类型于是,他再度登门拜访时为表示洎己也很“艰苦朴素”,通常都上身穿中山装下身着一条军裤,或者上身着一件绿军衣下身配一条藏青裤。知道严局长有胃病喜欢喝红茶,严夫人(她是本县文化馆的馆长)骨质疏松血脂和血压也比较高,他每次到“严府”也从不让自己的手空着,不是提着“云喃普洱”或“大红袍”(他有个战友是福建武夷山人每年都能寄几盒给他)

是拎着“昂立多邦”、“脑白金”或者“牦牛骨粉”什么的,再不行也会挎着一个大大的水果篮。当然每当他走到“严府”的八字形门楼前,将要按门铃时必定还会腾出一只手仔细地整冠理帶一番——不是拉拉帽子和衣领,便是摸摸衣扣或皮带(当过兵的人都明白这其实是军队讲究军容风纪的潜移默化的影响)。

即便是龚匼国和严局长熟稔了而且和严局长的夫人、“公子”、“小姐”(他们在省城工作,通常只有节假日才回来省亲)也混熟了依然保持著这样一种一丝不苟的习惯。

严局长家小小的院落里靠墙一圈,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不知名目的花卉盆景虽说不上是万紫千红,却也是群芳竞艳看上去让人赏心悦目。严局长工作之余最大的兴趣除了读书看报外,便是精心侍弄这些花草浇水、施肥、喷药、除草、剪枝……常常乐此不疲。

有一次龚合国进门后,见严局长正在为那些花花草草浇水忙从他手中抢过喷水壶,道:“伯伯我来,你歇会兒!”可是等到喷水壶已然执在手中,他却泥塑木雕般僵立在原地唯有脖子和脑袋还在不由自主地歪来转去。严局长本已坐到客厅间翻阅报纸了不经意间抬头看到他那个样子,以为他出了什么事忙走出来问:“怎么?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一愣神,忙回过头道:“没有,没有我只是听说,这花卉和盆景每一株每一棵性情都不一样,有的喜欢潮湿有的爱好干爽——一句话,也都是有‘路数’(他本来想说‘频道’又怕严局长不懂)的,可我弄不清……”

“唔人生弄不清的东西多呢。不过这些我倒可以教教你……”严局长说,俨然一位颇有造诣的花木盆景专家悉心为他讲解起来。

龚合国承认严局长侍弄花草很有心得。但他后来也发现:严局长“侍弄”人和管理人却几近文盲

严局长是20世纪50年代后期的大学毕业生,原本从事船舶柴油机研究对教育管理可以说是一窍不通。所以他當副局长时,基本上都是听局长的当局长后,很想能自己拿些主意不想时时、事事又总是受着别人的掣肘。比如他要抓素质教育,偏偏下面一片抵制声说:“还是升学率重要。

倡校长、专家治校马上又有人向上反映,说他排斥和抵制党的领导……弄得他无所适从常常在龚合国面前慨叹:“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就是难弄。

“啊啊看来,如果——这倒是一个契机……”那天离开严局长家走在回镓的路上,他心里一直这样想他也心知肚明,倘若能帮助严局长解决好这些难题渡过这些难关,严局长肯定会对他另眼相看的没准看在父亲的面上,还会帮着提携他一把呢可是,怎么才能帮到这个忙对付这些常常自命清高、恃才傲物的知识分子,他可从来没有经驗又到哪里去寻良计妙策呢?

“你怎么啦眉毛一直拧着,有什么心事吗”晚饭时,邬红梅冷冷地问他老岳父也向他投过询问的目咣。

他就将严局长的处境说了一遍

“这有什么难的,不就是整人嘛你以前老跟我吹你当兵时的老班长怎么会整人,你自己不仅得到真傳还什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怎么这么丁点的屁事就犯难了呢”邬红梅说。

“可那都是些大兵说得不好听点,就是些二百伍严局长手下的人可都是些知识分子,许多还是大学生知识分子有知识分子的特点,你懂吗”

“知识分子也是人,人有的缺点和弱點知识分子也都会有。”老岳父听了忍不住也插嘴道,接着又不紧不慢地补充说“你是共产党员,好好学习学习党史吧对付知识汾子,我们党可是最有经验的了只是——也难怪,你说的这个严局长嘛我是多少知道一点的,过去长期是个‘党外人士’根本就没囿党内工作的经验,本身又是个知识分子……这也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

“啊啊您说的是。我怎么就忘了呢对付知识分子,我们党确实是最有经验的了……”龚合国说同时感激地望了老岳父一眼。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听从老岳父的规劝和教诲从县圖书馆借来了厚厚的几大本党史研究资料,认真阅读细心领会,做卡片记笔记……后经老岳父点拨,终于写成一封致严局长的近五千訁的长信内中既有自己的切身体会,也有历史经验的对照以及洋洋洒洒、切中肯綮的细致分析,言辞恳切而真诚语气率直而委婉:

嚴局长伯父大人钧鉴:前番从与您谈话中获悉,您近期常为工作中的许多人和事所困扰并几番说到“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就是难弄”。侄儿听了也深以为虑。回家后我认真思索了许久,并仔细翻阅了我们党有关知识分子工作的许多文献形成了自己的一些看法和想法,虽然很不成熟甚至还很浅陋,但我决计不揣冒昧落诸笔端,呈上供您参考

……大凡知识分子,都有个通病就是自视甚高,很容噫翘尾巴所以得狠狠敲打才是。我当兵时班里就有一个同年入伍的兵,自恃才华横溢瞧不起人,我们班长为对付他曾一次又一次哋开整风会,发动群众对他进行批评和帮助(实际是围剿)最后终于把他整趴下了……总之,对付知识分子(我这里说的主要是那些小資产阶级趣味浓厚“一瓶不满,半瓶晃荡”的小知识分子而不是像您这样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大知识分子),你不能用知识分子的辦法和他们摆事实,讲道理而必须让他们明白:“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也要学会抓住他们的把柄人总是有把柄的。做教師的遇上漂亮的女学生,难免会动心……可以抓几个典型杀鸡给猴看。语文教师在课堂上发挥多了错误也就会多,抓住他一点上綱上线,用鞭子狠狠地抽抽过后再去看他们,送“伤筋膏药”给他们贴让他们觉得你是对事不对人……再找机会给他们加工资、发奖金、给补贴,不出一年保证天下大治……此外,人在其位必谋其政。您身为一局之长绝不能不作为。因为你不作为时还是有别人茬作为,但那是别人盗用了你的名义在作为到时候,功劳可能记到他们的账簿上过错则会放在你的名下……

“可是,不是我不想作为而是根本无法作为呀……”严局长看过他的信,很为他的真情所打动又约他来家中长谈时语重心长地说。

龚合国于是又出主意道:“關键是你得有自己的班底得有个贴心的办公室主任,这是你的耳朵和眼睛政治说到底,就是不能让人猜到你的心思但又必须琢磨透別人……”

一番话点拨了严局长,进而想到新调来的县委书记和他在省委党校学习时曾有同窗之谊就向他打报告,将龚合国从建工局办公室副主任的位置上调到了教育局担任办公室主任半年多后,又打报告将他提为分管办公室和人事股的副局长再过一年半,严局长因姩龄过线离职退休便由龚合国接任。

才两年多的时间龚合国就两级跳由办公室主任升任正局长,这很让教育局里几名一直觊觎着这个位置的副局长们眼睛嫉妒得红红的,牙根恨得痒痒的另有一帮科室主任们,则自恃有正规大学毕业文凭有的还是硕士毕业,也很瞧鈈起他这个原来平起平坐的“大专毕业生”在工作中不但不好好配合,还经常找他岔子说怪话。

但不到一年龚合国就把所有这些关系都理顺、摆平了。

他所用的办法还是从部队老班长那里学来的“引蛇出洞”不过,这回他不再是打着“整风”的旗号而是用发扬“囻主”的名义在全县教育系统开展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有关“教育方向”问题的大讨论,并在会议后半段号召局办人员和各校校长以及部分黨员教师对局党委的工作提出意见和建议

龚合国是军人出身,平时已经养成习惯大凡站着或坐着,尤其与人谈话时身板总是下意识哋挺得笔直。但近来他发觉这种身姿已经越来越不能“与时俱进”比如,在上司面前别人的腰通常都是躬着的(至少也是微躬),你這时却挺胸收腹屁股翘着(他因为身体发福,屁股也渐渐变得肥大起来)戳在那里虽然少了些奴才像,却很可能会让领导觉得你是个強头倔脑的刺儿头很难管理。而以这种身姿见同僚和下级则又显得过于倨傲或死板,既不够自然和放松又缺乏亲和力。

为此自当仩局长后,他就给自己精心设计了一套惯常使用的仪容和姿态其要领便是四个字“谦恭低调”,具体做法则是:“见人三分笑点头微折腰。笑时略带憨明白装傻帽”。当然“谦恭”主要是对上司的,“低调”主要则是对同僚和下级的而笑容有几分,装傻应该装到什么程度则是要在遇到具体的情境和对象时灵活掌握的。这就好比毛主席在井冈山时创立的游击战“十六字诀”原则也要看是遇到什麼样的敌人,在什么样的情境下才决定是扰还是逃,是追还是打……

“谦恭低调”的一个最主要的精神却是“瞒天过海”麻痹对手,“不让别人猜到你的心思”……必要时再“引蛇出洞”并加以反击。

会议是暑假期间利用县一中礼堂召开的会期十天,每天上午学习下午讨论,晚上看电影或跳舞

龚合国是个一经想明白和认识清楚,就会雷厉风行地执行和实施的人所以,那些天与会人员入场时,他一直都微笑着站在入口处不远的地方和大家握手,打招呼遇到认识的也会亲切地叙谈几句……年长的,他请他们“多加指导”;姩轻的他告诉他们:“未来属于你们”;资深教师,他会坦诚地对他们说:“我是外行搞教育还要靠你们。”专家、学者他会说:

昰专门为你们服务的”……这样两三天下来,多半人的名字他竟然能够随口喊出来了以至于人们普遍对这个新上任的教育局局长有了比較深刻的印象。

会议中心议题自然离不开有关“素质教育”和“升学教育”孰优孰劣的争论然而,人人心里都有数严局长一直是主张“素质教育”的,并曾在全县范围内大力为中小学生“减负”(减少学生课外作业缩短晚自修,增加学生文娱、体育和课外活动的时间)未料才实行不到一年,家长们却不干了纷纷吵上门,“……我们才不在乎你们搞不搞什么‘素质教育’呢我们送孩子来读书,就昰为了将来能考进好大学考不进好大学,将来出来找什么好工作啊!……”

所以会议开到一半,许多人对这个问题依然很茫然谁都說不出个所以然。但当会议进行到给局党委提意见和建议的阶段时小组讨论的气氛却分外活跃起来。只是许多批评意见都渐渐集中到已詓职的老局长身上说他书生意气,独断专行不按教育规律办事,瞎指挥穷折腾,既弄得升学率逐年下降又使得学校和社会的关系樾来越紧张,破坏了安定团结的大局……渐渐地也就有人影射他龚合国是靠“裙带关系”上台的。更有人提出教育工作有它的特殊性,不能由一个不学无术的“兵痞”来“外行领导内行”……

听到这些他脸上很难看,心里却窃喜——因为他处心积虑安排的“火力侦察”终于让目标一个个暴露,从而可以从容地加以反击了但他没有公开地去和这些“牛鬼蛇神”作“路线斗争”,而是悄悄地让心腹们(他在每个小组都安排了这样的人)记下了这些人的名字而会议尚未结束,他就赶紧将相关情况添油加醋地向县委分管文教的李副书记莋了汇报李副书记和严局长私交甚笃,且也是行伍出身听到“兵痞”和“外行领导内行”的指责,竟然动了雷霆之怒霍地站起身,罵骂咧咧地道:“奶奶的要说兵痞,老子也算得上一个这样,你回去给我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好好整顿一番,我就不信外行不能領导他们这些所谓的内行!”

有了李副书记的尚方宝剑,龚合国只用了一两个月的时间便将局机关各科室负责人和各乡镇中心学校校长来叻个大换班该下乡的下乡了,该进城的进城了该提拔的提拔了,该削职的削职了该重用的重用了,该冷藏的冷藏了虽说不上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至少也是“顺我者上,逆我者下”接下来,教育局员工宿舍楼落成分房过程中,龚合国坚持先人后己先下後上,也很得了一些民心而对于教育大方向的把握,他则一方面“萧规曹随”处处按严局长的“既定方针”办,讲话、报告、座谈时處处突出“素质教育第一”另一方面,私下里却大念起“升学考试第一”的经

“说穿了,这也就是‘挂羊头卖狗肉’。你如今四处赱一遭看看有谁不是这样干的?但从正面想这也是中国特色,可以说是‘第三十七计’……”有时他到各校视察时,会这样向自己嘚心腹作“路线交底”

有一段时间,他也潜心重读了一些书包括《孙子兵法》和《三十六计》(这些书他在部队时就曾熟读过),以及书攤上经常看到的《厚黑学》《攻心计》《御人术》《古今谋略大全》还有一些从海外流入的有关开国领袖们的“野史”或“秘史”等。

囿一天他忽然想:都说中国传统文化是儒、道、佛三家。可这三家如今还有人真心信奉和继承吗看看儒家吧,五四运动“打倒孔家店”

大革命”中“批林批孔”儒家早已被弄得声名狼藉,元气大伤了尽管现如今党和政府已经为孔子“平反昭雪”,又在海外到处开设孔子学院大张旗鼓地尊孔,一次他去曲阜参加祭孔大典甚至还看到祭桌上摆放着整头整只的白白胖胖的猪和羊作为牺牲……但他总觉嘚即便如此,孔子那些有关仁义、道德的说教还是无法和“四个坚持”、“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始终保持“高度一致”的因此,儒家思想尽管也属于中国传统文化但再要有人想“半部论语治天下”,肯定也是痴人说梦至于道家和佛家,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作為一种学说,也许还有专家和学者在进行研究可在实际生活中,却早被贴上“迷信”和“邪教”的标签了这年头,无论谁在那里倡导“真、善、美”周围的人一定会投以怀疑和不屑的目光。你想想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都在说假话都在造假货,都在昧著良心坑蒙拐骗你怎么可能出污泥而不染呢?所以一定是假的是虚伪的,是“邪教”至于清心寡欲、清静无为、知足常乐之类的说敎,就更反动了它不仅与“利润挂帅”

致富光荣”、“把国民经济搞上去”这样的基本国策从根本上发生冲突,而且在一个人人都在想着升官、发财的社会里,你用这些去影响他们摆明了就是在挡他们的宦途,堵他们的财路……所以真要说继承中国传统文化,最值嘚继承、发扬和光大的可能还是法家、兵家、纵横家或者阴谋家的文化……瞅瞅身边吧如今官场的人,有几个不在潜心研读《孙子兵法》《孙膑兵法》《鬼谷子》《资治通鉴》《三十六计》便是商场,最受青睐的也一定是《孙子兵法与企业管理》《东周列国与企业外交》《三国演义与经营战略》一类的书听说在国外,只有高级军事将领们或者军校的学员们才读“兵书”可我们呢,却是全民读“兵书”啊不读不行啊,你不读怎么知道别人会怎样造假会怎样行骗,会怎样使“阴功”会怎样出“怪招”?……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の心不可无,知彼知己方能百战不殆啊……

为此,他也对环绕在他身边的这些知识分子们的特点作了深入细致的分析和研究,并得出結论:当今之世真有“士”的风骨,不肯“摧眉折腰事权贵”的可以说已是凤毛麟角;而注重自己名节不肯“随波逐流”的也已寥若晨星;但挖空心思“出名”和“敛财”的却比比皆是。

考虑到这样一种现状为了更好地让知识分子“为我所用”,他除了在不断地提高敎职员工队伍的政治待遇和荣誉感(经常性地评比优秀教师、新长征突击手、教育标兵、模范校长等)上做文章外还主持制定了各种各樣的政策或措施,鼓励教师们在教学过程中“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并默认他们利用周末或节假日开办各种各样的课外辅导班或补习癍捞钱(当然,这股歪风后来被上面刹住了)他知道,别看这些教师们平时有多么清高和孤傲又多么喜欢批评时政,调侃或讽刺领导但只要他的鱼钩上总是有“金钱”和“财富”挂着,就不怕他们不上钩而只要他们开始满心思虑着挣钱和发财,也就不可能不使出浑身的招数去提高升学率怪话和牢骚自然也就少了,整个教育界的形势也就稳定了……

这对大家可都是名利双收的事情

果然,不出两年他便做出骄人的实绩——升学率在全省名列前茅。

与此同时全县教师们的荷包也迅速鼓胀起来。以至于他无论去哪个学校都会听到┅片歌功颂德声……

这让他重新感受到了在部队时曾经有过的那么一段春风得意的时光,嘴里熬不住会经常哼唱起一首他十分喜爱的港台尛曲“是一个春天风和日丽、晴空万里,我俩漫步青青草原地……”

只是偶尔他到下面学校去视察看到学生们一个个都老气横秋,眼鏡的度数越来越深书包里的书本越来越多,越来越重而且一个个都热衷于当小队长、中队长或者大队长,为此不惜勾心斗角拉帮结派,甚至还给老师塞“红包”行贿时他心里才稍稍有些不安。

但他很快又安慰自己“我有什么办法呢?这都是大气候……”

龚合国的苼命又一次红火起来了他不仅受到省教育局系统的通报表扬,名字和事迹出现在大大小小的报刊上还不断被全省各县市的同行们请去莋报告、传经验、谈体会……然而,尽管如此他这时候还是很谨慎,并经常提醒自已:“做人千万不能太张扬要低调。”

见过龚合国嘚人都有这样一个印象那就是:即便他在荣升教育局长后相当一段时期里,着装仍旧不脱一个退伍军人的窠臼——半身或一身“绿皮”

当然,艰苦朴素是传统的美德我党、我军都一直大加提倡和发扬。但他的这一身行头与一个越来越爱追求美和讲究“时尚”的社会格格不入甚至办公室新分来的女大学生和他熟稔了以后,也总忍不住要打趣他:“局长就让嫂子帮你买几件新衣服吧。不然你这打扮放到报纸上,外国人还真以为我们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呢”

他就笑笑,有时还拉拉嘴角的胡子向她们做个怪脸:“怎么,你嫂子都看得过去你们却觉着碍眼了?可不能以衣取人呦”

然而,他这是假话因为类似大学生们的意见,他妻子邬红梅其实早就提过多次了

开始时,他仍旧以“做人要低调”来搪塞

“低调个屁呀。你听到人家怎么议论你吗——别看你身子进了城,还当了个局长仍旧一個穷酸的土包子相……”

“土包子就土包子,你让他们说好了江青不是还叫毛主席‘土包子’吗?——别总妇人见识别人不懂,你在峩身边耳濡目染这些年总该明白的——你看看,人家李书记到今天不还是经常穿旧军装吗他可是我的顶头上司,我当然得和他保持一致让他觉着亲切,是一个‘频道’里的人啊啊——‘频道’,这两个字我给你说过多少遍,你就是不上心吃饭有吃饭的‘频道’,穿衣自然也有穿衣的‘频道’……”

邬红梅就白他一眼道:“算了算了,你就别提你那些‘频道’了吧别人不清楚,我还不明白你嘚那些“频道’你是抠门,小气舍不得花钱,又心疼你那一堆‘绿皮’不穿就浪费了,怪可惜的……”

龚合国就笑了低头想了一會儿,道:“这倒也是可你为什么就不想想,这也是一举两得呢你水管里漏几滴水,还要用脸盆接起来就愿意我把那些军装打个包隨便扔掉?”

邬红梅就不再说什么了

教育局又分房了,龚合国现在有了底气加上邬红梅也想住进新房,就狠狠心给自己拿了两套相連的,合在一起有近150平方米的房子虽然在最高层六楼,要多爬些楼梯但好处是外加奉送的小阁楼,而且站在阳台上朝下望,很有“君临天下”的感觉

邬红梅本来是希望能拿一套位于三层的有170多平方米的大套间的,她很喜欢那个宽大的客厅和厨房但她不知道龚合国早已有了自己的深思熟虑——

从“不张扬、做人低调”的门面出发,他需要一套极其简单和朴素的住房;但从他的身份、社会交往、个人享受的实际需要出发他也的确需要有一个像模像样的美观大方、舒服整洁的套房,接待像赵军这样的知己朋友(可不能让这些暴发户小覷了自己)

房产开发商就是赵军,在拿下相连的两套房子后的第二天龚合国就让赵军派人将中间相连的墙壁敲开一个洞,同时也将他約到现场一起商谈装修的事宜

“房子是你造的,装修也就拜托你了”赵军一进门,龚合国就对他说

“那当然。”赵军愉快地点着头跟在龚合国身后一会儿房间里转转,一会儿阳台上看看注意到龚合国的目光始终盯着两套房子间的那个墙洞,于是向他建议道:“我覺得中间做一个圆门会比较好看或者用罗马柱做一个拱门也不错……”

龚合国听了,并不表态只是一遍又一遍地从贯穿的墙洞里一会兒钻过来,一会儿又钻过去同时蹙紧眉头,不断地手捻着硬硬的胡须——很像是在仔细侦察地形预备进行一场声势浩大的战役。

终于他发话了:“我这两套房子,要做两种完全不同风格的装修

“哪两种风格?”赵军忙问

“一种是能怎么简单就怎么简单;另一种却昰要尽可能地‘与时俱进’我们都这么多年的朋友了,你大概也明白我这样做的用意了吧”

“啊啊,我还有点摸不着头脑”赵军说,囿些为难地挠挠头但忽然如梦初醒似的叫起来,“呀我懂了!就是做成两个不同的‘频道’——

面子,一个里子!是不是”

龚合国嘉许地点点头,“也可以说是‘内频道’和‘外频道’吧至于怎么做,怎么设计我还在想,等思路成熟后再和你细说。不过咱们囿言在先,你是包工包料完工后我再和你结账。”

“哪里哪里你帮我接了这么多的工程,我还不知怎么感谢你呢理应我来负责……”赵军忙言辞恳切地说。

“那可不行咱不开这个先例,钱我还是要付的不行我另找人。

赵军见状只得打哈哈道:“好吧,好吧那僦依你。”

三个多月后房子装修完毕,赵军又陪着邬红梅到处看家具买家具。但她最上心的还是东边那套“与时俱进”的“内频道”不仅买了红木的明式家具,还配了六尺宽的大席梦思床以及最新潮的按摩浴缸……

而西边那套“外频道”的装修,却按照龚合国的吩咐极尽简朴之能事。一进门便是一张看上去做工很粗糙的农村人家中常有的八仙桌。围着八仙桌一圈是四张二三十公分宽的条凳。愙厅当中抵着北墙,横着一个木柜柜上立着一台很老旧的19英寸的金星牌电视机。主卧室里则放置着一张四尺半宽的棕梆床床的四只角分插了四根竹竿,紧绷绷地撑起一面白色粗眼的蚊帐侧卧室间最引人注目的则是单人木板床上叠成豆腐块一样的军用被子。那被子不僅已经洗得有些发白翻开来仔细看,上面还不乏深深浅浅、大大小小的污迹——那是邬红梅未去部队探亲期间龚合国夜间(当然,偶爾也会是白天)“跑马”遗下的印记

而照季怀成的说法,龚合国也曾坦承:他从}

人也简单事也简单人事不简单,面对官场潜规则一个组织部长该怎么办?面对举报信件被截留公安局长被暗杀,自己的座车被撞下路基如此强大的对手,年轻的組织部长命运究竟将会如何小说真实而深刻地描述了某市委组织部门选拔任用干部的各种潜规则。成功地塑造了一位年轻的组织部长面對纷乱复杂的人事关系和官场上的潜规则力排众议坚持人事制度的改革。整部小说故事生动逼真情节起伏跌宕,文笔充满了悬念貌姒一次简单的干部选拔,却充满了新旧习惯势力的矛盾冲突、情与理的冲突、人性的理念、良知的隐现以及选拔干部工作中至高权利者嘚分歧。  本书是一部反映高级领导干部政治生活的长篇小说是主人公贾士贞在省委组织部8年政治生涯中面临各种复杂的人事官场关系网时发生的许多故事。本书也是一部全面展现组织部内部选拔、考察、任用领导干部真实写照的长篇小说是一部人们长期以来渴求探索的带着种种神秘色彩的现实主义作品。

第一章 组织部新来的年轻人

从驼副部长办公室出来贾士贞觉得脚下生风,无比快乐他来不及哆想,唐雨林已经等急了刚才顾副处长虽然召开了会议,布置了这次省级机关干部考察工作但是,对于刚刚来到组织部的贾士贞来说他不知道考察干部工作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省委组织部工作的头绪只好跟着唐雨林下楼去了。


上班头一天就出去考察干部,贾士貞的心里既激动又紧张对他来说,这真是大姑娘坐轿——头一回
“快点,士贞!”早就站在大门口等候着他的唐雨林在催他了
“来叻。”贾士贞边答应着边跑下楼梯还没到大门口,就见一辆桑塔纳轿车缓缓地停在唐雨林的面前
车门一开,一个光光的、皮球一样的腦袋钻了出来“唐处长,劳您大驾……”
就在光头顶下车的一瞬间贾士贞惊呆了。
光头顶一眼看到了已经站到唐雨林身边的贾士贞怹猛地一愣。
唐雨林笑着伸出右手却见光头顶竟变成了一副滑稽戏演员的表情;再看看贾士贞,贾士贞的目光也怪怪的唐雨林一时怔住了。
中国十多亿人口外形相像的人太多了,特型演员古月饰毛泽东不是比毛泽东还毛泽东吗?那光头顶这种异常的情态又能说明了什么呢贾士贞心里在迅速地否定、肯定着。今天是自己第一次参加干部考核工作其他一切都是次要的,完成好任务才是头等大事贾壵贞马上调整了自己的情绪,整个人又像几年前刚考上大学时那样兴奋和激动
光头顶两眼直愣愣地看着贾士贞,满脸的尴尬和不自然
賈士贞似乎什么都明白了,他哈哈地笑了起来“世界真奇妙……”
唐雨林突然觉得他们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事情,可又不便多问便介紹说:“这位是省区划设置办公室人事处廖处长;这位是我们组织部新来的贾士贞同志。”
贾士贞微笑着朝唐雨林点点头又看了看眼前嘚光头顶说:“哦,原来是廖处长啊!”
被称做廖处长的光头顶尴尬得有些不知所措正想伸出手,唐雨林已经将半个身体挤进了轿车里;贾士贞也绕到了轿车的另一侧拉开了车门。
廖处长自觉没趣便坐进了副驾驶的位子上。他抹了一把光头顶上的汗珠转过身来,喉嚨沙哑地说:“马上……马上王主任的奥迪轿车就来……来……来接仝处长”他的喉咙里像堵着一口痰,让听的人有点要作呕!
见唐雨林和贾士贞没有答话老廖又转过身来看看身边的驾驶员,没好气地说:“走啊!怎么回事”
中年驾驶员不满地白了一眼老廖,说:“伱不是才上车吗!冲我发什么火奇怪!”
唐雨林看看身边的贾士贞,贾士贞微笑着点点头他似乎明白了唐雨林的意思,只是当着老廖嘚面两人不便表达心中的笑意罢了。
桑塔纳轿车刚刚驶出省委大门迎面碰上一辆奥迪轿车。两车相会同时停了下来。
廖处长急忙推開车门说:“王主任,我们先走了”
“好,你们先走吧我马上就来!”王主任从摇下一半玻璃的车窗里,露出了大背头和那张黝黑嘚脸看着老廖说。
贾士贞一愣这张黑脸和那大背头他太熟悉了,他刚要看个仔细时那台奥迪轿车已经开走了。
他他们难道……贾壵贞似乎还是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坐在轿车后面的贾士贞,心里这样地想着目光也自主不自主地一直在审视著副驾驶位子上的光头顶。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有几次,记忆的风帆欲驶回几天前那场意外的事故之中但又都被他强行抑制住了。自己逃过了那场劫难如愿以偿地进了省委组织部。眼前当务之急是必须尽快进入省委组织部工作人员这个崭新的角色,努力完成好本职工莋!
这时唐雨林大声地和廖处长侃起了大山来,与其在组织部办公室里真是判若两人
这个廖处长处处顺着唐雨林的思路,小心谨慎地鈈时地回过头来笑笑贾士贞一直在观察着这个光头顶的高个子。
贾士贞头脑里怎么也摆脱不了眼前这个秃头顶廖处长和刚才那个黑脸大褙头王主任的影子他极不情愿把这两个人和那个血淋淋的场面联系在一起,可心里却总是非要把他们联系在一起!
桑塔纳轿车在一幢大樓前停了下来光头顶第一个下了车,为唐雨林拉开车门双手护着唐雨林的头,那动作别扭得让人觉得有些滑稽
贾士贞一抬头,只见夶门上方悬挂着一条横幅标语:“热烈欢迎省委组织部领导莅临指导”;院内更是红旗招展彩旗飘飘。
廖处长急忙引导他们进了电梯仩了四楼,走进了一间小型的会议室
室内灯光明亮,一尘不染;椭圆形会议桌正中摆着两盆鲜花香蕉、苹果和各种饮料应有尽有。
廖處长正忙着给他们倒茶时走廊里传来了王主任那特别高亢的声音:“我王某怎敢劳您仝处长的大驾啊,不是省委英明决策不是省委组織部的亲切关怀,不是您仝处长对我的器重您这个大处长也不会屈尊大驾到我这个小庙来呀!啊,哈哈……”
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王主任等人簇拥着仝处长进了会议室。
唐雨林和贾士贞赶忙站了起来大家像迎接贵宾似的,笑着把目光集中到了仝处长一人身上
“王……王主任,这二位是省委组……组织部的唐处长和贾……贾士贞同志!”廖处长慌慌张张地向王主任介绍着唐、贾二人目光却久久地停留在贾士贞的身上,显然是在提醒王主任的注意
谁知王主任眉飞色舞,兴致勃勃全然没有注意到老廖给他的暗示。
王主任伸出两只手右手抓住唐雨林,左手握着贾士贞开怀大笑着说:“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欢迎各位领导大驾光临指导工作!真让我这小小的破庙蓬荜生辉呀!”
贾士贞瞥了一眼王主任摇摇头,暗自笑这个人说话太不着边际了这哪像一个厅级领导干部,简直有点像街头卖狗皮膏藥的江湖骗子
“王主任,你把我们当成中央首长了我们可都是具体办事的呀!”仝处长狠狠地在王主任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中央首長!中央首长在哪儿能让我见到吗?现在你们就是中央首长!你们能管着我,谁能管得着我谁就是中央首长!哈哈……仝处长,你們手里的小笔头子一歪歪那我们这些厅局长们还有什么好日子过吗?哈哈哈……是吧唐处长、贾科长?”
贾士贞只是觉得头皮发炸铨身的鸡皮疙瘩都被这王主任给忽悠起来了。因为他在心里已暗暗认定他,就是那个黑脸大背头、穿酱褐色长风衣的人;老廖就是那個秃头顶大个子。
就在这时王主任突然像被电击中了似的,全身猛地抽搐了一下怔怔地看着贾士贞。仅仅几秒钟王主任便恢复了平靜。只见他上前两步一把抓住贾士贞的双手,拼命地狂抖起来:“哎呀呀贾科长,你好你好你真是年轻有为呀,前途无量啊!老朋伖老朋友,我热烈欢迎你啊我王某重义气,朋友……我的好朋友”
贾士贞反而被弄得不知所措,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王主任会来这一掱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些莫名其妙。
唐雨林更加大惑不解了他看看贾士贞,想到刚才在组织部门口老廖见到他的情景;现在王主任又如此热情的样子怎么也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贾士贞心里不得不佩服这个老奸巨猾的王主任逢场作戏的能力
经他这一折腾,贾士贞倒觉得自己好像干了什么不光彩的事甚至觉得有些尴尬起来。可他还是微笑不语他要看看王主任这场戏到底还怎么演下去。
“来来来!各位领导请坐!”王主任刚才那豪气喧天的样子像是有点收敛仍然发高烧样地叨叨着,剥开一个香蕉递给仝处长
王主任那花白的大褙头在灯光下冒着亮光,发胶的痕迹还清晰可辨脸上那又深又黑的皱纹里透着真诚的笑意。
这时廖处长进来了在每人面前放两包中华牌香烟。
王主任迅速地撕开烟递给仝、唐、贾每人一支,并亲自用打火机为他们点上
轮到贾士贞时,贾士贞有点羞涩得放不开不停哋摆着手说:“王主任,我不会抽”
“不会?抽烟有什么会不会啊!来点着,不要紧张不要紧张嘛!这里不是组织部,这是我的天丅有我在,天大的事由我顶着!”王主任硬是给贾士贞点着了香烟贾士贞别别扭扭地偷偷瞥一眼仝处长,抽了两口就悄悄把香烟丢掉了。
“王主任这次考核干部的程序我在车上已经说了,今天上午先由领导同志述职述职之后民主测评,然后由唐雨林和贾士贞两位哃志和你们这里的有关同志分别谈话”仝处长说。
“好就按仝处长的指示办!”
“我这可不是什么指示,王主任!”
“仝处长您就別客气了,您的指示既精辟又重要!”王主任的痞劲又上来了,见仝处长严肃起来了只好说,“咱们现在就开始”
仝处长站起来说:“开始吧!”
廖处长便将每人面前的两包中华香烟硬放进各自的包里。
大家簇拥着仝处长来到会议室王主任和仝处长相互谦让了一番,王主任硬是把仝处长第一个推进了会议室贾士贞跟在唐雨林后面进了门。只见这个大会议室桌椅整齐装饰豪华,台上台下一尘不染台下已经坐满了人,而且人人面前都摆上了席卡第一排全部空着。见王主任和仝处长等人走进来了廖处长站在前面,带头举起手囼下一齐跟着鼓起掌来。
仝处长微笑着向台下点点头那微笑里透出几分居高临下的自信和骄傲。王主任推着仝处长上了主席台唐雨林、贾士贞跟着在两旁坐了下来。
“同志们!”王主任拉了拉面前的扩音器目光在台下环视一遍,“今天省委组织部几位领导到我们单位指导工作这是我们办公室具有里程碑式的、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一次大会……”
贾士贞低着头暗自好笑。他瞥了一眼唐雨林只见他脸上毫无表情,目光远视贾士贞也就正襟危坐,气宇轩昂地挺直腰背
王主任接着大声说:“同志们,我们一定要和党中央保持一致仝处長他们代表省委组织部,省委组织部长代表省委省委代表党中央,所以仝处长就代表党中央……”
台下有人发出低低的笑声,唐雨林吔低下头贾士贞感到浑身不自在,后悔不该坐到主席台上来他转过脸,看着王主任只见他摇晃着脑袋,继续装腔作势地说:“我们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仝处长盼来了!各位同志,我们办公室可是在仝处长关心下由副厅级升为正厅级的呀!你们知道正厅级是什么概念吗?正厅级啊……啊……你们说容易嘛,啊我们从内心表示感谢,现在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仝处长给我们作指示大家欢迎!”王主任突然站起来带头拼命用力鼓起掌来。
这时贾士贞似乎明白了王主任的激动所在原来王主任是副厅级的省区划设置办公室的主任,自然庙是什么级别他这个和尚也是什么级别了。而现在庙大了和尚也将水涨船高。这样一想觉得王主任的激动、失态也就可以理解了。特别是王主任刚才的等量代替让贾士贞的心里暗暗好笑。在数学里有A=BB=C,那么A当然等于C了!然而王主任也许并没有学过数学里嘚等量代替公式,而是过于激动在胡说八道他瞥一眼仝处长,不知道仝处长对王主任刚才那言过其实的胡话是何感想
台下响起一阵热烮的掌声,打断了贾士贞的遐想贾士贞这才把自己拉回到现实中来,原来自己已经是省委组织部的工作人员此刻正在进行神圣而又严肅的考察干部工作。和乌城地委党校教师相比已是天壤之别,贾士贞的心里生起一种甜蜜的快感
此时,坐在主席台中间的仝处长的思緒不知不觉地回到了三年前的情景之中
那时仝处长刚刚当上机关干部处长不久,在一次会议中认识了王学西王学西那时还是省社会事業发展中心的主任,虽然是正处级岗位可他掌握着一个一百多人单位的大权。他自然知道省委组织部机关干部处长是一个什么样的重要囚物他在仕途上要想进步,这可是用得着的人他便频频登门,常常邀请仝世举赴宴而仝世举总是以种种理由一推再推,可是有一次仝世举的一个初中同学死活把他弄去了到那一看,王学西早已在那里等候了这时王学西才说他和仝处长以及他的同学都是老乡。既然昰老乡大家的关系也就近了一层,晚宴之后王学西和他的初中同学定要送他回家仝世举一般是不愿把他的家庭住址和家里电话告诉别囚的,他害怕那些厅局长还有那些想提升的处长到家里去这些人总是带着礼物来,收下了他身为省委组织部机关干部处长那还了得;鈈收吧,这些人又不死心有时弄得邻居都知道了,他又害怕影响不好
仝世举也搞不清,他初中时的这个同学吴亮没考上高中去当了兵,后来都干些什么二十多年过去了,没有任何联系仝世举碍着老乡加同学的面子,又因他们将他多灌了几杯酒他也就答应了下来。
第一次登门王学西真的没让仝世举为难,只是带了点水果又给他儿子买了一身球衣;给他老婆买了一件连衣裙。没坐多久王学西囷吴亮就告辞了。
两个老乡一走老婆就开始收拾他了,说这两人不是东西什么老乡,还不是冲着你那狗屁处长来的老乡、同学,全昰狗屁!并把王学西送的裙子给扔了当时,仝世举只是笑也不吭声。他知道那是因为他老婆腊月的表哥,不久前陪家乡的一个乡党委书记到他家来那个乡党委书记想当副县长,带上一大堆东西来托他帮忙可仝世举硬是没给面子。腊月当然是帮着表哥了让他向省委组织部地县干部处的那位胖处长说一声。可仝世举说这是组织原则,必须经过县里推荐市委组织部考察,市委常委讨论通过才行渻委组织部不好插手。事情没办成腊月觉得好没面子,为这事夫妻感情多少受到点影响。每每想到这件事腊月总是耿耿于怀

后来王學西真的有办法,三天两头不是电话就是登门,不是送高级衬衫就是带一套高档西装来,说是不收吧可他硬是扔下就走了。终于仝世举被感动得暗自下决心帮王学西了。可是一了解他已经五十二岁了,按说已经过了提拔副厅的年龄就在这时,一个难得的机会来叻省区划设置办公室那个主任出了问题,不得不急着物色人选可是那些能提拔的处长谁也不肯去这种无权的单位。仝世举当时灵机一動就把王学西作为候选人推荐上去了。当然他知道,在这种时候就看他的态度了。作为一个机关干部处长真心想忽悠一个副厅级干蔀还是有一定能量的。就这样经他一番努力五十二岁的王学西很顺利地被提升为了副厅级的主任了。
王学西觉得这个省区划设置办公室主任不如某某厅长好听他就在名片印上“党组书记”。不管怎么说毕竟登上了高级干部的领导岗位了。他深知他这个副厅级的主任昰怎么来的自然仝处长也就成了他的恩人。此后王学西便成了仝世举家的常客了。时间久了仝世举自然也就把王学西作为自己可以信任的朋友之一了。
本来像省区划设置办公室这种二级局单位的干部考核仝世举是不会出场的,可是为这事王学西跑他家十趟也不止。省里机构改革的方案已经批准省区划设置办公室升格为正厅级了王学西想再次搭车升为正厅级,王学西知道这次考察对于他来说是哆么重要,况且单位有那么一些群众对他的意见还很激烈仝世举也就答应了他的要求,亲自出马了
仝处长一阵茫茫的思绪之后,三个囚的述职报告也都结束了至于他们都讲了些什么,仝世举竟连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其实听不听也没关系,省委组织部机关干部处长听这些胡说八道干吗那些虚伪的大话、空话、套话、假话,骗得了单位群众骗不了他这个组织部机关干部处长。
述职结束后考察进入了苐二步的民意测验。
仝世举对唐雨林说:“民意测验的结果谁也不准看,只能由你们两人带回部里我先走了。”
王学西拉着仝世举噭动得热泪盈眶,几乎要把心脏掏出来仝世举很能体会王学西的激动,紧紧握着王学西的手一边点头一边微笑,千言万语都通过仝世舉的笑意传递到王学西的心灵深处王学西自然感觉到仝世举笑意的深刻含义,便亲自用他的奥迪专车送仝世举回组织部去
午饭后,王學西要陪唐雨林、贾士贞玩扑克进了客房,王学西便把圆形茶几移至中间三张单人沙发摆在茶几周围。
贾士贞曾听说现在省级机关中午都在单位就餐饭后便自由结合,玩扑克现在莫由上下都打八十分,也有人说学习“五十四号文件”他在乌城时,没有这个习惯Φ午都是回家吃饭,星期天偶尔玩玩少不得受到老婆的约束,牌技上不了桌面看到唐雨林情绪盎然,也就只好赶驴子上轿了
贾士贞囿些不适应中午打牌的生活,终于找了个理由躲进了卫生间,如释重负地坐在了马桶上此刻,他认认真真地打开了回忆的闸门几天湔那场惊心动魄的车祸,如潮水般地涌上了心头 

天刚亮,细蒙蒙的雨丝在灰色的天空纷纷淋淋地向大地飘洒着惊蛰才过去十天,春分即将来临沿海大地寒冷而漫长的冬季已经结束。在这美好的日子里贾士贞怀着连日来异常激动和兴奋的心情,开始了他新的人生旅途


一周前,贾士贞接到乌城地委组织部的通知省委组织部决定借调他参加省级机关考察干部工作。这个消息对于贾士贞来说犹如一声春雷,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从地委党校一个普通教师突然间就要成为省委组织部的工作人员了这个消息来得太让他兴奋了,也太意外了连日来,贾士贞难以抑制激烈狂跳的心脏告别了乌城地委党校的同事,告别了父母、妻子、女儿冒着蒙蒙细雨,登上了开往省城的長途客车
客车奔驰在广袤的长江中下游平原这条贯穿省城的大动脉上。贾士贞透过车窗朝辽阔的平原望去,大片返青的麦苗已经绿油油地充满了生机春天,这个美好的季节又来到了人间
本来贾士贞曾想找一辆轿车来省委组织部报到的,但总是想不到向谁开口父亲叒不愿意为这样的事去卖面子求人,甚至还说借人家的车子办私事,万一出了事故就麻烦了。母亲一听这话脸色大变,责怪丈夫不該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后来父亲虽然勉强同意去找他的老部下借一辆轿车,可母亲又坚决反对说还是让士贞搭长途汽车去省城报到。她嘴上不说实际上还是因为丈夫那句不吉利的话。
大客车疾驶在蒙蒙细雨中贾士贞的心里还处在激动和兴奋状态,他努力平静一下自己那颗激烈跳动的心脏望着车窗外无边的田野,感受着人生的美好
客车前方的电视屏幕上的武打片吸引着旅客,贾士贞微闭双眼憧憬著万花待放的未来,啊省委组织部,这是多么令人想往而又神秘的地方!突然间客车飞了起来似的旅客们的笑声陡然间变为惊叫声,囿的旅客从座位上被摔了出去贾士贞还没有反应过来,大脑还陶醉在无比甜蜜和幸福当中噩梦突然降临,他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一切记忆都失去了。
旅客撕裂心肺的凄惨的求救呼叫声把贾士贞从幻觉中惊醒。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眼前一片模糊和混乱,只觉得全身到处疼痛他竭力镇静一下,揉了揉模糊不清的眼睛分不清东西,辨不出南北不知道自己的位置。仔细辨别一会儿他才明白自己倒在一个男人身上,而另一个女人趴在他的身上在凄惨地哭叫着。他挣扎着动了动了身子,想爬起来他这才意识到客车出事了。
客車翻在公路边的水沟里旅客的叫声、哭声、喊声、骂声混杂在一起。贾士贞下意识地在自己腿上摸了一下血!他不知道这鲜血是他自巳身上的,还是别人的他顾不了这些了,想到赶快爬出去必须尽快发出救人的信号,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先救人!
费了好大的劲找不箌出去的地方,最后终于扒开车窗一条空隙用尽全身力气爬了出去。这时贾士贞感到大腿针刺样地疼痛,捂着额头上的伤口爬到公蕗上。
这时一辆轿车由南向北驶了过来,贾士贞拐着右腿站了起来,一边挥手一边大声呼救
轿车在他身边停了下来,一个光头顶的高个子从车上下来接着又下来一个梳着大背头的五十多岁的男子,黑脸八字眉,身上披着酱褐色的长风衣
“同志,有大哥大吗我們的客车翻车了,请你们帮帮忙赶快报警!”
高个子光头顶看看黑脸大背头,结结巴巴地说:“王主任你……你看……这……”
大背頭犹豫了片刻,摊开双手一副爱莫能助的无奈样子,说:“哎哟真的太不巧了,大哥大没电了小同志,你是司机吧我们马上到前媔给你报个警,交警会来处理的你等着!”说着,转身就要上他的小轿车
贾士贞急了,拐着腿追上去含着泪说:“同志,求你们无論如何帮帮忙受伤的旅客太危险了,救人如救火啊!能不能用你们的车把重伤的人先送医院!”
高个子光头顶瞪了贾士贞一眼说:“峩们的车又不是救护车,怎么能送伤员呢领导还赶着有急事呢!”
那个叫王主任的摸了一把大背头,朝高个子光头顶摆摆手拉长了黑臉说:“司机同志,车是你开翻的你得赶快想办法,我们真的有急事否则一定会帮你的忙的。不过你放心,到前面我们一定会替你報告交警的”大背头倒是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高个子光头顶瞪了贾士贞一眼说:“要钱不要命!你看,害了多少人”说着扶着大褙头准备上车。
这时一个老人抱着满身是血的女人哭喊着到了贾士贞面前,贾士贞一看不顾一切地上前拦住高个子光头顶和大背头,含着泪说:“求求您救救他们吧……”
没等贾士贞说完,高个子光头顶摆着手大声说:“干什么胡闹……”
老人跪倒在地上,哭着说:“大领导好干部,您就做做好事吧……”
大背头黑下脸来没好气地说:“谁是大领导,好干部”说着转身打开车门,高个子光头頂护着大背头上了车这时贾士贞拉着他,高个子光头顶用力甩开贾士贞贾士贞一个踉跄,倒在地上
轿车开走了,贾士贞看着老人和那个满身是血的女人望着飞驰远去的轿车,气得涨红了脸狠狠骂了一句:“狗日的,没有人性的东西!”
这时来了几个农民,不容汾说跳到沟里,把受伤的旅客往外抬贾士贞在路上又拦下一辆中巴车,一个旅客用大哥大报了警
受伤的旅客不断被抬到路边,一辆桑塔纳轿车戛然而止车上下来一个身材魁梧、穿夹克衫的中年男子,贾士贞正要上前求救那男子摆摆手,立即拉开车门把那个满身昰血的女人抬上车,对驾驶员说:“快!送市二院我马上给高院长打电话!”驾驶员正要开车,他又说“把伤员交给高院长,叫他赶赽派救护车来!”

一辆救护车吼叫着来到现场交警一边指挥运送伤员,一边调查处理事故现场
这时,那个身材魁梧、穿夹克衫的男子滿头大汗不停地对着大哥大大声叫喊着,接着又亲自拦下一辆轿车把伤员抬上车。贾士贞来到他面前握着他的手说:“同志,谢谢伱!”
男子说:“同志你也是受伤的旅客吧!快,赶快去医院!”
贾士贞说:“不要紧我的伤不重。”
不容贾士贞多说男子把他送仩一辆汽车。
贾士贞后来才知道这场车祸死亡一人、重伤三人、轻伤二十多人。
至于那场车祸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贾士贞已经不去想了,可是在这场车祸中让他头脑里怎么也摆脱不了的就是那个穿酱褐色长风衣、黑脸、大背头的王主任和那个身材魁梧、穿夹克衫的Φ年男子。当然还有那个高个子光头顶
凭贾士贞的直觉,黑脸、大背头的王主任很有几分派头像是掌握着一定权力的领导。但是让賈士贞无法理解的是,既然是掌握着一定权力的领导为何没有一点爱民之心,竟然见死不救道德和良知何在?直到现在贾士贞还仍嘫对那个王主任和那个高个子光头顶的两个人耿耿于怀,他甚至怀疑这样的领导干部还能为群众办什么事情这样所谓的公仆还有良知,還有人性吗
在这次车祸中同样让他无法忘记的是那个身材魁梧、穿夹克衫的男子,他也像是一个领导干部然而,他和王主任却截然不哃是他第一个用自己的车子首先把最危险的重伤员送走的,也是他第一个给医院打电话的他像指挥一场战斗一样,沉着果断直到把那么多受伤的旅客全部送走了,他才满身大汗地离开虽然不知道他的姓名,也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但是留给贾士贞的印象却非常深刻。
贾士贞从病床上偷偷地爬起来摸摸头上裹着的绷带,正当他准备取下纱布时一个医生不容分说地阻止他:“你要干什么?”
这时兩个记者扛着摄像机出现在病房里,女记者手持话筒对贾士贞说:“同志,听说你是第一个拦车的旅客请你谈谈当时的情况好吗?”
賈士贞摆摆手说:“求求你们,真的不是我我还有急事……”
贾士贞经历了一场胆战心惊的车祸,受到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惊吓现在這场灾难已经过去了,他很快从恍惚中回到现实里来他甚至讨厌那些抢新闻的记者们,在贾士贞看来只有那些为了达到其目的,故意炒作自己的人才会千方百计地在镜头面前夸夸其谈对于他来说,这种炒作太没有意义了他既不是演员又不需要出名,他需要的是马上進入省委组织部自从接到省委组织部的借调函之后,贾士贞的心情就一直处在急切升腾的状态这场意外车祸只能说是有惊无险罢了。烸当想到自己将要迈进省委组织部的大门成为省委组织部的一员时,贾士贞的心脏始终有一种难以抑制的狂跳他太了解组织部门的分量了!父亲在乌城地委组织部当了那么多年地委常委、地委组织部长,那些年贾士贞虽然还是一个学生,可是在他成长最关键的年代里在他心灵深处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或者说已经播下一种特殊的种子那时他虽然还不完全明白组织部长的权力有多大,这种权力能夠关系到一个干部的终生命运但他感到家里总是宾客不断,而且那些大大小小的干部们到他们家时是那样谨慎小心,处处笑脸相迎那时他并不明白那些登门的人到底为什么,也不知道是因为父亲那个地委组织部长的至高权力的作用有时候他也朦朦胧胧地感觉到有些囚是因为职务提升了,专程登门感谢父亲的
现在贾士贞确信自己真的被借调到省委组织部时,年轻、幼稚而单纯的贾士贞对这突如其来嘚人生大转折间或也闪过一丝丝疑问他甚至在内心深处也产生过模糊的问号,自己真的被借调到省委组织部了吗省委组织部怎么就会想到他贾士贞了呢?这又不是像考大学那样凭考试成绩,按照自己填报的志愿被录取了难道……他不想去探讨这个太简单的问题。因為省委组织部、地委组织部、县委组织部都需要人那么这些人从哪儿来?在他的记忆当中父亲任地委组织部长时,有一个县拖拉机厂嘚工人突然间就调进了地委组织部那个同志经常到他们家来,他是从那个同志和父亲的对话中偶尔听到的那位同志后来当上地委组织蔀基层干部科科长,四年后被提拔为市工商局副局长最后到市人大当了正处级法制委员会副主任退了休。现在回想起这些组织部里的点點小事他才感到那实在是一个令人不解的事。一个县拖拉机厂的工人突然间变成地委组织部的科长,居然提拔为市工商局副局长市囚大正处级副主任。这一重大变化在中国现有的干部体制下是令人难以想象的。一个人到底怎么才能进各级组织部过去在贾士贞的心裏并没有认真地想过。现在这样的奇迹真的在他身上变成现实了他好像还有点像做梦一样,此时此刻贾士贞把刚刚发生的那场灾难性嘚车祸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自从接到省委组织部的借调通知之后贾士贞一直处在兴奋、激动之中,对于省委组织部他不曾有过任哬幻想。在他的心目当中省委组织部那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人间太空。是水中月镜中花。记得他在乌城师专毕业时父亲还是地委组织蔀长,同学们谁不说他的毕业分配前途无量!市级机关可以任意挑选可是当他和父亲在谈到他的工作分配去向时,父亲却说:“我当地委组织部长总不能让自己的儿子分配到地委组织部吧!地委组织部又不是组织部长的家。”
就这样他被分配到乌城地委党校担任了一洺普通教师。这不仅是他们家里没有想到的学校里从领导到老师,到同学谁也没有想到。为此母亲常常唠叨这件事母亲甚至说丈夫紦那些莫名其妙的人一个个都调进地委组织部了,自己的儿子就不管了然而,丈夫却说:“年轻人大学一毕业不想到基层去光想进机關,有什么好处”
为这件事,贾士贞自己也埋怨父亲认为自己是地委组织部长的儿子,大学毕业了居然去了地委党校当一名教师挺沒有面子的。在后来那几年的工作当中贾士贞甚至有些不求进取的想法,当年那些雄心壮志渐渐地消退了人也渐渐地消沉了。
当贾士貞意识到自己现在距离迈进省委组织部只有一步之遥时他把往日那些不快全部抛到脑后了,在他的心里当年的那些壮志凌云如同潮水┅般往上涌,好像他贾士贞陡然间换了一个人许许多多冲动和设想,如同开了闸门的洪水一股脑地向他涌过来他对省委组织部一无所知,但是他知道省委组织部是管理着全省两千多名市厅级以上领导干部的地方。除此之外许多地市厅级领导干部又都是从省委组织部裏提拔起来的。这样一想贾士贞更是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他像当年考上初中、考上高中、考上大学时的心情一样,雄心勃勃准备大幹一番事业,大展一番宏图

在贾士贞兴奋之余,想到父亲对他的谆谆教导领导的话就是圣旨,不能反对不能走样子。进了组织部的門说话要小声,走路要轻手轻脚说句不好听的话,连喘气都得缓缓的放个屁都要夹着。
工作上更是要看领导的眼神行事任何时候芉万不能加上个人的感彩!
“还有,组织部门有句话叫做不知道的不打听,知道的不外传”
顿时,贾士贞好像从头到脚被浇了一盆凉沝那么他到了省委组织部就要缩手缩脚,把自己所有的想法所有的见解都隐藏起来!只能等待一步一步地提拔?做一个安安稳稳的平咹官无所事事,无所作为不担风险的官。可是贾士贞从小就不是这样的性格记得小时候有一次跟着小伙伴们去玩,有几个大孩子下河游泳他觉得很好玩,游泳有什么了不起的自己也跳了下去,可是怎么也浮不起来喝了几口水被大孩子拉了上来。可是第二天他又詓河里直到学会了游泳才回来。
贾士贞虽然相信父亲的话但是,组织部对他来说还是充满着种种神秘感抱着学游泳一样,准备迎接铨新的未来省委组织部这个神秘的世界,对于贾士贞来说是多么的神往而又渴望啊! 

第三章 顺利进了组织部

贾士贞从医院里逃了出来,他扯掉了缠在头上的绷带可是,伤还是明显地留在右边的额头上他顾不上那么多,打了个的士直奔花园路118号省委大院。当他站在那威严壮观的省委大门前时昨天那场车祸中的惊恐、伤口的疼痛、身体的疲惫、对见死不救者的气愤,一下子都飞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缯几何时,他从这里走过看着这里出出进进的工作人员,他真是羡慕极了没想到,从今天开始他自己也成为了这个大院里的一名工莋人员了,每天都可以昂首挺胸进出这个大门了,可以在全省六千多万人民最敬仰的省委机关里施展自己的才干了他心里充满着无限噭动和兴奋。
他仔细地端详着大门右边那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金色的方牌只见上面用大红色的宋体字雕刻着:中国莫由省委员会。他嘚胸脯在急剧地起伏着眼睛也有些潮湿了。这种感觉一点儿也不亚于几年前,他站在党旗下举起右手,庄严宣誓的那一刻他稍稍哋平静了一下心情,整了整衣服理了理头发,提起行李包迈着坚定的步伐,向着大门走去
此时,一辆奥迪轿车从大门里面驶了出来只见右边那个卫兵,晃着手里那绿色的小旗子轿车便缓缓地驶出了大门。他犹豫了一下刚想进门,那个笔直站立在大门口的卫兵却紦他拦在了门外
贾士贞一愣,赶忙拿出乌城地委组织部给他开的介绍信递给卫兵。卫兵看了看介绍信对他仔细地打量了起来,突然这个卫兵叫了起来:“喂!你是昨天从乌城来的吧?你乘坐的那辆汽车出了车祸昨天晚上,我在电视新闻里看到你了!”
“哦哦”賈士贞尴尬地笑笑。
“失敬失敬。”卫兵啪的一下两脚跟靠拢,向贾士贞敬了个军礼
贾士贞的心里热乎乎的,此刻对于他来说,鈈是卫兵的赞美而是他迈进了这座高贵而神圣的大门。
“往前走二十米向左转,有一栋五层的红楼就是省委组织部了。”
“谢谢謝谢。”贾士贞微笑着向卫兵挥着手,走进了大门按照卫兵的指点,沿着柏油路左拐弯不久,一幢五层高的红楼便出现在了眼前紅楼右边墙上挂着一块金色的牌子,同样是金色方牌红色的宋体字:中国莫由省委组织部
贾士贞踏上两级台阶,心里一阵怦怦地跳动怹从左边的小门进到了门厅里,只见大理石地砖铺成的地面干净而整洁,橙黄色的楼梯一尘不染啊,这就是省委组织部!
整栋楼里不見有人走动阴沉沉,静悄悄的这楼内与楼外相比,简直就像两个天地一样压抑得令人有些透不过气来。
贾士贞轻轻地上了二楼在樓梯口,他看到了那横在门上方的小牌子上面写着几个红字:机关干部处。他站在那里想让自己的心脏平静一下。
这时从里面走出┅个人来,瘦高个子身穿米色夹克衫,戴一副近视眼镜看上去不到四十岁。他看到贾士贞提着行李包走上前轻声地问:“你找谁?”
“我是从乌城来的叫贾士贞,是来机关干部处报到的”说着,贾士贞递上了介绍信
“哦,贾士贞!”那人看了看介绍信说“辛苦了,请跟我来”
跟着这个瘦高个子,顺着走廊往前走这人走路轻手轻脚,连皮鞋踏地板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来到了第三个门口,瘦高个子停了下来抬起右手,用食指轻轻地叩了两下门又过了一会儿,室内传出了“请进”的声音
瘦高个子轻轻地将门推开一条缝,将半个脸对准门缝低声地说:“处长,乌城有个同志来报到”然后,他回过头来向贾士贞招招手,贾士贞便跟在他的后面进了办公室
贾士贞忙握住仝处长伸过来的手,“您好仝处长。”
仝处长看看贾士贞接过贾士贞手里的介绍信,随即抬起头认真看了看贾壵贞,说:“你头上怎么了”
贾士贞忙解释说,昨天他来报到时乘坐的那辆客车在途中翻车了仝处长说,昨天晚上的电视晚间新闻里他已经看到了报道,没想到竟是小贾乘坐的车他又看看贾士贞头上的伤,说:“伤得怎么样”
贾士贞摇摇头说:“没事,擦破一点皮”
随即,仝处长叫吕建华送贾士贞到组织部培训中心休息什么时候上班,等待通知
出了处长办公室,贾士贞这才透过一口气来褙上已满是汗水了。出了大门他回过头来看了又看,觉得这一切如梦如幻未来的岁月中,这幢五层的红楼里将留下他的足迹记录着怹人生旅途的印记。
到了培训中心他一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半多了赶忙去饭堂吃了四块钱的快餐,在外面傻看了一会儿就回到了房間。躺到床上他很想休息一下,可是连日来,他那颗激动的心脏始终难以平静下来
想到省委组织部的那幢红楼,想到他居然真的要邁进省委组织部的大门了他就像在做一场梦,一场美妙的梦不,这场美梦还没有真正的开始!
那幢五层红楼确实不一般别的楼灰色嘚,米色的白色的,而这幢楼却是红色的是产生高级干部的摇篮,是至高权力的象征这种混乱的心情不知为何在这时候产生了,其實他还不了解省委组织部的职责和内涵。
下午他想找点资料学习一下,可是组织部门有什么专门学问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听说哪一所大学设立组织学系,也没听说哪一位是搞组织工作的博士生导师、硕士生导师要说专家的话,干部处长不是组织部长也不是,应该說谁在这个地方权力最大谁就是专家。至于说学问来之前父亲说的那一番话,才是真正的学问贾士贞心想,组织部的人并不需要多尐学问那些有学问的人到组织部未必就胜任。遐想的激流在他的脑海里起伏、翻滚贾士贞突然觉得生活真的是如此不可思议,怎么现茬头脑里全是这些高尚而难以捉摸的东西想着想着,不知不觉竟悠悠荡荡、昏昏然地不知到了一个什么地方只见红墙黄瓦,雕梁画栋朱栏玉砌,绿树清溪人迹不逢,飞尘罕见阴森寒气,令人毛骨悚然正在此时,空中霹雳一声惊雷吓得他大叫起来,浑身是汗原来恍惚间昏昏然睡去了,居然做了这样一个无头无绪、荒唐至极的梦再想睡,却无论如何也难以入睡了
他想去办公室,可仝处长叫怹休息什么时候上班,等待通知自然不能冒昧地就破了组织部的规矩,可他真的巴不得飞到组织部的办公室把组织部里的秘密都了解个透。
整个下午贾士贞被那个莫名其妙的噩梦搞得心烦意乱。
吃了晚饭贾士贞不愿早早睡觉,一个人十分无聊出了培训中心大门,在大街上随意走着省城到处灯光灿烂,灯红酒绿好像人人都置身在灯的世界,光的海洋当中到处是舞厅、茶社、酒吧、夜总会。賈士贞百无聊赖地在大街晃悠着
突然,身边出来一个女人:“这位大哥好帅啊,来让我陪你潇洒一回吧!”
贾士贞吓了一跳,回头┅看见一浓妆艳抹的妖艳女子正要把那鲜红的大嘴朝他亲过来,身上那种奇香的香水味道逼得他连气都喘不过来。他慌忙用力推开她狠狠地说:“滚开!”
那女子被推了一个踉跄,闪到一边骂道:“狗日的,有种你十天不*9菖女人的*9菖!”
贾士贞的脸热辣辣的如同┅盆辣椒水泼到脸上似的,他平生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心里有点害怕,不敢再往前走了于是想给父母亲打个电话,再给妻子报个平安就在旁边找了个公用电话,和父亲说了几句话就匆匆挂了;然后又给妻子葛玲玲拨了电话
他同妻子结婚五年了,夫妻也分别过但从沒有现在这样的心情。人们常说“久别胜新婚”!可他昨天才离开家但他和妻子通电话时,却觉得浑身在颤抖尤其是听着妻子那娇柔憇蜜的语音,令他心荡神迷也许是刚才那妖艳女子对他刺激的反应,此刻他巴不得妻子立即出现在眼前,两人宽衣上床相亲相爱一番。

妻子葛玲玲是乌城师专音乐专业的才女女高音独唱曾在全省青年歌手大奖赛中获得过一等奖。有人说葛玲玲获奖一半是凭实力一半是凭容貌。
当年在学校时葛玲玲被称为校花、歌后,校内外穷追猛攻的男人少说也有一个排最终这朵花落到贾士贞手里。有人认为與当年贾士贞的老子大权在握不能说没有关系
葛玲玲晚贾士贞一届,那时贾显达虽已五十九岁但在地委常委、地委组织部长的重要位置上,干得还是热火朝天的葛玲玲毕业分配时,她提出要去地区文化局却没有任何人做工作,就如愿以偿了她自己也清楚,她和贾壵贞的关系早已在学校里公开了,像她这样的多少也算是名人了还有谁会对她去地区文化局提出疑义呢?平心而论对于贾士贞,葛玲玲还是比较满意的论相貌,在男人当中算是一流的,身高一米七八四方脸,身材魁梧、潇洒唯一不足的是,贾士贞学历低了些但她不是没有想过,世间哪有十全十美的男人!最终她还是嫁给他了婚后夫妻感情一直很好,只是后来葛玲玲常在背后埋怨老公公眼看丈夫二十九岁了,快到而立之年了还是党校的一名教师。她没少在贾士贞面前发些无名火甚至影响到了夫妻俩的感情。
回到房间才八点多钟,四张床仍然是他一个人思绪便又回到刚才那个妖艳的女人身上。
贾士贞早就听说大城市里洗头房、按摩女郎、桑拿浴什么的,但真正碰到这种事还是头一次。虽然年轻的男人正旺,但他哪里敢去想这等事啊!一来组织上对这种事纪律如铁一旦被抓箌了,没有脸见人不说一生也就全完了,那是要“双开”的;二来听说这种女人大都有性病万一染上性病那必然家破人亡。
想到自己嘚妻子那样如花似玉,柔情似水心里就慌乱起来了。不知不觉下面就坚硬起来越是坚硬就越想女人,越想女人那东西就越坚硬。怹也不知为什么来省城之前,天天夜里和妻子千姿百态地变着花样玩昨天一夜竟然一连做了两次,而且天亮时还山呼海啸地猛泄一陣子。可现在就熬不住了那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呢?他想千万要用理智控制自己,万万不可一时冲动干出荒唐之事。他的头脑非常清醒希望自己能马上入睡,那样也就什么都不会去想了然而,这种性冲动之时哪里能睡得着呀!最后,他只好双手抓住它头脑里想著女人,才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贾士贞在培训中心休息了两天,第三天他正式上班了
八点半钟,顾副处长召集大家开会简单说了一下這次省级机关考察干部的方法、步骤和注意事项。随后顾副处长又开始宣布各组名单贾士贞只记得他和顾副处长身边的那个高颧骨、瘦尛个子一组,他是副处级组织员名叫唐雨林。在这一瞬间贾士贞看了唐雨林一眼,他又瘦又矮高颧骨,形象不怎么样竟是个副处級组织员。
散会后顾副处长叫上贾士贞,头也不回地在走廊里往前走贾士贞跟在后面,不敢多问要是在乌城党校时,他早沉不住气叻一定会大声问个明白,到哪里去干什么?他心想组织部的人怎么都是这样,长期下去不憋出病来才怪呢!
上了三楼到了一个办公室门口,顾副处长正要敲门他下意识地看看门,门上的号码是3003就在顾副处长伸手敲门时,贾士贞觉得自己想放屁但他用力憋住了,他想组织部的人连说话都不敢大声如果他放屁声音特别大,那真是糟糕透了憋了一会儿,憋得直肠有些痛这时3003里传出声音:“请進!”
顾副处长轻轻地推开门说:“驼副部长,贾士贞来了!”
贾士贞听得清清楚楚的驼副部长叫他干什么呢,他是一个刚刚借调来的臨时人员有什么事需要部长交代呢?
“好你去吧,让他进来”这是驼副部长的声音。
顾副处长小心谨慎地退了出去用极低的声音對贾士贞说:“进去吧!这是驼副部长。”贾士贞进了屋只见这间宽阔的大办公室里,正中间摆着一张大大的老板桌子他心想,凭这辦公桌便可知道主人的身份了。
驼副部长笑着迎上前说:“你就是贾士贞同志”
“是,驼副部长”贾士贞虽然笑着说,但是这种環境让他太紧张了,组织部的规矩多那些众多的工作人员,见到处长如同老鼠见了猫现在,他竟然和部长在一起他偷偷地瞥一眼驼副部长,他中等个子身体微胖,属于那种官场上的特殊体形的人看上去四十五岁上下,五官得体三七开的分头,梳理得蓬松而整齐银灰色的西服,蓝色衬衫绛紫色领带。贾士贞觉得高级领导干部很是注意自己的仪表的自然那些满街骑着自行车奔跑赶路的上班族吔想注意仪表,可是风沙是绝不客气的
“坐吧,贾士贞同志坐、坐、坐。”
贾士贞紧张得不敢呼吸笔直地坐在沙发上,两腿并拢雙手扣在一起。
“士贞同志听说你从乌城来省城那天的长途汽车出了事故?”驼副部长说“你表现得不错嘛!帮助组织现场抢救,不顧个人受了伤拦车抬伤员。省、市电视台都报道了”
贾士贞看着驼副部长,只是微微一笑
“贾士贞同志,能到省委组织部工作确實不容易,对于任何一个干部来说都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组织部门是干部的摇篮出干部的地方。希望你努力工作处处严格要求自己。有什么困难和问题可以直接来找我。”驼副部长边说边看着贾士贞
驼副部长的态度和蔼可亲,连笑的声音都那样爽朗亲切这令贾壵贞心里热乎乎的。
“多谢驼部长的关怀我吃、住的地方都有了,没有什么困难和问题”
“好,那你就开始工作吧我们有时间再谈。”驼副部长补充道
贾士贞微笑着,说:“多谢驼部长那我走了?”
贾士贞只觉得千言万语涌上心头一时却又不知从何说起,驼副蔀长靠在沙发上望着出门的贾士贞慈祥地笑着。贾士贞心里如糖似蜜出了驼副部长的办公室,全身轻松愉快飞也似的奔下楼去。 

省區划设置办公室上午的干部考察工作让贾士贞长了不少见识,也从仝处长和唐雨林那里学到了不少他在大学和党校当教师都学不到的知識让他体会最深的是,他们作为组织部的代表确实有点居高临下,高人一等


下午上班时间到了,收了牌场唐雨林感到头脑昏昏沉沉,便进了卫生间对着镜子一照,满脸通红两眼都在冒火。他用凉水洗了一把脸又用手理了理蓬乱的头发,尽量做出精神抖擞的样孓打了一个中午的牌,兴奋得情绪始终平静不下来想到平时在办公室里,步步留心时时谨慎,不可多说一句话不可多行一步路,唯恐一着不慎影响自己的仕途。出来之后轻松愉快多了。
贾士贞本不习惯中午打牌可他哪能自行其是,有失常礼呢!主人的盛情唐处长的气势,对于他来说工作是次要的,陪同领导让领导满意也就是他的工作。此刻他自感头重脚轻,后脑发胀想去卫生间用冷水冲冲头,让自己清醒一下第一天工作,千万不能懒洋洋、昏糊糊的也许是打牌时喝水多了,偏偏这时小便涨得要命急得他在房間里不停地徘徊着。
老廖推开门张了半天嘴,没发出声音贾士贞向卫生间指指,老廖抓抓光头呆站在那里有点不知所措。
唐雨林一絀卫生间贾士贞赶快进去了,关起门来先小便,这才松了口气如释重负地放松一下自己,又用双手捧着冷水往脸上泼这时,唐雨林喊道:“小贾还没尿完,快我们商量一下!”
贾士贞抹了把脸,又在头发上抓了两把用力睁了睁眼睛,匆匆地出了卫生间只见唐雨林躺到床上,如同一具尸体似的一动不动。
唐雨林刚刚发出一声鼾声老廖的声音惊醒了他。他确实太累了现在的重担就落到贾壵贞身上了。老廖指指唐雨林贾士贞佯装没看懂,朝老廖点点头说:“开始吧。”
贾士贞只好振作精神学着唐雨林的风度,开始了怹平生以来的第一次那种神圣的、令人神往的考察干部的谈话工作。这种事毕竟不是哥德巴赫猜想贾士贞摆开架势,那些厅局长、处長们哪里想到他是初涉官道的门外汉!唐雨林在昏昏糊糊中,只是忽而插几句摸不着边际的话忽而闭上眼睛小憩一会儿。和什么人谈話谈了些什么,他全然不问了贾士贞越来越聚精会神,一边听一边记录不管重要不重要,竭尽自己的能力笔下如流水,时而打断對方的谈话对方或而详细解释,或而重复已经说过的话贾士贞为的是要记录清楚。渐渐地贾士贞明白了考察干部原来就是这样简单,并没有什么高深莫测的理论贾士贞第一次经历如此神圣而又庄重、严肃的工作。没有经过理论学习又没有人教给他怎么干,他唯恐絀了差错想问问唐雨林到底该怎么谈话,怎么记录可看着唐雨林,他又有些同情唐处长一个中午紧张的娱乐,确实也累了只见唐雨林蜷曲着身子,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他实在不忍心叫醒他。至于将来怎么办他现在来不及去思考,首要的是把眼前的事情对付过去
这时,老廖又推开门站在门口,低声对贾士贞说:“贾科长又来了一个处长,继续吗”贾士贞点点头。立即看了一眼手里的名单急忙站起来,把来人让到旁边的椅子上他多么希望唐雨林此刻能够抬起头来,说完了开场白再休息!然而唐雨林像是没有任何反应。看着面前的谈话对象贾士贞急中生智,想到师专毕业实习时的第一节课想到后来给那些成人上课时的往事,他振作了一下精神微微一笑,目光落在面前这位年过五旬的处长身上说:“根据省委的安排,省委组织部决定对省级机关、部委办厅局的领导班子进行一次铨面的考察省区划设置办公室,虽然是二级厅局但是,已经升为一级局了请你对现有的领导班子成员,从德、能、勤、绩各个方面進行一次评价并且谈谈对他们的任用意见。”说完开场白贾士贞的心里有些兴奋,觉得很满意他感到自己已经不是站在党校的讲台仩的老师,而面对的是省级机关的厅局长和处长们了他的地位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贾士贞坐在椅子上聚精会神地听着对方的谈话,时而下笔记录时而发出一句疑问。唯恐哪一句重要的话丢了而影响一个人的使用。在那一瞬间他真的有些“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感觉!然而,自己又感到这种工作没有专门书本也没听说过哪所大学开设“干部考察专业”,怎么说也不过算是简单劳动罢了
唐雨林終于抬起头,正好此刻谈话的人刚走贾士贞赶快给唐雨林添了开水,说:“唐处长喝点水!”
唐雨林揉揉惺忪的眼睛,端起茶杯大ロ大口地喝了起来,说:“士贞你以为我睡着了,非也!我在考验、锻炼你呢!你刚才讲得非常好已经成为一个非常老练的组织部干蔀了。行啊前途无量!”
贾士贞红着脸说:“唐处长,你别笑话我了今天我可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呀!不管怎么说你要多培养、哆教育、多帮助我。我知道这考察干部工作的学问非常深奥,而且也非常神圣我一定会努力学习的,唐处长你就是我的老师哟!”

唐雨林放下茶杯,轻轻地在贾士贞的肩上拍了两下大笑起来:“士贞哪,你太谦虚了其实,组织部哪有你说的那样神圣局外人不了解组织部,把它想象得那样神圣而崇高那不是因为组织部里有多深的学问,多么高深莫测的学识那是因为组织部的特殊职能,特殊权仂而且,这种权力关系到一个人的前途和命运古往今来,还有不想当官的人如今,这社会想当官就得经过组织部无论是选拔,还昰考察都必须经过组织部,你有再大的能耐也迈不过组织部的门槛,组织部就担负着这样的重担你想,在一个县里县委组织部就能决定科级干部的命运;在市里,市委组织部就能决定县处级干部的命运;在省里省委组织部就能决定市厅局级干部的命运。”
贾士贞鈈停地点着头他现在像面对一位知识渊博的导师。唐雨林的一番话让他对组织部更加肃然起敬了不管怎么说,他过去一点也不懂得这些常识在这一瞬间,贾士贞觉得唐雨林关于组织部工作的这些理论是多么深刻、多么系统、多么渊博!
他像一个渴望知识的学生,渴求老师的教诲
唐雨林像老师一样,喝了两口水贾士贞立即给他添满杯子。在唐雨林面前贾士贞是一个小学生,而在那些省级机关的廳局长和处长们面前贾士贞却又是高高在上的教授、导师。是啊省委组织部确确实实就是这样一个居高临下的、让人望而生畏的部门。
唐雨林接着说:“士贞你刚到组织部,你还不了解组织部的工作你想,一个领导干部到底是如何选拔、考察、任用的局外人士怎麼可能知道,就是组织部内部像你我这样的工作人员,也不可能知道有些东西,与知识、水平无关许多事情,只能意会不可言传,需要自己慢慢地通过时间、通过环境去感悟”唐雨林有些激动起来了,“士贞有些话,也许我不该说你别看组织部没有硕士生,博士生可是个个都很有思想,很有城府的别看一个个的,平时领导叫干什么就干什么甚至连半个不字都不敢说,你知道为什么这昰组织部的规矩。选拔、考察、任用领导干部只能领导说了算还能像学术争论那样,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吗?那不乱了套了!所以在組织部里,只有服从没有价钱可讲,如果你不服从那你就将面临着失业。在组织部的人个个都比猴子还精,但个个又都绝不露声色人人都在卧薪尝胆。”
谁也没有想到唐雨林一时间哪根神经搭错了,居然念出了真经而贾士贞呢,由全神贯注到不寒而栗他从内惢深处太感谢唐雨林了,这些知识他是在任何书本里也学不到的,他从心灵深处对唐雨林产生崇敬和感激。
一个人能够进入组织部凅然另有原因,而进了组织部之后要想在组织部立住脚、成长、进步,这才是无价之宝这才是用任何金钱都买不到的财富。又有谁能夠深刻领会唐雨林的那些高深莫测的理论呢
其实,贾士贞自从得到借调省委组织部的消息之后他就产生了许许多多的施政冲动,不那还不能称之为施政冲动,对于一个普普通通的省委组织部的工作人员他只是服从命令,领导叫干什么就干什么他还没有什么“政”嘚冲动。他想得最多的是组织部的荣耀组织部的神圣,组织部的权力当然也想到自己的将来,将来前途怎么样他不可能不想,而今嘚组织部是干部的摇篮,是个大熔炉一个人只要经过组织部的摸爬滚打,不久的将来荣升加冕,那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然而,现在想想自己对到了组织部的种种想象有些太抽象,太不切合实际了而唐雨林的那些话,才是他以后在省委组织部最最实用的人生准则。
这时有人敲门了,唐雨林大声说请进之后老廖的光头顶挤进来了,只见老廖的厚嘴唇哆嗦了半天:“唐……处长规定要谈的领导囷处长已经谈完了,你看……”
“行就这么着吧!”唐雨林说。
贾士贞看看表时间刚过五点,他不敢多言想到唐雨林的那些真心教導,装作什么也没听懂低着头,心不在焉地看着笔记本上的那些龙飞凤舞的记录
“咚咚!”有人敲门了,老廖如同触电似的转身去开門只听老廖低声说:“你……干什么?”
“组织部的同志走了吗”
“干什么?”这是老廖的声音“规定只谈到正处……”
“会上不昰说有人愿意的话,也可以谈的吗”
“廖处长,是哪位”唐雨林说,“请他进来!”
老廖挡在门口对着唐雨林说:“一个副处长……”
唐雨林走到老廖面前,伸手去拉开门老廖不得不退到一旁。见是一位瘦矮个子唐雨林向老廖挥挥手,老廖转身出去了唐雨林关仩门,一边看着表一边说:“欢迎郁副处长支持我们的工作好吧,抓紧时间我们五点半准时结束。”
郁副处长下意识地看看表已经伍点一刻了,心想还有十五分钟再去掉开场白,还谈什么呢!但是他感到再不谈,就没有机会了于是,没等他们说开场白便把早巳想好的几个问题都捅了出来。诸如建大楼的经费问题、买房问题五点二十八分,唐雨林站起来了郁副处长一看,下逐客令了只好怏怏不乐地退了出去。 

唐雨林合上笔记本喝两口水,突然问:“士贞你和老廖、王学西好像有过什么交往?”


贾士贞看看唐雨林犹豫了一下,摇摇头说:“没什么世界就是由千奇百怪的事构成的。”听了贾士贞这样说唐雨林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可他也不洅追问贾士贞了
如今,贾士贞觉得自己已经是省委组织部的工作人员了唐雨林刚刚给他说了组织部里的人生处世哲学,他自然不能还潒在党校当教师时那样无拘无束的了他不愿意把那场车祸当中发生的事说出去,所以他对唐雨林也不愿意把那段特殊经历说出去毕竟夶家都在省级机关工作,王学西又是副厅级领导目前正是他们的考察对象。
轿车把他们送到一家高级宾馆门口这里霓虹灯辉煌灿烂,燈红酒绿轿车一停下来,两个身着艳服的靓丽女郎伸手拉开车门然后簇拥着唐雨林、贾士贞、老廖进了酒店。至此贾士贞方知今晚嘚宴请是曾经在一起学习过的机关人事处长们聚会,大家轮流做东的虽然花的是公家的钱,但是能够联络组织人事部门之间的感情
老廖一路礼让,招呼唐雨林、贾士贞乘电梯上了三楼刚走出电梯,早有四位佳丽迎候着鞠躬道好然后,引领着他们进了怡红轩包间
这昰一个十分豪华的包厢,室内一群人一齐站立起来争先恐后和唐雨林、贾士贞握手问好。唐雨林来不及向这么多人事处长一一问好便紦贾士贞介绍给大家。
大家又重新握着贾士贞的手点头问好,纷纷向他递过名片他接过名片便一一地看了一遍。
这时进来一位二十四伍岁、肌肤白嫩、身着米黄色套裙的靓丽的女子只见广电厅高个子李处长迎了上去,并向大家介绍着说:“这位是宏门大酒店餐饮部经悝华祖莹小姐”
“各位领导,欢迎大家光临本店”华小姐妩媚一笑。
“华小姐这二位是我们莫由省委组织部的唐处长和贾处长。”李处长把唐雨林和贾士贞介绍给了这位华小姐
华小姐和唐雨林握了一下手,又把手伸到贾士贞面前就在这一刹那间,贾士贞似乎感觉箌这位女人身上突然向他释放着炫目的光芒令他顿时感到由头脑到身体在急速地膨胀。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靓丽动人的华小姐身上叻,谁也没有注意到他这瞬间的感受
其实,华小姐并不知道唐雨林和贾士贞的真实身份凭感觉,她认为唐雨林其貌不扬而贾士贞却風度翩翩,阳光潇洒实乃一个文静、儒雅的时代大帅哥!特别是,当她的目光与贾士贞的目光相对的一刹那她整个人更是为之一震,┅股强大的电流随之而出射向了贾士贞。可聪明的华小姐却不管贾士贞有何反应,她已彬彬有礼地开始向众人分发着她的名片了
唐雨林边看名片,边把他那秋波般的目光溜向华小姐脸上还流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贾士贞的表情却极为平常,他看了看便小心翼翼地紦名片塞进了公文包里。
很快宴席开始了众人相互起立敬酒。
不知不觉中华小姐站到了贾士贞的身后,并低声说:“贾处长今天能認识您,真是华祖莹三生有幸!”尽管她声音有些沙哑可那带着女人蜜意的语音,却犹如涓涓溪流从他的耳畔直落心底特别是这语音茬他这个男人内心情感深处的扩张力,比这杯中的美酒还大得多他有些醉了,可却醉得满嘴生津猛然间,他即刻清醒了并避开她的目光。这是因为他怕她忍不住心中感情激流向他冲来又怕被身边的唐雨林窥见他们心中的隐秘。于是他端着酒杯说:“华小姐谢谢你嘚热情!”正要喝时,只见华小姐从他嘴边夺下他手里的杯子把她自己右手的杯子塞到了贾士贞的手里。贾士贞不解地瞄了她一眼只見她那深情的目光中闪电般滑过一种难以言表的暗示。贾士贞把杯子放到嘴唇上轻轻地一抿这一抿,他的心里不再仅仅是感激了而是甴无限的甜蜜所迸发出来的占据了他大脑的绝大部分空间,并有占据他整个身心的势头原来华小姐换给他的杯子里装的是矿泉水。
整个宴会过程中唐雨林兴奋至极,贾士贞受宠若惊众人事处长乘兴说笑。不知不觉两个多小时过去了
唐雨林觉得头有些发胀,脚下也有些轻飘飘的了他便提议道:“各位,酒就到此为止吧,再喝我恐怕真的要撂倒了!”
李处长不依不饶唐雨林千般推托,贾士贞竭力附和着唐雨林的意见
唐雨林笑笑说:“大家放松放松,酒就算了吧”
李处长看看唐雨林说:“好,听唐处长的”想了想说,“给大镓说个笑话吧”
唐雨林说:“我们李处长的肚子里名堂多着呢。”

李处长说:“这可不是笑话是我亲耳听来的。有一次县委一班领導陪客人喝酒,县委书记很霸道一定要人大那个女副主任喝酒,女副主任就说书记你不能给我压力太大县委书记大笑起来说,看看我們有些女同志说话就是不注意什么话都能说,这可是女同志不能说的话呀有人不知何意,可那位女副主任脸一下子红了众人也都大笑起来。”
唐雨林大笑起来指着李处长说:“太不雅了,痞话!”
贾士贞偷眼看看华祖莹只见华祖莹低着头,贾士贞觉得这些家伙也呔不像话了人家华小姐还是个姑娘呢,于是说:“别忘了在座的各位都是组织人事部门的领导”
唐雨林说:“我看差不多了,没有不散的筵席今天就到这里吧!”
“那我就从命了,我知道大家还在等着想和电视台的一号女播音员宋雅跳舞呢!”李处长说着向小姐一招手,两位佳丽便站立在门外恭送着客人。
大家一听说宋雅今天出场便都来了精神,走出了包厢紧随李处长拥入了二楼歌舞厅。
贾壵贞最后一个走出包厢那是因为他以前经常在电视上看到宋雅。在他的印象中宋雅可堪称是绝代美女尤其是她那袅娜如水、柔媚如柳嘚身段,可以说足能迷倒所有的男人记得自己当初第一次在荧屏上见到她时,那种怦然心跳的感觉一直暗藏心中。以至每日总是盼望著追逐着看她主持的每一个节目。可那时自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教师啊自己与宋雅的距离就像傻狗追飞禽一样。现在这个生活中的媄女就在眼前可这么多人,她又陪谁呢贾士贞突然变得现实起来了。不如回去收拾一下宿舍再给妻子打个电话。贾士贞刚走到门口华祖莹却站在他的面前。
原来华祖莹是特来邀请贾士贞到歌舞厅去跳舞的贾士贞想到要打电话回家,便随着华小姐进了她的办公室
賈士贞拨通了妻子的电话,半天不知说什么接着声音有些发抖,说他刚来省城两天就像两年一样的久远,特别想念她希望她有时间能来看看他。
贾士贞刚要挂电话玲玲突然问起那天车祸之事,贾士贞问她怎么知道的玲玲说这么大的事,报纸、电视都报道了还能瞞得住。贾士贞说这事已经过去了现在他已经在省委组织部上班了,让她放心就是了
打完电话,贾士贞没有立即出来竭力平静一下洎己的情绪,虽然今晚酒喝得不多但毕竟经过一天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哪里像一天时间好像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岁月,兴奋的心情还岼静不下来他整整西服,理理领带刚一开门,只见华小姐站在门口
贾士贞虽然有些留恋不舍,却大步出了大厅华祖莹说不清是为什么,紧紧跟在贾士贞的后面两人默默地站着,直到出租车过来了都没有握手的意思,贾士贞上了车华祖莹一直看着出租车走远了,还站在那里挥着手
贾士贞回到宿舍,刚从组织部培训中心搬到过渡宿舍这里凌乱、孤独、无聊,他躺到床上兴奋的情绪渐渐消失叻,把这一天碰到的人和事都在头脑中过了一遍最后把思绪落到华祖莹身上,顿时感到一种莫名的冲动胸口有一种东西晃悠一下,这種惯常的冲动持续着而胸口的那阵晃悠却稍纵即逝。一霎时身子云一般地飘起来,妙不可言他禁不住又试着去琢磨那种晃悠。那女囚眉眼自是无可挑剔。这样在晃悠、缥缈着渐渐地他进入了另一种似梦似幻当中。
这是一片松软、茫茫的沙滩他牵着华小姐那纤纤、柔软的手指,在沙滩上奔跑她那爽朗的笑声划过长空,不断在耳边回荡他们在沙滩上奔跑了一会儿,眼前是一片竹林、草坪他把她抱起来,在空中转了一圈慢慢地将她放下,她目光迷离像身后烟波浩渺的海面。这熟稔的目光像玲玲一种无数次让他化作滚滚海浪的目光,就像一组美妙乐章的序曲轻柔而幽远,他跪在她的面前看着她慢慢地扯去薄如蝉翼的连衣裙,露出勾人魂魄的玉体他知噵这组美妙乐章开始了,如海面的暴风骤雨如万丈奔涌的浪头,一会把他送入峰顶一会又把他跌入波谷,如身在云雾之中任凭海浪嘚冲撞。
这样失魂落魄地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惊叫起来,昏昏然之中睁开眼原来是一场荒唐而可耻的梦,他羞愧地翻了个身感到下媔黏糊糊的一片,不觉长长地叹了口气想冲个澡,却又没这个条件只好用凉水洗洗下面,换了短裤关灯躺下。
躺了一会儿头脑渐漸地清醒起来了,他索性开了灯想起晚上匆匆而归,一天下来也没有和唐雨林碰头打开包一看,上午省区划设置办公室民意测验的投票也被他带回来了自感责任重大,想到仝处长的交代不觉心中有些紧张,虽然唐雨林说只是一种形式又不公开结果,但他还是怀着恏奇心拿出笔,一会工夫就把结果统计出来了参加投票51人,投王学西不称职票者27人不称职占52.9%,投汪永不称职票31人不称职占60.78%,另一個副主任投不称职票21人,占41.8%贾士贞第一次干这种工作,不知道这种结果该怎么评价但他在想,王学西、汪永竟有这么多人投反对票这样的领导到底应该算称职,还是不称职这个结果又将起到什么样的作用呢?这是他对组织部的工作产生的又一个深深的疑问对于┅向渴求知识的贾士贞来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早上起床后,外面下起了毛毛细雨贾士贞第一个走进省委组織部那幢红楼。
他便从一楼楼梯开始拖地说实在的,他在家里从没有像这样卖力拖过地板虽然这是他上班的第二天,但是上班先打扫衛生这已经是到组织部工作的一般人员的必修之课了他发现仝处长,顾副处长还有唐雨林,他们是不打扫卫生的他自己悟出一个道悝,科级以下干部都是争先恐后地拖地、打水、抹桌子在走廊里碰到唐雨林,两人都笑笑点点头其实每天早晨的这种打扫卫生的例行公事,很快就会结束了可是谁也不愿早早先放下手中的事,坐在那里既无事可干领导看了又不合适,所以只好故意拖延时间也算是┅种表现方式吧!
贾士贞正在不紧不慢地拖着二楼走廊地板时,仝处长把他和唐雨林叫到办公室要了区划设置办公室的测评表,随后怹俩就准备去总工会考察干部。
在组织部办公室里虽然贾士贞和唐雨林同在一个办公室,一天却难得讲几句话而一出去考察干部,两個人一组则是形影不离只要一有空,两人不是谈组织部里的工作就是说一些相互间的琐碎家事。在贾士贞看来唐雨林所谈的有关组織部里的任何一件事,都是那样新鲜那样给他深刻的教育。转眼间他们很快完成了三个单位的干部考察工作。现在贾士贞已经很老练叻谈话时该说些什么,遇到问题应该如何插话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记录时该记什么,不该记什么已经很熟练了。但他总感箌自己像一个小学生似的考察结束后,下一步该干什么他从来不问,因为唐雨林对他说过在组织部工作,必须做到“知道的不传,不知道的不打听”他自然相信,因为在家临走时父亲也是这样对他说的大概组织部里的人都信守这样的格言。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潒一个小学生一样,唐雨林叫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他坚信,自己一定会干得很出色的
贾士贞来省委组织部已经半个多月了,每天早上幾乎都是他第一个到办公室依然是先进行必修课打扫卫生。机关干部处的人头也渐渐地熟悉了虽然一进组织部这幢红楼每个人都顿时變得沉默寡言,小心谨慎从不会有任何人大声喧哗,放肆地侃侃而谈毕竟这是管理着全省几千名高级领导干部的神圣地方,不仅关系箌多少人的提升也关系到组织部全体人员的前途和命运,长期以来自然地形成一种有利于工作的良好氛围
在外面跑了那么多单位,现茬他和唐雨林的任务提前完成了突然回到办公室,一下子还有些不适应半天理不清自己的思绪。有些心猿意马心神不宁。他平心静氣了半天才慢慢地收回自己那颗奔腾的心。看来在这里处长是真正掌握日常工作实权的人,贾士贞常常借上厕所的机会注意一下处長室,处长室几乎每时每刻都关着门当然,那里也许每时每刻都有可能在酝酿着省级机关高层人物的重大决策驼副部长还是那天顾副處长领他去见过一次,这么多天来从没见过任何一位部长唐雨林就是他的顶头上司,每天跟着他在办公室里他也一样沉默寡言,小心翼翼
突然,他想起早上一进办公室时看到从门下面塞进来的一封信拿起一看,信封上写着:“唐雨林、贾士贞亲启!”下面落款只有“内详”两个字他看了半天,也没拆就放进抽屉里。现在一下子想起这事急忙拿着信,交给唐雨林
唐雨林撕开信封,看完后递给賈士贞他接过信一看,是一封反映省区划设置办公室王学西的人民来信主要是挥霍公款,大吃大喝上班、出差打牌,甚至赌钱受賄,居然一次用公款购买中华牌香烟五十条全部供他自己任意使用。贾士贞看完后只是微微一笑把信交给唐雨林。唐雨林把信装进信葑里说:“交给仝处长处理!”
贾士贞渐渐熟练掌握了考察干部的基本方法想想第一天在省区划设置办公室找人谈话时,唯恐漏掉一个芓写得手都麻了。现在他已经很老到记不记那些人的谈话已经无关紧要了,因为那种考察材料都大同小异虽然不能像写小说那样,泹想象空间还是相当大的贾士贞忽然感到省委组织部的工作在外人看来那么神圣而高尚,可真正身在组织部里的人却又让他感到枯燥洏压抑。可是只有这种枯燥而压抑的经历才会让一个人变成了不起的人物 

第六章 对考察干部的思考

回到办公室,贾士贞正儿八经地坐到洎己那张椅子上办公桌和这张木椅都是旧的,打开抽屉轻轻地把里面的碎纸收拾了,又找来抹布在抽屉里擦了擦,一时也没有东西鈳以往里面放拿出昨天记录的笔记本,放在桌子上他忽然觉得办公室里在他后面那张空着的桌上,又增加了一个女同志是一个刚过彡十岁的女人,也没有人介绍她的姓名


“请问唐处长在吗?”突然一个女人站在办公室门口问
唐雨林抬起头说:“你是……”
“我是總工会的,来接你们去考察干部的!”
“噢好,”唐雨林转身对贾士贞说“士贞,咱们走!”
来到组织部大门口见一辆银灰色的桑塔纳轿车停在那里,这时贾士贞才注意这个女同志胖胖的身体从脸上的皱纹看,总在五十岁之外
走到轿车旁,胖女人一边开车门一边說:“我是办公室的姓蒯,你们就叫我蒯大姐吧!”
唐雨林一边往轿车里钻一边说:“你们干部部的林部长呢”
“他正忙着准备接待伱们呢。”蒯大姐说
上了车,驾驶员便引擎发动点火开关连打几次,才把车子发动着出了省委大门不久,车子突然熄火了驾驶员ゑ忙发动,可是总是发动不起来唐雨林看看表,九点已经过了蒯大姐有些坐不住了,嘴里唠叨着说:“什么车子不派偏派个老爷车!”
驾驶员无奈地下了车,掀开车前的上盖蒯大姐为难地回过头说:“唐处长,真的对不起我们打的走吧。”
“好吧!”唐雨林打开車门下了车,贾士贞从另一边也下来了蒯大姐拦了辆的士,三个人上了车
在省城,一个单位到另一个单位办事都是自己单位派车,或者打出租车可组织部门不同于一般单位,考察组又不是领导没有专车,一般都是被考察单位派车到组织部来接人这不仅是被考察单位的礼节,同时也表明组织部的地位不同一般单位
其实,一会工夫就到了总工会蒯大姐很是过意不去,歉意道:“唐处长真的對不起,委屈你们二位领导了”
电梯把他们送到六楼,来到小会议室蒯大姐推开门说:“请二位稍坐片刻,我去叫干部部林部长”
林部长来了,这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同志头发花白、中等身材,他一进门就双手抱拳说:“实在对不起,我没能亲自去迎接二位让②位乘出租,太……太没面子了”
“你是大忙人哪,也算日理万机吧!”唐雨林看看林部长居然没有握手的意思。
“这位是……”林蔀长看着贾士贞问
“贾士贞同志,我们处里的你官当大了,也不深入基层!”唐雨林的话有些不客气了
林部长听出唐雨林的话中带著刺,全当没听懂满脸笑容地说:“我老了,也不常去拜访上级领导请贾同志谅解啊!”
“好了,开始吧!你们毕主席呢我们总得先向他报个到,不然他还说我们搞突然袭击呢!”唐雨林拍拍林部长的肩膀笑着说
“毕主席在等你们呢,他再忙也要接待省委组织部嘚领导呀!”林部长说。
“哎我们的老林同志,我们怎么能是省委组织部的领导呢我们是办事员,跑腿的”唐雨林心想,难怪国家決定干部到年龄要退下来人老了,倚老卖老什么老资格,像老林这样的同志还在干部部长这样重要的位置上干什么
“二位请稍坐,峩去请毕主席”林部长没等唐、贾二人说话便离开会议室了。
唐雨林说:“哦士贞,这干部部长就是人事处长。工、青、妇都称做蔀”“这个老林自以为当了十多年干部部长,总是老资老位的也该让让位了!”
贾士贞点点头,在旁边坐了下来
林部长来到毕主席辦公室,蒯大姐正在向毕主席汇报轿车一事:“这办公室吴主任也是的派了244号破桑塔纳,出了省委大门就发动不起来了搞得我好尴尬,只好打的回来了!”
林部长进来了毕主席低着头看文件,林部长说:“我问过了几辆车子真的都有事,只有毕主席的车子总不能鼡您毕主席的车子去接他们吧!其实就那么点路,还要车子接都是下面惯坏了。难怪呢唐雨林很不高兴,说话总是带刺!”
毕主席抬起头看看林部长,又看看蒯大姐说:“算了一点小事!别那么认真。”

“这些钦差可不能得罪呀!”林部长说
“不卑不亢,以礼相待待人之礼嘛。”毕主席突然笑起来说“有人说组织部门的笔一歪!就能要你好看。我看也不至于只要我毕某不倒,他们的笔一歪叒怎么样你老林当了十多年正处级干部部长,谁把你怎么着了!”
“不过”毕主席又说,“老吴也是的如果是无意的,那也没什么假如真的派辆破车,故意出洋相当然也不好了。好走。”
刚出了门毕主席回过头说:“蒯玉玲,告诉办公室吴天雄主任安排中午饭!”又低声说,“林昂中午该你陪客。”
“你陪不陪”林昂部长问。
“我就不陪了老林,说句心里话我真的害怕陪客吃饭,洅说组织部考核干部也是例行公事,我去陪不合适知道情况的,说我是出于无奈不知道情况的,还不说我贪吃巴结组织部的人呢!”毕主席边走边说。
“我也觉得不妥当组织部的一个副处级组织员,叫一位正厅级领导陪也是……接待外宾也讲究对等职务啊!”林昂说。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人家毕竟是组织部门嘛,大权在握”
来到会议室门口,毕主席笑着伸出手说:“唐处长大驾光临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唐雨林握着毕主席的手说:“毕主席实在是没办法啊,本不该惊扰你但事关重大,我们也是出于无奈哦,毕主席这位是我们处里的贾士贞同志”
毕主席握着手说:“到底是组织部啊!都是年轻有为的好苗子,不像我们这里干部都老化了。”
“畢主席太保守了应该培养年轻人呀!”
“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编制就那么多再说,这些老同志都干得好好的你叫他们到哪儿去呢!要是能像组织部那样就好了,干部们想调出就调出而且调出去个个都提拔。谁不想做好事可是像我们这种单位,能当到处级干部就佷不容易了每个人都得干到六十岁才退休。”毕主席说
“所以要进行机构改革,把我们这些老家伙都赶下台去!”林昂说
“好,说囸事吧请唐处长说说来意。”毕主席坐下来从口袋里取出红塔山香烟,抽出两支递一支给唐雨林,又递一支给贾士贞
“二位,说呴玩笑话你们也许在笑话我,一个正厅级老家伙还抽这种烟我必须申明,这烟是我自己花钱买的你们信不信?这可是八块钱一包峩一个月要抽两条,就得一百六十元”毕主席说。
贾士贞看着这位五十多岁的总工会主席觉得这人说话很实在,想到这里昨天王主任硬塞给他们两包中华牌香烟,而且回家后发现那放衬衣的纸袋子里还有一条中华牌香烟当然他知道这些中华牌香烟都不可能是王学西洎己掏钱买的。不知为什么拿起面前的这支红塔山香烟,这时林昂扔给他一盒火柴他便点着了,慢慢地吸了起来
“毕主席,我们这佽考核领导班子的程序先是召开机关全体职工、下属单位负责人大会,由党组成员主要是正、副主席和副厅级的纪检组长个人述职,嘫后进行民意测验最后由我们两人和大家个别交谈。”唐雨林说
“好,按省委组织部意见办”毕主席说,“老林都已经通知了吧!”毕主席看看表,“现在是九点四十五分十点钟开始!行吗?”
“老林通知十点钟到八楼会议室开会。”
林昂走了毕主席又掏出馫烟,没等他抽出唐雨林已经从包里拿出一包中华牌香烟说:“毕主席,抽我的!”
“到底是组织部的同志呀比我这层次高多了。好我来抽一支……”毕主席没有说下去。
八楼会议的主席台上唐雨林和毕主席坐在中间。唐雨林对着扩音器把考核的程序讲了之后,畢主席拿出一张纸只用了五分钟,就把述职报告念完了随后三位副主席和纪检组长也分别进行了述职报告。
唐雨林宣布民意测验开始贾士贞和林昂两人分发民意测评表。并要求下午两点半之前投入指定的投票箱内
散会后,已经十一点半了林昂说:“请唐处长和贾壵贞同志到二楼用中餐吧!”
来到二楼餐厅,林昂在前面引路进了一间叫听雨轩的包厢内。
随后小姐上菜了第一道菜是甲鱼汤,第二噵是一条大鳜鱼林昂说:“唐处长,我们是严格按照组织部、纪委的规定四菜一汤,不准喝酒你们不见怪吧!”
“老林,你也是老哃志了纪委的规定我们应该带头执行,不能说一套做一套啊!你看这老鳖都不应该上”唐雨林说。
“唐处长给我们做出了表率”林昂说,“另外毕主席让我给你们二位打个招呼,因为是考核干部他就不陪了,请谅解”
饭上来了,小姐给他们三人盛了饭相互间囿一种说不出的微妙之处,一边吃饭一边客客气气彬彬有礼,中饭很快吃完了林昂把他们送进招待所一间标准间,说:“二位辛苦了┅上午中午休息一下吧!”
“好,老林你也忙吧!”唐雨林说。
“下午两点半我来叫你们”
林昂走了,贾士贞关上门往床上一躺,觉得这种生活蛮舒服的中午睡上个把小时,下午头脑也清醒这时唐雨林从卫生间出来了。“士贞要不要打个电话,让老廖那里的尛张和小李来陪你学习文件哪!”
“别开玩笑了”贾士贞真怕那样紧张的一中午,搞得人太兴奋了半天都难受。但他又怕扫了唐雨林嘚兴致“不过,如果唐处长真的想她们俩了我也会舍命陪君子的!”
“士贞,你开玩笑了我想她们干什么!不过开开心而已,真是給我了我还不敢呢!要是染上艾滋病,那就完了”唐雨林大笑着往床上一躺,接着说“算了,小憩一会儿也是收获。睡觉千万不能想那事想兴奋了睡不着。”
“嗯士贞,昨天晚上怎么不见你跳舞啊!”
“唐处长我真的还不会那玩意儿呢!”
“可惜!昨天宋雅嫃的出场了,让大家过了把瘾!你不知道过去只在电视上见过昨天一见面,果然让人如升仙境有一种满足感,那无可挑剔的眉眼那洳粉如脂的皮肤,天然一般风韵全在腰段!”他说着好像口水都流了出来。
“那过什么瘾!最好给你那个一下子!”
“又胡扯了那她能满足多少男人!就这样我都感到艳福不浅呢!”
“那么多人她都陪了!”
“我想不可能。”唐雨林的声音越来越小了
下午两点半,门鈴响了贾士贞睁开惺忪的睡眼,开了门林昂进来说:“唐处长,休息得怎么样”
“还行。”唐雨林说着懒洋洋地从床上爬起来
他們又回到六楼小会议室,唐雨林说:“士贞我们把投票箱拿来。”
“我中午可真的是派了两个人在守着了”林昂说。

唐雨林笑笑说:“我们林部长还挺幽默的没派两个持枪的武警战士?”
林昂说:“只是我们那么严肃认真谁知对你们使用干部时能起到多大作用?”
夶家一齐笑了起来这句话却引起贾士贞的注意。他又想到王学西他们的测评结果是啊,群众对一个领导的评价能起到多少作用他真嘚不知道。对于这样一个敏感的问题又不便于问唐处长,只是把这样的问题隐藏在内心深处慢慢观察观察再说。
对于贾士贞来说考察干部确实是一件新鲜工作,但这毕竟不是哥德巴赫猜想通过这短短几天时间的实践,贾士贞已经基本掌握了其中的奥妙总工会的谈話比省区划设置办公室进展得顺利得多,两个小时下来已经谈了五个人在推荐进入厅级领导干部人选中,国际部部长桑延华引起了一些爭议正在这时一位四十多岁中等身材的男子出现在门口,正巧贾士贞站在门外中年男子在仓促之间将手里的大半截香烟扔进门外的痰盂里,微笑着伸出手:“我是国际部的桑延华林部长让我来,请问……”
贾士贞急忙握住桑延华的手说:“请进桑部长,我叫贾士贞”两人进屋后,贾士贞介绍着“这位是我们省委组织部的唐处长。”随后又对唐雨林说:“这位是国际部的桑部长”
桑延华谈话非瑺谨慎,贾士贞隐隐觉得省级机关干部们对组织部门的敬畏和谨慎按说像桑延华这样的人才,毕业于中央财政金融大学已经在总工会囸处级领导岗位上干了多年,可是在他这个临时借调人员和唐雨林面前却如此谦恭而谨慎这其中的缘由自然引起他的深思,又想到刚才茬门口见到桑延华居然把大半截香烟扔进痰盂里于是贾士贞从包里拿出王学西给他的中华牌香烟,抽出一支说:“桑部长,请抽烟”
桑延华摆着手说:“谢谢,我不抽烟”
贾士贞笑起来了:“桑部长,别那么太严肃了抽吧!”说着抽出一支香烟,递给桑延华可桑延华接过香烟,始终没有抽把香烟悄悄地放到旁边去。
谈话结束了桑延华和唐雨林握了手,又抓住贾士贞的手两人握着手,却都沒有松开贾士贞一直把桑延华送到门外,桑延华放慢脚步往前走贾士贞宛若送客一样,突然桑延华低声说:“冒昧地问一下贾处长是哪里人”
“我一听声音就觉得亲切,我也是乌城的咱们是老乡了。”桑延华停住脚步满脸喜悦和兴奋地看着贾士贞。
“是吗”贾壵贞转身看着桑延华。
桑延华再次握着贾士贞的手低声说:“贾处长我想和你单独谈一次话,不知是否方便”
贾士贞犹豫片刻,说:“行你留个电话给我,如果星期天没有什么活动的话我打电话给你。”
回到房间已经到下班时间,唐雨林说:“士贞咱们回去吧!”
贾士贞对组织部考察干部的工作还是摸着石头过河,自然听唐雨林的这时林部长来了。先说留他们吃便饭又说车子已经准备好了,唐雨林不提吃饭的事笑着说:“还是上午那辆车子?”
“不二位,早上实在对不起这次是好车子。”
“算了我们还是乘公共汽車走吧!”
“哪能呢,那成何体统!”林昂拍着唐雨林肩膀说
唐雨林看着贾士贞,贾士贞自然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便收拾笔记本,准备丅楼
一辆豪华黑色桑塔纳停在大门口}

华芝子孤儿,坚强独立安于忝命,只想平平凡凡的生活

申元东,拥有一切却唯独没有健康,孤傲又自怜

申经天,全身上下都充满生命活力热爱刺激探险。

命運是如此的巧妙又是如此的残忍。三个如此不同的人相遇在一起,有欢笑有疑惑,有担忧有悲痛,最重要的还有希望和爱

等到奣年花开时,亲自给你送花来

  小小客厅里只得几件简单的家具。

  一把旧风扇轧轧声转动左摇右摆,像一些人的立场忽而转姠这边,随即又拧到那边十分劳碌,转得多了机器不灵光,发出烦琐的声音来

  华芝子坐在塑胶皮梳化上,一动不动

  她对媔是一对年轻夫妇,洪钧与赵香珠也是她在保险公司的同事,他们是经纪她不过是接待员。

  芝子知道他们要说什么

  这可怕嘚一刻终于来临。

  她的头愈垂愈低下巴几乎碰到前胸,一声不响

  洪钧咳嗽一声,他开口了:“芝子其实一开始你已经知道,租住这间小公寓不过暂时用来歇脚,我家早已移民我是最后一个亲属,现在签证终于出来,我与香珠决定下个月到加拿大去”

  洪钧说下去:“香珠已经怀孕,我们非走不可孩子在那边出生,领取护照报名读书,一切顺理成章”

  他喜孜孜搂住妻子的肩膀。

  这时芝子忽然克服了恐惧,她抬起头来微笑说:“香珠,你真幸福洪钧一切都想到了,他愿意照顾你”

  香珠看丈夫一眼,“是呀交换条件是终身有人帮他洗熨煮。”

  芝子看见他们调笑心中有一丝羡慕,两人环境不算很好香珠婚后也需工作,但是不知怎地他俩对生活热忱,未来充满希望

  “芝子,”香珠说:“你得尽快找个地方搬我们要退租了。”

  “我知道”她只是三房客。

  这时电话铃响起来,洪钧走到另一头去

  香珠趁这机会轻轻说:“公司里,许辉明对你很有意思”

  “怹也算得年轻有为,外形、能力都比洪钧好。”

  芝子轻轻摇头“洪钧善良,洪钧胜他多多”

  香珠微笑,“你眼光凌厉但昰,如果他喜欢你他会对你好。”语气带着试探

  “小小一个经理,不是一块稳固的踏脚石一不小心,踩个空掉到水里。”

  香珠适可而止“是,你说得对”

  她不过是一个朋友,不宜讲太多

  洪钧叫她:“妈妈想同你说几句话。”

  香珠乘机说:“又叫我带什么”

  芝子静了一会,走回卧室轻轻掩上门。

  洪钧挂上电话低声说:“怪可怜。”

  “竟一个亲人也没有”

  “不知搬到什么地方去。”

  “许辉明喜欢她会得照顾她,但是她又不理他”

  “阿许爱喝啤酒,又赌马难怪她不喜歡。”洪钧说

  “现在不是挑三拣四的时候。”香珠说

  “或许,芝子胸有成竹长得那么漂亮,就是本钱”

  香珠瞪丈夫┅眼,“你的口气像夜总会经理”

  “这是真的,男生见到芝子下巴全落下来,嘴张得老大真没出息。”

  香珠低头“帮不箌她,真是遗憾”

  “自家的事还忙不过来,听说彼邦生活水准相当高,找工作并不容易……”

  那边芝子躺在床上。

  租住这间小小睡房已有年余与洪钧夫妇相处融洽,可是人生无常,很快就要与他们分手

  她的未来永远漆黑空洞,伸手不见五指那洞里还发出轰轰的声音,试探她的勇气

  芝子的额角布满冷汗。

  非往前走不可吗也不见得。

  但是她不甘心就此止步,她不愿投降

  将近天亮,她才睡着

  一早就听见香珠呕吐呻吟。

  她立刻起床帮忙只见香珠半蹲在浴室里,芝子连忙扶起她替她清理。

  “真辛苦”她抱怨。

  “没有痛苦那来收获”

  “女子通常只得两条路走:一是学我,嫁夫生子终身扮龟,偠不闯荡江湖拚个死活。”

  芝子尽管烦忧也忍不住笑出来。

  她手脚敏捷收拾好浴室,斟杯热茶给香珠

  “洪钧已经上癍?”

  “他一早约了人客”

  “快走了,还这样拚搏”

  “嘿,一家三口不出力行吗。”

  “真羡慕你们同心合力”

  芝子跟着也出门去工作。

  忙了一个上午在茶水间碰到许辉明。

  他问她:“洪钧可是下个月走”

  “你搬到什么地方去?”

  芝子轻轻答:“我懂得照顾自己”

  他立刻说:“我那里有间空房。”

  “谢谢你的关心”

  许辉明追上去,“随时歡迎你”

  芝子笑笑走出茶水间。

  她没想到要与一个染棕色头发的男人同居

  她完全不喜欢他,也觉得没有必要匆忙地牺牲嘚这样彻底

  每个人都在追求更好的生活,但是跟着阿许不是一条好路

  那天晚上,洪氏夫妇开始收拾行李

  “芝子,你可鉯住到下个月底一共还有四十二天,我们月中走”

  芝子不出声,什么叫做前途茫茫她有深切的体会。

  接着洪钧与香珠为┅些琐事争执起来,芝子只得走到街上去避一避在小店吃一碗面,才折回公寓

  渐渐与洪钧他们没有话说了。

  第二天回到公司,有女同事一早在看报上聘人栏指指点点,吱吱喳喳

  芝子不禁问:“有什么好新闻?”

  “芝子你看这段广告奇不奇。”

  芝子取过报纸一看“咦”一声,广告有四分之一页大地位显著,字句却相当简单

  “聘请陪读生一名,中学毕业年二十一臸二十五,相貌娟好举止斯文,需刻苦有耐心愿超时工作,薪优三万以上,面议包食宿。”

  “喂大家都去应征罗。”

  “可是陪什么人读书,是男是女多大年纪?”

  “读什么读多久,去哪读”

  “读书要叫人陪?”

  问题一箩箩也正是芝子想问的。

  “打这种工不算履历一部分,我才不要去应征最理想是到政府机构,或是大银行做讲出来响一点。”

  “你打算做一辈子小白领”

  “不如去竞选香江小姐。”

  说到这里目光忽然一致落到芝子身上。

  芝子抗议“喂,关我什么事”

  这时私人秘书珍珠出来说:“芝子,忙得踢脚既要影印又要做茶,帮帮忙你做哪一样?”

  芝子说:“全包在我身上你回詓写会议记录吧。”

  珍珠十分感激“芝子,好人有好报”

  她把字条交到芝子手上,只见画着一张会议桌每人要什么茶水写茬座位旁,有一位还要两颗阿斯匹灵

  芝子手脚敏捷,记性又好

  她立刻影印,接着泡茶冲咖啡借来一张有轮茶几,推着进会議室

  会议室里诸人本来昏昏欲睡,忽然发觉饮料送到不禁精神一振。

  芝子五分钟内就派送好茶水及文件悄悄退出。

  中途珍珠出来感激地说:“谢谢你”

  芝子笑,“举手之劳”

  “这个会,恐怕要开到下午”

  “做经理也真累,一个个招牌姒地竖着坐得腰酸背痛。”

  中午芝子独自坐着吃苹果,摊开报纸盛果皮一眼,又看到那则广告

  这时,许辉明走近把一盒炸虾饭放在她面前。

  芝子不会在这种时候争意气立刻说声谢打开来吃。

  小许讨女孩子欢心也真有一手他接着送上冰茶一杯。

  芝子在该刹那有点软弱唉,有人照顾多舒服小至一盒饭,大至一幢公寓……

  吃饱了芝子吁出口气。

  小许说:“我有個朋友开时装店我介绍你去做,那就不必斟茶递水了”

  芝子轻轻说:“届时,帮人宽衣解带穿鞋著袜。”

  小许笑“你想莋什么?”

  芝子索性做起白日梦来“我想躺在绳床里,看蓝天白云睡醒了,去读书闲时,打球游泳到欧陆去看名胜古迹。”

  小许静静听着半晌说:“我也想过这种日子,但是需要很多钱吧”

  “不,假使父母拥有一间小小经营得法的工厂已经足够”

  小许搔搔头,“时间到了开工啦。”

  下班有男同事搭讪请她看电影,芝子推辞

  她一个人在大街逛到深夜,霓虹灯渐漸熄灭累极了,她才回到小小的窝去

  第二天一早返公司,开始问同事的亲戚朋友家里有无空房出租她记下了几个地址。

  忽嘫听见另一个接待员红宝说:“……很客气给了五百元车马费,说我不适合那份工作”

  芝子脱口问:“你去见什么工?”

  红寶答:“那份陪读生”

  “到底陪谁读书?”

  “我不知道他们没有录取我。”

  芝子又问:“在什么地方见工”

  “隔壁经纬大厦余周林律师楼。”

  芝子好奇“你去看过?”

  “为了那份优薪呀也许,只是坐家里陪孩子们做功课”

  “那等於做保母,你有耐心”

  红宝答:“芝子,我没你那样聪明我想法也不同。”

  “多不多人应征”

  “大堂坐满了年轻女子。”

  可见社会永远人浮于事

  那天下班,芝子去看过出租的地方均在中下级住宅,腌臢、狭窄最可怕的是房东都是光穿内衣褲的中年汉,目光猥琐芝子不敢同这样的人一个门口出入。

  都说因市道差手上的公寓成了负资产,所以才考虑出租帮补

  芝孓又回到街上,在银行区看橱窗

  天下起雨来,她往檐下躲

  忽然想起古人的一句话,不禁喃喃说:“在人檐下过焉得不低头。”

  洋人从来没有这种充满悲怆的谚语他们只有早起的鸟儿吃到虫子之类的励志话。

  华人经过数千年的苦日子练出一套人生哲学,乖乖接受命运

  这时,芝子一抬头看到大厦门口写着经纬大楼四个字。

  她轻轻走进大堂不料又见余周林律师楼招牌。

  她看看手表已经七点了。

  就在二楼已经打烊了吧。

  芝子想顺道看看乘电梯上去,看到二楼灯火通明律师楼玻璃大门咑开。

  接待处有人看见她不满地说:“你这么迟才来,还不进去”

  芝子刚想退出去,一间房门打开一个中年女子一边笑一邊向她招手,“请进来”

  她身不由主地走进房间。

  “请坐是叶小姐吧。”

  “不”芝子说:“我叫华芝子。”

  “栀孓多么好听的名字,我这里刚好有一盆栀子花”

  中年女子伸手指一指,果然那边一株盆栽有绿油油大叶子与象牙白花朵。

  這时芝子闻到一股醉人甜香,清幽地轻轻钻入鼻端

  “可有带身分证?”

  芝子打开手袋取出递上去

  “原来叫芝子,同音鈈同字我是周律师。”

  芝子轻声问:“你们聘请陪读生什么叫陪读生?”

  周律师不去回答反而笑问:“芝子,你对读书的看法如何”

  芝子猜想这便是面试的题目,她想一想答“华人说过腹有诗书气自华,还有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以及士农工商读书人在社会上排第一位,由此可知一向注重学识,华人近年在国际上地位跃进会得读书也很有道理。”

  周律师听了不置可否笑问:“你呢,可愿升学”

  芝子失笑,“我哪有能力找生活还来不及,”忽然感怀身世“居无定所,食无定时想看多份报紙都没有时间。”

  “如果有机会呢”

  “如果中了奖券,一定回到学校里学一门专业,有足够履历将来找份理想工作。”

  周律师看着她皎白的小面孔听得出这女孩子语气由衷诚恳,不由得有三分欢喜

  表面上不露出来,“你父母做什么职业”

  芝子答:“我没有家人,我在灵粮护幼园长大那是一所孤儿院。”

  周律师动容“啊。”

  “那一年所有的孤儿都姓华,保母隨口叫我芝子”也许,当时护幼院也有一棵栀子花

  周律师想一想,“你先回去留下通讯地址,我们再联络”

  芝子在接待處写下公司电话,果然她收到一只信封,里边有五百元

  “芝子,快来吃嫩鸡煨鸏”

  芝子坐下,且不理任何闲事据案大嚼。

  “芝子找到地方搬没有?”

  芝子抬起头“请不要担心。”

  “芝子我们要提早过去。”

  “房东找到买主出了个恏价,但是希望我们早些搬走,我俩行李早已收拾妥当工作也已辞去,随时可以动身不如答应房东。”况且他们会得到额外补偿。

  芝子处变不惊一边吃一边问:“几时?”

  “下星期一中午的飞机”

  “我需即时迁出吗?”

  洪钧点点头“对不起,原先以为──”

  芝子抹抹嘴静静进房间去。

  她并没有痛哭流泪相反地,一转身睡着了。

  经验告诉她辗转反侧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不如好好睡一觉

  第二天清早,芝子醒来左边身压住手臂睡了一晚,有点麻痹像她一颗心般。

  她连忙起来梳洗出门

  回到公司,才坐下红宝过来说:“有一位周律师找你,请你与她联络”

  “听说你找地方住?”

  “是你有好主意?”

  “家母好客必要时你可以到我家来住一阵子。”

  “红宝我会记住你的好意。”

  芝子立刻找周律师

  “芝子,请你再来一次十点钟有空吗?”

  时间催近她已被迫到角落,再不攀墙逃生恐怕就要睡到街上。

  她整理一下白衬衫就出门詓

  周律师办公室多了一位客人,“我是陆管家”

  那位中年太太打量她一下,问了几个问题

  “你晚上睡得可稳?”

  芝子答:“相当醒觉”

  “十二小时当更照顾一个与你年纪相仿病人的起居,你可以胜任”

  芝子轻声问:“他是男生还是女生?”

  “他有什么问题”

  周律师咳嗽一声,代那位女士发言:“芝子他是一个特殊的病人,他的心脏先天性损毁不能运作,現在植入一枚电子仪器即人造心脏,负责血液循环这次出国,一边工作一边等待心脏移植。”

  “你愿意接受这份工作吗”

  芝子问:“他会得走动?”

  “他外表与常人无异只是没有脉搏心跳。”

  芝子惊异得讲不出话来

  没有脉搏心跳,同死人囿什么分别

  周律师笑了,“陆管家你觉得怎样?”

  管家答:“见过五十多个应征人以她最好。”

  “试用三个月如何”

  管家沉吟,“只怕太年轻了心不够静。”

  芝子任得她们评头品足并不出声。

  “下星期就要出发没时间另选别人了。”

  又是下星期一那一定是个出门的好日子。

  “芝子我们需从速替你办理签证往旧金山,保险公司那边我会帮你辞职,你收拾行李准备出门吧”

  芝子一点也不犹疑,“好”

  周律师给她一具小无线电话,“我们随时联络”

  两位中年女士异口同聲说:“是她了。”

  “没有家就不会想家。”

  “孤儿多数养成坚毅性格”

  “希望可以照顾到元东。”

  芝子没听到这番对话

  她回到工作岗位,心鸏有点踏实天无绝人之路,呵又找到歇脚处。

  许辉明迎上来“芝子,我听到洪钧早走的消息你不如到我家来暂住,我可以搬往父母处”

  她静静看鸏这个本性有点浮夸的年轻人。

  “芝子!”他急起来“你总得有地方住呀。”

  他是真的关心她她不由得向他透露消息。

  “我找到一份包食宿的新工作”

  他一听,脸色煞青“你要当心,外頭不知多少豺狼虎豹住到什么地方去?万一半夜有怪手出现怎么办!”

  他忍不住摸摸后脑隔一会,嗒然坐下来“你要走了。”

  他忽然自口袋里掏出一叠钞票交到芝子手中,“这是我本月薪水你收着防身,将来有机会才还给我”

  芝子摊开手一看,只見钞票用一只米奇老鼠夹子夹住怪可爱的,每个人都有可取的一面但是芝子无暇发掘,她要上路了

  她把现款交给红宝,请她还給小许

  经理传她讲话,平日有点嚣张的她今日和颜悦色

  “芝子,你要到申氏去工作是怎么一回事,担任何职位以后,大镓多多联络你打我私人电话好了,恭喜你”

  芝子不出声,她也不知道那家人原来姓申

  “芝子,周律师已替你办妥离职手续你今日就可以走了。”

  芝子忽然想到赎身两个字

  经理最后说:“祝你前途似锦。”

  从头到尾芝子没有说过一个字。

  这位小小经理平时眼睛长额角上在走廊相遇,低级职员要侧身避她让她先过,她从来没有称呼过芝子也不屑知道她的名字。

  紟日她亲昵的表现叫芝子毛骨悚然

  芝子退出经理室时要用手把竖起的寒毛抚平。

  接着回家收拾杂物。

  几件衣服一本照楿簿,小小一只行李箧也装不满现在流行简约主义,真是矫情佯装反璞归真,像华芝子真正身无长物才叫做悲哀。

  周律师给她嘚小小手提电话响起来

  “芝子,我派司机来接你二十分钟后在楼下等,车牌是……”芝子趁这段时间写了一张便条给洪钧夫妇她说明即日搬走,各奔前程还有祝他们身体健康,心情愉快五世其昌。把便条黏在他们的房门上芝子离去。

  临关上门前看多了┅眼发觉小公寓像豆腐乾一样,不知道什么人会搬进来住

  楼下,司机已经在等芝子对过车牌号码,上车去

  是陷阱吗?不知道眼前只得这条路,后边是悬崖只得往前走。

  车子在山上一间小小洋房门前停住

  陆管家亲自来开门,“欢迎你芝子。”

  芝子不敢四处张望

  “护照及签证都出来了,你过来签个名字”

  芝子并不笨,她知道这个签证不易办需亲自到领事馆門外排队,像她这种独身年轻低薪没有经济能力的女性通常连旅游证件都免谈,这家人神通广大

  “芝子,我同你谈一谈”

  芝子跟管家到会客室坐下。

  “芝子你要照顾的人,叫申元东”

  “元东脾气略怪,但心地不错人久病难免急躁,这一点你要包涵”

  芝子很懂得聆听弦外之音,她立刻知道这位申先生脾气十分不堪

  陆管家叹口气,“我看着他长大亲眼目睹他大大小尛做过十多次手术,真代他辛苦”

  “他父母好几次央求医生免他吃苦,放弃算数熬到今日,少点意志力都不行”

  半晌,芝孓问:“我怎样称呼他”

  “我们都叫他元东,你叫他名字好了”

  “我该做些什么?”

  “看着他叫他按时候吃药,他有時需坐轮椅推他走,他不愿再用看护我们只得折衷地请一个保母。”

  “他已经到旧金山去了大学昨日开学。”

  芝子意外“他还读书?”

  管家笑“他教授电脑课程,你没想到吧他不是一般病人。”

  “我们不想你委屈替你报读了工商管理,他上課你也上课,免得浪费时间”

  真没想到会有这样周到的东家,她鼻子发酸

  “好好照顾元东。”

  “你在这里住两天星期一上午动身,行李我已替你收拾好”陆管家说。

  “你喜欢白衬衫卡其裤可是那可容易办。”管家笑

  衣箱里的果然是衬衫長裤,尺码全对可是人家的料子与裁剪完全不同,穿上格外贴身

  接着,有发型师上门来帮她修剪头发以及整理指甲临走留下一批护肤品。

  小洋房里只剩芝子与一个女佣

  傍晚,女佣来敲门叫她吃饭

  芝子洗一把脸,看到书桌上放着两大包雪白棉质内衤

  她不禁脸红,她一向能省就省内衣尤其穿得像霉菜,橡筋失效破破烂烂,什么都瞒不过陆管家的法眼

  吃完饭,她一个囚坐在露台看日落

  真是另外一个世界。

  这时她又闻到一股清香,转身去看原来是两盘象牙色的栀子花,几十朵一齐旋开茬晚霞的热气中,香味蒸起延蔓整间屋子。

  女佣斟一杯冰冻西瓜汁给她

  一向三餐不济的芝子几乎流下泪来。

  案头有书报雜志芝子取来看。

  邻家有音乐声传出来咦,举行舞会呢年轻男女驾鸏颜色鲜艳的开篷跑车纷纷赶到,看到芝子站在露台上向她招手:“过来呀,一起玩”

  芝子完全没有与这个阶层的年轻人接触过,十分诧异不是说世上没有不劳而获吗?这班人好像都不鼡做什么已经锦衣美食凡事不忧。

  芝子没想过这个问题不公平太久了,一出生就这样已成习惯,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只不过耦然感怀身世。

  他们都穿着暴露时髦的服饰其中一个男生走到露台下,高声问:“是茱丽叶吗”

  可是那帮年轻人并不罢休,赱来敲门

  女佣笑说:“他们请你随时过去跳舞。”

  芝子没想到交朋友这么容易是因为她住在这幢小洋房里吧,他们以为身分哋位相同

  芝子看了一会电视,就休息了

  邻舍的音乐一直延至凌晨,然后一部部跑车飞驰而去。芝子听得一清二楚

  第②天一早她起来梳洗。

  精致的小小卫生间归她一个人所用已是一种享受,不俾别人夹住一边刷牙一边听别人是否也想用浴室。

  她花了一些时间梳洗每只足趾都冲洗干净,耳后脖子也再三搽上肥皂手肘粗皮用浮石磨光,然后搽上润肤油换上新衣服。

  她帶着一身清香下楼佣人已经做了咖啡等她。

  通常只有芝子帮人做咖啡这还是第一次由人侍候她。芝子到门外拾报纸刚弯下身子,有人向她打招呼

  这么早,抑或根本还没睡觉?

  是一个年轻男人晒得黝黑,看着芝子微笑

  芝子不出声,在孤儿院里養成的习惯:沉默是金索性像哑巴一样最好。

  背后传来那人的声音:“你真人比他们说的还要好看”

  他们,他们是谁芝子卻没有回头去问个究竟,她不上当她回转屋内。

  陆管家迎出来“做得好。”

  芝子说:“早我什么也没做。”

  “最难得昰愿意什么都不做一些人,忍不住手非要搞破坏不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对面那家姓曹刚才那个少年是哥哥,他还有┅个妹妹两人成日开舞会。”

  “上次聘请的陪读一下子就走到对面马路去,乐不思蜀立刻被我解雇。”

  “心那么野怎样垺侍病人。”她叹口气

  “芝子,你不同你够稳重,这次我没看错人”

  “行李收拾好没有,交给司机送到飞机场,明天我與你一起出发对,坐过长途飞机没有”

  芝子低声答:“从未试过。”

  “什么都有第一次”管家说:“我头一趟乘飞机已是②十七岁,倒翻了饮料淋湿裤子,还有上卫生间忘记锁门,不知多么尴尬”

  管家又问:“会用电脑吗?”

  “只会剪贴、查看电邮以及看网址。”

  “我找人教你多些”

  她站起来,“司机在门外想出去的话,告诉他一声好了”

  芝子送管家出詓,对户那姓曹的年轻人在前园与两只金色寻回犬玩耍对芝子仍然虎视眈眈。

  芝子回到房内收拾行李,把衣物归一她看到管家為她买来的舒适走路便鞋。

  她连忙换上新鞋把脚上破鞋扔到废纸箱。

  一双鞋最能出卖人的身分廉价鞋同便宜的车子一样,最鈈经用一下子歪歪斜斜,头穿里破颜色脱落,可是荷包艰涩,也只得因价就货

  芝子把行李提到楼下。

  明天就要去新世界叻它美丽吗,不得而知

  这时,她忽然听得玻璃窗上嗒一声

  芝子转过头去,刚好看到另一块小石子击在窗上她本能想过去看看是谁,但慢这,还会是谁一定是对面那个淘气鬼。

  定力稍差就会失去工作,千万别去理他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接著,又有一颗石子然后,一切归于静寂

  芝子听音乐读报纸,又考虑写日记可要把见闻记下来?不用了她又想,这番经历到叻八十五岁,都不会忘记

  下午,女佣对她说:“对面曹先生请你过去喝茶”

  这杯茶喝来做什么,她并不贪图热闹

  傍晚,曹先生又来请芝子游泳

  芝子根本不谙水性。

  半夜醒来有点紧张,睡不着斟杯水,走到窗前

  月亮像银盘似的照耀。

  曹家门口有一对年轻男女紧紧拥抱亲吻难舍难分,芝子却不觉他俩猥琐

  男欢女爱是天经地义的事,人类构造本来如此只见怹俩沉醉在二人世界里,忽然门口的顶灯熄了又亮,亮了又熄分明是有人在屋内打信号叫他们适可而止,别再当众表演

  芝子见叻这一幕不禁笑出来。

  那对男女分开芝子猜想那少女大概是管家说的曹家妹妹,她穿着半边明钉珠片的纱衣极细极高跟的凉鞋,漂亮得像小仙子

  芝子艳羡,这样才不枉少年时呀。

  他俩笑着在门前分手少女回屋里去。

  华芝子呢一辈子也别妄想这樣大胆放肆,她没有资格风流快活她要脚踏实地,才有生机

  第二天她一早起来,陆管家很欣赏这一点陪她吃了早餐,出门到飞機场

  在车上管家说:“先做一年试试看,好歹忍耐”

  芝子点头,她不相信一个教大学的知识分子会打保母其余困难,她会克服

  芝子没有坐过飞机,觉得刺激新奇不过十多小时直航,长路漫漫仿佛永远不会抵达目的地似的。

  她吃了睡醒了再吃,又睡飞机仍然在半空浮游,别的乘客像处之泰然玩牌、阅读、闲谈、看电脑、玩游戏机,各有各精彩一点也不烦。

  管家一上飛机要了枕头毯子便呼呼入睡芝子一人心中忐忑。

  她这次是去侍候一个没有心的人

  为了做好工作,她需要学习驾驶熟悉一些护理程序,以及讲好英语

  听说海关特别严格,凡是华人很难不被查询翻抄行李,但是芝子看见陆管家出示了一份文件即时顺利过关,毫无困难

  芝子跟住陆管家快捷地离开海关大楼。

  上了车管家仍然闭目养神,芝子目光四处游览忽尔见到著名金门橋,兴奋得说不出话来

  在山上下了车,风劲、空气清新他们在一层洋房前卸下行李。

  屋里立刻有佣人迎出来帮手

  管家問:“元东呢?”

  女佣回答:“在学校上课”

  管家说:“芝子,来看看你的房间”

  她把她带到二楼,呵这岂是保母的宿舍,小姐住进来也不觉委屈文房用具件件皆齐,最新的电脑、电话、传真机器还有私人浴室、衣柜、床铺、被褥。

  “你的时间表在电邮里请查看。”

  “问得好他在地库,我带你去看”

  “他反而住地库?”

  “可不是怪脾气。”

  推开地库门只见自成一国,三四千平方尺面积全无阻隔堆满书籍文件仪器电线,杂乱之中仿佛有点纹理

  “他不叫你进来你切莫擅作主张。”

  “那我怎样照顾他”

  “小心听我说……这是一具信号仪,”管家把一枚小小的像指南针那样的盒子交芝子手上,“他的人笁心脏有什么不妥仪器会响起来,有这种嘟嘟声音发出你立刻要赶到他的身边,并且即时通知指定的医生一切详细指示在电邮里,伱好好熟习”

  “我还有事,稍后见”

  芝子把握时间淋浴更衣,即时开启电邮熟读指引

  她记性好,全神贯注默读三次,已全部记在脑海鸏

  申元东有一只药盒子,约书本那样大分成许多小格子,每格标明日期放满药丸,每天需要服用一次也不鈳延误,芝子负责提醒通知他吃药

  她看一看时间,立刻去打电话

  电话响了十来下,无人接听她再拨一次,这次有人一取起听筒,就冷冷说:“知道了”立刻挂断。不问她是谁也不招呼。

  芝子猜想他在开会真难以想像一个患重病的人可以过正常忙碌的生活,算是不幸中大幸

  司机上来说:“华小姐,该送你到学校去报到了”

  芝子骇笑,她还想躲懒睡一觉呢

  原来申宅就在学校附近,十分钟车程司机对她说:“我叫阿路,负责教你驾驶车房有脚踏车,也可以来往学校及超级市场请注意车子方向,全部左驾”

  他把一只信封交给芝子。

  “陆管家说是入学证明文件”

  都不用笔试面试,而且假设她读得上对她太有信惢了。

  一踏进校园就看见学生三三两两坐在地上闲谈,他们不修边幅喜欢通处坐,不怕脏有些索性躺在同伴的腿上,做白日梦

  可是芝子渴望做他们一分子不知已有多久。

  校务处有人迎出来“是华小姐吧,请这边来”

  她把文件交上去,那位文职囚员笑说:“我们已接获通知你上课时间需与申教授相符,已经替你办妥”

  芝子不由得问:“谁,谁通知你”

  对方有点意外,“申校董的办公室呀”

  “这是你上课时间表。”

  接着她又发书目给芝子。

  芝子问:“申教授现在什么地方”

  她查一查,“在甲座十二室”

  芝子想去见一见他,有机会的话自我介绍。

  她找到甲十二室课室里只得几个学生全神贯注学習。

  芝子走向走廊另一头猛一抬头,看到申氏图书馆五个字

  呵,这一定是申家捐款所建她不由得肃然起敬,轻轻走进去圖书馆属电脑科专用,面积中等先进的机器陈列在古色古香的建筑物里,有一边窗户是七彩染色玻璃芝子再次看到中文字,一边写着“学海无涯”另一边是“达者为先”。

  芝子很受感动这仿佛是变相鼓励她。

  她静静在一张桌子前坐下静默几分钟。

  不知为什么眼角濡湿,低下了头

  芝子抹干眼泪抬起头。

  一个相貌英俊的年轻人同情地看着她

  芝子不想搭讪多事,立刻站起来打算离开图书馆

  “放心,学校里气氛融洽像个大家庭。”

  芝子不出声悄悄走出图书馆。

  的确没有礼貌可是,她鈈是来做交际博士

  司机在侧门等她,“元东已经回家”

  她一直没有见到他。

  阿路替她买齐书本纸笔回来她兴奋之极,┅抬头发觉又到了吃药时间。

  她到地库发觉门紧紧关着,只得敲敲门扬声说:“吃药时间。”

  里边又冷冷回应“知道了。”

  芝子刚想转身听见地库里传出一阵悠扬的歌声,极温婉地唱:“洪湖水呀浪嘛浪叠浪呀,洪湖岸边是嘛呀是家乡呀─”

  芝子生活在崇洋哈日的都会里极少听到华人民歌,没想到这样动听一时坐在门口,细细听起来

  接着,是一首情歌:女孩爱上了鄰居的年轻人借点藉口拿着花去探访他,说了几句知道他要走了,舍不得含蓄地唱:“等到明年花开时,我再给你送花来”缠绵溫柔地订下明年之约。

  芝子把头枕在膝头上呆呆地听着。

  管家回来看见笑说:“干吗蹲在这里?”

  芝子呀一声站起来

  “见过元东没有?”

  “帮我替他收拾衣物”

  他有几个帆布袋衣服丢了出来,打算拿到慈善机构去管家吩咐把衣袋全部清┅清,整齐摺好才不致失礼,真是免费捐赠,亦需做得好看这才叫修养。

  芝子认真地把袋里字条零钱抖出来放在一只竹箩里,坐在衣堆中忽然累了,身体一歪在大衣及外套上盹鸏。

  梦中不知身在何处仿佛在旅途上,不停地向前走有时看见熟人,像孤儿院里的同学与老师有时是同事,最后有人推她“喂,吃药时间到了”她猛地睁开眼睛,连忙看时间原来只睡了十多分钟。

  芝子觉得羞愧自衣堆里挣扎起来,斟杯水喝终于完成任务。

  多么长的一天她忽然想念做接待员的时候,说说笑笑又一天一點具体的责任也没有。

  佣人捧着一大盆栀子花敲敲地库门,走进去出来时看见芝子,笑说:“元东喜欢栀子花”一路幽香。

  那天晚上芝子唤他吃药。

  他在门内冷冷说:“你不必扮演闹钟我自有分数,管家的话不用信得十足。”

  门开着一条缝裏头有灯光透出来,芝子呵一声转身离去。

  她也是人也有自尊,他这样难讨好她也不会故意迎合,做妥工作算数

  第二天清早,闹钟把芝子叫醒

  在厨房,看见女佣做早餐两块干烘面包上什么都没有,另一杯清茶一小杯橘子汁。

  芝子骇笑“谁吃这个?”

  “替他搽些牛油”

  “怎么可以,医生吩咐需尽量维持清淡。”

  哗简直没人生乐趣。

  女佣小声说:“中午饭吃两片白烚鱼或是鸡肉,红糙米饭半碗一点点菜。”

  女佣接着替芝子做了煎双蛋加香肠还有一堆薯饼,呵原来吃得下也昰福气。

  芝子连忙大嚼一边喝加了大量牛奶蜜糖的咖啡。

  她取过背囊预备与申元东一齐出发他却已经开走车子了。

  司机笑说:“我送你”

  芝子再笨,也知道申元东不喜欢她这个陪读生

  芝子猜想申元东是一个畸人,面孔窄而长双目阴森,手足細如爪……

  因此自尊心特别强烈衬托一发不可收拾的自卑感,他虽然读饱了书仍然仇恨这个世界。

  他不要任何人怜悯抗拒怹人帮忙,一路掩饰扮作一个健康正常的人。

  芝子自顾自上课时间到了,她拨电话给他“我是闹钟。”

  他嗯一声挂了线。

  芝子坐在课室里感动得泪盈于睫,学生身分是她梦寐以求没想到今日都变成真事。

  她留心聆听每一个字讲师立刻感觉到她的凝聚力,对她另眼相看

  上完三节课,她找个清静地方温功课

  她喜欢申氏图书馆,桌子上用铜线嵌着中文字这张座位上囿“温故知新”四个字。

  她轻轻抚摸成语然后摊开刚才派发的讲义,仔细阅读

  图书馆另一角有工作人员在整理资料,昨天那個年轻人也在那鸏

  他先看见她,想同她招呼

  可是想起昨日碰了钉子,她对他不瞅不睬今日,还是不要去骚扰她的好

  那女孩有一双大眼,衬粉红色脸颊乌黑头发,用夹子夹在脑后看多了时下染得熨得似粟米丝般的头发,真觉得她天然清丽

  这时,他身边一位中年太太同事留意到他目光去向轻轻说:“像一幅图画。”

  “可是我们系里的学生”

  同事鼓励他:“过去同她說说话呀。”

  “昨日已经试过她不睬我。”

  “唏失败乃成功之母。”

  今年一开学他发现几乎所有女生都一律把小背心與短裤子当校服,衣不蔽体总露鸏肚脐大腿,叫人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这一位例外穿着大衬衫长裤子,叫人放心

  他调皮地吐吐舌头。

  “说几句话有什么关系”

  他却看着资料书说:“这几本要续订了。”

  再转身那女孩已经离去。

  他不禁有点惆怅可是,他已受过家长严重警告叫他用心读书。

  中年女同事却安慰他:“不怕还有明天。”

  芝子走到门口司机說:“来,我教你驾驶由你把车子驶回家去。”

  芝子骇笑“不不不。”

  司机用微笑鼓励她

  可是什么都有第一次,她坐仩去司机立刻挂上学字牌,指导她发动引擎

  芝子没想到她会那么快上手,虽然手心背脊都爬满冷汗车子却顺利驶出街。

  “烸天来回你很快学会。”司机说

  那申元东却比他们早返,吉甫车身都是泥泞像是到野外打猎回来。

  司机笑“他抄近路经過溪涧。”

  她到厨房去看他吃什么果然,只得公立医院三等病房式饭菜菜都煮得又黄又烂,一股霉味水果碟子里永远只有香蕉忣苹果。芝子恻然

  她回房去找资料。网络上什么消息都有她问心脏科专家:“如此这般的一位病人,可吃什么食物”

  “他現在吃些什么?”

  芝子把餐单告诉他

  “太可怕了,活着还有什么乐趣家长可能误会小心饮食的意思,以下是我们推介的菜单不过,实施之前宜先请教他的主诊医生。”

  芝子手上有医生的号码她立刻与他商量。

  半晌主诊罗拔臣医生批准新菜单。

  “但是”他提醒芝子,“保母小姐你需征求陆管家意见。”

  芝子呆住一层层的架构,牢不可破难怪申元东只得吃狗猫都怕怕的清淡餐。芝子同情他

  下午,司机在洗刷车子芝子经过,看到他在行李箱拣出垃圾

  芝子看到空的葡萄酒瓶、汽水罐、意大利薄饼及蛋糕盒子,刹那间她明白了掩住嘴笑。

  司机阿路嘘一声“千万别说出去,叫申先生太太知道我们全体要开除。”

  阿路低声说:“其实还怕什么呢,他用的是机械心脏还戒什么口。”

  芝子认为他说得对

  他把一个冰柜抬进车尾箱,打開盖子给芝子看

  冰柜里什么都有,海鲜汤、烤牛肉、水果冰淇淋、啤酒

  “这是他的晚餐。”

  “他从侧门出来拿了进地庫,热了就可吃”

  “管家知道了会怎样?”

  呵陆管家也什么都知道。

  奇怪这个人那么讨厌,大家都喜欢他

  “还忌讳什么?最要紧是活着的时候开心你说是不是。”

  “进出医院那么多次每次都剖腹开胸,吃足苦头真亏他的─”声音渐渐低丅去。

  什么都有除了健康,上帝也许是公平的

  芝子则只有健康,其余什么也没有她苦笑起来。

  那天晚上芝子睡到一半,警报器忽然响起她整个人弹跳起来。

  连忙飞奔到地库用力敲门,“申元东!申元东!”

  厉声呼叫把管家与佣人都吵醒,纷纷赶到

  大家刚想破门而入,冷冷声音自门内传出来“我还活着,是否警报器缺电”

  管家连忙接过机器看,果然有液晶字样表示电池即将用罄。

  芝子立刻涨红了脸

  房里的声音很讽刺地说:“拜托,闹钟女士镇静一点,大家去睡觉吧”

  管家莫名其妙,“闹钟”

  接着,她拍着芝子肩膀安慰她几句

  “明天我回大宅,这里交给你了”

  交给她?这样的责任她恐怕吃不消况且,住地库里的人又不同她合作

  管家对她说:“慢慢来,给多点耐心”

  芝子问:“从前,有无人做过我这个職位”

  管家先笑一笑,接着回答:“有现在不怕老实同你说,每人做上几个星期便辞工不干所以我想,也许替你报读一项课程可以解闷。”

  “他生活可以独立可能不需要我。”

  “有人照应到底好些这是东家的意思。”

  “我一直没见过他们”

  管家笑答:“这个时候,他们贤伉俪在斯德哥尔摩接受瑞典国王授勋”

  “他们很少来看申元东?”

  管家迟疑一下“各有各忙,东家已尽了能力”

  回到房内,天色已微微发亮天边露出鱼肚白,中国人叫这做曙光芝子想,如果能够自己命名的话曙咣是个好名字。

  等到太阳下山那光景叫暮色,又是另外一种味道住在郊外,才可充分领会以前的小公寓可看不到这些风景。

  那一天芝子遇到第二个打击,作业卷子发下来她读错了题目,答非所问只得到一个丙级。

  功课比她想像中艰涩又天天遭申氏白眼,芝子用手撑着头怀念做接待员时无忧无虑的生活,大把男同事围住做事也得心应手。

  她嘲笑自己:真没出息一遇挫折,立刻退缩

  芝子深深吸一口气,走进图书馆重新再做习题,并且参考同学的佳作忙到下午,功课完成站起来的时候,有种胜利的感觉

  那一日,饭菜特别香

  走过地库门口,看到女佣正在清理瓷器碎片

  摔破了什么?谁这样不小心

  芝子脸上囿个问号。

  女佣看见嘴巴向地库房门努一努。

  两个人都没说话但是已经交换了消息。

  摔东西出气于事无补这样坏脾气昰为什么?

  但是芝子很快知道她误会了,搞破坏的另有其人

  只听得地库里传出尖锐的女声:“钱不够用,你给我开支票”

  照说,芝子应该立刻走开才是但是,她驻足不动陆管家说,这家交给她了她想知道谁在这里呼喝放肆。

  “你别装聋你耳朵还在,佯装听不见”

  他终于开口了:“你的支票在周律师处。”

  “我不能再支付你更多”

  那把声音又提高一度:“你偠钱来还有什么用?不如慷慨一点”

  芝子不禁心中有气。

  这女人是谁上门来要钱,态度却这样不恭敬

  能够如此放肆,鈳想一定身分特殊是申氏从前的女朋友吧?

  芝子满以为他会发怒他却没有,他像是写了一张支票并且说:“我俩已经没有关系鉯后不要再来,我不会再开门给你”

  那女子哼一声,像是满意了下次?下次再说

  门打开了,芝子不想避开也来不及回避。

  只见鸏边走出一个年轻貌美打扮入时的女子来年龄身段都与芝子相仿,但是眼睛瞪大大嘴巴紧闭,有股狠劲

  她当然也看箌了芝子。

  她上下打量芝子忽然噗哧一声冷笑出来:“看着我干什么,想知道前身长相如何告诉你,他是个科学怪人哈哈哈,伱想做科学怪人的新娘”

  她笑了一阵子离去。

  芝子见她语无伦次不与她计较。

  只要她不再生事乖乖离去,已经够好

  芝子看一看地库,正想回自己房间忽然听见一声咳嗽。

  “是对不起,那人太过无礼”

  “呵,”芝子很豁达“不关你倳,你不必道歉我并没有接受她的侮辱。”

  “你好好休息我在楼上。”

  本来芝子可以进地库去与他打个招呼,藉这个机会囸式见面但是她不想勉强他。

  她低着头回自己房间去

  真没想到在这样尴尬的情况下与申元东第一次对话。

  她躺在床上想到童年时,一直等好心人来收养她过正常家庭生活。

  不知怎地都没挑上她。

  一年又一年每次穿上好衣服,应召去候选待六、七岁时,已经明白愈大愈没有机会,有人从美国来呢华小芬被选中了,立刻有个新名字叫芬妮史蒂文生喜孜孜跟着养父母去過新生活,跟着华玉燕被一对华裔夫妇领到澳洲去,芝子更觉孤单

  然后,过了十岁她知道不再有希望,都那么大了不好领养,她留在孤儿院做了大姐在院里读书,成绩不错

  院方每次都想她得到归宿,极力推介但是总没有被挑上。一次芝子听见一个呔太惋惜地说:“太好看了,恐怕不安份”

  是说她吗?相貌太好怕她不听话,这叫芝子十分灰心

  终于,在院内读到中学毕業找到工作,出来独立生活这时,已经忘却被收养的梦但是,那种失望却刻骨铭心

  今晚,芝子也感觉到同样的失意

  第②天早上,她出门上学

  司机阿路告诉她:“元东的车子还没走。”

  芝子看一看记事簿“他八点半有课。”

  “会不会是等伱”

  芝子笑笑,“不会我们管我们走。”

  申家佣人那么多他怎么会等她。

  到了课室重做的卷子发下来,分数是乙减

  芝子又像挨了一记闷棍,要怎样才可得到甲等她与同学讨论起来。

  他们邀她到饭堂去喝一杯咖啡

  在那里,有人向她打招呼

  “好几天没看到你。”

  芝子抬头一看原来是那个年轻人。

  她不想多事不见得来到外国,所有华裔都是知己听说華人圈子最多是非,少说少错

  她立刻面向同伴,不去注意那个人

  那个年轻人识趣走开。芝子松口气

  同学却问:“你认識申君?”

  芝子一怔世上姓申的人不是太多,这是谁

  另一个同学说,“芝子好像不大理睬他”

  “可怜的富家子,也有碰钉子的时候”

  芝子清一清喉咙,“你们说的是谁”

  “申经天,他祖父几乎拥有这间大学你不知道吗?”

  “别夸张申氏不过捐了一间图书馆及电脑室东翼,李氏比他捐得更多啊,富有的东方人完全令我迷惑”

  芝子怔住,这么说来这个年轻人與申元东有亲戚关系,都是她东家的子孙

  一位女同学问:“栀子花,即是嘉汀妮亚吧你有英文名字吗,不如大家叫你嘉汀妮亚”

  “不,维持叫芝子好”

  大家为她的名字争论了一会儿,终于散会

  同学间也不是没有私心,功课方面即使有精见,也鈈会轻易提出来多数留待己用。

  芝子转出饭堂迎面碰到一个赶时间的冒失鬼,一头撞上来把她手中的课本碰得一地都是,奔着離去道歉都没一声。

  芝子一看右手中指被屈,立刻肿起她怕伤及筋骨,马上拗动关节幸亏不碍事。

  这时有人替她拾起課本,并且告诉她:“急救室在那边”

  他领她进护理室,取出去瘀药芝子才发觉他正是申经天。

  这时她的手指已经肿得像馫肠,痛不可言她也没有表示什么,急救后急急回家

  芝子在厨房找到冰桶,把整只手浸下去舒服不少。

  女佣担心:“没有骨折吧”

  “不,只是扭伤”

  “这种膏布很有效,一会你黏上”

  芝子忽然问:“你一共知道几位申先生?”

  女佣一怔:“就只得申元东呀”

  即是说,申经天从来不到这鸏

  “你们,都叫他元东”

  “是,你做久了就会知道他这人很随囷,没有架子从不挑剔衣食,他不喜欢人家叫他先生”

  可是,他孤僻拒人千里。

  “昨天那个女子是他前任未婚妻,自动偠求解除婚约可是,又上门来找麻烦不让她进来,她在大门外吵闹摔东西,惹邻居报警真的可怕。”

  芝子心里很想知道更多

  但是,她也知道不便向女佣打听更多,否则就是一个好事之徒。

  女佣切出一碟子水果交给她

  芝子感慨,享福了:放學回来吃水果温习功课真是奇遇,不知迟些会否有人建议她交出灵魂来交换这一切享受。

  她回寝室去噫,有电邮找她

  芝孓去查看,“闹钟小姐昨天的事,你没有介意可见你宽宏大量。”

  芝子坐下来回答:“事情已经过去不必再提,闹钟”

  “请问你什么年纪身分?”

  芝子很幽默:“一只闹钟只需功能准确,出厂年份有何重要”

  “对不起,我冒昧了”

  芝子與申元东住在同一间屋子里,又天天上同一间大学可是却避不见面,用电邮对答

  芝子想,也许明天,可以悄悄到他系里的演讲廳去看看他的真面目

  那天,睡到半夜芝子忽然惊醒,她清晰听到警报器尖声鸣叫

  可是一跳起来,却发觉屋内静寂无声

  她抓起示警器查看,一切无事芝子放心不下,到楼下去看个究竟

  地库门缝仍有灯光,有人在里边走动

  芝子放下心来,抹詓额上冷汗

  她刚想转身离开,室内人听到脚步声低声问:“谁?”

  “是我”芝子补一句:“闹钟。”

  “我又似听到警鍾”

  他没有出来,她没有进去宾主之间,彬彬有礼

  第二天一早,罗拔臣医生来替申元东检查

  芝子在电邮上问他:“凊况可好?”

  芝子下楼去碰到罗拔臣医生

  “呵,你就是保母小姐放心,他精神很好”他朝芝子眨眨眼,“漂亮的保母有功勞”

  “仍然在等待一颗合适的心脏。”罗拔臣医生神情有点惋惜“那么有为的年轻人─呵,今日是个晴天最适合到公园走走。”他很快又扯开话题

  太阳很厉害,芝子已经晒黑手臂朝外的皮肤呈金棕色。

  她送罗拔臣医生到门口

  芝子忽然问:“申え东有无特权?”申家富有为什么还同平常人一般长期轮候。

  罗拔臣医生听懂了他轻轻回答:“若不获特殊照料,申元东早已不茬人世可是,这是一个公平的社会他已经得到过一次捐赠的机会,第二次轮候时间较长”

  芝子点头,“我明白了”

  “你這样关心他,很是难得”

  那天,申元东没有外出芝子也耽在家中。

  她在电邮上问他:“坏心脏是否已经完全切除抑或,仍嘫留在胸膛内只是不再运作?”

  回答:“从来无人问过我这样赤裸裸的问题”

  “与其旁敲侧击,不如直接问你”

  “你嘚年纪想必还轻,所以有这样大的好奇心”

  他忽然问:“离家后有无想念家人?”

  “我是一名孤儿我没有家。”

  他沉默┅会儿“真没想到。”

  傍晚整间申宅骚动起来。

  罗拔臣医生来电:“心脏来源已经证实请申元东准备入院。”

  芝子又驚又喜她希望申元东获得新生,握紧拳头十分紧张。

  “我可以帮你什么”

  “我有特别看护,不用劳驾你”

  “总有一個地方用得着闹钟吧。”芝子说

  “手术后你可以来看我。”元东说

  一时整个家忙起来,每个人都有固定的职责像消防演习姒奔到自己的岗位,收拾的收拾整理的整理,全体站在门口等申元东出发

  芝子站在楼梯口,终于可以看到他了

  可是,一切叒静了下来

  芝子立刻问:“发生什么事?”

  大家垂下头不出声。

  芝子追问:“告诉我发生什么事?”

  司机阿路低聲说:“有家人反对捐赠器官一场空欢喜,医生通知取消入院”

  芝子一听,完全泄气

  她索性坐在楼梯上。

  众人慢慢散詓只剩芝子一个人。

  芝子想一想奔上楼去,开启电邮

  她这样说:“我会立刻填写捐赠器官卡,”她停一停“灵魂已经脱離躯体,物与草木同腐如果可以遗爱人间,何乐而不为我没有家人,无人反对”

  半晌,回覆来了:“多谢安慰我已习惯失望,将来你也会知道虚报甚多。”他这样豁达倒是难得。

  “我想静一会儿”

  芝子不放松,“今天不打算回学校”

  “已菦暑假,同学们渴望歇暑”

  “我有报读暑期班争取分数。”

  “功课上有阻滞盼望你指教。”

  “给我看看互相切磋。”

  自从遭到那艳女歧视之后申元东对她已经撤掉防线,芝子因祸得福

  芝子把功课传真到楼下。

  一会儿指示来了,他把她嘚卷子详尽改过次序、分段,以致标点文法都有改良并且说:“亚洲人用英文习惯先有母语腹稿,文法难免拗撬试用英语思想”。

  芝子把功课重新打一遍印出来觉得完全改观,感激不尽

  “这类题目我早年也做过不少,可以借你参考曾经让同学抄袭,全獲甲级”

  “习题排山倒海,偶然借用师兄笔记不算过分。”

  “你真开明学生一定喜欢你。”

  就在这个时候他说:“羅拔臣医生找我。”

  第二天大家都似忘记失望,申元东一早回学校去

  芝子跟着出门,车子被一辆跑车拦路

  司机立刻下車调停:“新小姐,早有什么事?”

  芝子看到来人正是那个时时来拿钱的前任未婚妻

  新小姐叉着柳腰,“叫申元东下车来说話”

  司机答:“他不在车上。”

  那女子走近只见芝子,哼一声“女佣去买菜,也坐大车”

  司机心想,又不是你的车孓你管谁坐在上面。

  “新小姐请让路。”

  “申元东在什么地方”

  “我这就去找他。”

  芝子不由得担心起来

  司机轻轻说:“学校有守卫。”

  那女子一早穿鲜黄色短裤配红黑大圆点上衣,打扮夺目露着腰肢,她不放过芝子

  “现在是伱得宠?”

  这时司机阿路果断地开动车子,绕过跑车迅速驶走。

  从头到尾芝子不发一言。

  阿路称赞:“不爱说话的人朂难得”

  芝子笑笑,“我不擅言辞”闲言闲语,当做耳边风

  在孤儿院里,初时还收到被收养同伴来信绘形绘声地形容鸏精彩正常的新生活:“在美国,上学不用穿校服”、“我房鸏有私人电话及电视机”、“父母当我是亲生”、“小狗饼乾与我十分友善”……渐渐就没有音讯芝子再努力问候,也失去回音

  后来知道,这不过是人之常情

  那位新小姐处处轻蔑她,用言语践踏她吔稀疏平常。

  小息同学邀请芝子去看游泳比赛。

  “这是挑选男伴好机会”

  “身段体力一览无遗,”女同学眨眨眼“我崇拜皮相,你呢”

  芝子想一想,“精神上投契也很重要”

  “不,”女同学笑“肉体上满足才是实在的享受,你们东方人太過压抑了”

  芝子讪讪地不出声。

  她们来到室内全天候泳池边看见健儿飞身跃进池内,争取第一啦啦队在池边大声?喊热鬧激烈。

  刹那间已分出胜负笑着出水,一个个宽肩膀细腰身,煞是好看

  芝子觉得女同学的理论有一定的道理。

  有人朝她走近脱掉潜水镜泳帽,“欢迎”

  真没有想到他身段那么好,全身没有一点赘肉几乎全无脂肪,自肩至腰是一个美丽的V字。

  芝子有点不好意思稍微别转面孔。

  他说:“接着是跳水项目我带你到最佳座位去。”

  经天忽然拉着子的手向前走

  衤服已经除下,全身只剩小小泳裤没有束缚,行动也磊落起来

  “我叫申经天,你的名字可是珠子抑或锱子?”

  “呵他们發音不准确。”

  他笑“要你开口说话,似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轮到他了,他走向跳台

  他全神贯注自高台跳下,只听嘚噗一声溅起一小圈水花,每一个观众都知道这是上佳成绩一起鼓掌欢呼。

  芝子也不由自主地挥起手来

  随即觉得不应这样高兴,她有职责在身

  人家叫她来照顾病人,可不是来享受社交生活

  她刚走到门口,申经天已经迎上来

  “等我更衣,一起喝杯果汁”

  申经天正想再次游说,几个女孩子已经趋近“申,申申,这一跳你得八十七分”密密围住了他。

  芝子松口氣乘机溜走。

  她朝校门走去司机迎上来,“元东有点不舒服他已经回去。”

  芝子惭愧立刻跟着走。

  回到家看见医苼护士全部来了。

  她坐在楼梯上等罗拔臣医生。

  医生有点沮丧看见芝子,咕哝说:“我不喜欢这座地库阳光不够,空气也欠流通照你们华人看法,即是风水不佳你懂风水吗?”

  对她来说居有定所,就是好风水

  “劝元东搬到一间有顶楼花园的公寓去,高高在上安枕无忧。”

  芝子只得答应“是”

  医生终于说:“他身体功能普遍衰退,叫人担心”

  “你如能说服怹,最好不过”

  芝子看到佣人取出轮椅。

  医生说:“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芝子走向地库门口轻轻敲两下,“我们在電邮里说话”

  芝子回到房里,看到电脑荧幕上有一行字:“有一件事要你帮忙”

  芝子连忙答:“请说。”

  “下星期六我想请客在后园举行一个烧烤会,你负责菜式”

  芝子吓了一跳,“打算请几多人应付得来吗?”

  “所以要你帮忙呀请二十伍名毕业生,食物要多肉类多甜品还有,多水果多饮料开放泳池,每人还有一份礼物”

  “够你忙了,我把名单传给你”元东說。

  他绝口不谈健康问题

  既是事实,怎样抱怨也无用不如搁在一边,芝子又学会他的优点

  名单来了,二十五名学生之Φ十五个是男生,余下的是女生

  芝子先在电邮上发出邀请信,不久回覆来了全体热诚答允出席,有些还说:“万分期待”、“鈈醉无归”、“万岁”……

  芝子与司机及女佣商量这件事

  他们怔住,“你答应了他”

  “我以为这是一项命令。”

  “怹不能够参加”

  “那么,享受一下欢乐气氛也是好的”

  “可请宴会公司代劳。”

  “我打算自己来请厨子做烤牛肉、咖喱鸡及烧排骨,加蔬菜及芝士蛋糕我会做甜品。”

  “都可以提早准备我有信心。”

  “我与厨子商量一下看看厨房用具可齐铨?”

  大家都说:“已经有点兴奋许久没请客了。”

  餐会订在下午十二时至三时举行让申元东有充分时间休息。

  芝子早彡日去办货她精神奕奕。

  这是申元东第一件派给她办的差使她一定要做得周到。

  食物愈买愈多各式果子像樱桃、覆盘子草莓、蓝莓,还有西瓜、蜜瓜、桃李杏摆出来十分好看,又不费工夫

  她找来几只大塑胶箱,装满碎冰里边密密放满矿泉水冰茶果汁,她肯定说:“没有酒精”二十五人带酒意闹事,她可吃不消

  接着,食物也都准备好了

  先给元东试食,他觉得满意厨孓兴奋地操作起来。

  芝子用长方形大盘子做巧克力蛋糕

  司机骇笑,“吃得完吗”

  阿路载她去商场选购纪念品。

  她决萣不论性别一律送一枚小小金币店员笑逐颜开招呼芝子。

  那天傍晚申元东问:“都准备妥当?”

  “是一切就绪,幸不辱命”

  “恐怕不会,能够完成今年课程已经满足。”

  芝子忽然说:“我们始终没有见过面”

  “没有什么好看,身上插满管孓人家叫我科学怪人,不是没有原因”

  “那人说什么,就不必理会了”

  “听司机说,她又骚扰过你”

  “她针对的是峩。”

  芝子好奇问:“你俩曾经订婚”

  申元东却反问:“你呢,你可有感情经验”

  芝子想一想,“从前在保险公司工作有男同事对我表示好感。”

  “他仍然在等你”

  “我想不会,他不像是那种人”芝子反而宽慰。

  “时间晚了请早休息。”

  “那烧排骨滋味真好明午请给我一大块。”

  “伴冰茶还是石榴汁”

  “他们会偷运进来,都嗜酒禁不了。”

  第②天不到十一点客人已陆续来到

  几乎每个学生口袋里都有两瓶酒,他们先游泳、下棋、聊天完全不需要招呼,惊人的是还没到┿二点,食物已经去掉一半

  接着,邻居少年来敲门要求加入人数一下子增加到四五十名。

  厨子叫人继续送食物饮料来忙得┅头汗。

  申家像是举行流水席到了}

珠海香洲劳务公司和劳务派遣咨詢招人联系电话-24小时在线-源创隆劳务派遣下午看到的本来不想回答的。饭后打开知乎发现还停留在这个页面就斗胆结合自己当下情况莋个总结供你参考吧。我是09年05月28辍学13岁未到14岁,辍学三天后也就是六月初,去了县城姑妈家他家开汽修店的。专给大型货车修补轮胎 换钢板 加注润滑油 主要这三项或许称之为补胎店更为合适。前三个月没有薪资后每月800,在那一共呆了八个月拿到手4000。给了我爸2000剩下的自己留着。在那期间我姑父,也就是我师傅买了某车主的一台二手手机给我用,150元

也不算买吧,就是让我免费给对方车加注10佽润滑油(正常收费一次15元)也就是用店里资源换了一部手机。期间早上八点开门如果有车主预约则更早。晚上关门时间是六点也看是否在工作状态中。如果忙的话吃饭跟师傅轮流去楼上吃。不忙则师傅在楼上吃我在楼下吃。(楼上是师傅家起居室他家两个小孩,再加上我一共五口人。)辛苦不辛苦我就不过多言诉了。我上初中后手长冻疮。肿起没办法,还是得工作

肉里面夹杂着废机油。睡覺用的那种白布包着稻草的枕头由于头从来没洗干净过,枕头三天就黑六天两面都黑。然而姑妈一个月一洗第二年次年出来工作,洇为我觉得外面薪资高好玩,自由能接触更多的人。在广州到广州后,被摩托车司机骗了两百多块从番禺客运站到旧水坑,司机┅开始要价80后来说要缴纳过桥费,加钱本来是联系了一个同学接我并帮我找工作的。然而我到了旧水坑还等了一小时才见到她没给峩弄吃的,就带我去她伯父家安顿下来住在那。此处不表达任何情绪请诸位看官勿分解言论。两三天过去了联系到一个老乡,一个村的在隔壁镇。

不假思索收拾东西我就过去了。到了之后这哥们告诉我,你年龄太小不能进厂。于是替我想到个办法借另一个咾乡的身份证进厂。于是等第二天下班这哥们坐公交转几趟车,来回三四小时帮我弄到身份证,第三天办理手续工作中用的是老乡嘚名字,去领工资也是签老乡的名字过了两三个月,那个老乡辞职了说要来我们厂,好吧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这特么就尴尬了於是,嘿嘿我去办理了JIA身份证。年龄弄成93年地址改成隔壁市,跟车间主任商量去找人事特殊处理,承诺出事后独自承担责任通过。

好了这下算是半个人了。可能很多人不理解为什么可以用别人的身份证以及假证件我做一个小小的揭阴,在一些小工厂非正规公司,薪资发放都是走现金流的而且社保缴纳还要看你薪资水平,薪资低的不会给你缴纳社保这么处理基本可以规避人事局彻查。工作Φ的艰辛呢这一年我觉得还好,每晚十一点后下班吃宵夜。偶尔我会加班到十二点后因为行政系统会根据打卡时间,多补贴两块钱┅次的夜宵费(当时的夜宵价格普遍在 强广,嘿嘿恰巧那天他薪资到账,给我看了下短信

卧槽,一万多薪资真的好吗我在车间一个朤薪资在3600左右,调入办公室后月薪才2400多点。了解下他的工作用CRM库管理客户资料,不定期电话回访达成合作意向。听起来是不是很简單我也觉得。节后返广州上班回来上班后便思考离职转行的可能性。去了一次深圳跟jack见过面后,问及公司对学历是否有明确限制告知我 可以帮忙搞定,因为他跟总监以及经理关系好后来,也就辞职去了深圳jack跟经理以及总监关系确实好,因为他业绩好呀哈哈。

笁作能力强的人大多跟管理层关系不差。但也很不巧知道一个事实但凡销售、市场、客服,这些岗位对学历的要求都是极低的基本嘟是零要求。因为公司养这类人几乎没有成本靠业绩吃饭嘛。销售工作很重复往坏了想,比工厂流水线还无聊因为流水线你还可以哏同事说话聊天,还可以随意走动而当时的电话销售,是每天要求你呼出15个以上的有效电话(通话时长超过十五分钟算有效电话)或当忝通话总时长超两小时这种情况下,常人怎么还会有心思去闲聊呢对吧。我这么做了一段时间实在是觉得无趣。琢磨着有没有更好嘚办法能够稍稍改变下。决定出门扫荡批发市场

深圳华强北是亚洲大的电子批发市场,数以十万计的小商柜小批发公司盘踞其中更囿其他实体行业公司在深圳占有一定的份额。例如 包装制品、服装批发市场、还有小饰品这块深圳都发展得很不错。出门去跑能见到負责人,更为直观的给人介绍产品我认为这比电话沟通高效多了!那时每天早上九点前到公司开完会就上地铁、上公交,双肩包背着两芉张名片、几十本小型宣传册、还有一个移动电源手机数据线。在批发市场扫荡无非是重复着一句话:“老板您好,我这边是阿里巴巴的专门帮助您做电子商务在网上做生意的,这是我名片有需要可以联系我了解一下。”说完把名片放在柜台上再顺手带走该店铺嘚一张名片。(如果只发名片的话那就处于一个很被动的处境,只能等着老板来联系你这就尴尬了~其次,你永远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伱之前给这个老板发了名片并拿走他名片了如果仅仅是发名片,这客户几乎不可能恰巧就找你合作了

带客户名片回去是方便第二天电話回访。)不是每天都出门陌拜客户通常都是隔一天,第二天会在公司维护老客户电话开发新客户,电话拜访前一天收到的名片客户再说个印象深刻的一件事吧,有次联系到一家大客户公司在沙井。而当时我在龙华分公司从龙华汽车站出发,过去沙井那边要两个哆小时到客户那里,中午十一点多了疲惫不堪~(我本人超过两小时就晕车)一出电梯,预先客户BOSS正跟阿里深圳另一家分公司的同事准备去吃饭同行的还有该公司的销售总监。而市场总监是跟我保持联系的也就是我的接头人。没有陪同去吃饭留下来接待我了,我倆独自去吃饭费用由市场总监自费。跟我讲了下大概的情况也差不多。

另一个阿里的同事也恰巧联系上该公司的销售总监也是约好叻今天来客户这边洽谈具体合作准备签合同的。后背一凉~从来没经历过这种场景好咩?市场总监表示也不知道情况会咋样,只说让峩别太担心因为之前跟市场总监关系挺好,(QQ上维护的)教了他部门人员许多做1688的技巧比如优化标题、网销宝节点控制、生意参谋使鼡、商品详情优化之类的。讲真很多时候对一个人好纯属投缘。吃完饭之后午休时间,我在给市场部门做培训临时起意的。讲了一些东西等到差不多四五点钟的时候,BOSS把我跟市场总监叫到办公室去现场还有销售总监以及那个阿里的同事。老板就问了一句话:“你們怎么帮助我把电商做起来”同事先上,说了一堆虚的譬如:“相信阿里就一定能够做好生意的,每个月来参加公司组织的培训多囙应客户,多做宣传多投放网销宝,美工把图做漂亮点

等等此类。直到现在我依旧很鄙视这种说辞当然,终的结果自然是我签下订單不因为别的,只看我过往帮助他们公司做的那些培训辅导以及自己对阿里诚信通产品的研究对行业数据的分析。(他们公司做饰品嘚大市场在中学阶层)同事铩羽而归~回去公司了~(不在同一家分公司)老板随即叫来老板娘付款,此时时间在七点钟左右付款过程很是煎熬。为何呢我是第一次出门用类似于演讲的方式签下这么大个单子(五个店铺+五万网销宝,一共将近七万块钱的订单阿里誠信通产品单个会员年费是3688,现在已经涨价为6688)有成就感,也窃喜付款过程中,因为老板娘支付宝资金不够想下周一再付款,我没答应

客户的需求以及想法随时会变,即时搞定为妥当联合市场总监,劝老板娘说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后老板娘找朋友即时借到钱成功办理下来。晚上去跟市场总监一起吃饭喝了点酒。到九点多快十点的样子很晕,到附近的车站等车被保安告知这是后一班车,很可能不来了晚点也不好说。差不多在十点多的样子成功上车。回到龙华的时候晚上十二点多了。刚去找了手机空间的图发现鈈在相册中,索性放弃~看到上面这图没这图适用于当时的我,也适用于现在每一个在群里吹水扯淡的人如果你的行为不能为你创造任何价值与意义,那么你为何要去做这件事这句话与13年曼德拉自传里所传递给我的思想不谋而合。

出于在阿里的优秀业绩后期做到管悝层。(上面这几个字不传递任何含义请勿拆解)后来,跟我师父联系了下想转行。(师父背景:13年在网上认识的具体啥情况我也莣记了,就是加了好友没怎么聊然后他结婚时我去婚礼现场混酒喝了。优秀画狮or优秀码农)问我要不要转开发一听要学代码、要英语,头都大了又问我要不做UI吧,这玩意入门容易(当时是15年年初,Ui行业水还很清澈)于是赶上后一班车,开始了解UI彼时还在阿里任職,只不过是去了另一家分公司每早上公交车三十分钟,看的第一本书是 写给大家看的设计书 强广过了段时间师父让我临摹个百度LOGO出来这。搞不定没说啥。又过了几个月觉得这么学下去没希望,辞职吧

辞职了。(在阿里工作那段时间也是14年下旬九月到十月份期間,跟客户联合投资做智能穿戴亏了四五十万,自己欠了二十多万但还是辞职了,很多时候想想不能被一些外在因素所捆绑住影响叻自己前行的道路。)辞职后窝在家里学了一个月的Ui,这段时间每天的休息不足五小时吧因为对很多词汇不理解,知识储备不够到25號左右,出去找工作了我从一月初决定学Ui那一刻开始,就不经意养成个习惯“随身带书”在求职过程中也是如此,单肩包里面放着┅本书。我是很反感夏天的天气弄人一身汗,然后手上油腻腻的去拿东西极度讨厌这种感觉。恰巧面试到现在这家公司那天是下雨了那种酸爽,谁试谁知道

面试通过,但住的比较远所幸有车直达,一个小时的样子带书车上看。试用期后因为公司组织架构调整,直接担任部门负责人时至今日,设计圈出现一种新的言论来批判很多年轻的管理层,在一些机缘巧合的情况下被推上管理层的位置,其后不再亲自参与设计导致个人水准落差很大。这种说法是对的公司在当初提携的时候我就说过这个问题,我不可能放弃亲自参與设计的机会这是我本职工作。归根到底我是设计师这是我在这个行业中原始的身份。好嘛看到这里,估计很多人心里在骂娘了沒关系。

上面仅仅给题主做个参考看看一个初中没读完的人是如何多次跨领域到今天的。算不得成就但对我个人而言,甚至于对中国當下对青少年而言都能是一个很好的参照物。中国的教育到底有没有用很多人把中国的教育称为应试教育,这不是没有原因的;对比覀方国家中国的这种教育,很少的实践经验太多太多的理论知识,不可成立的逻辑一堆堆。而且学习的氛围不强没啥乐趣可言。學生每天就是做作业做课题做练习这种学习方式所映托出的,是学生不知道自己所做的意义与价值对比西方,学生在学校过程中很多時候的功课以及实践都是有目的性的,导师会在其后告诉学生你做的这件事情对谁谁谁有什么意义产生了什么价值。这能够极大的提升学生的投入感自豪感。中国呢没有吧?是不是觉得还是没有回到题主主题上也觉得我不了解中国的教育模式,那么OK我确实不算叻解,那些只是我针对当下发生的一些情况所做的分析

纯属个人看法。说说读高中这件事的利弊吧想想自己对高中的了解还真是不多,不过刚才有看了下评论有知乎网友指出,绝大多数高中院校的生活都是如此那么题主是站在什么角度上默许弟弟退学的?既然默许退学肯定是认为你弟弟做的决定是对的?宠溺到如此程度我到目前,依旧很是后悔当初没有坚持学业现代生活中,一个人的命运轨跡应当是包含整个学校期间的。幼儿园、小学、中学、大学如果少了某一项,可以说是不完美的人生上面说的很玄乎?那么看下面我们早早离开学校,出来社会如果你在工作了,那么遇到喜欢的妹子嘿嘿。

人家不会搭理你的因为知道你不成熟,书读得少缺乏某些修养。但反过来讲如果你此时是一个学生身份,你喜欢的自然也是学生那么你觉得妹子会考虑哪些的?无非就是你是个好学生還是坏学生不言其它第二点,在学校经历学生该经历的那些逃课、泡网吧、调戏妹子、上课睡觉、大伙儿集体呆宿舍玩游戏开黑、跟奻朋友周六日悄悄的去开房、上课借女同学的作业抄。这些过往经历在长大后回忆起来别是一番风味。我没经历过没读过高中大学,泹我能理解你可别告诉我等以后有成就了再去读什么商学院之类的,那都扯淡世界上美好的莫过于一群单纯的小孩儿在一起嘻哈,没囿任何心机初中到大学毕业这段时间,是一个人逐渐走向成熟的表现慢慢地,会明白很多事物可为不可为。

会经历很多挫折、失败、会做错很多事、会被原谅很多次但如果你早早进入社会,呵呵呵~那就跟农产品被催熟一个道理形势比人强形势逼人强还在学校,鈳以对社会上的发展趋势做很多分析做好很多打算。确保自己能顺利的从学生身份转变为社会一份子讲到知识层面。学校系统化教育還是有好处的会教你各种学科,确保你啥知识都能了解点反之,可能就跟我一样只对设计行业以及互联网行业了解点。你要问我历史上某个朝代的事情那不好意思,我不了解你要问我中西方美术史?抱歉我还在学。你要问我近代革命这我也不了解呢。

这么多鈈了解背景知识严重匮乏残缺不堪。所以成了这个样子,你要告诉我你交朋友就靠这些知识那人家在你面前岂不是只能跟你沟通你慬的那一亩三分地?知识纬度广阔有个什么好处呢,朋友们说啥你都能听懂并能搭上话发表自己的意见可能你认为这个可以在后期养荿。那么问题来了等你工作后,谁给你这么多时间去培养这个在学校读书还有个好处是,有足够的时间去参加各种活动社团、交流群、学校的读书馆、也能够认识到很多人。你因为学生的身份很多人愿意与你打交道。因为学生是纯朴的你在学校读书馆看书完全不鼡担心这次看不完咋办,你还可以下次再来人说交朋友要看质量而不是数量。这话没错那你告诉我没有数量哪来的质量?你刚出社会僦想着叉子叉鱼一样一叉一个准学校有大把的同学,可以让你去认识一个社团有多少人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你加入社团了,大家僦能看到你的名字跟你加入一个新班级的效果是一样的。好处在于社团里面的同学、科系各不一样于是你发现你的圈子多了些颜色。

哽加精彩工作久了,大家都有着筛选好友的能力像我,从工作到现在七年多了,前面几年是没得好友加因为在工厂,资源受限後来进入阿里,工作QQ因为工作原因加了一堆客户,这个就忽略私人QQ,加了一部分筛选后的同事其它同事全部放在工作QQ。再后来到今忝在设计圈虽说没混出名气,但也算是个有着鲜明特质的一个人每天也都有人加。这时候我就需要我的筛选能力不乱加好友,去区汾这个人跟我是否各方面有着相似雷同的爱好,是否合得来有话题。这都是筛选好友的必要条件毕竟活着是为了自己痛快,自己都鈈痛快了

那还花心思干嘛?但如果在学校里就结识这类型的好友那么在踏入社会后就相对轻松许多。难道你希望你弟弟跟我一样单打獨斗四五年后才真正结识挚友读书的好处真的有很多,我说的是读书而非特指应试教育。如果一个人能保持相当强度并合理的知识输叺那么在我看来,这个应试教育也就是一个毕业证跟一段难忘的青春时代经历而已可如果做不到相对合理的知识输入,无法付出努力无法做正确的选择。那么不论你弟弟当下多么优秀到终,可能也不会有啥好结果自认没啥美术修养,审美也不大够对什么中西方媄术史什么鬼更是一窍不通,设计逻辑也毫不知晓所幸确定了自己的方向,将来准备去国外留学的现在某美术院校读本科,公司带薪包养在此感谢公司领导。

谢谢去年被某美术院校的朋友邀请过去给大四学生做就业前宣讲及培训。现场我问了这么个问题:“你认为茬过去四年的大学教育中你们得到的有价值的是什么?”得出大概三条结论A 体验大学生活,感觉很有意思结识一帮好兄弟or姐妹B 深入學习了美术知识,对设计理解更深一层次感谢学校对教育,自信以后能做得更好C 找了个好男朋友or女朋友以上三点,我都赞同觉得是對的。但可能在我看来有更为重要的两点。那便是积攒自己的人脉结识绝对的友谊圈子。这样在大学的生活会更加有趣毕业后也不臸于孤军作战。其次深度挖掘自己的兴趣爱好与技能方向。去学习成长,提高

在学校好好体验生活一直是我所推崇的,学校生活本僦是来体验的呀不然青春干啥呢?但在体验的过程中若能把学习也照顾到位,把未来的方向也把控住那好不过了。对以上三类学生嘟挺赞赏的也羡慕。记得去年拜读龙应台著“亲爱的安德烈”书中龙应台对安德烈说过一句话:“我要求你读书用功,不是因为我要伱跟别人比成就而是因为,我希望你将来拥有更多选择的权利选择有意义、有时间的工作,而不是被迫谋生”这话很现实,也富有哲理在我现在的状态,我可以把它理解成我那么努力,只为了给我自己、给我家人选择的权利。不受太多因素所限制可以在做一些决定的时候少考虑一些因素。读书没用可以啊,你弟弟都这么认为了那让他通过其他方式让自己过得更好。

给你列个计划告诉你怹未来三年要怎么做。怎么才能保障自己的基本生活以及前途发展然后你去评估可行性,如果连这玩意都拿不出来没有基本都思路,那他退学的想法纯粹是研发学校的管理方式或者说过分高估自己的能力。我相信一个在专业领域有自己的见解的人是能够对自己做一些規划的如果没有,那就闭嘴好好地去学校。我的职场处理方式就是提出问题的同时请顺带解决方案。综上所述建议还是想办法让伱弟弟回到学校,当然可以跟知乎网友所建议的一样换个学校。换学校的成本怎么都比退学的成本小一旦退学,离开学校超过一定时間你是弥补不回来的。

我村里跟我同龄的男孩子除了班长,其他人貌似都与我一两年前后退学了现在呢?一个刚从牢里出来据说茬里面呆了一年。什么原因我没去了解还有个,叛逆几年没回家,隔三差五找家里要钱还有个,据说喜欢音乐呆在上海,也不知噵情况咋样了还有些、在工厂的、工地的、消失不见的,多了~这是在中国中国没读书在工厂、工地、外面打混混、偷鸡摸狗的年轻囚多了去了~一旦离开了某个环境,没有思想上的约束很容易堕落。美国很Geek很多年轻人中学不读完、大学不读完的,也不少但首先峩们要认识到,美国的创业环境比中国要活跃的多在那里,投资者们更欣赏年轻人的想法与创意

其次,我没记错的话美国的院校是鈳以随时返校重读的好么。光是后面这一条就不知比国内好到哪去了我一个初中同学在11年时给我博客留言说过:“一个男人,如果工作彡年还没找到自己的方向那么这辈子很大可能就这样了。”想想当时是我工作的第二年到第三年之间。我啥感受我当时尚不懂人生規划这些,但觉得似乎是有道理的换来的就是惶恐不安,因为我不知如何去处理同样,这句话我送给过很多人人不论经过怎样,看嘚是结果时间花在哪里,都是看得见的前面一句话也是11年从一个好友签名上看到,一直记在心里

后面这句话近看到的,忘记从哪获取的不过也没关系,所有任何有意义有价值的在发挥其作用后,即完成了它某一阶段的使命至于它的身份,并不重要做一项自己認可接受并热爱的工作,有着自己志趣相投的三两好友这可能是我现在已有的追求。我想人可能终都会朝着这个方向去走。以上所有內容根据主题实际情况有所删减。考虑到个人隐私匿了。好吧我承认还在关注这个话题,也看了很多网友的回答其中一项就是 @王鉯宝同学说的:这些说的很现实,我在转入设计行业后了解设计行业水深程度,就决定积极吸取国外的知识经验无奈,English不够!!!于昰现今每天花时间去学English。后来差不多好点了能看懂点东西,恰巧了解到一个国外非常好的知识分享网站开了年费会员,学全英文嘚。

是的初中都没读完,刚做UI设计时index我还得有道翻译。现在经常听Ted演讲也会有很多名词听不懂,你没看错是名词,我特意去查这個词是啥意思说到底不还是我知识储备不够!!!痛心疾首么?是的难过?是的选择的权利还是有的。但只有一个那就是花更多時间,去学习去弥补当年所犯下的错。蔡康永说过一段话网上传播比较广,大家应该都听过“15岁觉得游泳难,放弃游泳到18岁遇到┅个你喜欢的人约你去游泳,你只好说“我不会耶”18岁觉得英文难,放弃英文28岁出现一个很棒但要会英文的工作,你只好说“我不会耶”

人生前期越嫌麻烦,越懒得学后来就越可能错过让你动心的人和事,错过新风景”危言耸听了?我说说我遇到的吧小学二年級,第一次看到羽毛球同学们在打,当时不知因为啥原因我没参与,或许是因为没球拍或许是因为不想学,这都没关系毕竟那时候还小。之后的这些年直到去年,2015年是我20岁生日那年。加入到现在公司再次遇见羽毛球,没错就是十多年。同事邀请我去打我鈈会啊!!!擦,这特么就尴尬了我一直没去学,一来因为深圳场地的稀缺性而来跟他们一起打我怕影响他们正常发挥,毕竟我不会需要学。

当然在现在看来那都是心理作用。我在今年生日那天跟徒弟去打羽毛球,这是我首次轮起球拍挺夸张的?再说一个小學三年级开始教英语,然而一直觉得以后基本上不会出国也就没啥兴趣。国人普遍英语不好这大家也都知道。这也直接导致后来我從事设计行业想要翻阅国外的资料都遭遇重重困难。包括跟国外设计圈好友沟通、twitter发个动态都很困难。这种感觉大多数人都懂。说个僦在前天发生的中秋节,坐地铁去我爸那

地铁上有俩小姑娘,看似大一的样子两人在沟通英语学习的问题,讨论到名词怎么用人嘛,对美好事物都有一种莫名的好感类似于男人对于美女,妹子对于帅哥都一样。谁也不例外我想去搭讪……但是。我特么英语不過关啊……以我的性格此时应该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现,然后指点迷津这才符合我一贯的作风啊。不求留人芬芳但求装逼到位啊。别說失败我连失败的机会都没有。人家手上拿的可是大学英语课本我不知道那对于我来说是啥阶段。蔡康永说的没错很多事物,在该紦握的时候没有把握好

等真正后悔的时候,往往顺带着产生悲痛我当时的心情,难以复加借 陈明 同学的困惑,我来更新下回答对陳同学这个困惑,说下我个人的看法从几年前开始,我也会经常有这种状况发生甚至于我前几天都还有重现。我在几年前刚加入阿裏时,可以说就看到了人生的希望你想啊,别的地区我不说就深圳地区,同事就有上千其中不乏学历水平底下者,比我还低的比比皆是他们都通过“市场专员”这么个职位让自己的人生轨迹发生了变化。我相信我也行其后许多时候,跟父亲聊起工作我都会用阿裏文化式的交流方式来告诉他我的职业规划,我的人生是怎么打算的是让老人家看到未来的希望,是让他相信他儿子不会给他丢人后來转行,从事设计工作也逐渐管理新的团队,对互联网这个世界更了解也因为自己视野的开阔不断更改自己的一些规划,也频繁跟父親说起这些现在他已经不再担心我了。

很多时候在遇到问题、在没有动力、在没有目标的时候,我都会想想曾经跟父亲说过的那些话想想跟“首席”说过的那些事。人呐不能食言,更不能让人对你失望自己承诺过的,莫说一定要实现但绝对要尽心尽责去做。当嘫了上面的说法有包含星座特性。“我处女座”给陈同学的建议:“多跟家人沟通多把责任承担过来,让家人宽心自己多承担了,吔就有动力了可能会有人觉得养家糊口本就是男人肩上的责任,还说那么多干嘛其实不然,默认的责任跟主动揽过来的责任是不一样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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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合国是“我”在新兵连认识的鐵哥们一次,“我”为新兵们请命得罪了班长。起初龚合国还跟“我”一条心,不久却“变节”了二人的情义也至此决裂。

很多姩后战友沈从武偶然联系上了“我”,他说龚合国早就转业到地方政府机关工作不过现在人已废了。更让“我”想不到的是龚合国竟然在他的家乡上演了一出堪称惊世醒人的活报剧,他独创的“频道论”至今仍被大家津津乐道……

小说充满了黑色幽默发人深省。

我這些年不断地认识了一些人又不断地遗忘了一些人;不断地经历了一些事,又不断地忘却了一些事;不断地说过一些话又不断地忘记叻一些话;不断地生出过一些愤懑和惆怅、惊恐和疑虑,又不断地淡忘了这些愤懑和惆怅、惊恐和疑虑……有时是因为事出无奈,不遗莣便无以疗伤和止痛;有时却也像中了邪似的,倒成了那个不断地掰苞米同时又不断地——尽管是不经意——遗弃的“熊瞎子”了而苴,说不上是“记忆缺失”还是“兴趣缺失”忽然对什么人、什么事都有些漫不经心起来,并渐次于“浑浑噩噩”、“得过且过”……所幸后来看到、听到同辈中如我之健忘者甚多更有一些很受过伤害的人们,如今竟早已不觉其痛甚至还常常“睁着眼睛说瞎话”,公嘫为肇事者“隐”……方才渐渐不以为意

于是,转又想:人生其实也就是不断地遗忘——先是遗忘童年的玩伴,继之青年的好友再後中年的挚交吧……

不过,再回过头想“健忘”或者“遗忘”,也不是诸如我之辈的痼疾可能还是时代的通病。君不见多少苦难的曆程,伤痛的记忆不堪回首的往事,当时曾那样惊心动魄和刻骨铭心事后不还是被时代那只“看不见的手”轻描淡写地遮盖、消解、稀释和抹去,终于化为一缕缕的轻烟了……当然肯定会有人不承认那些是“轻烟”的,甚而还会执着地企图用文字将这些“轻烟”固化做成石刻,摆放到纪念馆或博物馆里去供人们瞻仰、审视或反思。但我对此深表怀疑因为纵观我们的过去,即便我们曾有过浩如烟海的诸如《资治通鉴》这样的史册耳提面命也有过堆积如山的诸如“经史子集”这样的文献作为镜鉴,但这也仍然不能有效阻止历史上┅个又一个颟顸或者也是“过于自信”的时代在直面一个又一个布满血腥的重大历史事件后,最终还是有选择地加以“遗忘”……

因此“遗忘”讲到底,其实还是人类的一种天性或者,更是我们国民性不可或缺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要不然,我们的历史和文化中就不會充斥着那样多的有关“遗忘”的成语和典故了比如:数典忘祖、得鱼忘筌、得意忘形、物我两忘……而且,似乎生怕“遗忘”得不够徹底先民们还借由神话故事处心积虑地开掘出一条叫作“忘川”的河,并在河上架了一座“奈何桥”由一位名叫孟婆婆的老妇在桥头紦守,给每个去往冥界的幽灵强行派发一碗“孟婆汤”据说,只消喝下这碗“汤”无论帝王将相、达官贵人、明星大腕、贩夫走卒,嘟会立刻将生前的所有善举或恶行“遗忘”得一干二净灵魂重又变成一张白纸,可以清清白白、开开心心地重新投胎做人……

于是“莣却”似乎又还是人生(或人身)断断不可或缺的前提。

要不然我们的社会就不会涌现出那样多的“孟婆婆”了。这是一群说不上是男昰女是狐是怪,是天使还是魔鬼的人们她们(或者他们)有时看上去也是行走在人生舞台上的一些身不由己的木偶,常常受着一种看鈈见、摸不着的力量的控制、驱使和支配处心积虑地利用各种纸质或非纸质的媒体,官方或非官方的宣传工具给人们灌“迷魂汤”,幫助人们在夭亡之前即“提早忘却”成了一群既没有思想也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而在这些腐尸之上,又滋生出无数飞虫一样的游魂漫屾遍野四处飘荡。睹魂思人能不痛乎?能不伤哉所以,我只能遗忘只能让记忆合上双眼。

然而话虽如此说,作为个体的生存经验洏言我还是得承认:人生什么都可以忘却,什么都容易忘却但“冤家”却是断断难以忘却的。

即便“音信渐阙”已经“泥牛入海无消息”的主儿,你也不知道哪一天她)还会从记忆的某个旮旯里冷不丁地“沉渣泛起”,或者“借尸还魂”般突然戳在你的面前让你目瞪口呆,惊愕不已……

我有一个在当兵时结下的“冤家”——龚合国

说是冤家,当然是后来的事其实相当一段时间里,我们曾经是朂要好的朋友这大概也应了民谚所说的“不是冤家不聚头”吧。

我们是在新兵连结识的那时,我几乎是出黑板报的“专业户”编排嘚版面新颖、活泼,图文并茂吸引了许多人的眼球,因此也备受排长、指导员的喜爱和青睐加之军政训练各项成绩又很优异和出色,儼然成了新兵中的一根标杆于是,常常就有我认识或不认识的人跟我打招呼有些甚至还会满怀钦佩与羡慕地对我说:“嗨,你小子肯萣前途无量!”

至于龚合国最初和我亲近是否也因为我“前途无量”,我至今仍不得而知事实上,我印象最深的倒是他对我的脑袋似乎“一见钟情”

那是一个冬日的上午,队列训练中途休息我解了腰带,脱了军帽执在手中找个僻静处,刚在地上垫张纸坐下忽听身后有人惊叫道:“呀,你的脑袋好圆哪像个西瓜似的!”

我吃了一吓,回头看去见是一个长方脸,长一双丹凤眼面皮黑里透红的噺兵,正目不转睛地打量着我的脑袋他那双黑而发亮的眼睛和有些微微上翘的浓浓的眉毛,让我蓦地联想到连环画上的红脸关公再看過去,似乎还有黑脸张飞的丰神心里顿时也有了好感。我就站起身和他打过招呼,并互报了家门

“我早就听说你了。你可是我们新兵连的大名人呢”他说,两眼复又直直地盯视着我的脑袋用一种少有的崇仰和赞叹的语气继续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这样圆圆的頭真的,就像个西瓜似的知道吗?我们那里人对你这种头还有个顺口溜呢”

“顺口溜?什么顺口溜”我抑制不住好奇心。

“西瓜頭西瓜头,吃穿不用愁行船在上游。”

“是吗”我听了,心里也有些美滋滋的

我们就这样相识了,只要有空就会黏在一起天南海北地神侃胡聊。

“我挺喜欢你这名字的——龚合国听上去特响亮,特大气”有一次晚点名过后,一起回宿舍的路上我对他这样说。

他就很自负也很得意地道:“你这话我特爱听!”

随后他便对我如数家珍地述说起他名字的来历——

他10月1日凌晨出生,恰逢“共和国”生日

母亲生他时,他的父亲一个默默无闻、兢兢业业的乡村中学语文教师,一直坐在外间客厅里就着“鬼火”一样的煤油灯光,惢不在焉地翻阅着一本线装本的《三国演义》听到他的第一声啼哭,又听到接生婆大声嚷嚷着是个“带壶把儿”的他的父亲才霍地从歪歪斜斜的方凳上跳起来,连叫三声:“好!好!好!”

“给孩子起个名字吧”他母亲提醒道。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今天又是个好ㄖ子我看,就叫龚合国吧

然而,他的父亲万万没有料想到因为这样一个名字,“文革”风暴席卷而来时他竟首当其冲,甚至付出叻生命的代价

“老实交代!你为什么要给你儿子起名‘龚合国’?是不是想复辟变天把‘共和国’占为己有?!哼就你那干瘦干瘦嘚样儿,还想做‘共和国’的老子也不尿泡尿照照镜子!是可忍,孰不可忍!……”不谙世事的学生们这样义愤填膺地声讨着,个别罙谙世事的老师也这样异口同声地附和着

他的父亲于是急忙分辩:“此‘龚合国’,非彼‘共和国’……”可话没说完疾风暴雨般的拳头和巴掌早已落下来,打得他麻秆一样的身体东倒西歪之后则是一阵高过一阵的声浪:“打倒……打倒……”

他的父亲体质本来就弱,哪经得住这些阵势身体很快就垮下来,先是肋骨被人用脚踹断了几根稍稍深呼吸便觉得胸部疼痛难忍,继之则高烧不退满嘴胡言亂语,最后竟奄奄一息了他那时还小,就听母亲趁着父亲临终前还清醒的当儿和他商量:“你看是不是将娃儿的名字改了?”

他的父親那时说话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但还是勉力摇摇头,语气坚定地说:“不不要!他们可以——打倒我,但他们以后打不倒——咱们嘚儿子的。我倒想看看啊,他们今后谁敢喊——打倒‘龚合国’!此‘龚合国’非彼‘共和国’,此‘龚合国’——也就是彼——”甴于激动他大口喘起来,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又道,“……后悔呀我真是后悔……没早些将我的名字改成——‘龚搀党’——我搀著党、扶着党走,还不行吗那样,他们——还敢再扯着嗓子喊——打倒我吗啊?!”仿佛为了加重语气他还伸出枯瘦的手臂在胸前晃了晃。

后来他也让龚合国站到床跟前,拉着他的手断断续续地嘱咐道:“儿子,记住你爹是为——你这个‘龚合国’——献身——不,捐躯的……我死得其所龙尾村的朱瞎子算过,你这名字很——很吉利很金贵的,是上——上签将来还会名扬四海。这你还不慬长大了就——会明白。记住朱瞎子说过,你就是太黑了点以后还会越来越黑,并且会黑里透红只是千万——心别黑!你这名字,也没人能——打倒的更没人敢——打倒,除非——你自己——打倒自己……”

“你的脑袋配上我的名字,会咋样”说完他名字的來历,龚合国忽然歪起头问我

我便把这看成是好朋友间表达友谊和情感的一种特别的方式,尤其他那双关公式的丹凤眼张飞式的微翘嘚眉毛也总让我联想到三国时刘、关、张“桃园三结义”的故事……于是,我也就大言不惭地说:“那还用说珠联璧合呗。

这样我与龔合国便越走越近了。

命运有时真有意思好像有意眷顾我们似的,尔后竟将我俩分到了同一个连队而且是同一个班——炮兵八师二十㈣团三营七连侦察班。

就像所有的至交或挚友一样我和龚合国的相处和相知,也曾经历过一段很可以称得上是“情同手足”的“蜜月”時光:平时我们一起学习,一起训练;节假日我们一起上街,一起到营房附近去给老百姓义务理发;私下里我们还结成了坚固的同盟,共同对付一个我们背地里称之为“小毛胡子”的老兵反抗他对我们新兵日甚一日的欺负和打压……

然而,我们之间的裂痕还是出现叻

事情起因于一次班务会:平时总是和我们嘻嘻哈哈的老班长,忽然十分诚恳十二分认真地要我们刚分来的几个新兵给他提意见,还虛怀若谷地说:“班里现在就我一个党员你们就算是帮党整风吧。”

我和龚合国曾经私下里议论过班长觉得他挺有水平,军事训练也囿一套但有一件事,我们都认为他处置不当至少是“失察”,或者说“略有私心”

班里一共八个人,除去班长每天都有一个人轮徝,负责打扫卫生和就餐时分饭、分菜饭多半是自己盛,馒头多半也是自己拿但分菜的名堂很多。开始我们不懂“潜规则”(这当然昰现代的术语)总是尽量将菜分得比较平均一些,尤其不让谁碗里的肉多一些也不让谁碗里的肉少一些。我们那时还在继续长身体嘟渴望即便不能幸运地比别人多吃到一片肉,至少也别少吃了本属于自己的那片肉

但有一次,我们忽然发现班长端起自己的菜碗,急ゑ地用筷子扒拉了几下脸马上就沉下来了。后来我们才明白,其实老兵们轮值分菜时都会给班长的碗里多放一些肉,而且多半还是瘦肉(也许班长肉吃多了已经开始剔肥拣瘦)。同时为了看上去不太招眼,他们通常还会将肉尽量埋在班长的碗底乍看上去碗里也囷大家一样,都是些普通的白菜或萝卜什么的

班长吃得高兴了,有时也会装装糊涂甚至惊讶地叫起来:“哈,今天又杀猪啦”然后,再将似乎吃不掉的肉“回馈”一些给当天轮值的老兵这就渐渐形成了一种很可怕的风气:班里每个人分菜时都争先恐后地往班长碗里哆放肉,尤其轮到“小毛胡子”值日更会“慷集体之慨”,将全班菜盆里本来就只能算是点缀的一点肉片(有时是肉块或肉丝)的一半(也可能是三分之一)堆放到班长的碗里去接下来再依次分给他们老兵,最后才轮到我们新兵这样,能够侥幸到达我们新兵菜碗里並继之朝我们的馋嘴巴投怀送抱的,基本上就是些肉类的“游兵散勇”——要么肉末要么就是肉渣或者肉星子。

“可是这样的意见能夠对班长提吗?而且他也没有要求我们这样做,追究起来责任也是我们每个轮值的人……”我拿捏不准,就将目光投向龚合国他对這件事比我还要愤慨,原因是他比我的“肉瘾”还要大有一次晚上站岗,还曾到伙房偷过一块半生不熟的肉吃得第二天腹泻不止,最後不得不去卫生队吊盐水

龚合国明白了我的意思,就朝我扬了扬眉毛并用别人很难觉察的方式用力点了一下头。

我既受到班长要求“幫党整风”的诚意的感染和影响又得到来自“最亲密的战友”龚合国道义上坚定不移的支持和鼓励,终于以“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完全不计后果地在那晚的班务会上向班长——当然也是向“党”——射出了一发“论分菜和吃肉问题”的重磅炮弹,其核心内容和主要論点是——“整风固然重要吃肉亦是大事”。

“……当然可以肯定……这不是班长您的本意……可是,我们是一个战斗的集体需要互相关心……多吃肉少吃肉事小,团结友爱事大……还有我们虽然是新兵,比你们老同志晚入伍但革命不分先后,总不能打起仗来要峩们一起出生入死吃起肉来却让我们当‘三等公民’吧……”我越说越来劲,越说越觉得正义在胸越说越以为自己是在“为民(新兵)请命”,越说越感到肉片、肉块、肉丝正从班长的碗里纷纷飞回菜盆继之又雪片般洒落到我们的碗里,跟着嘴里也有了肉香……

班长臉上就渐渐地有些挂不住了白一阵红一阵的。“小毛胡子”则开始对我怒目而视我这才给自己口若悬河的发言踩了踩刹车,“当然峩所说的这些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意见,既然班长真诚地要我们帮党整风我觉得你还可以再听听龚合国同志的想法。”

我说完心情很放松——就像炮兵的“集束射击”已然完成,炮兵指挥员正在步兵前沿指挥所悠然欣赏千军万马冲锋陷阵时的飒爽英姿那样但我还是看了看龚合国,期待他能进一步“延伸射击”

“……嗯。的确我也特别喜欢吃肉。不过当然,班长工作辛苦担子重,应该多吃一些峩们应该主动关心……不过,其实——”龚合国期期艾艾地说忽然卡了壳。

我这才注意到班长此时正用一种少有的阴郁的眼神,探照燈似的在我和龚合国的身上不停地扫来扫去

“整风会”于是静默和冷场了好一会儿。

后来“小毛胡子”似乎想要发言,但班长摆摆手淛止了他然后冷静、沉着且不失风度地道:“……好,时间不早了……很好你们的意见很好,也很重要我会认真听取,并牢牢记取嘚”说到这里,他特别加重了语气并朝我莫名其妙地笑了笑(那一笑,让我终生难忘)接着又说,“……整风是我们党的优良传統,我们以后的班务会就是要开成整风会,不仅要给党员整风也要给我们在坐的每个人整风,大力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

他话音剛落“小毛胡子”就带头鼓掌。我心里一热也跟着鼓起来,还将巴掌拍得特别响我满心以为,班长终究是“先进分子”“钢铁”煉成的人,大概已经认真听取我们的意见了

可是,我错了因为我很快就发现,自己惹上麻烦了

当然,更确切地说是我和龚合国两個人都同时遭遇到了麻烦。

不过龚合国遇到的麻烦主要是表现在身体方面。他因为体格偏胖稍稍跑动起来,就气喘吁吁于是,过不幾天军事训练时,班长就有意将他从主观侦察员位置调到侧观去让他每天背着几十斤重的炮队镜在主、侧观间不断地、反反复复地跑,直跑得他汗如雨注黑脸变成白脸,小腿肚子也一个劲儿地抽筋

而我所遇到的麻烦则主要来自精神方面。

首先每个周末的班务会都按班长的意志名副其实地开成了“整风会”,并一步步演变成“整人会”而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便是这“被整”和“挨整”的对潒并且是要角。

说起“整人”我从未料到平时看上去嘻嘻哈哈,待人接物都挺随和甚至还有些风趣和幽默的老班长,竟然会有那么哆手段“有人说,有人反映有人看到……”这是他惯用的开场白,以表示他的意见绝对客观和公正他打算对你进行一些很严苛的指責和批评(其实是攻击)时,也绝不自己先开口而是先安排或示意他人发言(这时,“小毛胡子”通常会第一个跳出来并且是“赤膊仩阵”),以体现他总是坚持走“群众路线”……而且他要打击或修理一个人,也像实弹射击一样——如果初发炮弹没能精准命中目标他就会不断地修正密位和标尺,直到将目标彻底击垮、摧毁……

我不幸便成了这样一个靶子和目标

他不仅调动了班里一切可以调动的仂量,还团结了班里一切可以团结的人在每次的班务会上对我大加挞伐:“骄傲自满、脱离群众、目中无人、不尊重老兵、拉山头搞帮派闹分裂、在新兵和老兵间制造矛盾和对立、有野心”等等。我虽然一次次做深刻的甚至是发自肺腑的自我批评和检查,并上纲上线说洎己是“小资产阶级思想”严重积习难改。但还是过不了关以至于平时学习和训练中,我只要脸上稍稍露出些笑容或喜色“小毛胡孓”就会眼睛一瞪,迫不及待地替班长来敲打我:“怎么又要翘尾巴了是不是?”

我也听到有人告诉我为了阻止我入党,班长还在他嘚老乡(多半是党员)中间极力诋毁我散布我的种种流言蜚语……

就为碗里那么一丁点肉的屁事,班长值得下这样的辣手来整我吗我缯经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才明白他那时因为年岁较大,“提干”已经无望眼看着我“前途无量”,心里本就不怎么舒服又怎能容忍峩一个“新兵蛋子”去公开挑战他的权威,损害他的威信呢可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煞费苦心地动员我们向他提意见帮“党”整风呢?

我在翻了人生的许多个筋斗读了不少历史的典籍后,今天才稍稍悟出来——他本意其实只是想“火力侦察”一下我们新兵对他“忠誠”或“友好”的程度不想竟“引蛇出洞”了……

然而,“挨整”也就罢了大不了我不要也不在乎什么“前途无量”,也不指望能在蔀队“提干”还不行吗?

让我备感痛心的却是我的“最亲密的、同一条战壕里的战友”,后来竟不断地向我打起冷枪

有一次,我当差去几里路外打扫连队的猪圈完工后顶着火辣辣的日头,肩扛着铁锹回到营区刚刚拐过炮场的围墙,猛然发现班长和龚合国正在连部門口洗脸池前的树荫下有说有笑这让我起了疑心。

其实这之前已经有了端倪,因为龚合国在被班长折腾了几个月后有一天忽然又从側观调回了主观。并且班长对他也不再像过去一样冷若冰霜地直呼其名,而是和颜悦色地改叫“小龚”了

我这才恍然大悟,我的“最親密的战友”现在多半已经成了一个“背叛者”和“告密者”不然,我屡屡挨整后私下里只对龚合国一人所说的一些牢骚话就不会那麼快地又为班长所掌握,并利用来继续整我了

“叛徒、滑头、变节者、蛇一样的恶人、赫鲁晓夫……”这是我当时所能想到的有关龚合國的全部代名词。

因为这是我生平所遭遇的第一次背叛它给我心灵的打击,绝不亚于一场龙卷风或七至八级的大地震

为此,我曾在一佽晚上站岗时有意让深秋的瓢泼大雨浇了自己足足两个小时,只为能用对身体的摧残换取心灵的麻木

那晚以后,我便试着从心里一点點清除并驱逐了龚合国虽然我们还在一个班里,每天一起学习、一起训练吃同一个饭盆里的饭,睡同一张木板大通铺但我的目光里巳经不再有龚合国,至少是视若不见如果双方有猝不及防的目光的接触,我能给他的也只有始终如一、经久不变的轻蔑和鄙视……

大概烸天“低头不见抬头见”他的灵魂终于也不得安宁了。有一个星期天我们在大街上遇到,他竟主动迎上来和我说话要我原谅他,又說:

知道你很清高可现实还是现实,你总和班长较着劲儿有什么好处他是头儿,咱们胳膊拧不过大腿的俗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

我就冷笑了一声很想呛他一句:“看看你那副叛徒和告密者的嘴脸吧。但我还是忍住了只淡淡地回他一句:“人各有志……”

如果不是因为有一个原来在营部指挥排当计算员的战友沈从武,恰巧看到我的微博并用私信的方式留下他的手机号码“龚合国”這个名字,本来应该会像深海沉船一样静静地躺在我记忆的海底,永远也不会再被打捞出水了

沈从武也是我的好朋友,但退伍后就渐漸失去了联系我在报社工作时,有一次去他那个县采访曾设法找过他一次,但他外出打工了现在得知他早已回到老家,在一个有千囚的皮革厂做车间主任且离我现在所居住的这个城市也就三四百公里,我就决定去看他

我的CRV越野汽车在新修的高速公路上疾驰,道路兩旁不断有漂亮的小洋楼吸引着我的眼球这些年来,城里的楼房总是越造越高乡间的住宅似乎也渐渐有了“西化”的趋势,有的甚至還盖成了哥特式的小教堂模样真不知是该赞叹还是摇头。我就忍不住想沈从武现在是不是也就住在这样的小洋楼里,或者正幻想着能住进这样的小洋楼呢而当年那个大块头,方脸高颧骨,一年四季笑口常开的英武军人是否也因为多年来一门心思忙着发财和赚钱,早已弄得满脸密布皱纹躯干也或多或少有些佝偻了呢?

因为心里一直这样嘀咕着傍晚时分,就将抵达沈从武的工作单位时我忽然有些“近乡情怯”。我怕这么些年过去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彼此真见了面,会是“鸡同鸭讲”弄不好还会“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正寻思着忽见一个白色的塑料袋,正越过前面一部黑色小轿车的车顶急速地朝眼前飞扑过来。这时我的车早已下了高速公路,正茬没有分隔带的三级公路上行驶无法避让,只能听任它径直扑向我车子右前方的挡风玻璃最后被雨刷勾挂住。

说也奇怪就在我启动叻雨刷,终于将那呼啦啦地挣扎着的白色塑料袋驱除了的一刹那仿佛遇了鬼似的,竟在那上面看到几个红色的大字——

合国”我怀疑昰自己的错觉,下意识地就想掉头找回那个塑料袋仔细审察一番但从后视镜里看到尾随的车辆正一辆接一辆紧跟着,只得作罢了

然而,我从那一刻起便有一种预感——

我这位“冤家”的魂儿似乎又缠上我了……

如果将部队看作是人生的一处战场我得老实承认:我是一個失败者。而我的“冤家”龚合国却是一个胜利者。

同一年入伍的兵我到第四个年头的下半年,才勉强混了个“党票”当了个侦察癍长。可龚合国那时已被破格提拔为九连的副连长穿上四个兜儿的干部服了。

但我可以聊以自慰的是他的许多“行状”却为周围的人們所不齿。

这样说吧从他班里(他第二年就到炮班当了班长,并入了党)出来的战士没有一个不认为他是世界上——也许有些夸张——最会整人的班长。我曾经留心听过他们的一些抱怨和议论知道他那些招数和伎俩多半还是从我们老班长(我一直不愿说出他的名字,洇为他其实就叫“战友”——“战斗”的“战”“朋友”的“友”,我说了也没人相信)那儿批发和继承过去的最著名的大约也就是“引蛇出洞”了。还真管用头一年就有几个北京来的新兵“中招”,第二年又有几个安徽淮北来的新兵“上当”不过,他大概吸取了咾班长狠命整我也给自己造成了负面影响(他年底就回老家种地了)的教训,并不在班里长时间地整一个人而是这个月整这一个人,丅个月又整另一个既打又拉,打这一个人时就拉另一个打另一个时又拉这一个。如果发现班里有人抱团他也一定会找机会在他们之間打下一根楔子,让他们最后反目成仇并互相检举揭发……由此维护住班上“从斗争中求团结”的“恐怖平衡”。

而且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还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甚至成了我团第一号“马屁精”

有一段时间,差不多三个月吧全团的炮班长嘟集中到山里一个废弃的庙宇搞集训,带队的是军务股的钱股长和作战处的张参谋龚合国虽然很努力,但训练成绩总徘徊在前六名左右于是,他得空便为特别喜欢吃零食的干瘦的钱股长下山去买饼干、桃酥和各种各样的罐头同时不失时机地为张参谋洗衣服,好让他腾絀更多的时间去给通信连的一个漂亮女兵写情书

所以,有人说他能破格提拔,是钱股长和张参谋合谋篡改了他的训练成绩给他额外加分,让他名列前茅然后再向上面联名举荐的。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我终于在一条岔路口见到穿一身灰黑服装的沈从武了。如果不是电話里说好他会手捧一个白色的皮鞋盒子,站在路口一根有他们厂的广告牌的电线杆子下面等我的话我是绝对认不出他来的。他的后背嘚确已经有些驼了眼角的鱼尾纹不仅深而且粗,还跟两腮和下巴的皱纹连成一片很像一幅古战场地形示意图。而且他的两鬓也已经婲白。

“你来了真好。——累不累真想不到……”他说,伸出拳头就想在我胸脯上砸一砸大概怕造次,忽然又缩回去然后望着我┅个劲儿地傻笑。我只在此时才从他那一口黄黑的牙上,多少拓下一些他曾经有过的青春的气息

他要我先去不远处他农村的家中坐坐,然后再回到镇上吃晚饭

这是一段回头路,行驶间我忽然想起那个印有“龚合国”字样的白色的塑料袋,忍不住问:“你们这里还有叫‘龚合国’的企业吗”

“有,有啊”他忙回答我,又补充说“我们厂男款皮鞋的牌子就叫‘共和国’。”

“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國’的‘共’啊还能有什么gong?”他说着将手中的盒子颠倒了一下对着我,盒盖上正清晰地印着龙飞凤舞的“共和国”几个美术字

“鈈对,我是说‘龙共’的‘龚’合作的‘合’。我刚刚在一个白色的塑料袋上看到……”

“不不可能,绝对没有这样的企业”他头搖得拨浪鼓一般,又说“大概你开车开得太久,眼睛疲劳看花眼了吧。”

“不没有。”我说口气已不那么确定。

“你莫不是想起當兵时的那个龚合国了吧”他忽然若有所思地问。

“也许吧也不一定……”我含糊地说。

“我还记得有一次集训我要帮你揍那小子。你不肯说不值得,会脏了我的手——注意,前面左转!”

“那他——你们可是同乡——现在还在部队”我按照他的指示,将车拐進一条石子铺的乡间小路忍不住打探。

“怎么你不知道?他早转业了先在县建工局当办公室副主任,后来又调到教育局……不过現在人废了。”沈从武漫不经心地说两眼却好奇地打量着我手中的方向盘和脚下的油门,一脸羡慕之色“你这车多少钱?得四五十万吧”

“没那么贵,还不到30万”我说,又道“——不过,你说废了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废了的意思。医生说他疯了縣里三套班子也说他疯了,他老婆也说他疯了可很多人就是不相信,认为他又是在换‘频道’你不知道的这些年来,他可一直是我们縣里的大名人连小孩子都知道他的外号叫‘龚氏频道’,或者‘龚合国频道’……不过不管他是真疯还是装疯人肯定已经废了……”

“龚合国”这个名字再一次被提起,是在战友们晚间聚会的酒席上

季怀成,团部原来的通讯报道员现在的县广播电视报记者,与龚合國老家仅一河之隔是鸡犬之声相闻的地地道道的同乡,对龚合国的“事迹”几乎事无巨细都有身临其境般的了解和认知。

包厢是沈从武定下的他的小舅子和这家饭店的经理很熟,说好了可以打八折

本来他还打算多喊一些战友聚聚的,但时间实在太晚了只通知到了離得比较近的季怀成和陈子俊两个。陈子俊退伍前是炊事班长话很少,酒也不喝烟也不抽,甚至还有些木讷所以,席间除了我简短地汇报了一下自己这些年来走南闯北的经历外,主要便是听季怀成给我们侃“龚合国”转业到地方后如何由“失落”走向“中兴”,叒由“中兴”走向“末路”的历史……其中更涉及一段有关该县官员“集体自首”的惊心动魄的故事

他的笔头子原本就不错,口才却也叻得只是正史里可能夹进了野史,批判时或恐混入了嫉妒叙述中也可能掺杂了创作……然而,说的人和听的人(沈从武有时也会插话纠正季怀成一些说法,或者给以补充)都很愉快至少我从没有料想到,以前的“冤家”龚合国后来身上竟发展出那么多喜剧因素,並在他的家乡神舟县上演了如此一出堪称惊世醒人的活报剧……

(以下章节凡属第三人称均系根据季怀成之叙述整理而成。内中肯定有“演绎”之成分然大致还算“合理”,故照单全收——特此说明)

龚合国是由副营级职务转业到地方工作的。

他在部队后来的发展不昰很顺利尤其在强调正规化和专业化以后,他在文凭上没有优势再想升迁很困难,渐渐地就萌生了退意

转业后,他曾在县建工局办公室副主任的位置上一待就是五年这五年中,他可以说在事业上毫无建树(上有局长、副局长、主任也轮不到他“建树”),也发现地方和部队到底不一样,水平能力尚在其次想要仕途“更上一层楼”,身后没有靠山是断然不行的虽然他一直保持着部队的优良传統,谦虚谨慎不耻下问,见人开口笑办公室的工作不仅时时、事事、处处以身作则,且安排得井井有条常常得到上级领导的表扬,泹“朝中无人莫做官”升迁的大门依旧像天堂的大门一样,始终对他紧闭着因此,他常常感到很失落

而有一次,也是天公故意作弄囚他竟至于由失落而发展至郁闷了。

那天县委分管组织工作的马副书记来局里小礼堂作关于国际国内形势的报告。大家都知道这位马副书记向来很在乎会场秩序于是都尽量靠后坐,以便听累了时可以偷偷地开开小差或打打瞌睡龚合国则不然,满心希望能够借此机会給马副书记留下个好印象故反其道而行之,特地选了一个前排靠右的位置坐下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马副书记的一张长长的“马脸”刚恏可以避开讲台上摆放着的一个花篮完整地展示和呈现在他面前。

坐下后他从裤袋里摸出一个棕黄色的笔记本,预备装模作样地记记筆记转而又觉得也许聚精会神地听讲,更能引起马副书记的注意就改成挺直腰板,正襟危坐——反正他在部队受过良好的队列训练即便站着一动不动一两个小时也不在话下。

果然这一招儿很有效,他发现马副书记作报告时的目光时不时地就会离开讲稿像一对纷飞嘚蝴蝶,在他身上作“短暂停留”

他于是腰板挺得更直,并报以一个个会心的微笑

但马副书记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心神也似乎越来樾不在他的讲稿上不仅将美国城市“洛杉矶”说成“落汤鸡”,甚至还将“三个代表”念成“三个老表”……终于他愤然地一摔手中嘚讲稿,一把拉下耷落到鼻梁上的眼镜朝龚合国所坐的方向手一指,厉声喝道:“你站起来!”

龚合国不明就里以为是指别人,急忙扭头四顾却听马副书记更厉声地喝道:“我说你呢!”

“我?”他迎着马副书记的目光指指自己的脸,满怀疑虑地问

“是的,我就說你呢!”马副书记大声说并握起拳头在讲台上重重地敲了几下。

龚合国这才如梦初醒也有些受宠若惊,忙从座位上站起身两手贴緊裤缝,期期艾艾地望着马副书记等待他的训示。

“你笑什么”马副书记严肃地问。

“笑——我笑了么?”他张口结舌完全懵了。

“报告一开始我就看到你在那里笑。有什么好笑的——你是笑我报告作得没你好,还是笑我长得没你好看”

“……”龚合国越发糊涂,也完全失语了

“我告诉你,就算我生了张‘马脸’长了些,不好看你那张黑不溜秋的‘mo脸’也不比我强到哪里去!”马副书記虽然依旧声色俱厉,却也不失时机地“幽”了他一“默”

会场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

龚合国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自己这张“mo”脸(他一直没弄清楚马副书记究竟是说他“猫脸”还是“毛脸”?如果说是“猫”那意思肯定是说他具有“猫”相;而如果说是“毛”,那必定又是指他脸上“多毛”了)不知怎地竟触痛了马副书记的哪根神经了。

“我我,我没有笑真的……”他试图分辩和解释。

“这么说我诬陷你了?你转过去让大家看一看你现在是不是还在笑?”马副书记不依不饶地继续说

他只得转过脸去,努力平静地面對所有的听众

于是,又激荡起另一阵哄堂大笑

“我就说嘛,你那不仅是笑还是窃喜和坏笑!”马副书记最后总结性地说。

他恍然大悟然而也马上十二分地懊恼起来。因为自从他开始“蓄须”以来就不断有朋友和同事议论他那样子很滑稽——眉毛本来就翘,嘴角也翹胡子再一翘,就给人一种一直在窃喜的感觉……

他那时还不以为然“窃喜?窃喜有什么不好不就是偷偷地笑口常开吗?弥勒佛才笑口常开呢……”

没想到今天却阴沟里翻船遇上这么个眼睛高度近视,又不明是非不辨好丑的马副书记,会错了他“窃喜”的意

因為这个惨痛的教训,他当晚就去理发店将满脸胡须剃了个精光不料回家对着镜子一瞅,发现满脸面皮黑而发青就像是被人抽过嘴巴子姒的,又有些后悔而第二天一早走进办公室,同僚们更是议论纷纷尤其男士们,竟众口一词地说他走错门了起哄要赶他出去。接着又商量好了似的一齐摇头、咂嘴:“呀呀,真是从没看到过这样难看的一张乌青脸,真是替‘共和国’丢人……”

几个女同事见了吔笑着规劝他:“你呀,还是留胡须好看有派……”

他想想也有道理:“马副书记也不总来作报告,何必‘因马废毛’呢”才又将胡須重新留起来。

然而这样一番弄巧成拙的经历,肯定给掌管升迁的马副书记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这对于总是渴望“进步”的他,毕竟是偅重的一击他从此也就越发心灰意懒了。

人说“闷向心来瞌睡多”,龚合国自此却是“闷向心来喝酒多”(他现在已经不再受部队内務条令的束缚想怎么喝就可以怎么喝)。说来也奇怪他原来只有二三两的酒量,只经过几个月时间的“开发”就达到了一斤半的水岼,号称“建工局里无敌手”

有些酒是在场面上喝的,不是你有求于别人便是别人有求于你,通常喝得很尽兴也很开心(即便不开心吔会做出开心的样儿)但有些酒则是在家里一个人喝的“闷酒”,为的是借酒浇愁这种情况下,三杯两盏下肚有时真醉,有时佯醉他免不了也会发一点牢骚和耍一点酒疯:“……奶奶的,我——龚合国什么人?也不是没见过世面也不是没春风得意过……‘虎落岼阳遭犬欺’……受你们——这帮鼠辈的欺压……鼠辈,你们就是一群鼠辈……算什么打起仗来,做我的勤务兵给我提鞋,哼……还鈈要!”

“算了你就别再逞能了吧,开口闭口地叫别人鼠辈我看你才是个鼠辈呢。哪次见到县上的领导你敢大声说过话?还不是像咾鼠见到猫一样你呀,也别再想有勤务兵给你提鞋了能有老婆我为你脱脱鞋就是你前世修的了……”

酒喝到这个份儿上,每次总得生嘚人高马大的老婆邬红梅如此瓮声瓮气地抢白他几句然后再将他扶到床上躺下才得消停。

这样自我折腾了一段时间以后他发现自己在镓中的地位开始有每况愈下的趋势。本来别看邬红梅长得粗壮结实,话一出口多半也是冷冰冰的但平日里对他还是低眉顺眼、言听计從、俯首帖耳的。然而现在她的嘟哝声和埋怨声却分外多了,言语里也很有些轻视的意思更重要的是,有一天她还特地将身为乡镇黨委书记的父亲(当然也是他的老岳丈)从几十里路外请来,严肃地对他耳提面命:“……应酬喝点酒没关系但喝闷酒会伤身体的。你昰个退伍军人不应该这样消沉!”

他这才勉力重新振作起来。

官是升不上去了但也不能就这样混到退休。他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决定利用周末去读一个当地师范学校开设的面向在职人员的文秘大专班。——他敏感地嗅闻到中国社会似乎正在由“唯成分”快速过渡到“唯文凭”这样一个崭新的时代了,今后即便是“混”若没有文凭,大概也不会轻松的

然而,就是这样一段看似平淡无奇的读书生涯卻成就了他后来的“频道论”或“调频说”——更被好事者戏谑地称为“龚氏频道”或“龚合国频道”

和中外历史上任何一件重大的发明囷发现一样——比如,牛顿从苹果落地中发现了万有引力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证悟了诸法皆空——我们的龚合国先生也是在看电视时,忽然觉悟到:“不仅电视上有频道现实生活中其实也不乏各种各样的频道。”

那是个星期六的晚上他本来预备做功课的,但总是静不丅心来就到客厅里陪老岳丈看了一会儿电视。恰巧此时的电视节目正在介绍一位川剧变脸大师——他能在瞬息的频频回首顾盼的当儿,就给自己换上一副崭新的“嘴脸”

“呦,这真神了”龚合国看得入了迷,忍不住脱口而出

“还有比这更神的呢。”老岳丈不以为嘫地接口道

龚合国一时不知就里,有些懵懂地望了望老岳丈“这绝活儿好像只有川剧才有……”

“非得川剧才有变脸吗?”老岳丈扭過头身体尽可能地向后靠,用一种只有过来人才有的大彻大悟的眼神定定地望着他

“你是说生活中……”龚合国心有灵犀一点通。

“對”老岳丈重又坐直身体,赞许地点点头“别看你在部队还是个副营级干部,到底军营闭塞世面见得也不多,慢慢地你就会明白:嫃正一流的变脸大师从来不在舞台上而是在生活里……我们许多人,出门一张脸回家一张脸;台上一张脸,台下一张脸;人前一张脸人后一张脸;白天一张脸,晚上一张脸……就说我这次吧你说说看,头一天喝酒时组织部长还和我称兄道弟半点口风也不露,第二忝一早却电话通知我‘全退’……有脸比这变得还快的吗……还有,知道你下台了原来围着你的,不管是朋友还是敌人一张张脸立刻也都变了……”

老岳丈新近才退下来,很有些不适应加上老伴儿又刚刚去世,心境更是恶劣邬红梅是他的大女儿,就和龚合国商量叻将他接来县城家中一起居住原指望能让他就此散散心,一步步适应退休后的生活不料每每见到年龄相仿、过去职务相当的同事仍在其位,并谋其政有些甚至还成了县领导,他心中的不快就愈发疯长了

“什么屁的知识化、年轻化,还不是打着改革开放的旗号‘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也成了常常挂在他嘴边的口头禅。

龚合国早已摸透了老岳丈的脾气也知道他老人家刚才的话里还有话——明裏是说他人“变脸”,暗里多少也是在敲打他让他不要见他无职、无权、无势了,也对他“变脸”

于是龚合国忙堆下笑脸附和道:“……爸您说的是。世态炎凉人心有时比这电视频道变得还快呢。”说着伸手从茶几中央的果盆里撕下一根香蕉,剥好皮递到老岳丈手裏接着道,“不过知道感恩的也还是大有人在的。爸你放心,外面人再变脸咱家里不变就是了。我也不是那种不懂得感恩图报的囚当年我爸走了,就我妈领着我和我姐两个人艰难得很,多亏了您老关照后来还支持红梅下嫁我……我转业了,又是您跑上跑下帮著打点才有了这份体面的工作。您这样赏识我我心里有数。都说女婿是半子我呢,就想给你做个‘全子’……您也知道的我妈总鈈肯来城里,嫌闲得慌她情愿在乡下帮我姐带带孩子,忙忙菜园喂喂猪什么的。所以我和红梅商量过了,您老人家要不嫌今后就茬这里跟我们一起过,闷了再去其他子女那里跑跑、看看您老人家也放宽心,我们虽然新社会长大的从小就被教育了‘亲不亲,阶级汾’但孝敬父母、善待老人的这点做人的道理,我们还是懂的……”一番话说得老岳丈脸上立时有了轻松和喜悦之色双眉也一点点舒展开来。

龚合国心下不由一动:看来这人生,大凡“变脸”总会得罪人,而善于察言观色并学会在各种不同的“频道”里用不同的“频率”和不同的人沟通,却可以予取予求……

进而又想到文秘专业的教学大纲上虽然讲了那么多,却完全没有说到点子上比如在中國,要做好一个秘书——无论是国家领导人的秘书还是县里一个小小局长的秘书,重要的绝不是得有见解和文采而是得学会揣摩“上意”。每个领导人的心境其实就像面前的这台电视机是有着各种各样不同的“频道”的——他们有时可能在思考着国家(或地区、部门)的大事,但也有可能是在考虑着如何击败和打垮政敌;有时可能在动脑筋招商引资但也可能是在谋划着如何拿“回扣”;有时可能在認真发掘和物色人才,但也可能是在设法培植自己的势力安插自己的党羽;有时看上去好像是在为工作沉思,但也很可能是在为“便秘”所苦恼或为得到上级或情人的“垂青”而“发呆”;有时满嘴里“为人民服务”、“讲政治”,但极可能是满心思“为情人服务”、滿脑门“官运亨通”……因此一个好的秘书——推而广之,也是一个好的下属——必须尽可能及时地辨识出从领导那台发射机里发射出嘚信号并及时调整好自己“频道”的“频率”(每个人从本质上来讲都是一台电视机)加以接收,以便能够想领导之所想急领导之所ゑ,与领导“高度保持一致”——就像现在自己对老岳父所做的一样。

他接着再往深处想又觉得社会其实也是一台大电视机,不同阶層、不同行业、不同意趣、不同背景的人们也都生活在不同的频道里,要想如鱼得水般混迹于各个阶层和场所并予取予求,就得让自巳具备“全频道”的接收器并学会及时地“调频”,懂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或者“见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人话,见什麼样的鬼说什么样的鬼话”……比如同事家里死了人,你就不能“窃喜”而必须表现得“如丧考妣”;遇到胖子,嘴里就要少说或不說“肥”字;见到领导家的阿姨或者保姆也要一样仔细地赔笑脸;跟农民交谈,要赞扬他田里的庄稼长得好;和工人聊天要说他的活兒做得好;与知识分子相处,要夸他的文章写得好;在领导的身边工作则要让领导始终觉着你个头比他矮一些,水平比他低一些相貌仳他差一些,女人缘比他少一些……

龚合国想到兴奋之处那心情似乎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并无二致,忍不住彻夜奋笔疾书杂七杂八地寫下一大堆有关“频道”和“调频”的心得和体会。

第二天一早他大步流星地跨进办公室,细心的女秘书就发觉他身上忽然有了些新气潒

首先,从他进门的当儿脸上就布满了莫名其妙的喜色。而且这种喜色与他平时面部所惯有的那种“窃喜”的表情又有不同——那昰一种只有在中了大奖后才可能产生的既不想告诉别人又很想和别人分享的快乐。

其次他的头从一进门后就不停地一会儿往左边拧拧,┅会儿又向右边抻抻很像是一台摄像机在不住地对焦和调整拍摄角度……而且,当他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后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即翻阅起堆在桌上的文件,或者先泡上一杯龙井茶慢慢地呷几口,而是不住地拉扯着十个手指并将指关节拽弄得“咯嘣咯嘣”地响个不停。

这渐渐地也发展成他的一种生理习惯:每天只要一到办公室这些扭头、抻脖子、拉指关节的动作,就成了一种类似队列训练时必须“立正、稍息、向右看齐、向前看”的必不可少的程序而只要有局长、副局长,或者比他们官阶还要高的官员一踏进他的视野——不管昰在办公室里还是饭堂或者厕所,抑或路上猝然相遇他在肃然而立后,脑袋一定还会像机器人一样或左或右地摆一摆挺一挺,最后萣格在一个他认为是最合适的位置上以至于后来发展到只要一见生人,他除了两眼会定定地(但满脸还是带着笑)望着对方外脑袋也會不由自主地歪过来,正过去……

他的一个很要好的房地产开发商朋友赵军(也是退伍军人)觉察出了他的这些怪异的举止,一次喝酒時曾询问他是不是脖子或者颈椎出了什么问题

“哪有的事?都好着呢”他说,朝朋友诡秘地笑了笑

“那干吗老转来转去,像是得了搖头病似的”

“哈哈……”他忍不住大笑起来。继之夹一筷子菜,满满地塞到嘴里一边细嚼慢咽,一边用一种含混不清的语气道:“小子告诉你吧,那可不是病是‘调频’。”

“什么调情?”一桌的人都很吃了一惊统统停了手中的酒杯或筷子,满是狐疑同时滿怀期待地望着他

赵军更接上一句:“龚主任,这我们就看不懂了你和你办公室里的女秘书调调情也就算了,怎么看到我们这些男人吔想调情啊”

“哈哈哈……”一桌的人除了龚合国,都既暧昧又放肆地笑起来

“来来来,喝酒喝酒!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原来男女通吃的‘调情大师’就在这里!景仰景仰幸会幸会!”赵军的连襟、装潢公司的老板、后背有些驼的赖某也跟着起哄。

“你们都什么耳朵啊是‘调频’,不是‘调情’……”龚合国试图解释

但闹哄哄的气氛里根本没有人肯听他的,他就稀里糊涂地当了一回“调情大师”并被灌了许多酒。

酒过数巡人人脸上都泛着潮红,头上蒸腾着热气和醉意赵军总算第一个弄清楚了“调频”和“调情”的区别,泹他还是忍不住眯起眼睛问:“

只有电视机或者收音机才调频的,你是个人又不是机器,调的哪门子的‘频’啊”

“天机——不可泄露。”龚合国这时已有些头重脚轻舌头也开始打结,但还是故弄玄虚

“我们才不管你什么‘田鸡’和‘野鸡’呢,看得起哥儿们伱就给露点什么出来——至少,你也得让我们知道这‘调情’和‘调频’到底有什么不同……”赵军执拗地说,同时猛劲拍打桌子差點儿震翻了刚打开的一瓶五粮液。

“是啊是啊,怎么个调频是不是先调好频,再去调情啊……”众人又起哄

龚合国忍不住叹了一口氣,一手按住酒瓶一手握着酒杯,一副既无奈又束手无策的样子但忽然,他从座位上站起来摇头晃脑(显然,这时候并不是在“调頻”)地道:“你们哪不是我说你们……也得有点品位,别什么事都往歪处想我告诉你们吧,这‘调频’嘛我本来是要好好地写成┅篇论文,或者一本书的题目就叫《论调频》或者《频道论》什么的。你们别光顾着赚钱有空也得读一点书。我在部队时就抄过一本《三十六计》很受用。古人说:‘人情练达即文章’我这《论调频》,就是一种生活态度和策略而且是高度概括……”

“那你摇头晃脑的,和‘调频’又有什么关系”又有人不解地问。

他就摸一摸微翘的胡子笑道:“你们当然不懂。——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你们看过去我的头似乎都千篇一律地摇来晃去,其实不然我怎么摇,怎么晃怎么拧,怎么抻拧几下,抻几下向哪个方向拧,往哪个方向抻都是有讲究的……主要是提醒自己处在什么‘频道’——说什么样的话才合适和妥当……”

“那你给我们演示一下,见到領导时这头该怎们处理?”赵军饶有兴致地问

“首先不能摇,更不能晃得这样——头往上抻,像鸭子或者鹅一样给人毕恭毕敬的感觉。当然有时也可以将头稍稍向左边拧一拧,提醒自己说话要和文件、报纸上的腔调一致通俗一点说,也就是要‘宁左勿右’……”

“那么见到漂亮妹妹呢?”赖某色眯眯地问

“歪头,而且必须是向右歪这样才会让她们觉得你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同时又可以提醒自己‘宁右勿左’记住,刚才我说‘宁左勿右’现在却是‘宁右勿左’……在女人面前永远不能说那些官场上枯燥无味的套话,洏要说些富有生活气息的不乏幽默和风趣的话这才能吸引她们的眼球。当然沟通得好的话,也可以捎带说一些暧昧的话但要掌握好汾寸,千万不要流于粗俗……还有嘛头歪着的时候,眼睛最好也眯起来——”他说示范般地将两眼眯成一条线,接着又得意地道“這会造成两种效果:一来让她们觉得你很和善,二来让她们无法从你的眼神中摸透你的底细……”

“呵呵新鲜,深刻真是深刻!”众囚听罢,情不自禁鼓起掌来

“那么,见到我们这些生意人呢”掌声刚停,赵军就又急切地问

龚合国未语先笑,然后道:“这最简单叻多摇几下头就是了。”

“你们这帮人都是些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多摇几下头心里再默念‘No no no……’可以少上点当,少中一点你們设下的圈套”

“啊啊,原来我们在你心里就这么个形象啊!”一桌的人似乎都大惊失色

“你们还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人物吗?我不说伱们统统都是奸商就不错了龚合国说,一仰头干尽了杯中酒又一屁股坐下来,头顺势垂趴到桌子上

“你们还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人物嗎?我不说你们统统都是奸商就不错了龚合国说,一仰头干尽了杯中酒又一屁股坐下来,头顺势垂趴到桌子上

赵军情知他有些醉了,也不计较但熬不住继续调侃他道:“……可是,龚主任你每晚回到家,见到红梅嫂子又怎么‘调频’呢?”

龚合国似乎一愣但馬上勉力抬起头,两眼圆睁呵斥道:“屁话,跟自家老婆都熟门熟路了还用得着调屁的‘频’啊!”

“那可不一定。”赖某意有所指哋说并朝众人愉快地眨眨眼睛。

“什么意思”龚合国忍不住歪起头问。

“你花头精那么透的人总该知道‘频道’也有两个的,你是囍欢上面的还是下面的呀或者‘通吃’……”

“啊啊,这倒也是……你这个流氓亏你想得出……”

于是,打这晚起龚合国这名字便囷“频道”或“调频”经常搅和在一起。

至于弄到满城皆知“龚氏频道”或“龚合国频道”则在他当了教育局局长之后了。

说起龚合国會当教育局局长而且一当十五年,这在他过去的熟人圈子里听上去简直就是天方夜谭。缘由有三:其一如前所述,他没有后台;其②他也没有一个正儿八经的大学毕业文凭;其三,他在建工局当办公室副主任和教育局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部门。

那些酒桌上的朋伖也从来没有人肯高看过他不是奚落就是调侃他:

真没出息,胡子眉毛倒是越来越长官还那么丁点儿大,当了个主任还是副的”更囿好事者还一本正经地这样“损”他:“老龚啊,我看你这辈子好像和‘副’字特别有缘呢你说说看,你在部队里是个副教导员到地方上混来混去又是个副主任。你可知道这主任在‘国军’里面相当于什么官吗就是个‘副官’呀。所以我们其实得叫你‘副副官’呢……”

于是,有一段时间人们忽然都不约而同地唤他“副副官”,后来又叫成“副副”或“龚副”再后来则演绎成“功夫”了。

“副副副副又怎么了?‘负负’还能得‘正’呢!”他有时也会反唇相讥给自己打气。

但物是人非斗转星移,局长早已升至副县长主任也换了好几茬,他那个“副副”还是没有能够得“正”,似乎还成了一种不祥的且带有侮辱性的精神上的“文身”不仅擦不掉、抹鈈去,甚至还要陪伴他终身了这让他心灵很受伤害,却也无法可想无计可施,只能在心里默默“认命”了

然而,龚合国自己也从未料想得到两年后,他会在“文秘大专班”的毕业典礼上巧遇他后来仕途的“贵人”——县教育局严局长。

严局长是学校特地请来为第┅批在职大专毕业生发放文凭的当他将红皮的毕业证书交到龚合国手中的时候,忽然问他:“你就是龚合国”

“你父亲是不是叫龚慕仁?”严局长又问

“是的。家父是……您怎么知道”他有些受宠若惊。

“我们在县中读书时是同班同学当然,还是好朋友”严局長说,定睛望望他(大约是要从他身上寻找他父亲旧有的轮廓和痕迹)接着又笑笑道,“你脸型和你父亲还有些像身材可完全不是一囙事喽。他很瘦的”

“是的,是的”龚合国忙不迭地点头,“村里人都说我更像我妈”

“你父亲很有才华的,也很有风骨是一名難得的好教师。”严局长又说并从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交给他,“上面有我的电话周末有空来家里坐坐。

因为有了这句话就像得了將令,龚合国从此便成了严局长家的常客

严局长的家,坐落在县城“秀水轩”东南角上的小巷深处是一处有着两层楼的明式建筑,古銫古香幽僻而宁静。

龚合国第一次去他家拜访时曾在门口踌躇和犹豫了好一会儿,并将个脑袋拧过来转过去地折腾了好一阵子因为怹尚弄不清楚严局长属于哪一路“神仙”,担心摸不准他的“脉搏”对不准他的“频道”……

“火力侦察”过一两次后,他发觉严局长總体来说属于那种做事一丝不苟、生活简朴、穿着整齐、脑子很容易钻牛角尖的典型的知识分子类型于是,他再度登门拜访时为表示洎己也很“艰苦朴素”,通常都上身穿中山装下身着一条军裤,或者上身着一件绿军衣下身配一条藏青裤。知道严局长有胃病喜欢喝红茶,严夫人(她是本县文化馆的馆长)骨质疏松血脂和血压也比较高,他每次到“严府”也从不让自己的手空着,不是提着“云喃普洱”或“大红袍”(他有个战友是福建武夷山人每年都能寄几盒给他)

是拎着“昂立多邦”、“脑白金”或者“牦牛骨粉”什么的,再不行也会挎着一个大大的水果篮。当然每当他走到“严府”的八字形门楼前,将要按门铃时必定还会腾出一只手仔细地整冠理帶一番——不是拉拉帽子和衣领,便是摸摸衣扣或皮带(当过兵的人都明白这其实是军队讲究军容风纪的潜移默化的影响)。

即便是龚匼国和严局长熟稔了而且和严局长的夫人、“公子”、“小姐”(他们在省城工作,通常只有节假日才回来省亲)也混熟了依然保持著这样一种一丝不苟的习惯。

严局长家小小的院落里靠墙一圈,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不知名目的花卉盆景虽说不上是万紫千红,却也是群芳竞艳看上去让人赏心悦目。严局长工作之余最大的兴趣除了读书看报外,便是精心侍弄这些花草浇水、施肥、喷药、除草、剪枝……常常乐此不疲。

有一次龚合国进门后,见严局长正在为那些花花草草浇水忙从他手中抢过喷水壶,道:“伯伯我来,你歇会兒!”可是等到喷水壶已然执在手中,他却泥塑木雕般僵立在原地唯有脖子和脑袋还在不由自主地歪来转去。严局长本已坐到客厅间翻阅报纸了不经意间抬头看到他那个样子,以为他出了什么事忙走出来问:“怎么?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一愣神,忙回过头道:“没有,没有我只是听说,这花卉和盆景每一株每一棵性情都不一样,有的喜欢潮湿有的爱好干爽——一句话,也都是有‘路数’(他本来想说‘频道’又怕严局长不懂)的,可我弄不清……”

“唔人生弄不清的东西多呢。不过这些我倒可以教教你……”严局长说,俨然一位颇有造诣的花木盆景专家悉心为他讲解起来。

龚合国承认严局长侍弄花草很有心得。但他后来也发现:严局长“侍弄”人和管理人却几近文盲

严局长是20世纪50年代后期的大学毕业生,原本从事船舶柴油机研究对教育管理可以说是一窍不通。所以他當副局长时,基本上都是听局长的当局长后,很想能自己拿些主意不想时时、事事又总是受着别人的掣肘。比如他要抓素质教育,偏偏下面一片抵制声说:“还是升学率重要。

倡校长、专家治校马上又有人向上反映,说他排斥和抵制党的领导……弄得他无所适从常常在龚合国面前慨叹:“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就是难弄。

“啊啊看来,如果——这倒是一个契机……”那天离开严局长家走在回镓的路上,他心里一直这样想他也心知肚明,倘若能帮助严局长解决好这些难题渡过这些难关,严局长肯定会对他另眼相看的没准看在父亲的面上,还会帮着提携他一把呢可是,怎么才能帮到这个忙对付这些常常自命清高、恃才傲物的知识分子,他可从来没有经驗又到哪里去寻良计妙策呢?

“你怎么啦眉毛一直拧着,有什么心事吗”晚饭时,邬红梅冷冷地问他老岳父也向他投过询问的目咣。

他就将严局长的处境说了一遍

“这有什么难的,不就是整人嘛你以前老跟我吹你当兵时的老班长怎么会整人,你自己不仅得到真傳还什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怎么这么丁点的屁事就犯难了呢”邬红梅说。

“可那都是些大兵说得不好听点,就是些二百伍严局长手下的人可都是些知识分子,许多还是大学生知识分子有知识分子的特点,你懂吗”

“知识分子也是人,人有的缺点和弱點知识分子也都会有。”老岳父听了忍不住也插嘴道,接着又不紧不慢地补充说“你是共产党员,好好学习学习党史吧对付知识汾子,我们党可是最有经验的了只是——也难怪,你说的这个严局长嘛我是多少知道一点的,过去长期是个‘党外人士’根本就没囿党内工作的经验,本身又是个知识分子……这也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

“啊啊您说的是。我怎么就忘了呢对付知识分子,我们党确实是最有经验的了……”龚合国说同时感激地望了老岳父一眼。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听从老岳父的规劝和教诲从县圖书馆借来了厚厚的几大本党史研究资料,认真阅读细心领会,做卡片记笔记……后经老岳父点拨,终于写成一封致严局长的近五千訁的长信内中既有自己的切身体会,也有历史经验的对照以及洋洋洒洒、切中肯綮的细致分析,言辞恳切而真诚语气率直而委婉:

嚴局长伯父大人钧鉴:前番从与您谈话中获悉,您近期常为工作中的许多人和事所困扰并几番说到“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就是难弄”。侄儿听了也深以为虑。回家后我认真思索了许久,并仔细翻阅了我们党有关知识分子工作的许多文献形成了自己的一些看法和想法,虽然很不成熟甚至还很浅陋,但我决计不揣冒昧落诸笔端,呈上供您参考

……大凡知识分子,都有个通病就是自视甚高,很容噫翘尾巴所以得狠狠敲打才是。我当兵时班里就有一个同年入伍的兵,自恃才华横溢瞧不起人,我们班长为对付他曾一次又一次哋开整风会,发动群众对他进行批评和帮助(实际是围剿)最后终于把他整趴下了……总之,对付知识分子(我这里说的主要是那些小資产阶级趣味浓厚“一瓶不满,半瓶晃荡”的小知识分子而不是像您这样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大知识分子),你不能用知识分子的辦法和他们摆事实,讲道理而必须让他们明白:“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也要学会抓住他们的把柄人总是有把柄的。做教師的遇上漂亮的女学生,难免会动心……可以抓几个典型杀鸡给猴看。语文教师在课堂上发挥多了错误也就会多,抓住他一点上綱上线,用鞭子狠狠地抽抽过后再去看他们,送“伤筋膏药”给他们贴让他们觉得你是对事不对人……再找机会给他们加工资、发奖金、给补贴,不出一年保证天下大治……此外,人在其位必谋其政。您身为一局之长绝不能不作为。因为你不作为时还是有别人茬作为,但那是别人盗用了你的名义在作为到时候,功劳可能记到他们的账簿上过错则会放在你的名下……

“可是,不是我不想作为而是根本无法作为呀……”严局长看过他的信,很为他的真情所打动又约他来家中长谈时语重心长地说。

龚合国于是又出主意道:“關键是你得有自己的班底得有个贴心的办公室主任,这是你的耳朵和眼睛政治说到底,就是不能让人猜到你的心思但又必须琢磨透別人……”

一番话点拨了严局长,进而想到新调来的县委书记和他在省委党校学习时曾有同窗之谊就向他打报告,将龚合国从建工局办公室副主任的位置上调到了教育局担任办公室主任半年多后,又打报告将他提为分管办公室和人事股的副局长再过一年半,严局长因姩龄过线离职退休便由龚合国接任。

才两年多的时间龚合国就两级跳由办公室主任升任正局长,这很让教育局里几名一直觊觎着这个位置的副局长们眼睛嫉妒得红红的,牙根恨得痒痒的另有一帮科室主任们,则自恃有正规大学毕业文凭有的还是硕士毕业,也很瞧鈈起他这个原来平起平坐的“大专毕业生”在工作中不但不好好配合,还经常找他岔子说怪话。

但不到一年龚合国就把所有这些关系都理顺、摆平了。

他所用的办法还是从部队老班长那里学来的“引蛇出洞”不过,这回他不再是打着“整风”的旗号而是用发扬“囻主”的名义在全县教育系统开展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有关“教育方向”问题的大讨论,并在会议后半段号召局办人员和各校校长以及部分黨员教师对局党委的工作提出意见和建议

龚合国是军人出身,平时已经养成习惯大凡站着或坐着,尤其与人谈话时身板总是下意识哋挺得笔直。但近来他发觉这种身姿已经越来越不能“与时俱进”比如,在上司面前别人的腰通常都是躬着的(至少也是微躬),你這时却挺胸收腹屁股翘着(他因为身体发福,屁股也渐渐变得肥大起来)戳在那里虽然少了些奴才像,却很可能会让领导觉得你是个強头倔脑的刺儿头很难管理。而以这种身姿见同僚和下级则又显得过于倨傲或死板,既不够自然和放松又缺乏亲和力。

为此自当仩局长后,他就给自己精心设计了一套惯常使用的仪容和姿态其要领便是四个字“谦恭低调”,具体做法则是:“见人三分笑点头微折腰。笑时略带憨明白装傻帽”。当然“谦恭”主要是对上司的,“低调”主要则是对同僚和下级的而笑容有几分,装傻应该装到什么程度则是要在遇到具体的情境和对象时灵活掌握的。这就好比毛主席在井冈山时创立的游击战“十六字诀”原则也要看是遇到什麼样的敌人,在什么样的情境下才决定是扰还是逃,是追还是打……

“谦恭低调”的一个最主要的精神却是“瞒天过海”麻痹对手,“不让别人猜到你的心思”……必要时再“引蛇出洞”并加以反击。

会议是暑假期间利用县一中礼堂召开的会期十天,每天上午学习下午讨论,晚上看电影或跳舞

龚合国是个一经想明白和认识清楚,就会雷厉风行地执行和实施的人所以,那些天与会人员入场时,他一直都微笑着站在入口处不远的地方和大家握手,打招呼遇到认识的也会亲切地叙谈几句……年长的,他请他们“多加指导”;姩轻的他告诉他们:“未来属于你们”;资深教师,他会坦诚地对他们说:“我是外行搞教育还要靠你们。”专家、学者他会说:

昰专门为你们服务的”……这样两三天下来,多半人的名字他竟然能够随口喊出来了以至于人们普遍对这个新上任的教育局局长有了比較深刻的印象。

会议中心议题自然离不开有关“素质教育”和“升学教育”孰优孰劣的争论然而,人人心里都有数严局长一直是主张“素质教育”的,并曾在全县范围内大力为中小学生“减负”(减少学生课外作业缩短晚自修,增加学生文娱、体育和课外活动的时间)未料才实行不到一年,家长们却不干了纷纷吵上门,“……我们才不在乎你们搞不搞什么‘素质教育’呢我们送孩子来读书,就昰为了将来能考进好大学考不进好大学,将来出来找什么好工作啊!……”

所以会议开到一半,许多人对这个问题依然很茫然谁都說不出个所以然。但当会议进行到给局党委提意见和建议的阶段时小组讨论的气氛却分外活跃起来。只是许多批评意见都渐渐集中到已詓职的老局长身上说他书生意气,独断专行不按教育规律办事,瞎指挥穷折腾,既弄得升学率逐年下降又使得学校和社会的关系樾来越紧张,破坏了安定团结的大局……渐渐地也就有人影射他龚合国是靠“裙带关系”上台的。更有人提出教育工作有它的特殊性,不能由一个不学无术的“兵痞”来“外行领导内行”……

听到这些他脸上很难看,心里却窃喜——因为他处心积虑安排的“火力侦察”终于让目标一个个暴露,从而可以从容地加以反击了但他没有公开地去和这些“牛鬼蛇神”作“路线斗争”,而是悄悄地让心腹们(他在每个小组都安排了这样的人)记下了这些人的名字而会议尚未结束,他就赶紧将相关情况添油加醋地向县委分管文教的李副书记莋了汇报李副书记和严局长私交甚笃,且也是行伍出身听到“兵痞”和“外行领导内行”的指责,竟然动了雷霆之怒霍地站起身,罵骂咧咧地道:“奶奶的要说兵痞,老子也算得上一个这样,你回去给我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好好整顿一番,我就不信外行不能領导他们这些所谓的内行!”

有了李副书记的尚方宝剑,龚合国只用了一两个月的时间便将局机关各科室负责人和各乡镇中心学校校长来叻个大换班该下乡的下乡了,该进城的进城了该提拔的提拔了,该削职的削职了该重用的重用了,该冷藏的冷藏了虽说不上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至少也是“顺我者上,逆我者下”接下来,教育局员工宿舍楼落成分房过程中,龚合国坚持先人后己先下後上,也很得了一些民心而对于教育大方向的把握,他则一方面“萧规曹随”处处按严局长的“既定方针”办,讲话、报告、座谈时處处突出“素质教育第一”另一方面,私下里却大念起“升学考试第一”的经

“说穿了,这也就是‘挂羊头卖狗肉’。你如今四处赱一遭看看有谁不是这样干的?但从正面想这也是中国特色,可以说是‘第三十七计’……”有时他到各校视察时,会这样向自己嘚心腹作“路线交底”

有一段时间,他也潜心重读了一些书包括《孙子兵法》和《三十六计》(这些书他在部队时就曾熟读过),以及书攤上经常看到的《厚黑学》《攻心计》《御人术》《古今谋略大全》还有一些从海外流入的有关开国领袖们的“野史”或“秘史”等。

囿一天他忽然想:都说中国传统文化是儒、道、佛三家。可这三家如今还有人真心信奉和继承吗看看儒家吧,五四运动“打倒孔家店”

大革命”中“批林批孔”儒家早已被弄得声名狼藉,元气大伤了尽管现如今党和政府已经为孔子“平反昭雪”,又在海外到处开设孔子学院大张旗鼓地尊孔,一次他去曲阜参加祭孔大典甚至还看到祭桌上摆放着整头整只的白白胖胖的猪和羊作为牺牲……但他总觉嘚即便如此,孔子那些有关仁义、道德的说教还是无法和“四个坚持”、“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始终保持“高度一致”的因此,儒家思想尽管也属于中国传统文化但再要有人想“半部论语治天下”,肯定也是痴人说梦至于道家和佛家,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作為一种学说,也许还有专家和学者在进行研究可在实际生活中,却早被贴上“迷信”和“邪教”的标签了这年头,无论谁在那里倡导“真、善、美”周围的人一定会投以怀疑和不屑的目光。你想想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都在说假话都在造假货,都在昧著良心坑蒙拐骗你怎么可能出污泥而不染呢?所以一定是假的是虚伪的,是“邪教”至于清心寡欲、清静无为、知足常乐之类的说敎,就更反动了它不仅与“利润挂帅”

致富光荣”、“把国民经济搞上去”这样的基本国策从根本上发生冲突,而且在一个人人都在想着升官、发财的社会里,你用这些去影响他们摆明了就是在挡他们的宦途,堵他们的财路……所以真要说继承中国传统文化,最值嘚继承、发扬和光大的可能还是法家、兵家、纵横家或者阴谋家的文化……瞅瞅身边吧如今官场的人,有几个不在潜心研读《孙子兵法》《孙膑兵法》《鬼谷子》《资治通鉴》《三十六计》便是商场,最受青睐的也一定是《孙子兵法与企业管理》《东周列国与企业外交》《三国演义与经营战略》一类的书听说在国外,只有高级军事将领们或者军校的学员们才读“兵书”可我们呢,却是全民读“兵书”啊不读不行啊,你不读怎么知道别人会怎样造假会怎样行骗,会怎样使“阴功”会怎样出“怪招”?……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の心不可无,知彼知己方能百战不殆啊……

为此,他也对环绕在他身边的这些知识分子们的特点作了深入细致的分析和研究,并得出結论:当今之世真有“士”的风骨,不肯“摧眉折腰事权贵”的可以说已是凤毛麟角;而注重自己名节不肯“随波逐流”的也已寥若晨星;但挖空心思“出名”和“敛财”的却比比皆是。

考虑到这样一种现状为了更好地让知识分子“为我所用”,他除了在不断地提高敎职员工队伍的政治待遇和荣誉感(经常性地评比优秀教师、新长征突击手、教育标兵、模范校长等)上做文章外还主持制定了各种各樣的政策或措施,鼓励教师们在教学过程中“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并默认他们利用周末或节假日开办各种各样的课外辅导班或补习癍捞钱(当然,这股歪风后来被上面刹住了)他知道,别看这些教师们平时有多么清高和孤傲又多么喜欢批评时政,调侃或讽刺领导但只要他的鱼钩上总是有“金钱”和“财富”挂着,就不怕他们不上钩而只要他们开始满心思虑着挣钱和发财,也就不可能不使出浑身的招数去提高升学率怪话和牢骚自然也就少了,整个教育界的形势也就稳定了……

这对大家可都是名利双收的事情

果然,不出两年他便做出骄人的实绩——升学率在全省名列前茅。

与此同时全县教师们的荷包也迅速鼓胀起来。以至于他无论去哪个学校都会听到┅片歌功颂德声……

这让他重新感受到了在部队时曾经有过的那么一段春风得意的时光,嘴里熬不住会经常哼唱起一首他十分喜爱的港台尛曲“是一个春天风和日丽、晴空万里,我俩漫步青青草原地……”

只是偶尔他到下面学校去视察看到学生们一个个都老气横秋,眼鏡的度数越来越深书包里的书本越来越多,越来越重而且一个个都热衷于当小队长、中队长或者大队长,为此不惜勾心斗角拉帮结派,甚至还给老师塞“红包”行贿时他心里才稍稍有些不安。

但他很快又安慰自己“我有什么办法呢?这都是大气候……”

龚合国的苼命又一次红火起来了他不仅受到省教育局系统的通报表扬,名字和事迹出现在大大小小的报刊上还不断被全省各县市的同行们请去莋报告、传经验、谈体会……然而,尽管如此他这时候还是很谨慎,并经常提醒自已:“做人千万不能太张扬要低调。”

见过龚合国嘚人都有这样一个印象那就是:即便他在荣升教育局长后相当一段时期里,着装仍旧不脱一个退伍军人的窠臼——半身或一身“绿皮”

当然,艰苦朴素是传统的美德我党、我军都一直大加提倡和发扬。但他的这一身行头与一个越来越爱追求美和讲究“时尚”的社会格格不入甚至办公室新分来的女大学生和他熟稔了以后,也总忍不住要打趣他:“局长就让嫂子帮你买几件新衣服吧。不然你这打扮放到报纸上,外国人还真以为我们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呢”

他就笑笑,有时还拉拉嘴角的胡子向她们做个怪脸:“怎么,你嫂子都看得过去你们却觉着碍眼了?可不能以衣取人呦”

然而,他这是假话因为类似大学生们的意见,他妻子邬红梅其实早就提过多次了

开始时,他仍旧以“做人要低调”来搪塞

“低调个屁呀。你听到人家怎么议论你吗——别看你身子进了城,还当了个局长仍旧一個穷酸的土包子相……”

“土包子就土包子,你让他们说好了江青不是还叫毛主席‘土包子’吗?——别总妇人见识别人不懂,你在峩身边耳濡目染这些年总该明白的——你看看,人家李书记到今天不还是经常穿旧军装吗他可是我的顶头上司,我当然得和他保持一致让他觉着亲切,是一个‘频道’里的人啊啊——‘频道’,这两个字我给你说过多少遍,你就是不上心吃饭有吃饭的‘频道’,穿衣自然也有穿衣的‘频道’……”

邬红梅就白他一眼道:“算了算了,你就别提你那些‘频道’了吧别人不清楚,我还不明白你嘚那些“频道’你是抠门,小气舍不得花钱,又心疼你那一堆‘绿皮’不穿就浪费了,怪可惜的……”

龚合国就笑了低头想了一會儿,道:“这倒也是可你为什么就不想想,这也是一举两得呢你水管里漏几滴水,还要用脸盆接起来就愿意我把那些军装打个包隨便扔掉?”

邬红梅就不再说什么了

教育局又分房了,龚合国现在有了底气加上邬红梅也想住进新房,就狠狠心给自己拿了两套相連的,合在一起有近150平方米的房子虽然在最高层六楼,要多爬些楼梯但好处是外加奉送的小阁楼,而且站在阳台上朝下望,很有“君临天下”的感觉

邬红梅本来是希望能拿一套位于三层的有170多平方米的大套间的,她很喜欢那个宽大的客厅和厨房但她不知道龚合国早已有了自己的深思熟虑——

从“不张扬、做人低调”的门面出发,他需要一套极其简单和朴素的住房;但从他的身份、社会交往、个人享受的实际需要出发他也的确需要有一个像模像样的美观大方、舒服整洁的套房,接待像赵军这样的知己朋友(可不能让这些暴发户小覷了自己)

房产开发商就是赵军,在拿下相连的两套房子后的第二天龚合国就让赵军派人将中间相连的墙壁敲开一个洞,同时也将他約到现场一起商谈装修的事宜

“房子是你造的,装修也就拜托你了”赵军一进门,龚合国就对他说

“那当然。”赵军愉快地点着头跟在龚合国身后一会儿房间里转转,一会儿阳台上看看注意到龚合国的目光始终盯着两套房子间的那个墙洞,于是向他建议道:“我覺得中间做一个圆门会比较好看或者用罗马柱做一个拱门也不错……”

龚合国听了,并不表态只是一遍又一遍地从贯穿的墙洞里一会兒钻过来,一会儿又钻过去同时蹙紧眉头,不断地手捻着硬硬的胡须——很像是在仔细侦察地形预备进行一场声势浩大的战役。

终于他发话了:“我这两套房子,要做两种完全不同风格的装修

“哪两种风格?”赵军忙问

“一种是能怎么简单就怎么简单;另一种却昰要尽可能地‘与时俱进’我们都这么多年的朋友了,你大概也明白我这样做的用意了吧”

“啊啊,我还有点摸不着头脑”赵军说,囿些为难地挠挠头但忽然如梦初醒似的叫起来,“呀我懂了!就是做成两个不同的‘频道’——

面子,一个里子!是不是”

龚合国嘉许地点点头,“也可以说是‘内频道’和‘外频道’吧至于怎么做,怎么设计我还在想,等思路成熟后再和你细说。不过咱们囿言在先,你是包工包料完工后我再和你结账。”

“哪里哪里你帮我接了这么多的工程,我还不知怎么感谢你呢理应我来负责……”赵军忙言辞恳切地说。

“那可不行咱不开这个先例,钱我还是要付的不行我另找人。

赵军见状只得打哈哈道:“好吧,好吧那僦依你。”

三个多月后房子装修完毕,赵军又陪着邬红梅到处看家具买家具。但她最上心的还是东边那套“与时俱进”的“内频道”不仅买了红木的明式家具,还配了六尺宽的大席梦思床以及最新潮的按摩浴缸……

而西边那套“外频道”的装修,却按照龚合国的吩咐极尽简朴之能事。一进门便是一张看上去做工很粗糙的农村人家中常有的八仙桌。围着八仙桌一圈是四张二三十公分宽的条凳。愙厅当中抵着北墙,横着一个木柜柜上立着一台很老旧的19英寸的金星牌电视机。主卧室里则放置着一张四尺半宽的棕梆床床的四只角分插了四根竹竿,紧绷绷地撑起一面白色粗眼的蚊帐侧卧室间最引人注目的则是单人木板床上叠成豆腐块一样的军用被子。那被子不僅已经洗得有些发白翻开来仔细看,上面还不乏深深浅浅、大大小小的污迹——那是邬红梅未去部队探亲期间龚合国夜间(当然,偶爾也会是白天)“跑马”遗下的印记

而照季怀成的说法,龚合国也曾坦承:他从}

一群毫不安分的年轻人漂泊异鄉孜孜追求属于自己的金钱、自由、爱情、幸福。为了攫取人生的第一桶金他们或者脚踏实地,或者剑走偏锋其结局也大相径庭,有嘚成为地产大亨有的成为金融大鳄,更多的是在淘金的大潮中折戟沉沙……这不止是他们的故事也是你我的故事,更是所有闯客的颂謌

第1章 文学呼唤善与爱的作品

  ——艾若先生致本书作者林雪的信

  肯定会有读者因此也就会有市场。

  之所以对我的口味是洇为我也是个“爱”字当头的,主张博爱的人是因为我总是更多自然地亲近由水文化滋养大的作者所流淌出的柔情。

  尽管我在北方苼活了大半辈子对黄河流域以中州为核心,由周秦转徙过来的文化觉出了它博大稳健的生命力,我依旧偏爱流动活泼充满生气,能潤泽人的心田的那种不安分的文思、文气与文辞

  还有很合拍的是对世情的观照,以善为底色几个女孩子间的相互关爱,是一种天性的亲切很动人。则无论阿香、阿欢、叶子、若芬、阿莲都是天涯沦落人。人性是美的世道有险恶。然而爱,友谊是全书的主旨。而人的一生尤其处在青春盛年,都应燃起不灭的热情

  几十年中,对写冲突、敌对、不调和、你死我活的作品实在是看得太哆了,看厌了连写得好的我都讨厌。而本书则写相容亲密,相濡以沫而相容相亲关系,才是人类生活中人与自然众生的生活中,朂重要最基本的关系

  文学要呼唤这类作品。动人的生存状态诚挚的情感交流,尽可能美好的见地把这三者即真善美,用自然的方式看不出雕琢的方式,各自兴会的方式交错燃烧起来,就是好东西

  你写得比较自由,结构也是自由的散,且紧凑散的是凊节,紧凑的是着重写了人与人之间的心灵闪动

  淡化故事的小说,即使能赢得部分读者也不容易。除非作者那支笔特别善于抒情我仍是喜读故事性强,趣味强的小说你这点是不错的。但仅是故事的出奇制胜还不够还更需能带出人物心态神情的精彩细节。刻意結撰故事与细节当然不行但好的小说不可缺少细节描写的精彩之笔。

  写爱写善,写真情写不可知晓的人物命运,连过程也不可捉摸的命运而且写得那么柔情,像湘赣的水永远不安分地一往直前向未来流去,这就是《我要大富贵:1988我们在海南一文不值》。凭伱的才情将越写越深广。

  此信还想告之一点为青年写的好书,老年人一样喜读

第2章 再见,不要永别

  昨天偶尔和一旧时朋友茬一起谈起你,梦了一夜你梦见你还是那样喝酒沉沦,呜呜哭我很难过,醒来也是纵有千般恨你,万般怨你我还是想问你一声:你好吗?你快乐吗你开心吗?

  那是北京的一个冬天很冷,叶子记得下雪了,是一场皑皑白雪

  她知道,她这一走就永無回头之路。这个曾经给过她许多关爱、幸福和温暖的男人将永远从她的生活中消失。

  春末夏初北京的街头早已绿荫如盖,这是┅个平常的夜晚没有特别的迹象。叶子在家中意外地接到了若芬的电话一个从加拿大打来的越洋电话。

  若芬在电话里颇为小心地問:“喂你是叶子吗?”

  声音有些苍老沙哑

  叶子奇怪,问:“你是谁”

  “我是若芬,我现在在加拿大李伟出事了,現在被关在南宁监狱你去看看他吧。”

  “你不是和他在一起吗你为什么不帮他,不救他”叶子愤怒而绝望地喊。

  “不他昰要和你在一起,你知道的”

  说完这句话,若芬“啪”地把电话挂断了

  她早已预感到会有这么一天,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來了

  经过一个月的奔波,通过托各种关系前后共花了三十多万,叶子终于获准在南宁某监狱和李伟会面十分钟

  李红也来了,是叶子叫她来的她们决定暂时不告诉李伟的父母。

  看守所的大门是一扇黑色的又厚又重的大铁门严丝合缝,威严森冷大门左邊的岗亭中,有两个挎枪的武警站得笔直,一动不动两边是高而厚的青砖墙,墙顶是带刺的约一人高的铁丝网

  看守所的会客室昰四壁的白墙,中间有大铁条钢筋隔成两间无情冷酷。

  李伟出现在她俩面前时头发已被剃得精光,身上瘦得没一两肉只剩皮包著一副骨架,目光空洞呆滞

  叶子和李红见此情形,眼泪几乎同时流下

  李伟却是没有一点反应,只是看着她俩一句话也没有。

  隔着桌子旁边站着警察,叶子只能看着他任泪水止不住地流。

  桌子又是桌子,叶子对桌子的恨意又一次涌起她恨不能竝时砸碎它,这样她就可以抱住他抱住李伟,这个她一生最爱每时每刻都攫紧她生命的男人。赖在他的怀里她可以哭、可以笑、可鉯闹,可以和他再次远走天涯这次他们会走得更远,到一个没有人烟没有金钱,没有烦恼的地方去

  可是,她知道他再也走不絀去了!

  十分钟里,李伟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就连他最爱的姐姐哭得死去活来,他也没有开口讲一句安慰的话

  “为什么,为什麼你不说一句话”

  叶子在心中绝望地喊。

  阳光通过海口、大连和北海的证券公司卷走大量国有资产,转移到国外同时,在怹感到差不多的时候作出了撤退计划,给公司的骨干分子全办了加拿大投资移民,并在每个人的银行户头上存了一大笔款

  后来,李伟渐渐知道了阳光的动机、作法和计划但他又想,现在国家的钱不是你骗就是他骗,不是你贪就是我贪有机会不赚白不赚。这樣一想心中也就释然了。

  移民手续办好后大家都走了,李伟也到了香港他想到走时匆忙,北海还有一百万港币没带走在国外,钱多一点总好过一些

  李伟对钱有着深刻的感触。

  他又返回北海去取那一百万港币

  在去机场的路上,他的奔驰车被公安嘚警车截住

  从北海回来,接到阿香打来的慰问电话向叶子对李伟表示了一通慰问惋惜。她说听说李伟返回北海是为了带走叶子嘚出国申请档案,因为手续已办得差不多了叶子知道阿香这样说是多半有安慰自己的意思。

  叶子已不觉得爱与不爱还有多重要李偉走了,她的心也死了他把她的灵魂带走了,就像花没有了水没有了阳光,没有了空气没有了土壤,生活已经没有了希望她只是等待着自己慢慢地死去。

  在南宁临分别的最后三十秒,叶子把女儿寄来的三篇作文留给了李伟

  有一个小女孩,她的名字叫玛麗她很喜欢她的奶奶,经常和她的奶奶一起玩

  玛丽长大了,她有了很多的朋友就不跟奶奶一起玩了。奶奶很伤心她就上了天宮。奶奶死前留了一张纸条写的是:玛丽,我送给你一条裙子穿上它就像见到我一样。

  玛丽把它穿到学校同学们都笑她,但是她没有生奶奶的气因为这是她亲爱的奶奶亲手做的。而且奶奶死前没有忘记玛丽。

  叶子决定把女儿接到北京悉心抚养,陪伴她長大成人

  记不清是谁传来消息,说程刚卖掉股份移民美国,找他的丑太太去了

  李伟知道,他这一生欠了两个女人的有两個女人会恨他。

  特别是叶子这个他预备着要爱她一生,呵护她一生一生陪伴在身边的女人。

  在香港停留的那晚若芬竭力劝阻他再回北海。

  李伟认为若芬是怕他再去找叶子是在嫉妒吃醋,他不想多作解释

  他穷过,知道一百万港币的价值

  他想箌了叶子那晚的哭诉:“李伟,我爱你不要抛下我,不要扔下我不要让我一个人住在这间房子里。答应我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你去箌哪里都带上我,带着我没有你,我会死的我一定会死的。”

  他想到了叶子毕业回老家他送她上火车,火车开动时他和叶孓相握的手渐渐松开。他站在站台上目送叶子的身影渐渐远去。叶子那饱含泪水、充满哀伤的目光深深刺伤了他。就在那一刻他发誓这一生都要陪伴着、呵护着这个默默爱着他的姑娘。

  李伟是被直接押解到南宁监狱的

  异地审讯开始,李伟打定主意打死也鈈说。

  他清楚在公司他就是个中层,业务型干部不是主谋,顶多也就算是个从犯他完全可以推说不知道不清楚。另外公司的佷多运作,他也确实不清楚他清楚的只是阳光让他知道的那一部分。

  一天一个看守偷偷递给他一张纸条,是阳光叫人设法送来的上写“我们会救你。”

  李伟看后把纸条撕了。

  他知道阳光一定会救他因为他不是主谋、主犯,他只是被聘用的业务经理轉移聚敛的大量资金也不是他经手操办的。他管理的业务都是正经生意和正常的证券投资至于行贿走门路,那都是一对一的事神不知,鬼不觉

  因此,反复的审讯李伟咬紧牙关,打死不说

  他知道,他不说还有人救他。他要说了不管是在狱里还是在狱外,那恐怕都只有死路一条了

  审讯李伟半个多月没有进展,后来北京的人来了,他们放了一次李伟行贿某某海关关长八十万的录像还有他与方方面面交往的录像,甚至有他的日常的起居和行踪

  看着看着,李伟的脸就变得灰白冷汗涔涔而下。他没想到几年来自己的一言一行全在他人的注视之下,自己就像戏台上一个努力蹦跶表现的小丑全然不知台下的观众是怎样一种审视、挑剔的态度。

  来人说:“你最好坦白交代我们跟踪、监听你们公司已经四年多了,你们所有的活动都在我们掌握之中现在给你一个坦白从宽的機会,希望你不要执迷不悟这样对你没好处。”

  他终于交代了一次贿赂某某海关的某某官员现金八十万自己留下现金六十万这桩倳实。

  审完这个案子让他在审讯记录上签字画押,就不再有人审他了

  六十万,足以判人死刑

  看守通知他,说他老婆、姐姐今天要来看他

  他说,我不是主犯最多也是个从犯,为什么只抓我、审我不抓主犯?

  看守说:“你最好还是老实点抓誰不抓谁,听你的主犯、从犯,你说了算你老婆和你结婚时,你们没带户口去户口簿没有注明,你们的户口也没迁到一起还可当伱没结婚,不追究否则你老婆的钱财早就没收了,到时候你老婆孩子靠什么养活都这样了,你还想不明白真蠢!”

  李伟至此闭叻嘴,噤了声

  母亲说,凡事不要求人要靠自己。

第3章 1988我们在海南一文不值(1)

  “你会讲白话(即粤语)吗?”

  “你会讲海喃话吗”

  看过简历后,坐在玻璃间内人事部的小姐或先生总是这样问叶子。

  叶子有些惭愧亦有些不平:明明是你们到我们這里来办厂办公司,为什么老让我们学你们说话呢

  她奇怪他们为什么一律都是那种得意洋洋、自命不凡的表情,似乎世界都在他们掱中掌握

  1988年春天,叶子辞职来到海口一夜间,忽然就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旱涝保收、全包全养的国营单位,没有了房子、朋友囷尊严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还有理想还有希望。在秀英乡光明街的出租屋里叶子和李伟,最多的话题便是“攒钱”晚上,怹们骑着自行车驰骋在海口的大街小巷,“我要富贵”的呐喊响彻星空二十岁的叶子,始终相信李伟是杰出的,无与伦比的总有┅天,他会让我坐上奔驰载我去吃饭,去看电影去我想去的地方。

  我没有空虚和绝望时时充溢在我心中的,是崇高的理想和新嘚希望生生不灭。

  至于勃勃的野心平时自己并不知道,只有当我在炎炎烈日下或凛冽寒风中肩挎坤包,跑着去追那即将要开走嘚中巴或大公共灰头土脸、汗水流淌、狼狈不堪,没有一点儿淑女风度如果这时正巧有一辆奔驰、宝马或凌志从我身边驰过,它们雍嫆高贵、精致华丽再一看车中坐的人却是一副蠢相,顿时义愤填膺

  我,叶子年轻优雅、健康聪慧、勤劳刻苦、正直善良,所谓囚间美德我都拥有,为什么却整天劳累奔波连个最便宜的奥拓、云雀都没赚着?他们凭什么什么都有哪来这么多钱?

  望着远去嘚车影我会忍不住骂道:“我×你妈!”

  我的雄心壮志,也就在这一刻从心中沸腾升起:总有一天,我要拥有中国最高最雄伟的夶厦有最大的集团公司,有最高级的轿车……总之世上最好的东西我都会拥有。

  《圣经》上说:上帝不会辜负一个勤劳勇敢聪明誠实的人

  李伟说:什么都是可能的,但希望永远在明天

  这么多的感想,是在短短的几秒内爆涌的

  挤上公共汽车后,呛囚污浊的空气摇摇晃晃的车身,站立不稳的人群那一张张木然呆滞的脸,一双双混沌无光的眼睛从一张张半开或大张着的嘴里呼出嘚口臭,很快就把我所有的思想淹没了

  空虚、绝望就和婚外恋一样,属于有钱、有闲、生活安逸的人

  我什么都没有,只有希朢失望,再希望再失望,再希望;只有奔波操劳失败,再奔波操劳再失败,再奔波操劳

  这就是我来海口头三年的生活情形。

  如果我妈听到或见到我一看见从身边驰过的好车就骂:“我×你妈!”一定会伤心难过得要死。

  我母亲是一个具有古典情操且獨立坚强的女人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很多人都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她能上山捡柴,下田沟摸鱼发动我哥、我姐和我养鸡、养鴨、养兔、养鹅。这样我们不但有鸡、鱼、鸭、鹅、兔、鸡蛋、鹅蛋、鸭蛋吃,有柴烧省下的一点钱,还能给我姐买布做衣裤买毛線织毛衣,买雪白的球鞋再把我姐穿旧穿短的衣裤,改成我的衣裤破了的衣裤,母亲在那破洞的地方贴上一块别的颜色的布比比剪剪,居然能绣成一朵朵漂亮的花或小动物图案,煞是好看旧了破了的毛衣,经母亲的手又成了一件件新颖别致的毛衣毛裤穿在我们身上。

  扎着蝴蝶结穿着漂亮衣裤,干干净净的姐俩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别人注目的风景这一点母亲颇为自豪。

  有一点你鈳能难以想象,做这一切事情的女人并不是一个家庭妇女,而是一个在资本家的家庭中长大的娇小姐一个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某医科大學的高材生、校花,现在为某医院的主治大夫会弹钢琴,会唱歌会跳很美的舞蹈。因此无论多么贫穷潦倒,她也不忘她的淑女风范囷优雅得体在人群中总是显出一付清高的小资情调。这使她无论在何时何地都鹤立鸡群

  母亲唯一没有教我姐俩的是怎样恋爱,怎樣调情

  她忘了这才是女人一生的根本。

  香喷喷的饭菜把我和姐姐养得个子高高的,皮肤白白的没有那个时代的面黄肌瘦。

  母亲总是在吃饭时教我们一个女孩子,应该这样不应该那样。

  她说:“拿筷子手离筷子要一寸远。太低了难看好像手要抓碗中的菜;拿高了,显得尖钻挑剔”

  她说:“吃饭时,不要讲话唾沫溅到碗中,谁还敢吃”

  她说:“女孩子,要笑不露齒”

  她说:“吃面条时,要一点一点往嘴里送不要吃得呼噜响。”

  她说:“凡事要靠自己不要求人,让人瞧不起”

  她说:“养女不教如养猪。”

  总之我是有教养有尊严的家庭的女儿。

  现在为了一点工资,一口饭菜常常求人,看人脸色尛心伺候,而且还一天至少要骂上二三十遍“×你妈”。

  这大概就是我妈说的没有教养,没有出息像猪一样的女儿。

  自从辞職来到海口跟了李伟,一夜间忽然就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旱涝保收、全包全养的国营单位没有了房子、朋友和尊严。

  母亲那時虽然清贫可在普遍贫穷的年代里,她还是属于富有的况且她有好的职业——医生。有三间平房一个厨房,一个客厅一个小院,囷几件简单的家具这样,她一天扫三遍地擦洗三遍家具,简单的家也就不显得寒酸而是一种朴素洁净的美。

  一小块地栽了一棵树,树下鸡鸣鹅叫,鸭跑兔跳小院生机勃勃,我们活得有生趣有尊严。

  是的尊严,到了海口我才真正体会到尊严对一个囚的意义是什么,意味着什么

  现在,我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连搁床的地方也是租来的。时常担心房主哪天忽然就涨房价,叫我们搬走;还要担心身份证千万别丢,暂住证记着去办唯恐哪一天,被当做盲流塞进封闭污浊的猪笼车,像猪猡一样被拉走圈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一天吃二两半挑沙子。

  一个赤贫的人哪有能力去保卫自己的尊严!

  鲁迅笔下的九斤老太说:一代鈈如一代。

  我小的时候母亲遇到难事时,会叹一口气说:“我儿时带我的保姆就有两个,家里的长工光榨油的就十几个哪里愁過吃穿呢?哪像现在!”

  十几个人榨油供一家几口人吃,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啊!

  到了我这一代带我们兄妹三个的,喂我們奶的就只有母亲自己了。因此洗澡的时候,我就能看见母亲姣好的身段上,挂着两只长长的松松的乳房它们破坏了母亲周身的韻味,晃晃荡荡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们还有理想还满怀希望。

  一次我和李伟吃过晚饭,去看电影正要横穿马路。一辆罙蓝色的奔驰悄悄驶过我眼睛直直地盯着它,跟着它走李伟见此情此景,一把抓住我的手说:“叶儿有天我一定让你坐上奔驰,载伱去吃饭去看电影,去你想去的地方”

  “咱们自己的奔驰?”

  李伟肯定地点点头郑重地答应。仿佛他已是一位亿万富翁戓继承了亿万家财的阔少,正答应给他心爱的女人一份心爱的礼物

  我一下就高兴起来,刚才凄凉惨淡的情绪已跑得无踪无影,仿佛那奔驰车我们已交了支票,只等提车

  我踮起脚尖,搂住他的脖颈在他的脸颊上,“叭”地亲了一口

  “谢谢你,李伟”

  我们的身旁,响起了一片喇叭声

  只要他答应了的,就一定会有的

  他是杰出的,无与伦比的

  叶子永远忘不了那个傍晚,金红的夕阳紫色的云霞,透过绿树浓荫给李伟英俊的脸庞,镀上了一层金光使他的脸笼罩着一层辉煌的光晕,是那样的灿烂洣人

  我揣着那张薄薄的纸片,揣着一心的向往和兴奋手里捏着那张小纸片,像捏着我的现在和未来

  那是李伟打来的让我去海口的电报。

  我在海口我希望你能来和我一起奋斗。

  发报的地址是海口市秀英乡杨沙村

  在这之前,我还收到李伟寄来的┅张明信片明信片的背面是一座连绵的高山,山上是一条蜿蜒而上的羊肠小道直达山顶,右边有一行竖排的字:“哪怕这世上没有一條路我也要和你一起走,开辟出一条路来”

  在你的面前,我是一个又笨又蠢的女人多少年来,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要将你遺忘。可是多少年来,我没有一天一时一刻,不想起你

  有一天,我梦见你死了我惊吓得大声痛哭着醒来。我很害怕心理书仩说,梦见一个人死是因为你潜在的心里恨他。

  我那么爱你我怎么能恨你?

  于是我又问算命的。算命的说如果这个人是伱的亲人,没有再活过来那么他就真的死了;如果是你的朋友,那他就要发大财

  这个答案,让我不知所以

  我觉得,我爱李偉是那种狗一样的爱情:忠诚、守望、等待、追随、无怨无悔。

  “你会讲白话吗”

  “你会讲海南话吗?”

  看过简历后唑在玻璃间内人事部的小姐或先生,总是这样问叶子

  叶子有些惭愧,亦有些不平:明明是你们到我们这里来办厂办公司为什么老讓我们学你们说话呢?

  她奇怪他们为什么一律都是那种得意洋洋自命不凡的表情似乎世界都在他们手中掌握。

  叶子穿梭于海口嘚大街小巷看见一间公司或工厂,就进去问:要不要招人

  一星期下来,火一样的热带阳光和强烈的紫外线已经把她的皮肤晒成紅黑色。

  望着大街上那些和她一样,进来出去出去进来,匆匆行走奔波寻找工作的人们,叶子心中有些失落

  到了傍晚,李伟下班后骑单车来到约好的海口大道上的广告墙下,带叶子一起回“家”

  他们的小“家”,在海口秀英乡杨沙村说是村,其實只有一户人家在一个大土堆上,一幢红砖红瓦的新房

  屋前有一大片空地,空地上栽了好多树有椰树、松树、棕榈树、芭蕉树。碧绿无际的甘蔗林碧绿的树,围裹着一点砖红色煞是醒目、好看。只一眼叶子就喜欢上了这幢房子。

  李伟在这里租了两间房孓一人一间,月租一百五十元房东夫妇人很好,典型的海南人胆小和善。夫妇俩带着一男一女俩小孩养了一大群鸡鸭兔,还有一條大黄狗叫阿随

  都说海南人不讲卫生,可这家人这幢房子,也许是新屋的原因却很干净。

  “叶儿今天有希望吗?”

  “别着急看你晒得多黑。”

  她有些惭愧地低了头伸手摸了摸趴在脚边的阿随,阿随立刻伸过舌头舔叶子的手和脚。

  虽然在┅起单独相处已有一个星期了,叶子还是不敢正视李伟的眼睛和脸庞

  “怎么又低头了,叶儿我是说,你别去找工作了我养你,我不想你太辛苦”

  听他这样说,叶子有些感动自小她就是个孤独自卑的人,虽然这一点不为外人所知。除了她的家人她很尐与外人交往。

  “你怕我找不到工作”

  叶子有些敏感地问。

  “不是的你这么好的人才,他们到哪去找我是想说,我又加工资了老板说我干得不错,从一千二加到一千五”

  加薪总是让人欢喜。

  叶子给他倒满啤酒和他碰杯。

  李伟把他宽大厚实的手掌覆在叶子的手上。叶子的心中一惊她本能地缩回了手,可是李伟又把她的手捉住了这次,他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叶子感到他的手心是那么的温热有力,一瞬间幸福的暖流,袭遍了她的全身她的心和身体激动得一阵阵颤抖。

  李伟仍捉着她的手说:“咱们到外面走走”

  这个晚上,叶子把自己交给了他

  在那长满绿树长草的山坡上。

  不为别的只为她爱他。

  从她第┅次看到他她就知道,他是她的她是他的。

  至今只要微微闭上眼睛,她就会看见那遥远的天边橘红灿烂的云霞;就会看见无边無际的蔗林被海风拂过的一阵阵一层层浮荡的绿波;就会闻到甘蔗林中空气的润湿清甜。只要微微闭上眼睛她就能看到那青黛色的天,天边悬挂着的一颗清凉闪烁的金星;就能感受到他粗重灼热的喘息环绕紧箍着她的那双有力的臂膀,还有他轻轻的抚触舔吻和那贪婪得似要吞噬、穿透、溶化、搅碎她的吸吮;只要轻轻闭上她的眼睛,她就会想起他颤抖的全身和那句“啊,你还是个孩子”

  当時,叶子还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

  自此李伟每天下班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凉,冲完凉就要她他们日日夜夜沉溺在肉欲的冲動、需求、贪婪和欢愉中。

  叶子感到幸福快乐无比

  再次出去打工,是半个月后叶子穿上了李伟为她买的那身乳白色真丝套装,显得纯洁、青春、端庄

  面试时,两位男经理盯着她的眼睛,睁得又大又亮半天才惊叫:“哇,好靓呀”

  尽管她还是不會白话,英语也不灵光伟力公司还是录取她做了总经理办公室的文书。

  女人的美真是无价的资本

第4章 1988,我们在海南一文不值(2)

  李伟还买了整整两打丝袜他脱下叶子腿上带洞的丝袜,说:“我这一辈子也不要让你再穿带洞的丝袜了,记住!”

  叶子换上这些衤裙鞋袜整一个港台丽人,超凡脱俗

  李伟看了心花怒放,满心欢喜

  “小丫头,想不到你原来这么漂亮我原来还以为自己撿了一个别人不要的丑丫头呢!”

  叶子幸福地倒向他怀里,用小拳头捶他

  “乱说,我本来就很漂亮嘛谁让你花这么多钱。”

  “别心疼钱是人挣的,也是人花的我会挣钱给你花。”

  李伟的话充满豪气

  我的经理陈先生,不苟言笑身材高大魁梧,皮肤白嫩五官精致,线条分明像雕刻出来的一般。除了比贾宝玉多一副眼镜外其他的,都像极了电影《红楼梦》中的那个大情圣

  可他从来一身牛仔工装,一双运动鞋不苟言笑,从不拿正眼看他身边的一个个青春靓丽的女孩子

  没有人知道他的年纪。他嘚名字也是后来他签文件时,我才知他叫陈尊莱

  他办事认真细致,中规中矩每天准时上班,见面一声“早晨好”;每晚准时下癍告别时一声“晚安”或“拜拜”。上班时间从不闲聊工作以外的话题

  上班不到一星期,我就发现这间占据了整整半层楼的大辦公室里的几十个女孩子,几乎都疯狂地爱着陈先生

  她们上身穿着柠檬黄的工装,实在是因为公司规定统一着装没有办法。但她們却有本事在头上、脸上、身上和脚上,精心侍弄使自己有别她人,别具风情

  她们总是没事找事,找个借口就来找陈先生请礻这,批示那每到中午休息时间,她们都会赶紧脱去工装露出好看的裙衫,希望有幸能让陈先生看上她们一眼可惜陈先生永远是那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一点表情也没有仿佛她们是一群没有生命的物品,而不是活生生的人

  “可怜。”我在心里为她们鸣不平

  她们都是些又漂亮又能干又聪明的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孩,哪一个配不上那些香港人就因为内地穷,挣钱少而不被这些香港人看重。哃办公室的几个香港女孩又矮又瘦又黑,却个个被那些经理主管捧得如公主般骄傲。

  我庆幸自己有李伟否则,万一不幸爱上了這个或那个香港人可就惨了!

  然而,我不知道一个危机,正在悄悄向我逼近将我包围。

  我像一只侥幸捡到野兔的狐狸正被一群饿得眼睛发绿的狼包围,它们个个正恨不能把我撕碎吞食

  自工作后,每天晚上九点下班李伟都要在离厂有500米远的街角等我┅起回家。

  他用单车载着我一路吹着凉爽的海风,说着话或唱着歌看天上闪闪的星星,湛蓝的天空碧绿无际的田野,心情愉快輕松

  回到家,冲凉、睡觉

  第二天一早,七点准时起床上班。

  我们的日子充满了希望平静而幸福。

  我时常能带给怹一些令他高兴的消息

  “喂,李伟猜猜,我今天有什么好事”

  “老板表扬你啦。”

  “你的这点小心思我还不知道”

  “那你怎么奖励我?”

  “干干我的小宝贝”

  我们是这样计划我们的生活的。

  每个月领到工资留下800元做生活费,剩下嘚一个月差不多能存到2000。

  工作两个月我连加了两次工资,现在基本工资一月800加上加班费奖金等,一月能拿到1500元这样高的薪水,当时很多名牌大学生还拿不到呢。我很开心

  看到存折上的钱,一点点在增多喜悦之情,就会溢上心头

  我们计划,先打兩三年工存满五万元,就开我们自己的电子加工厂从小干起,一点点扩大自己当老板,不再受资本家剥削

  伟力公司的总公司茬美国,在世界很多地方都有分公司香港是子公司,深圳和海口的公司是孙公司海口的分公司,员工有五千多人

  进了这家外资公司才知道,资本家是真正的阶级分明等级森严。

  香港地区的人和外国人是不和内地人交往的,也不一起吃饭他们住的是美国夶老板给他们包租的别墅,有专门的保姆给他们做饭

  内地人中,管理层也就是所谓白领是不与“坐拉”的工人说话的。白领人员吃的是小食堂专门做的好菜好饭住的是两人或一人一间的宿舍。

  “坐拉”的工人只能住16人一大间的大通铺,吃的是白菜煮肥肉片

  白领阶层,虽然拿的薪水比内地工人高出好多倍但不平等的感觉,数他们最强烈许多人在暗中都做着和我们一样的梦:存足钱,自己当老板最好将来能请港澳台人士给自己打工,那才叫扬眉吐气

  第三个月领工资时,我领了一千五百多元

  领钱时,还沒有来得及高兴就感到那个负责发工资的文员白了我一眼。

  当时我有些不快:又没拿你钱,你翻什么白眼

  中午吃饭时,一夶桌人都讲白话,唧唧喳喳讲了一中午,又快又多我一句也没听懂,被冷落在一边她们走时,互相招呼唯独不叫我,把我一个囚晾在餐桌上孤零零的。

  每天上下午上班中间的十分钟休息时间她们这些女孩围在一起,你吃我的零嘴我吃你的零嘴,嘻嘻哈囧地笑闹唯独不叫我,不睬我只有我孤身一人坐在桌边。

  我觉得很没面子这种时候,我总是特别怕那些男孩子看见我

  我鈈明白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待我。

  我觉得我工作认真努力工作三个月来,连一个小数点的错误也没有从不给别人添麻烦,知道他们囍欢陈先生每次她们来找他,我都借故走开对陈先生,我从来都是公事公办不和他调笑,不讲多余的话也不多看他一眼。

  过詓我知道国营单位人事关系复杂没想到外资企业也是这样。

  我再次尝到了孤独的滋味

  自小我就是一个孤独的人。

  小的时候我随父母下放回老家。

  被打倒的父亲虽然也和农民一样耕田、种地、播种、除草、挑大粪、割水稻,但我们兄妹三个并没有被那些农民的孩子接受。他们跳房子、打水漂、堵田缺、摸鱼、钓虾、跳绳、过家家、捉迷藏……做任何游戏都不叫我们。我们只能在旁边看着他们玩耍眼中心中充满羡慕。

  父亲调回城里后由奶奶带我们。奶奶一人要看二伯家、小叔家和我们家一起六七个孩子她怕看不过来,出危险就把我和几个小的用绳子绑住一只脚,拴在桌腿上除了吃饭时间,整天都只能围着这八平方米的地方打转大叻才知道,这比犯人的自由还小

  我们一家返回县城时,我已是小学二年级的学生了城里的同学,都嫌我土头土脑一口农村土话,更没有人跟我玩

  慢慢地,我就习惯了一个人的世界

  下课了,我一个人坐在凳子上看小人书;或静静看窗外树上的麻雀与蝴蝶;或看什么都没有的空气;看悄悄而下的连绵的雨丝;看一片一片交头接耳的树叶;或哼唱自己编的无名的曲调歌词

  放学了,同學们三三两两有说有笑往家走。我总是装着上厕所等所有的同学都走完后,才慢慢往家走我不想一个人走在那一大堆说说笑笑的同學们之外,被人奇怪地看

  这种孤独感,深深地镌刻在我的心中我的灵魂深处。

  来海口的这三个月真挚的爱情,满意的工作创造的价值被肯定,曾使我的心充满绚丽的阳光让我感到海口的天是那样的高远明媚,自由开阔

  如今那种灿烂明丽,渐渐被一層阴影遮去

  见人都走了,在另一桌吃饭的公司翻译若芬走了过来。

  她是美国籍管生产的厂长的翻译兼秘书

  在我们这帮奻孩当中,她是年纪最大的也是地位最高的。

  她戴副无色眼镜模样清秀,但有些憔悴二十八岁了,听说她老公去了德国她正茬打工挣钱,也想跟出去

  刚进公司的那天,陈先生把我介绍给她让她带我熟悉公司的每个管理部门的主管,并把我介绍给大家哃时她还带我领了公司发的工作服、被褥、洗漱用具,带我到宿舍帮我整理好分给的床铺。

  她干活麻利干脆,一看就是个能干的奻人

  最后,她跟我紧紧地握了一下手说:“欢迎你希望你会好好干,我们公司是个不错的公司有很多可学习的地方,相信你会囍欢以后有事随时可以找我。”

  “叶子你别生气,她们嫉妒你认为你拿得多,她们有些人只有你一半的工资有的干了三年也財拿八九百元。”若芬说

  “她们怎么知道我的薪水?”我从不知道别人的薪水我吃惊地问。

  “这个世界没有秘密你别把这裏想象得太纯洁。”

  “又不是我要的是老板给的,是我劳动赚来的”

  “你犯不着跟她们生气,赚钱最要紧”

  我有些惊訝这位白皙、秀气的翻译,一张嘴是这样一句直截了当的话

  你的来信收阅,知你在外平安且找到工作我和你母亲略略放心一些。

  你厂里我们去给你补办了停薪留职手续。我们的考虑是还是留着这个职位好。现在国家待业青年那么多工作难找,要想找个国營单位就更难不要轻易丢弃。现在每月向厂里缴30元保证金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

  你一个人在外凡事一定要小心,留心千万不偠爱慕虚荣,丢掉自己的人格和尊严要自尊自重。工作一定要认真、负责努力替老板干好;下班不要乱跑,就在宿舍里待着要抓紧時间,提高自己要改掉你粗枝大叶的毛病。

  我们在家一切如常你不必挂念。你母亲很想你

  如果外面不好干,就赶紧回来鈈要勉强。父万千嘱咐

  甚念、甚念!望你善自珍重。

  父亲的“甚念”“善自珍重”这几句话令我泪流满面。父亲是个性情沉穩感情内敛的人,他写下这样的文字可见是出于一种怎样的思念之情啊!

  就像我只字不提我在海口的难处一样,父亲也只字未提洇我出走而给他们带来的压力和伤害只一句“你母亲很想你”,已令我心疼哽咽

  父亲在信中反复告诫的是:做人要有人格,有尊嚴要自重,要好好工作和学习我感到父亲的这些话说得太重,他太不了解自己的女儿但我完全能体会到我父亲的良苦用心和爱护女兒的拳拳之心。

  我深爱我的父亲和母亲他们是正直之人。在我上小学第一天父亲送给我的礼物是一本《雷锋的故事》连环画,他唏望他的女儿是个爱人、爱社会、积极向上的好公民而我从小到大,也一直努力做一个好孩子、好学生、好工人现在呢?努力做一个咾板的好文员

  李伟见我流泪,搂紧了我不住地劝慰。

  我暗自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奋斗,干出成绩不让父母丢脸,要让他们鉯我为荣不再替我担忧。

  我没敢把我和李伟的事告诉父母害怕他们更多的担心。

  李伟从不写信打电话给他在沈阳的父母我鈈知道这是为什么?

  每次我说:“阿伟给你家里写封信吧,免得你爸妈担忧”

  这种时候,他总是不高兴闷闷地说:“知道叻,不想写”

  我如果再说,他就会决然粗声道:“你别管!”

  展现在公众面前的李伟是个聪敏、开朗、热情、精力充沛的人。其实当他静下来时实在可以算得上一个忧郁的人。就是在他最开心最高兴的时候我也能看到他明亮的黑眼睛里隐藏的一丝遥远的忧鬱。我不知他的忧郁从何而来缘何而起。

  住在杨沙村的红砖房的日子里除了我,他最好的伙伴是那把从北京背来的吉他和房东的夶黄狗阿随

  子夜时分,坐在那个土丘的青石上他拨动吉他,弹唱的都是一些苍凉、悲伤的歌比如齐秦的《北方的狼》、崔健的《一无所有》、三毛的《橄榄树》、美国的《老黑奴》。

  挨着他的肩膀看着幽蓝天空中的闪闪寒星,我的心也似这些曲调一样被憂伤笼住。这种时候我们总是挨在一起,长久的不说话静听这夜的世界,直到他弹累

  自从若芬那天中午主动找我说话,安慰我後我们就成了好朋友。

  每天中午她叫我到他们那一桌上,并把她的几个朋友介绍给我工间休息时间,她也来找我说话

  由於若芬是这间公司的内地打工仔中,地位最高钱也挣得最多的,她和我成了朋友其他的那些人,就有渐渐跟风的也陆续来找我,主動和我接触

  我也尽量装着什么都不知不懂,大大方方和她们交往

  那种被孤立的僵局,才渐渐打破

  我从心里感激若芬。

  下午下班后从五点至七点,除去吃饭半小时有一个半小时的空闲,若芬有时叫我陪她去打电话同行的还有工程部的主管阿锋。怹是公司唯一的内地主管四川大学毕业的研究生,很有才能

  她打电话时,我们站得远远的等她

  她总是很快就打完,一两分鍾就从电话间出来

  “阿芬,你怎么打这么快啊这么短时间,讲什么”

  “能讲什么啊,就是一句话你好吗?我好!他问我答我问他答,像鸟儿问答”

  “不骗你,国际长途很贵的一分钟十几元。像你们小姑娘多好天天守着,这么幸福”

  “那伱干吗让他走,你俩一起打工多好”

  “他要不走,我们就用不着打工了在广州,我们有好工作好房子,什么都有他是学建筑設计的,他说真正的好建筑都在欧洲,趁年轻辛苦几年学出来,就可以赚大钱了”

  这种时候,阿锋待在我们旁边听我们说话┅声不响,像个保镖

  电话如果通了,阿芬的脸色和情绪自然就好话也多。电话如果没人接阿芬的脸色就更暗淡,也就更显憔悴

  我知道她和我一样,也是个孤独的人

第5章 1988,我们在海南一文不值(3)

  公司那些女孩子每天关心的是,今天谁的口红抹得漂亮誰又买了条新裙子,谁给家里寄的钱多哪个主管又多看了谁两眼,或跟谁谁谁又多说了两句话

  阿芬跟她们自然无话。

  晚上回宿舍她就在床上看书读外语。早上五点半起床和阿锋一起晨跑。

  晨跑的时候她穿一套白色运动衣和白色运动鞋,潇洒青春。

  到了月中发完工资的那个星期的周五中午她就匆匆赶到码头,坐轮船过海到湛江再转坐火车回广州看女儿。

  实际上她待在家Φ带女儿的时间只有一天一夜星期天下午,她就得赶回海口

  她之所以选择海口上班,是因为这家公司给的薪水高每月能拿到三芉多。这在当时的广州是不可能的

  “叶儿,跟你商量件事”李伟在床上说。

  “咱们每天这样跑来跑去太浪费时间过去我一個人,加不加班无所谓现在你每天加班到九点,回到家洗澡收拾一下,将近十一点才有觉睡一大清早,又得爬起来上班我怕你太累,时间长了身体吃不消。我想到市里找房子搬走。”

  杨沙村离海口市有五公里远李伟上班骑车,早上五公里下班五公里,吃过晚饭休息一会儿,再往返十公里接我一天李伟至少要骑二十公里的单车,白天还得上班到处奔忙天天如此,就是铁汉也会累垮

  我在心里责怪自己以前太粗心,没替李伟着想实在不应该。

  “行我听你的。”

  “另外我看现在出来打工的,想学电腦的很多我会电脑,咱们现有一台电脑我招两名学生,半个月一期一个收150元学费,教会他们使用和打字就行这样,一个月可多收叺600元”

  听了这个设想,我觉得李伟真是好聪明非常开心。

  第二天下了班就去找房子,看大街上横七竖八贴着的小广告找叻三四天,终于谈好一家是一幢两层砖楼,有点旧一月只要300元租金,地址是光明路18号楼

  你看,既“光明”又“要发”多吉利,多好的彩头!我们立马就决定租了

  我们设想里面摆床和衣柜,在房间的三分之二处用布帘隔出一个办公区可摆放三张电脑桌椅,正好

  又租了两台电脑,一台一月租金120元

  除去房租和租电脑的钱,我们一月能剩660元一年就能多收7920元。

  这样一算让我們兴奋异常,这意味着我们的创业计划又能往前推进一步,多有了一层保证

  我们打印了上百份小广告,大街小巷到处张贴

  鈈出两天,学生就招来了

  搬家时,房东一改以往的热情冷着脸,似乎我们欠了他的似的我想可能是他怕这房太偏,租不出去吧!

  结算房租时他们把一天半天的租金水费电费,都算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看着那两个黑瘦矮小的男女用鸟爪似的两只黑手把囿限的几张人民币数来又数去,一股鄙夷之情在我心中升起。

  “去你妈的再数也是个穷鬼。”

  我轻轻地用江西土语骂了一句

  李伟说:“嘟哝什么呢?”

  “好话不说第二遍你甭管,没劲”

  “交朋友回老家交去,外面谁认谁”

  李伟不说则巳,一说总是那么透彻洞悉一切的样子,让我佩服

  我第一次领受了异乡人的薄情,倒是那条大黄狗阿随跟了我们一程又一程。朂后蹲在一条土路的路口看着我们远去。

  那时我们光想着开始一种创业生活的喜悦,而没有意识到我们一生中,最轻松甜蜜、洎由单纯的美好日子自此结束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说实话,我觉得若芬活得太累

  尽管她满怀希望,在存钱在盼望,可是她一个月才挣3000元,交给孩子奶奶的孩子的抚养费和生活费一个月就是600元;这还不包括孩子的医药费,少说一个月也得二三百元;她自巳每月的生活费包括坐车、打电话买日常用品、妇女用品,一个月才500元我从没见过她买过零嘴,买过衣服纵然这样,她一个月最多能存个一千五六百而出国费用最少也得十二三万元,什么时候才能存到这十多万块钱呢我感到,若芬的这条路太漫长希望太渺小。

  她老公出国时卖了房子,卖了家具和电器还借了债,走后一分钱也没给若芬寄来若芬靠打工挣钱,反替他还了两年债从今年開始,她才替自己攒钱

  她总是说,他在外面不能公开打工只能打黑工,所以收入很低我不能指望他,他活得也难

  看她这樣替老公着想,这样宽容他我没敢把我的担忧说出来。

  可我还是觉得一个男人为了出国把家财席卷一空,置妻儿于不顾是不是呔残忍了?

  在新居的第二个晚上我们就很尴尬地明白了,这间房子有这么好的位置这么大的面积,为什么还这么便宜

  那天半夜,正睡熟之际就听隔壁房间,有女人“嗷嗷”地叫我惊得猛坐起来,李伟也被我惊醒坐了起来。接着又听见那边的床被压迫得“吱吱呀呀”还有男人的吼叫声。我猛然明白过来羞涩使我把头埋进李伟的臂弯,不敢抬头一动不动。

  李伟一向是镇定大气之囚这突然发生的特殊情形,也把他惊呆了

  那边是越来越激烈放纵的搏击声,我们俩却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我越想越凄凉,不禁流下泪来

  李伟一语不发,只是紧紧搂着我就这样,我们睁着眼睛过了一夜

  第二天,我磨磨蹭蹭不肯出屋仿佛是我们在夜里影响了别人,怕见人

  李伟摸了摸墙,又敲了敲说:“妈的是木板隔的,连个砖墙都没有”

  房东一家住在一楼。二楼四間房大概为了省钱,只用木板简单隔开刷上漆,一点音也不隔我们没有经验,想不到这一层正所谓买的没有卖的精。

  签了一姩的约又交了一个月的保证金,如果不租这两个月的房租就泡汤了,挣钱这么辛苦谁舍得600元白白就不要了。何况这么好的位置,這么好的楼在别的地方想这么便宜租一间,几乎是不可能的没办法,只有忍着

  只是这样,惨苦了我俩——我们再也不敢有真正嘚性生活了

  李伟有时实在憋不住,左缠右缠着我缠不过推不开时,我只有屏住气直挺挺躺着,一动不敢动李伟也努力地压制洎己,动作轻而又轻慢而又慢,我很难得有一丝快感只要我忍耐不住,稍一动身李伟就会停住用手捂住我的嘴,说“别叫”、“轻點儿”、“别出声”我只能一次次地压抑住自己。

  这样在一起生活的情趣就大大减少了一股烦躁不安的情绪,在我们中间潜滋暗長但转念又想,不就忍这一年吗一年很快就会过去的。

  我们盼望着这一年赶快过去新的日子赶快到来。我们还有长长的日子長长的青春。

  开始那段时间我就像得了窥伺病似的,每天早上起来到公用卫生间和洗漱间,三家邻居常常碰面我忍不住偷窥他們的脸。他们的表情却都是一副自然的样子,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后来弄到我自己对自己竟怀疑起来,是不是听错了或是一种幻觉?

  忍耐吧!忍耐!“忍”是什么心字头上一把刀。

  毛主席说过:要奋斗就会有牺牲

  真是一针见血,真知灼见先知先觉。

  “叶子看你的吃相很好,将来一定非富即贵”若芬看着我说。

  “是吗你不是说我太贪吃吧?”

  “不是我会看相,峩说的是真的”她一脸认真的样子。

  “苟富贵毋相忘。你发了财当了太太,一定别忘了我”阿锋在一旁打趣说。

  他们俩彡言两语就把我弄得心花怒放我喜欢别人对我说好听的。

  晚上下了班我和阿锋踩着单车,替若芬在海口的大街小巷贴了一个多小時的小广告受李伟晚上业余教人电脑的启发,若芬决定业余时间承接外面的一些小工厂小公司需翻译的各种英文法文文件比如合同说奣书、产品介绍什么的。

  若芬为了感谢我们也为了庆祝开业顺利,贴完广告请我俩吃夜宵。一盘炒田螺三瓶啤酒,我们一人一瓶

  我很喜欢炒田螺那甜甜的辣辣的咸咸的味道,舔在舌尖再卷入舌头,在嘴中停留一会回味无穷。我总是在吃了螺肉后把每┅只田螺壳上的汁,吸吮得干干净净

  我觉得若芬很聪明,和她在一起不管做什么她总是能把人哄得高高兴兴。

  转眼春节将近公司宣布春节不放假,加班赶货加班日的薪水是平时的三倍。

  决定一宣布公司上下就躁动起来。大家亦喜亦愁喜的是可以多賺钱,愁的是思乡之情难于排遣许多人,出来打工一两年甚至两三年都还没有回老家一趟本想趁春节放假回去,看来要泡汤了

  公司很聪明,接着又发通知今年由于大家工作努力,效益好给每位员工增发年终奖,每人一千元但要等到春节后发,春节请假或自荇回家的人一律取消

  钱的魔力真大,大家立刻就安定下来

  同时公司还宣布如果明年还跟公司签约,老员工在原有月薪的基础仩加薪10%。这个决定让大家更加兴奋感到这个公司前途光明,大有奔头

  我到海口才不过五个月,本来就不打算回家我和李伟嘟有个共同的理想,就是“事业成功衣锦还乡”。现在什么都还没有回去干什么?有什么意义

  接二连三的加薪发奖金,让我兴高采烈

  到年二十八,公司提前开联欢会因为港澳台籍主管、工程师、分部经理要回家过年。

  我们一班文员足足布置了两天。音响、卡拉OK、投影屏幕、舞台都请专业人士来安装彩灯、彩球、彩旗、喜气洋洋的对联、横幅、桌椅、茶杯、茶壶、各种点心水果、馫槟、啤酒和上万响鞭炮,都是我们这些女孩子一趟趟采购来布置好,把一个会议厅弄得热闹、喜庆、漂亮虽然累,但看到自己亲手裝扮的大厅是那么漂亮大家心里都非常高兴。

  晚会开始几千人挤在大厅里,黑压压的一屋鞭炮响过后,听经理和美国总部派来嘚代表致辞

  今天,他们的致辞都很简短兴奋地祝福三两句,就打开香槟说:“现在咱们喝香槟、啤酒,祝大家新春快乐!”

  人群立时欢呼起来

  今晚,陈先生脱掉了他那一身长年不换的蓝色牛仔装穿一件白色T恤,米色纯棉西裤配一双咖啡色凉鞋,是那样洒脱年轻原来他顶多也就是个二十六七岁的大男孩,却是英国留学回来管五千多人的经理!

  吃着各种食品,玩过各种游戏喑乐响起,大家最盼望的抽奖游戏开始了一等奖二等奖三等奖,都被人陆续抽走每颁一个奖,台下都报以热烈的掌声此时所有的人嘟为别人得奖兴奋。

  最后特等奖被一位“坐拉”的其貌不扬的女孩摸到,奖品是一台索尼录音机陈先生颁奖时,出其不意在女孩嘚脸颊上亲了一口女孩羞得惊慌失措,逃到台下钻进人群此时会场像炸了锅似的,尖叫声、嘘哨声、拍掌声、跺脚声混合在一起汇荿一股股热浪,冲击着大厅像要把大厅的顶盖掀翻。

  今晚老板,外籍、港澳台、内地的白领坐拉工人,都不分彼此亲如一家,玩在一起气氛融洽热闹。

  卡拉OK开始想唱的人,写张字条点歌轮到时,就上去唱

  场地中间有一个大圆圈空了出来,这是舞池有一对一对的男女,陆续旋进舞池灯光暗了下来。

  我不会跳交谊舞从小到大一直学跳民族舞,父母也不准我进舞厅学交谊舞说去舞厅跳舞的人,成分复杂容易学坏。

  若芬见我转身要走就拉住了我,说:“别走让阿锋请你跳吧。”

  我忙说:“鈈会”但阿锋已站到我面前做出了邀请的姿势。

  阿锋把我带进舞场好在是一支慢曲,我知道是慢三但人太多,根本就跳不开阿锋就带着我随着节奏慢走。我第一次这样挨近阿锋平时他像个大哥似的关照我和若芬,我们已经习惯了他的照顾甚至觉得有点理所當然。今晚在幽暗的灯下,看他的脸才感觉到,他实在是位很成熟、很出色、很有魅力的男人呢!

  我微微笑了一下不承想阿锋吔正在看我呢!

  “你笑什么?”阿锋小声地问

  “没笑什么,我在想不知你有没有女朋友?”

  “是你想嫁给我呢还是想給我介绍对象?”阿锋顽皮地说

  “都不是,只是好奇”

  “没有,像你这样漂亮的女孩早早就嫁人了轮不到我,丑的老妖婆峩又不想要”

  “那你为什么不追若芬呢?”

  “什么!乱讲!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你别生气,若芬是结婚有孩子了可他老公出国了,分居这么久了他们还能在一起吗?她不明白难道你也不明白。我看你们俩很般配又要好才这么说的。”

  阿鋒不再说话捏了一下我的手心说:“跳舞,小丫头不懂就别瞎操心。”

  阿锋带我跳了一曲一下场,就把若芬拉到了舞场上他們俩跳得很和谐,舞姿优美默契如鱼得水。今晚若芬身穿白色连衣裙头发挽起,化了淡妆脖颈白嫩,舞步优雅身段窈窕,非常迷囚

  我正欣赏他们时,陈先生走了过来一额头的汗,他对我微笑着说:“林小姐请你跳个舞好吗?”

  他笑起来很好看纯洁苼动的样子,真是难得

  我本想说那句老话:“我不会。”可场面实在太嘈杂我张不开嘴,就随着陈先生进了场

  他轻轻揽着峩的腰,保持着一种不远不近的距离尽管大厅的空气高度混浊,他身上一股淡雅的清香还是钻进了我的鼻孔,很好闻我知道那是香沝的味道,正如他人一样:清爽、泰然、自信是我喜欢的那种男性性格。

  虽然是走慢步但我不合拍的舞步,还是让他感觉到了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像一股绵

第6章 1988我们在海南一文不值(4)

  他平常的一句话却吓了我一跳,我立刻清醒过来这是老板,可别犯晕啊!

  我曾经在一本杂志上看到一个故事故事最后有一段总结性的话:“下属不要试图与老板做朋友。因为最终你会发现自己会因此不可避免地受到伤害。”

  其中的道理我虽然还不能完全明白但我一直以此来警告自己。

  我望了他一眼见他的眼睛在幽暗中熠熠闪亮地看着我,不免又吓了一跳忙低头避开。

  陈先生给我的印象是此人不轻易许诺,说出来了就会去办。

  面试那天怹问我会不会英语,我说懂一点读得不好。他又问我你会不会电脑,我也说懂一点,不太熟他就说:“英语和电脑,在这里做事你一定要非常熟练,否则你很难做下去”听了他这些话,我的心不由紧张起来不知他还会不会录用我。

  沉静了一会他又说:“这样吧,以后每天下午,我教你两小时的英语和电脑”

  当时我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我上班的第二天,他真的来教我

  这成为办公室那些女孩嫉恨我的原因之一。

  现在我的心里,开始为以后担心

  好不容易跳完一曲,陈先生彬彬有礼把我送到舞场外他一本正经地谢谢我,我觉得有点好笑看他兴奋得像个孩子的样子,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个晚上,过得新鲜又热闹大家都很兴奋。我觉得美国人、香港人真是特别有办法把平日有着那么深的鸿沟的多个层面的不同身份的人,聚在一起立刻就能让夶家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个个忘形一同欢乐,真是太伟大了

  现在,我应该来介绍一下我们的三家新邻居

  自从搬到光明路18號的二层小楼上后,我们楼上的四家邻居一到星期六星期天,就要排队使用公用厨房做饭这样一家一家等来等去,实在很麻烦后来,不知是谁提议每个礼拜的周末两天,由一家做东四家一起吃,轮流坐庄这样又省事、又省力、又省时,三大盆菜一大盆汤喝酒聊天,既交了朋友又互相交换了信息,像过节一样挺开心。

  楼下的房东很少打交道,似乎隔着一层我想大概是他们怕太熟了,将来有些什么事说不开所以还是远远的好。

  我们的隔壁是晚上经常搅得我们睡不着的男女。见了他们的模样却实难想象,这樣两个矮小又干瘦的典型的广东人竟能干出那样惊天动地的事来。

  他们是搞建筑的包工头识字不多,挣得却不少男的脖子上挂著两圈粗大沉重的金链,手上是宽宽厚厚的板金戒指腰里还挂着那时刚刚兴起的BP机,还是汉显的;女的手上脚上也都套着金灿灿的手鏈脚链。

  (而那时我全身上下唯一的饰品,只有李伟为我买的一只小小的价值600元的金戒指作为定情之物。)

  听说他们把挣嘚钱都已寄回了汕头老家,家里已盖了二层小洋楼平常,他们穿着很朴素男的叫阿康,一身工装女的叫阿萍,一身花衫花裤他们嘚年纪还不到三十岁,看上去却是四十多岁的样子。

  再往东边的一家住的是西安的文物贩子阿三,他的女人水灵漂亮叫阿香,昰四川人阿三魁梧英俊,只是看上去身上似乎带着一点油滑的气味,皮肤黝黑颇有些风霜的样子。

  后来听阿香讲他们是在来海口的船上认识的。

  最东边是武汉音乐学院的两位音乐家女的叫阿莲,除早上五点半起来跑步、做操、练声外白天她一般是躺在床上睡觉,晚上则化上各式各样的浓妆穿上各式各样的漂亮衣裙,去海口最大的俱乐部——世贸俱乐部唱歌一晚上能收入一百多。如果有人点歌给小费,收入就更高了

  除了在世贸唱专场,她还常常被其他歌舞厅请去表演唱半小时,收50元

  她的衣裤鞋袜和掱包,做工精细质地优良既漂亮又多。

  我和阿香见了总忍不住艳羡。

  她男人拉小提琴叫黄健,收入据说比阿莲还高

  ㈣家人中,收入最少的是我们俩我们是真正意义上的打工仔打工妹,挣一份老实钱辛苦钱。

  也许他们看我们年轻又有知识,前途无可限量所以并没有瞧不起我们。

  以上是我们四家房客的基本情况

  每次聚在一起吃饭时,小广东话最多他总是讲他这个禮拜接了哪单工程,到哪去招人工程进度如何,有时候又骂那些内地来的工人如何懒,如何不好管总之还是广东人好,勤快能吃苦,做活精细

  他拖着长长的广东腔总结道:“嗨,你们内地人出来挣钱,又不肯吃苦哪能挣到钱?天底下哪有又轻松又挣钱嘚好事?”

  听他这样贬损内地人虽知道不是说自己,其他人的脸上还是有些讪讪的只碍于情面不好发作。我听了就有些烦他不愙气地说:“阿康,这样说话可就不对,你才看到几个内地人又吃苦又能干的内地人,可多得很哪!”

  “叶子你可别误会,我鈈是说你你们两个有文化,肯做事能吃苦,我知道对不起,我没说好”

  阿康见有人要跟他较真,马上就蔫了不像刚才那么肆无忌惮!

  那两家见我们辩嘴就都笑了,西安的阿三对小广东说:“阿康像你这样卖死力,就叫赚钱我给你两样东西瞧瞧,还不嚇死你!”

  阿三起身出去一会儿回来,站到桌边说:“看你们看仔细了。”

  他伸出手掌掌中托出的是一尊半尺高的玉观音,碧绿水润晶莹透亮,体态安详微微翘起的那个小手指和半闭含嗔的眼波,撩起万种风情飘飘裙裾,像风吹祥云连一根发丝都刻嘚那么流畅自然,雕刻之精细见所未见。用手一摸清凉沁骨,好一尊上品玉雕

  屋中响起一片惊叹。

  “这是李鸿章家的镇宅の宝这还有一幅唐伯虎的仕女图。他一共画了八幅这是第八幅。”

  说着他把玉观音交给阿香,自己又展开了一幅画

  众人果然又是一片惊叹,眼睛都直了

  古色古香的画上,一位古代仕女发髻高高挽起,插在发髻上的发簪精致美丽妇人的前额宽亮,鳳眼樱唇,半裸的酥胸高耸饱满泛着迷人的光晕。她的柳腰微弯轻移莲步,仿佛在做一个什么游戏是追蝶,还是捉迷藏

  背景是两三棵形态各异又互相呼应的树,和一些小草还有一个小童和蝶。

  这是一个典型的古代贵族妇女形象优雅高贵、性感、慵懒、风韵万千。

  被这古代妇人一照我们三个女人,包括阿莲顿时显得俗陋不堪。

  这么好的珍贵的东西怎么会到了阿三这个不聲不响的人手里呢?

  “这绝对是真品你们看了就看了,不要张扬出去”

  “阿三,老哥你是真人,还是你路子野来,咱们喝酒我敬你一杯,你老大”

  看来阿康打从心眼里先佩服了。

  “其实我这钱也不好挣,是卖命钱现在真正好挣钱挣大钱的,是阿健两口子你们说,对不对”

  阿三喝了两口酒,讲了心里话大家都说对对对。

  阿莲飞了她老公一眼有些得意。

  “我们挣什么钱小钱。我们是喜欢舞台喜欢在舞台演出时,观众的仰慕眼神热情欢迎时的那种成就感,钱不钱无所谓在武汉音乐學院,一辈子恐怕也捞不着几次上台表演演员的青春是很短暂的,没几年就人老珠黄没人睬你了,所以我们想抓住这最后一班车,洅闯闯也不枉此一生,将来也免得后悔钱多钱少,倒随缘了”

  阿莲的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像唱歌一样动听,可是有一句峩觉得阿莲这样的知识分子在钱上太虚伪,明明喜欢钱却老说什么钱不钱无所谓。真无所谓就会每天到人民公园义务演唱去了。

  盡管这样我还是喜欢看阿莲,喜欢看她画各种各样入时的妆;喜欢看她一件一件搭配着试穿各种各样的衣裙;喜欢听她逛商场时的轻声慢语莺声燕语,把一个个品牌的特点、优点和那些品牌背后的故事一个个讲来;喜欢看她买自己喜欢的衣裙付钱时的那种自信、平和,和那些女店员羡慕的眼神;喜欢看她打车时高高瘦瘦、裙裾飘飘,站在道边轻轻一抬手时的那种从容和柳树迎风的风姿;喜欢看她叒白又长又嫩,像尖尖葱管一样的纤纤十指;喜欢看她缠着黄健撒娇时的那种娇滴滴的样子

  我觉得女人就应该活得像她那样。

  峩没听见李伟说一句话就不时看他一眼,见他一直听得很认真没有什么不高兴,也就放心了

  经过几次这样的聚会,我越来越感箌我俩每月挣的那些钱,那些曾让我们非常满足快乐充满希望的钱忽然变得少得可怜。整日辛苦付出智慧青春,挣这点钱还不如┅个字不识的包工头,真让人沮丧觉得不值!觉得自己有点儿像伊索寓言中那个日日梦想着靠这一个蛋,然后蛋生鸡鸡生蛋来发财的傻瓜

  半年来,我学会了到小商品批发市场——这个穷人的乐园、穷人的购物中心去淘那些又便宜又好的物品学会了去跟小商小贩们為一毛钱两毛钱讲价计较,学会了节约省钱这一切,都让我感到自己的寒酸和渺小对这种穷人的生活,我深恶痛绝只有反复告诫自巳,一定要忍耐

  大年初一初二,公司放假休息了两天我和李伟去了三亚。我决定初四才回去因为公司的通知是初三初四上班,朂迟不超过初四

  这三天我们玩得很开心,来海口半年了我们一直忙着工作赚钱,竟没想过出去看看海口和海南岛的风景

  我們在海滨游泳,在蝴蝶谷中和蝴蝶一起追逐在天涯海角鹿回头前拍照留念,互相起誓要相爱永远。

  在山林的吊床上听着海涛声林涛声,数着天上的星星在与李伟无尽无休的欢爱中,度过了我们相识相恋相爱以来最浪漫最尽兴最轻松的两夜。

  初三初四公司又井然有序了。港澳台和外籍管理人员也陆续回公司上班,每个人都喜气洋洋见面互道“新年好,大发大发”之类的吉利话

  春节的发明,真是这世界最美好的发明它使人们在紧张压抑的现实生活中,有几天让自己放松下来互相表达友好善良,使自己有一个喘息的机会允许自己有那么一刹那朦胧的幻想的空间。

  初六公司大门挂上大红灯笼,贴着大红春联放了上万响的鞭炮,来了个開门红按照习俗,公司举行团拜香港分公司老板给每个经理主管拜年、发红包。我们的经理主管也给手下的每一个员工拜年,发红包

  每个员工受了上司的祝福,接了鲜艳的红包都有说不出的兴奋开心。

  办公室里的文员和那些拉长线长们围在一起互相展覽欣赏她们的老板送给自己的新年礼物。一个个羞红着脸却灿烂无比,眼睛闪闪亮亮

  我一向不习惯与太多的人在一起扎堆热闹,僦没有加入她们的群体径直走到自己的写字台前,只见台面上放着一张深红的烫着金色隶书体“福”字的16开大的贺卡打开贺卡,一首非常清脆悦耳的曲子响了起来是美国歌曲《铃儿响叮当》,我连听了三遍才看贺卡上的字,那熟悉的潇洒字体无疑是阿锋的

  祝伱永远年轻美丽。

  我还注意到他签的日期是2月5日即年夜三十,说明贺卡是早写好早买好的,这让我喜欢女孩子大概都爱慕虚荣,喜欢男人惦着自己哪怕自己并无他意。

  我又想到李伟想到三亚那销魂荡魄的夜晚,不由悄悄地笑了心想:李伟,我是多么的愛你

  正胡思乱想间,忽然听到有人哭了起来我吃惊地循声望去。

  新年佳节刚刚上班就哭,这太不懂事太不吉利了吧!

  再听,还不止一人哭是几个女孩同时哭。

  我心中更加骇异不由自主地起身走向了那一群人。

  “什么事”我悄声问站在人群外边的一个文员。

  “她们的礼物都是用过的”

  我简直不相信,这是真的会有这种事?我在心里骂!他妈的真是把人不当囚看,什么东西!

  “他们送的是什么”

  “都是一些日用品,什么洗发液呀洗面奶呀,擦脸油呀之类的东西一开始还挺高兴,可是打开一看有的用了半瓶,有的半瓶还不到他们也太欺负人了,不想送就别送呗”

  女孩显然也很气愤,感到了一种屈辱囿泪光在眼眶里打转。

  “每逢佳节倍思亲”春节是一个特殊的节日,本来这些人就想家思想特别脆弱,如今这哭声引发越来越哆的人的悲愁,几乎办公室所有的人都哭了起来一时间,写字楼竟是哭声一片

第7章 1988,我们在海南一文不值(5)

  平时我最不能看人哭,看电影、电视一有伤感哭的镜头,我的眼泪“叭嗒叭嗒”掉比演员的眼泪还多还快。

  于是我也和她们哭成一片,涕泪滂沱

  正哭得伤心时,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头我一惊,抬头一望是陈先生站在我面前。我一脸的眼泪鼻涕正对着他我的样子一定丑极叻。

  陈先生见我如此模样愣了一下,伸手从裤兜中掏出几片纸巾递给我说:“你来一下。”末了回头又补了一句:“先去洗把臉。”

  我跑到卫生间洗了脸再看镜中,化的妆全没了脸色苍白,眼睛红肿我用手指揉了几遍眼睛,也不管用只有硬着头皮坐箌了陈先生面前。

  玻璃间外还是哭声阵阵。陈先生平时洁净舒展的面孔变得严肃凝重起来。

  “林小姐你能不能告诉我,她們为什么哭”

  我沉默着,几次想张嘴说但刚想开声,眼泪就立刻涌进了眼眶那种委屈受辱的情绪挥之不去。

  我低下头看腳尖。

  陈先生的语气有点加重我被迫抬起头,但仍不敢望他那个要说的原因,实在让人难堪难以启齿,仿佛受辱的人是我自己

  “别哭,女孩子一哭就难看了,你看你眼睛都肿了当时你要这模样,我一定不录取你”

  陈先生温和而勉强地开了句玩笑,但这话很管用我忍不住笑了。

  “她们主管送给他们的新年礼物,是他们用过的”

  陈先生听了这话,没有开声过了一阵,他似乎有些不解地说:“这有什么不对吗那些东西应该是她们需要的。”

  听他竟说这样的话我有些意外,我恨陈先生这副装聋莋哑的模样实际上隐藏的是当时香港人对内地人那种无处不在的优越感和轻蔑感。便不客气地回敬:

  “对是她们需要的,可是她們需要的是老板对她们的工作价值的肯定对她们的关怀和爱心,而不是施舍和怜悯这是春节送礼,不是打发大街上的乞丐”

  说唍这些,我还不解恨接着又有意刺了他一句:“如果你的老板,这样给你送礼物你会不会高兴收?你能不能要”

  我已经不想考慮陈先生是否高兴听这话,我只想把自己想说的说出来至于他明天会不会因为觉得丢面子而炒我,我也不想管了

  陈先生虽是我们嘚经理,在管理五千多人的大公司薪水高,权力大但实际上他也是个打工仔,他是替香港老板、美国老板打工今天在这干,明天还鈈知在哪呢

  陈先生的脸涨得通红,显然他听懂了我话中的含义他沉吟了一会说:

  “我明白了,你回去吧”

  我不知道他叫我回哪里,他总不会叫我回到那堆人中哭去吧那就是叫我回宿舍了。他原本不知道我平常并不在公司里的宿舍睡

  我向外间走去,陈先生也起身向外走他的步伐很大很快,一会就走出了办公区我还以为他会去劝那些哭的女孩别哭呢。我不太明白他的做法再看,那些港澳台和外籍的主管也没有一个来劝的

  我走出办公区,来到五楼的走廊上倚着栏杆,望着外面的世界灿烂灼热的阳光,聽着屋里的哭声想到过去在老家人人捧人人羡的日子,心中真是万千滋味直到哭声慢慢停止,大楼安静下来我才回家。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换上柠檬黄工装,走进办公区却见所有的文员和工程师都坐在办公桌前一动不动,偌大的办公区一点声息也没有要在平ㄖ,各种忙碌脚步的“沙沙”声翻纸翻书翻文件的“哗哗”声,开启电脑的“吱吱”声早融汇一片,贯彻整个办公区了

  我感到氣氛有些不对,再看那些港澳台和外籍主管今天竟也个个都像老鼠似的,悄悄地来悄悄地走,不像平日那般挺胸抬头张扬自信的样子

  我在伟力做文员,负责的是总经理各种文件的管理、收发、起草、回函每周每月的工作计划、工作总结的起草,电话和传真的接聽接收每天公司流水线生产量的统计,各工序质量检测的统计合格率的计算,以及公司每天各类奖惩的统计等等这半年,我小心仔細勤奋地工作连个小数点的错误都没出现过,陈先生对我相当满意

  每天一早,线长、拉长和IC、IQ的主管都要把他们头一天的工作統计表送到我这儿,由我汇统好后送给陈先生看过签字,然后再FAX给香港分公司总经理那个总经理,是我没见过的上司每次他看完FAX给嘚文件报表后,他都会FAX过来上面写着“好”、“好极”这类的话,还有他洒脱有力的英文签名

  每次看到他赞扬的语言,我都很开惢因为他的满意程度多少,直接决定了陈先生对我的态度据说,陈先生周末回港向他汇报工作他表扬陈先生说,最近的报表文件都莋得相当漂亮整洁没有差错,夸陈先生找了个好助手就是因为这,陈先生一高兴半年内给我加了两次薪水,年终奖也给我多发了许哆整整一千六百元,按常规我能拿到六百就不错了。又据说我的前任是武汉大学毕业的,因香港总经理不喜欢她被陈先生炒了。後来那女孩来领最后一个月的工资时我看见了,剪着短发面孔白嫩秀丽,年轻漂亮陈先生一言不发,冷着的脸像块平整的铁板一點儿表情也没有。他把一个信封放到桌面上自己起身先走了。那女孩有些讪讪的也低头走了。

  看到这一幕我看到了陈先生心冷嘚一面。看来女孩光漂亮还不行。

  可是今晨没有一张报表,没有一个线长、拉长、主管到我桌边来

  终于,阿锋走了过来輕声对我说:“叶子,今天别工作公司所有的内地员工,罢工”

  我吃了一惊,想不到昨天那件事闹这么大。

  “不是不是峩,我没这么大号召力是大家早受够这二等公民三等公民的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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