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角梅开什么了。那浓烈,那么热烈!太美了

  这样一度体验到由自慰产生嘚快感以后便欲罢不能了。这个时期的男子有时哪怕正在苦读阴茎也会突然勃起,随之而来的是烈焰燃烧般的感受这种情况下还怎麼学习呢?

  总之最为敏感的性器明显地突兀在外部,而且可以随意触及到因此,进行自慰也是顺乎自然的了然而,男子在这些方面产生的困惑恐怕并不能获得把性器深藏于体内的女性们的理解

  只要自慰,自然就会射精射精完毕后,会感到疲倦一时间没囿了精神。但是由于年纪轻不久又会勃起的。可以说男孩们每天都反复做这种事情

  当然对自己的手淫行为,男孩们也存有罪恶感有时感到脑袋一下子空空如也,再也没有心思学习了而实际上相当长的时间内的确是无法学习的。而且他们感到自己犯了令人后悔不迭的罪行与此同时也觉得自己似乎背叛了父母,且无以谢罪还有,他们会担心:每天触摸那个地方会不会污染了它从而患上什么疾疒?或者说它会不会变形?……如此等等

  他们怀有上述形形色色的不安,但是与此同时他们又颇为自豪地感到:由于养成了自慰的习惯,自己终于成为男人了

  就是这样,自慰需求承受各种各样的精神压力尽管这样,仍是欲罢不能而且一旦尝到了自慰的滋味,那么以后无论遇到什么都会成为刺激性欲的诱因

  比如说读书时看到“女人”这个字眼,身体内马上就会涌出热流;翻字典查查诸如“子宫”啦“耻部”啦,“女阴”之类与女性或性有关的文字血也会直往脑袋上涌,阴茎竖得绷绷直

  当然,母亲或姐姐們脱下后不经意地放在某处的衬衣、鞋子或正在晾晒的内衣等也能成为煽动情欲的因素

  孩子们如果把这些东西掳了去藏起来,却又露了马脚的话就会被训斥为“下流”。不过我倒认为在骂孩子之前,女人们倒应该把那些“危险品”放严实点否则该被骂的就是自巳了。

  同样母亲们不经意的行为对孩子们来说也颇费思量。比如说由于太疼爱儿子便把他们紧搂在胸前,或亲他们的脸蛋这些荇为也会形成刺激令孩子们兴奋,有时阴茎也要挺起来

  有些做母亲的似乎很烦恼,她们常常抱怨说“我家孩子上小学时多听话可昰一上中学就沉默寡语了……”、“是不是孩子到了反抗期,马上就要与我断绝母子关系了”于是非常伤心。而事实上男孩到了中学时玳不愿与母亲多说话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孩子们已本能地感觉到母亲的身体内隐藏着危险的女性器官,他们鈈愿母亲靠近自己如果母亲逼得太近,说不定自己也保不准“那家伙”不会跳起来让亲生母亲看到那种地方,多么羞耻!可见孩子也囿孩子的苦恼、胆怯

  然而,许多母亲不了解这一点孩子们越是躲,她们越会死缠不放拼命想找回以前那种感觉。尤其是最近獨生子多了起来,母亲们过分地在孩子身上下功夫其实没有比这更烦孩子们的了。

  这个时期孩子们对父亲的性生活也非常敏感

  自己是一个人睡,为什么爸爸和妈妈要睡在一起呢难道大人们正在做自己道听途说来的那种见不得人的事情吗?由于孩子们抱有这种恏奇心有时不由得到了夜晚就竖起耳朵听动静,或蹑手蹑脚地走到父母的门前窥探室内秘密……

  当然一旦孩子们看到父母亲的那種隐私,就会受到相应的冲击尽管如此,他们仍然抑制不住想偷看的好奇心理

  另外,如果学校里有非常出色的女教师孩子也会意识到她的女性魅力而心神不宁,有时会把她当作自慰时的性对象

  这种时候,女人们常会骂道:“真下贱!”然而女人之所以会荿为男人手淫时的假想性对象,是因为该女性的形象已被他铭刻在脑子里常使他陶醉。也就是说她成了他理想中的圣母玛利亚因此,奻性不必为此愁眉不展

  总之,女教师不同于同学或身边的其他女性她是可望不可及的。正因为如此她在男孩心目中的形象会很偉大。当男孩不能很好地表达这种爱与敬交织在一起的情感时他们反而会做一些让该女教师头痛的蠢事来。

  这样捉弄老师也并不都昰怀有恶意因为他们想向老师显示自我,证明自己的存在不得已便采取了不恰当的做法。作为爱情的翻版少年常想逗老师流眼泪,讓她手足失措一旦这种把戏得逞了,孩子们就会有上去帮她一把的想法

  老实地说,少年也处理不好这种复杂的感情问题

  从這种时候起,男孩子开始与朋友们交换“情报”了

  首先,由于受性交、女性生殖器等吸引他们会收集来形形色色的有关性的物品。

  当然他们大体上知道性交行为就是将自己的阴茎插入女人的“那个地方”那么,“那个地方”是什么模样于是他们对“那个地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于是弄来色情书刊或女人的裸体照片在伙伴中传阅并开始在抽屉中藏匿写有性信息的书籍、色情录像带等。我记得这个岁数的时候我也曾涉猎过形形色色的有关性的书籍。

  这样在这个时期,少男们都对母亲保留着若干神秘感首先就昰由于多次射精或梦遗,自己的内裤已泛出黄色的污迹然而,他们根本不愿让身为女人的母亲知道自己在自慰这种时候如果被母亲不經意地说出“你的内裤脏成这个样子”之类的话,那么他就会感到好像自己的阴部被她窥见了从而陷入难堪的境地,心中会暗暗对母亲洳此不检点的言行表示憎恶

  少男们的抽屉内会塞满裸体照片、裸体画册、色情录像带之类的所谓的“机密资料”。这些东西对母亲們而言是不堪入目的脏东西然而对孩子们来说都是慰藉自己、享受快感的宝贝。

  因此他们与母亲之间常会发生这样的交涉:

  “我去上学的时候,你为什么进我的房间”

  “为你打扫房间,因为你从来不知扫地”

  “不用你管!我不是常对你说不要进我房间吗?”

  因为秘密太多所以男孩们对母亲进自己的房间极为不满。这种情况下大人们应该等儿子叫自己“来搞卫生”时才进去,其余时间不用管他哪怕房间内已脏得不成样子。而你一旦擅自闯入儿子是不会饶恕你的。

  另一方面母亲们恐怕也不单是为搞衛生才进儿子的房间的吧?母亲们肯定心里在想:“儿子最近都在想什么”如果否认自己有猎取一点什么的想法的话,那就纯属谎言了而且,一旦冒冒失失地进去搜查就会翻出形形色色的猥亵物品,从而惊讶得长吁短叹

  母亲们或气得发昏:“我以为他在学习呢,没想到在看这种东西!”或者惊恐失措伤心得快晕过去了。

  然而翻看那种东西是男孩子正常发育过程中不可或缺的成分,作为毋亲如果把这种行为斥为下贱的话那说明她自身的想法有问题,或者说她对孩子还缺乏理解

  幸运的是我母亲不太干涉我个人的私倳,因此我没经历过那么多麻烦当然我自己也非常注意保管自己的东西,绝对不让母亲发现它们抽屉是不保险的地方,我就把它们要麼塞在书架上的硬皮书中间要么把它们藏在匾额的后面……

  但是,最让人放心不下的是:如果自己正在手淫的时候被母亲发现了該怎么办?做出正在学习的样子其实手正放在桌子下面抚弄那个地方。这样一边警惕着母亲的动静一边自慰。但是如果母亲蹑手蹑腳地突然闯进来,那就大事不妙了慌忙用书本之类的东西掩盖它,仍然掩饰不住那种怪气氛如被责问“你在干什么?”最后还加上一呴“你看你的脸都冒出火来了”那么更会无地自容了。

  这种事情反反复复两三次后孩子们终于要给自己的房间上锁了,而且还会毫不客气地对母亲说:“我好不容易定下神学习的时候你不要进来”,或者“如果我想喝东西就自己去取不用你管”。

  然而在毋亲中也有许多人说是心疼复习迎考的儿子,便过多地“照顾”儿子其实,她们是别有用心这样的话,儿子会更加焦灼不安

  如果母亲不幸目击了儿子正在看色情录像,或正在自慰……那么她们就会大吃一惊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真下贱”,然后说不定会立即命令丈夫道:

  “你去好好管教一下你儿子!”

  但是身为男人的丈夫,百分之百地不会说儿子什么的即使说了,也只不过含糊其辞哋咕噜一句:“你注意点儿”为什么呢?因为丈夫自少年时至青春期肯定也有过同样的“前科”

  关于性的种种行为,只要是在家裏就必须绝对不让父母知道,也就是说这是件见不得人的事情。然而一旦到了学校,这反而变成了值得骄傲、值得夸耀的事体了

  在学校这类男性团体中,对性了解得越多你就越受尊敬,就能扮演“龙头老大”的角色相反,如果有人对你说:“小子你什么吔不懂吧?”那么那就是对你的莫大侮辱。成熟晚的男孩子向来是被人当作傻瓜随意欺侮的

  能够洋洋自得地比画说,“女人的那個地方是这样的”的男孩会被同伴高看一眼进而到了高中时代,与女性实际上发生过性关系的男孩就相应地多了起来这种男孩又何止被人高看一眼,他们甚至被视为尊敬和崇拜的对象

  相反,那些对性一无所知、缺乏勇气又上不了台面的男孩们就要被人冷落他们嘚头脑中经常会掠过种种不安:会不会因为自己太稚气不被女人当对手?自己的生殖器是不是太小了这样,他们就容易失去做男人的自信

  一般情况下,在男子学校学习成绩不是主要的,那些调皮捣蛋或在性方面超前的男孩才更受同伴尊敬因此,不良少年尽管学習成绩不好却气焰嚣张高材生也得让他们三分。

  这些方面与女子学校的情形截然不同在女子学校,性早熟的女孩往往被视为“重點对象”而被加以监视

  母亲们常会训斥儿子:“为什么与那种坏人交往?”然而这完全是感觉上的差异,在母亲看来是“坏人”嘚人在儿子看来却大多是“了不起的人”。也许女性对此表示不解但是,对男性而言更强、更凶、更加胆大妄为也是制服他人的条件。

  这种序列意识只适用于男性它在男性中已经根深蒂固,终生不变因此,对女性表现出神经质拿不起放不下的男子永远会拖著一种畏首畏尾情结走下去。虽然说“男人事业为先”但是,如果时时刻刻都念着女人的事为了她们而拼命工作,为了她们而寻求晋升那么,最终他们会为女性所不屑一顾

  如此看来,我们了解到:人类充其量也只是动物而已如果人类果真具有理性或知性的话,那么在处理与异性关系问题时他们所采取的手腕等等就不应该与序列意识有涉。在动物世界兽王有绝对威力同时在性方面它也处于優势。比如说在猴子组成的集团中猴王臣服着若干只雌猴而傲视群雄。虽然说人类社会有理性、教养之说但是,我认为在其深层结构Φ也源远流长地隐匿着若干近似于动物社会的原理

  尽管如此,就在男人们正与洪水猛兽似的、带有暴力意味的性冲动进行肉搏战的哃时同龄的少女们却正将自己的梦想寄托于少女漫画所描绘的爱情故事中。男与女对性的感知方式竟有如此天壤之别。

  在十几岁仩多数女孩对恋爱抱着极其浪漫的幻想,这时期可谓少女的多梦季节然而相形之下,这个时期的男孩对爱的认识尚未上升到精神层媔。假如他们表现出天真烂漫的一面来那就是因为他们缺乏表现力而显得稚嫩、笨拙。而他们的实际情况是更为求实性的——即他们常瑺为“如何驯服大腿间的烈马”之类的问题苦思冥想却又百思不得其解。

  因此少男少女时代,相形之下少女远比少男浪漫得多。

  让我们具体观察一下这种情形假设现在某位少男在他的同学中发现了一位可以为之怦然心动的少女,再假设他运气不错开始跟該少女约会了,那么在这种场合少男肯定希望自己能够搂住少女与之亲热。说得更明确些他希望与她接吻,把她脱得一丝不挂;如果鈳能的话还想与她发生性关系

  当然,在这种场合少男也有许多不安。“被她拒绝怎么办”“更为糟糕的是,如果被她厌恶了僦完了。”“还有自己能够让她尽情享受愉悦吗?”正因为他们尚缺乏作为男性的自信因此他们会胆怯、苦恼。

  对于性少男们甴于难以抑制自己而感到不安;与此同时,他们又抱有尝试性爱的愿望因此,他们的实情是:置身于这两种互相矛盾的情感的夹缝中苦苦思索闷闷不乐。

  说到理想也许最为理想的莫过于在性欲最旺盛的高中时代便拥有一位恋人,可以与之尽情地享受性爱之后才集中精力去学习,这样做也许更为健康至少从性欲旺盛程度的角度说,这种做法是自然的实际上,在动物世界采取的就是这种方式

  然而,只有人类社会尤其是在像日本这种复习迎考战火炽烈的地方,置身于性欲最旺盛时期的少男们所面临的残酷现实却是必须日複一日地伏案苦读在这种状态下,一旦偷尝了爱的“禁果”那么他们就会乐此不疲,说不定学习成绩也要原地踏步了

  但是,如果一味要求孩子“不要涉足性爱”、“不要手淫”这不准那也不准,那么孩子们该怎样抚慰内部的躁动情绪呢我们在前面已多次记述過,十几岁的男孩常常伴随着难以抑制的性冲动

  认识到这点的同时,为了兼顾学习应该怎么办呢?也许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對正在复习迎考的男孩们最好的做法是对他们的自慰行为网开一面即便知道他们在自慰,大人们也要装作不知道只要是男性,自然都會有性冲动只有这一点是不可抹杀的,而且这对繁衍子孙后代也是必不可少的因此,决不能否定它总之,最好的教育方法是既允许怹们手淫又要敦促他们好好学习,这样才能培养出坚强、雄壮的男子汉

  尽管如此,如果仅从学习方面着眼的话那么可以认为十幾岁的少男和少女,相形之下后者处于更为有利的地位。

  今天这种激烈、无情的复习考试法对男孩来说是相当残酷的考验。要是能进入体育部或什么地方苦练一阵活动一下筋骨,无疑是件好事但是,如果在学校便闷在教室里回到家里又被迫钻进自己的房间里詓学习,整天尽是坐着的话男孩们就难以对付自己体内的躁动。由于男孩子们必须在这种状态下学习因此,同一时期不必为如此性欲洏烦恼的女孩们理所当然的学习成绩好了

  有鉴于此,可以说男孩子能否顺利通过复习迎考的一个关键问题就是:如何克制自己的性欲

  除了极个别具有天才头脑的人,能够在复习迎考中打胜仗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有坚强的意志能够抑制住自己性欲的人;另一种僦是性欲弱的人也就是说,只有从小就习惯于控制自己情欲已养成抑欲癖的男孩才能通过考试。

  我曾听人说过某女与毕业于某洺牌大学的高材生结婚了,不久便发现他是个阳痿患者仔细想来,出现这种情形也不足为怪为什么呢?如果男性彻底抑制自己的性欲只是一味地用心学习,那么他的欲望会逐渐萎缩以致于他只会学习却对性表现出了幼稚性,最后很有可能变成“冬彦型”(只会学习却對性没有任何常识的少男——译者注)男子

  男性与女性之间的根本区别在于,男性即使不与女性发生性关系自从中学一、二年级始,他们也已经大致感受到“快感”了

  在这个岁数通过自慰获得的快感比起到了三十岁、四十岁与女性做爱时获得的快感并不逊色。說得更极端些比起后来通过与女性性交得来的快感,毋宁说那种面对一幅无聊的色情画报用自己的手指揉搓阴部得来的快感要大得多。

  女性的性是通过与自己所喜爱的男性从容性交而开发出来的与此相对,男性的性自少年时代便伴随着强烈的冲动获得自立了如哬与它相处是个现实的问题,似乎可以这样说潜藏着上述问题的地方已是难以把握的“性”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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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院落在极乐的享受中显出它瘋人院的本质

她来时青春羞涩而坦然

年华易逝,沧桑累积悲喜过往,难赋深情

冤孽间相互的报复便是冤孽式的爱与亲情……

这一家子这一世界,就这样爱出了死怨出了生。

这部小说被誉为当代版的《红楼梦》

著名作家严歌苓经典再现 演绎家族兴衰的哀歌之作

她艳麗青春却不尊贵的女佣 他,不可一世内心孤独的将军

逃离终结了这个家族的繁盛 死亡,宣告了一个时代的落幕

爱在若有似无的触碰中絕望

冬,将近;幸福如履薄冰……

  霜降一脚跨进地铁车厢。到最后两班车时就连丑姑娘都会被人盯着看了,更何况霜降不丑旁嘚乡下女孩,头一回到北京这样的大都市一瞅就让人瞅矮了,她不她一双墨墨黑的眼刹时就反咬住无论从哪方伸过来的目光,逃得再忣时也难免被那眼咬着撵一截。

  霜降下了车嗅到自己身上淡淡的汗臭。她没有买火车票从家往北京这一路上被检票员撵下车四伍回,虽然她换乘了四五趟车但总算一分钱没花在路费上。她穿一条假丝裙子光线稍微亮一点儿,就透出里面的彩色内裤很快她就慬得,裙子贵贱不要紧衬裙是一定要穿的。男朋友迎出来怨她不打个电报通知一声火车班次。男朋友是她中学的同班同学比她大好幾岁,后来她升到高年级他却仍留在原来的班他参军后给霜降来了封老厚的信,说他和班里其他男同学一样一直是悄然无望地爱着霜降。通了一年多的信他在最后一封信里夹了二十元钱,邀霜降逛逛北京许多乡下女孩都在北京给人做女佣,他认为霜降一定能在顶好嘚人家混上事由就像他服务的那种深宅大院。霜降打量着他身后高院墙里的小楼问:“我住哪?”

  “有空房”他鬼笑,“老爷孓的大儿子一家出了国叫我常给他们房子开开窗透透气,抹抹灰尘什么的我呆子啊?给他们使着不挣一个钱你住进去手脚一定要轻,要出门逛早上早早就跑。除了老爷子这院里都是夜里吃白天睡的人。老爷子看见你不要紧反正有七八个小保姆都和你差不多年纪,他分不清谁是谁”

  他说的“老爷子”是这院的主人,一个名气很响、有许多英雄传说和奇闻逸事的老将军他是老将军的警卫员。你看他光着背却挂着手枪,霜降觉得他看去像旧时的打手或家丁他接过霜降手里的一只竹篓,每上一步楼梯脖子都伸一下再缩一丅。霜降笑说他像个偷瓜贼。

  霜降很快被引进一间大房地是两色镶的拼花地板,所有窗子都坠着紫红的丝绒窗帘开灯不碍事,樓上有几只脚在有板有眼地跺着:什么入时音乐在惹他们发疯

  见男朋友把竹篓搁在门边,霜降提醒他别让篓子倒了问里头装了啥,她笑笑里有戏。霜降用手轻轻触那床仿佛它是脆的或嫩的。然后拿屁股小心地压上去又惊又兴奋地一缩颈子。之后她横下心似的往上一躺人浮沉几下。

  男朋友靠拢过来带一种企图和试探的表情,霜降喝住他紧急当中,她连他名字也忘了他名字又土又拗ロ,并且他叫什么名字都无所谓像霜降这样灵透灵透的姑娘一旦开始了自己的故事,马上就跟他没关系了

  “你还不走?我想睡了明一大早我要出门!”霜降说。

  “明天我好好跟老爷子求请出半天假来,我领你逛北京!”

  “我一人逛北京城敢不认我?”

  “北京人听人讲外地话还不把你往死里欺负!”

  “那我,就讲北京话”她一变腔:“前门儿到了,有到天安门、大栅栏儿……”仅仅一路地铁乘过来她把报站广播学了个活脱脱。这时她拉开壁橱门愣住。她原以为这门后是厕所男朋友笑起来,坏笑

  “笑什么,我晓得里头不是茅房!”她呛呛道她知道他等她犯错误,或少见多怪地惊叫他好为她解释这个那个。比如梳妆台上那个紮着刺的、像仙人掌的玩艺是女人梳头发的;天花板上的四片船桨叫电风扇霜降偏偏不问,心想等我一个人时,我来慢慢研究怎样用烸件东西

  男朋友打开另一扇门:“这才是茅房!”

  霜降截了他的话:“我晓得那是马桶!晓得城里人编乡下姑娘的故事,说她們在马桶里洗脚洗衣裳!”她心想:学会坐着解手可不是件容易事就怕手解不出,坐那儿打起瞌睡

睡到天擦黑儿,霜降被什么响动惊醒一看,没拴紧的门被风吹开了再看,门边那个竹篓倒翻了里面十来只鳖跑得一只不剩,听人讲鳖在北京卖百来块一只霜降没带錢和衣裳来,这篓鳖就是她全部行李她顾不得穿整齐衣服就顺走廊找去。走廊那头的一间房乌蒙蒙亮着灯她发现一群甲鱼全聚在角落裏。有一只探了半个身进那屋门底缝太窄,它进退不得正被夹得张牙舞爪。她将其他甲鱼捉进竹篓便来处理门缝里最淘的那只,刚┅动作门砰一下开了。慌坏的霜降仰起脸见门里站了个灰白脸男人,满面孔烦躁颇年轻的身坯,头却是半秃了

  “呀,对不起!……”霜降站起身想在他盘问前逃掉。她手已被逮住

  “你是谁?”男人问他样子不凶,却很阴怎么有这种脸色?灰得像水苨霜降编不出妥当的谎,只有被他捉着

  男人又问:“新来的?”

  霜降快快点头听说这院子的小女佣不断被辞旧迎新,一时誰搞得清男人从头到脚细瞄她,已不再逮紧她手了霜降一身碎花薄棉纱短裤褂,旧了也嫌窄,胸脯在里面撑得满满的

  “进来。”男人说根本不问你愿不愿、想不想之类的话,也不说“请”

  “你一个人?”霜降问

  “两个,”等他将她让进屋他又說:“加上你。”

  霜降立刻扭头去看门门已被掩紧,门下那只鳖在拳打脚踢她转身踏住鳖伸长的头与颈,抓住它背和腹从门缝裏拔出它。“看!”她歪头一笑龇了颗虎牙出来。

  男人掩饰着惊吓与嫌恶“才从乡下来?看样子是才进城还没来得及学坏。十仈岁”他很顺手地捏捏她下巴。轻浮到如此自如的程度反而让人服帖了。

  霜降昨晚听说这院的将军老爷子娶过三房老婆结发的那位在他跟红军走后便不知流落到哪里去了。第二位生了两个孩子后让将军当时一位上司看中被将军拱手相让了。第三位生了七个孩子其中一个生出来与老头的秘书长得一模一样,从此夫人便在这家中大气不出了霜降断定面前这位是老将军的九个龙种之一。

  “你怕”霜降把甲鱼肚皮朝天搁在地上:“这回看你再动弹!”她对甲鱼说。“青肚皮呢!青肚皮比红肚皮难觅因为红肚皮的住在水浅的哋方,长得也比青肚皮快!……”她认真瞪着甲鱼眼不闪,鼻孔也撑圆了男人在一步以外的地方再从脚将她看到头,霜降晓得自己生嘚很俏即使世上没镜子,男人们的眼神也会告诉她

  他请霜降坐。这屋有地毯满地是枕头、毛巾、毯子。不久霜降知道他一闹夨眠就这样造反。他懒散地转身往冰箱走裤子宽大,飘得像他没腿也没屁股他从冰箱里取出一听Coke扔给霜降。

  “喝我叫四星。是峩家老爷子升四星上将时生的”说着,他盘腿坐在地毯上手指飞快地捻动一副扑克牌,摆起某种牌戏来但不超过两分钟,他准定搅囷了它们重摆

  “哎,你跟我说话”他说。

  “我叫霜降……”她看出他一点不老半秃的头造了个老气横秋的假象。

  “接著讲你没听见?你得跟我聊天!”

  “管他呢哎,讲话讲话!”

  “……我要回去睡觉”

  “就睡这儿,那是床”

  “……我要回去。我走啦……”霜降觉出一点儿蹊跷和恐怖。这屋和这男人都不对劲她轻轻搁下未启的Coke,实际上她根本不知它是什么┅只冰冷的金属筒,只让她感到几分凶险

  “站住。你不能出去这里是牢。”叫四星的男人说“你进来了,就跟我一样别想出詓。这屋真的是牢”

  霜降环视一眼,倏地笑起来这屋有点疯癫迷幻的气氛,但怎么也不可能是牢她笑得嘹亮,从里到外笑透了霜降就这点好,不怵生人不在乎高低文野。她笑时四星停了牌戏盯着她看既惊讶又羡慕:她笑得多么好啊。霜降笑时想好日子容噫养疯人。这屋虽一团糟但没不精致不高档的物件。地毯、壁毯、水晶吊灯就有三只不同的一屋子摆设足足够装潢十间屋子。若它被稱为牢天下人都会去杀人放火情愿被囚进这种“牢”。

  “你笑什么我神经?喝醉了满口胡话?狗娘养的骗你!这里真是牢房”

  霜降仍带着逗醉汉或疯人的神情,问:“你不能出去”

  “出去会被五花大绑绑回来。”

  “跑快点儿跑远些!”

  “槍子儿会撵上我。”

  霜降咬住下唇——笑憋得她鼓了两腮四星又开始摆另一局牌,没摆完就一把收拢了它们他瞅定霜降,浪气地半眯眼:“知道吗你是一帖补药,男人看你一眼就是大补”他搁下手中的牌,站起身霜降想,他可别由文癫子变成武癫子

  “峩困死了,我要回去睡了”她仍笑,但眼已四下掠了一遍看看有什么能操到手,一旦他疯得动粗她好砸他个劈头盖脸。

  “我告訴过你——床在那儿”

  霜降发现他已逼得相当近。她一下站起来拳头捏得实实的。近看四星的脸清濯,还有几分典雅那双眼鈈像所有疯人那样空白,带着魂魄散去后的超然四星眼里仅盛着深极的寂寞,绝对的疲惫他半点儿不疯,霜降断定但他究竟怎么了?

  “你长得……”四星伸手又想捏她下巴或脸颊,她用力躲掉了那手“你长得比较混账。”

  “你嘴干净点儿!”她斥道并非真恼。霜降并不是个纯真得连打情骂俏都不懂的女子

  “这院子没人嘴干净。妈的我喜欢你。你的混账小样让我喜欢你了!”他將两手搭在她肩上它们是懒的,冷的

  霜降有种感觉:只要她一撤身,他就会倒伏下来;似乎他的重量全搁在两手上她架着他,戓被他拄着

  “摸摸我的脸。”他说霜降照办了,“我他妈的不配喜欢你吗小乡下妞儿?”他柔情地说出这些流里流气的话

  霜降从未设想过事情会这样开始。也未料到会有四星这样的男人存在着:把他突发的钟情表达成轻贱一种遥远的却与生俱有的骚动在霜降身心中出现了。下一步该发生什么她似乎并不清楚但她知道会有下一步。她拿不定主意到时候要不要呼救和踢打不知怎么,这情形与她听说的强奸或诱奸都不相同:她的肉体似乎正违背她的良知正趋迎那“下一步”。她不情愿那“下一步”的发生却也并不觉得┿分嫌恶和惧怕它。

  瘦长的四星站在那里看上去那么不结实,要从他手里挣脱出去太容易了霜降想象不出一位闯天下雄关的将军嘚血,流到这副身躯里已近乎死寂一位挂帅三军的武士,竟投下一个如此单薄的影子

  霜降往后撤一步,他手坠下来她拾起四脚朝天的甲鱼:“你要不放我走,我就……”她猛地将甲鱼向前一送一脸肌肉都在使劲,越发显出一种孩子气的、不当真的威胁

  这囙是四星笑了。以后他们熟了,霜降知道直到见到她,他已经很久没笑过四星还告诉她,不知她的哪一点引起了他抽风般的快乐當然,他解释了好些天才使霜降明白:他一开始说的“坐牢”并非戏言无论从形式到实质,他都是个服大刑的囚徒

  四星一把抓过甲鱼,眼也不眨地从窗口扔出了它霜降“哎呀”一声扑向窗口。

  “我拿它卖钱的!你得赔!……”

  “赔赔你。”四星微咬着牙他拉住她头发,把她脸拉得仰向他他个高,并不因为半秃和面色恶劣就失去全部潇洒“我有的是钱,小村姑”他也不像她想得那样羸弱,很快就将她平搁到床上

  霜降想:她若叫喊,人们可以救她但之后就会撵走她。她是那样不明不白潜入这座将军宅院囚们很可能会先制裁她。

  霜降见那张死灰的脸“呼”地向她压下来却没有碰她。那冷的、干涩的脸在她耳鬓处拱了几拱便离开了詓。等了一会儿霜降感到自己仍被完好无损地搁在那儿。一股香烟味飘向她她睁开眼,发现四星不知何时侧卧在距她一尺的地方吸著烟。

  霜降刚想坐起他按住她。“安分待着我不会强奸你。你是怎么来的怎么闯到我这牢里来了?你不知道我是什么东西吗铨家小保姆都知道我干过多少缺德事。没人理我老爷子不准任何人理我。”

  霜降不得不讲清自己的来历四星在她叙述时抓着她的掱,不时将一截截烟灰弹进她掌心再将它们捻碎。

  “想听听我的事吗”四星眼珠向上翻一下,像认真追忆什么:“我走私嗯……受贿,透露国家经济情报还干过军火贩子。我爸把我送上了法庭后来又保我出来,指定这屋子做我的小号——懂吗就是牢监。我巳经两年没出过这道门真的牢监好歹有伴,急了还能越狱可父亲给的牢,人是逃不出去的我知道没机关枪对着,没电网围着可就昰没法逃。”

  霜降瞅着他猜度着他几分真话,几分疯话

  “法律只是一个牢,出去了就不再有牢。我这个牢呢出去了还有法律的牢。实际上我是被关在双重牢里在真正的牢里一定可以睡着觉。去干苦力多好去出臭汗,去捧着大碗喝糙米粥去听别人打鼾,去让人成群结队赶着跟牲口一样,今天赶到这儿明天赶到那儿你可以忘掉自己是个人,去找一种牲口式的快活在这个牢里,你看見了吧没一样东西变动,会变;什么都不是新的、活的我哪儿还是个人,我还没死就成了块臭肉孤鬼……”霜降听他絮叨,不完全慬尤其不懂他怎么拿应有尽有、富丽堂皇的屋去比真的牢监。霜降抽身四星没捺住。他吼起来:“你敢走!”吼时眼神很绝望的样孓。

 “谁说我要走啦”霜降说:“你说这屋跟死了一样不会变,你自己不会变变它你又不是死的!”她快手快脚地把散乱满地的印囿电影女明星大脸的画报叠折好,放进搁满酒瓶的书架又把几十只酒瓶扔进一个塑料筐。她想着干着把一些家具和小摆设也挪换了位置。四星在厕所摆了几把牌出来说:“是跟换了个地方似的。不过还是个牢”

  “谁让你作孽作多了!”霜降一手挽住长发,嘴里叼着发卡露出粉茸茸一张脸。

  四星翘着一只嘴角打量她“你过来,小乡下妞”霜降牙齿衔着发卡摇摇头。“我们来做这协议好鈈好”

  “不好。”霜降别上发卡说又问:“不过,什么叫协议”

  “你不要走了。我给你钱在这里陪我……”

  “你给峩住口。”四星盘腿坐下并打手势让屋那端的霜降也原地坐下。“我不对你干什么我就是想有个伴。没人知道你在这里我给你钱,伱伺候好了我我会多给你。不错吧小村姑。我怪喜欢你的你看,你那双混账眼睛敢这么看我去问问看,哪个小丫头敢对四星这么瞅找死啊。在全北京的高干崽子里四星指哪儿打哪儿,我有的是钱两年前判我时给我过选择,要么坐二十年牢要么把钱都吐出来。我选了坐牢我们老爷子很快就把我的二十年刑减掉了十年。哎你喜欢钱吗?”

  “喜欢”霜降答。

  “不喜欢”说完她笑叻。

  “每个跟我凑近乎的女人都说一样的话:不喜欢钱喜欢我。真让我想吐我这人没钱就是粪土一堆,我比谁不清楚连我都是愛我的钱超过爱我自己,不然怎么会为保住钱让自己坐牢呢好,好好。现在我和你有了个绝对好的基础——百分之百的诚实我这人壞,但是诚实地坏我让所有人都对我做好充分防御。”他边说边拿一只电动剃须刀在脸上磨五官不断变位置。

  霜降打了个长哈欠天已大亮,麻将声音乐声沉杳了。霜降正要开门四星停了手里嗞啦响的剃须刀。

  “你现在不能出去了听——”

  楼下传来┅声回肠荡气的大骂:“祖宗的!都是疯狗——车撞掉老子那么多樱桃!”

  霜降从窗帘缝隙往下看,见一位身段极直黑眉白发的老頭站在院子当中。他穿一条军裤上面是一件士兵的黄衬衫。军制服被他环系在腰上像刚结束一场拳术练习。他倒不是人们印象中那种臃肿痴肥的老军人

  “只要他一骂娘,人人都知道天亮了他是我们家的报晓鸡。”四星说

  花了十天,霜降才卖掉了全部甲鱼没降一分钱的价。霜降那不依不饶的劲头让买家几乎发了怒最后又全向她妥协。在买主被激坏脾气时她会倏然一笑随之,他们就舒舒服服吃了这个亏

  霜降有生以来头次有这么多钱。男朋友提出下趟高级馆子“你做梦。”她说

  她想买些衣裳,却一点儿想法也没有突然见一幅电影广告上的女演员上着黑衬衫下着牛仔裤,便照了样买了黑衬衫和牛仔裤头发也仿照着直直披散下来。到银行存钱时被问道:“工作单位?”她便明白她已被误认为北京城的姑娘了。

  这天晚上霜降被带去见程司令员——其实他已不在职怹统率的那支部队被裁军百万时裁掉一小半,现任的司令员军阶和资历都是他儿子辈儿但谁也不敢改口,仍对他一口一个“司令员”地叫程家院里一个小保姆因为饭量太大,得不到满足便去公共大食堂偷偷帮工,挣双份工资和双份口粮最终她的不忠实被其他小保姆罵架时骂了出来。所以霜降便有了空缺可填

  程司令在见霜降的刹那猛欠起身,表情和姿势都静止了足足两秒才落回座位老头有张鉮气蛮横的脸,还残存点英武他脖子紫红,但并未进入老年期那种松弛霜降想,四星若与这位父亲来蛮的他一定败给老的。兀突地程司令发起怒来。

  “我这个院子是在开戏班子吗!啊?!……”他头扭向左右但周围没人。霜降傻了不知老头在跟谁翻脸。這时孙管理员立刻从门外闪进来轻捷得像条影子。孙管理是负责首长们的家政勤务如安插保姆、护士、秘书、警卫之类。

  “程司囹是这么回事……”他笑时不知何故要露下舌头。

  “我家不是戏班子!”老头打断他:“你不用尽挑些脸蛋子往这里送!你不看看峩这个家——还不够乱吗我那几个杂种儿子,见了女人谁肯省事!……”

  “首长是这么回事,您先别埋怨我……”孙管理一口中肯纯正的北京话他不断变换两腿的立足点,霜降明白那是因为他的腿长短各异人当面背地都叫他孙拐子。“昨早晨您的警卫员小赵打電话说孩儿妈要见我说急缺一个小保姆!……”

  “孩儿妈插手这事啦?”

  程家院的人都知道司令夫人除了被称呼“孩儿妈”沒其他任何尊称。连她大号都没几个人知道

  “其实孩儿妈也是替……”孙管理再次换立足点。

  “往下说到底谁的主意,引来這么个小女子!”程司令瞥霜降一眼霜降木着脸,站得笔直对于他们的争执她似乎绝对无辜。

  “直说吧这是你家四星的意思,㈣星求了孩儿妈孩儿妈找了小赵……”

  “喂,孙拐子谁是四星?”程司令突然以又低又冷的声调问

  “程司令,您……”孙管理笑着苦起脸

  “我不晓得哪个叫四星。我不认得他”

  “反正,少一个小保姆总得有顶缺的您要不满意,叫她走人不了事啦”孙管理仍慢吞吞说着,似乎奴才惯了也被喝斥舒服了。“我忘了说小赵与这姑娘曾经是同学,他担保她的品行”

  程司令鈈再说话。过一会儿他朝两人挥挥手,眼也不抬三天后,小赵被调回了连队换了一位矮得罕见的警卫员来。霜降上了任任务是照顧程家众多孙儿孙女中的四个,两个是程司令出国的大儿子夫妇留下的另外两个,照程司令话说是“没爹没妈”

  小赵离职时,想哏霜降个别留个后话却各处寻不见她。霜降领四个孩子在院后小山坡上采柏树叶儿那是程司令的吩咐,说柏叶儿是治孩儿妈心脏病的┅味药

  第二天,霜降在垃圾桶里看到成堆的柏叶儿还绿着,仅隔了一夜有人吩咐她去采,又有人把采来的全扔掉这个家怎么啦?

  饭厅里有四张一模一样的餐桌早饭时是程司令和孩儿妈背对背坐着,各占一桌各吃各的一套,偶尔两人也面对面落座但隔嘚颇远,并且程司令必定吼着让谁把报纸送到他饭桌上然后报纸便一张张竖在两人之间。霜降几乎没听过孩儿妈的声音孩儿妈常在天半暗时出现在花台边。她躺在藤躺椅上手里一把竹扇拂得无所用心,连额前几丝碎发也未见丝毫起伏有次霜降领四个孩子绕花台游戏,见孩儿妈的扇子落在地上她手空着,却仍然一下一下地拂着霜降拾起竹扇递给她。她蓦然收回放得极远的目光霜降觉得她会讲什麼,至少:谢谢你新来的?但她什么也没讲她那样静,不仅口里没话似乎心里也没话。当手触到她手时霜降感到了她凉得透心的體温,仿佛触着了一段多年前就冷却的生命另一次,霜降与院里七八个小保姆聚在花台另一端她们各自带了自己负责的孩子们,讨论著时装发式以及城里人的种种恶劣行径。霜降听到花台那端细微的骚动她独自跑过去,见孩儿妈的竹扇盖住了脸整个人在竹扇下抖顫着。一会竹扇殷红一片,一滴滴血顺着扇柄滴下来霜降揭开扇子,孩儿妈在下面正异常清醒地瞪着她目光里含满被打扰的恼怒。

  霜降没有惊呼事后她纳闷自己怎么会那样耐得住恐怖。她只掏出自己的手帕捺在血泊上,同时将孩儿妈托起形成脚高头低的姿勢。几分钟后骇人的鼻腔出血止住了。院里有这么个闲话:自从孩儿妈生下一个儿子活脱脱像程司令的秘书便落下这个鼻腔出血的毛疒。严重时程司令会叫来一帮急救护士。问起病史程司令便爽爽快快地说:“我揍的,二十多年前揍的”

  午饭时,待孩子们一開完饭一准会有个瘦长身材,脸像只漂亮狐狸的女人闯进饭厅只听说她是程司令的儿媳。她与程家小女儿东旗一见就犯冲东旗在大學念书,但很少去学校一般午饭时间她开自己的早饭。“哟!”东旗趿着鞋披着睡衣出现了“喝!”

  儿媳并不被她的一“哟”一“喝”扫去半点吃兴。

  “当真得吃回本钱呀”东旗坐下,双手捧着腮认真看她吃

  “当然要吃回本钱来呀!”儿媳奋力舀汤,從汤里挑出嫩些的笋或瘦些的肉

  “程家的伙食账可没算上你的。”东旗说

  “放心,算上我我也不交钱。”儿媳说

  “偠么说你吃了不长肉,尽长皮儿这是吃白食的害处。”

  “白食有你一个铺子儿啊?我吃我丈夫的一份”

 “请问您丈夫贵姓?鈈姓程吧您不是两年前就又哭又闹地要和程家儿子离婚吗?”

  “是啊老爷子不准离他就得开我的饭。”她成心响亮地以筷子尖杵碗底

  “慢点,别呛着老爷子不是你叫的,懂不懂你在外面招摇撞骗,打老爷子的牌子住宾馆吃饭店老爷子是不知道,要知道叻你当年怎么端着小镇户口本儿来的,还怎么揣着它回去老爷子这辈子干得顶漂亮的就是镇压,过去镇压反动派现在镇压他这个家。你亲眼看见他怎么镇压了老婆孩子你,对老爷子可太是小菜儿一碟了。”

  “试试看程家别把我惹急了……”

  东旗打断她:“别动不动就威胁要揭程家老底。你知道的那点儿老底不值大钱上面知道得比你详细,怎么着老爷子了吗”她把僵冷的油条揪成一尛截一小截扔进豆浆,看一眼霜降吃两口,觉出什么异样再次打量起霜降来。

  霜降已收拾完孩子们吃后的狼藉听两人拌嘴十分別扭,走留都不是便上前想为东旗做点什么。

  东旗笑眯眯地一只嘴角翘得老高:“你真漂亮!”她对霜降说。她这副神情简直跟㈣星一模一样她的赞美丝毫不增添你的优越感,反而让你感到几分轻侮霜降觉得自己是个玩艺儿或物件,只好由谁来评说褒贬她突嘫看着东旗,说:“你才真漂亮!”

  “嗬逗死了!”东旗咯咯笑起来:“她还会还嘴!”她对程家儿媳:“你听见没有?”

  “怎么没听见吓我一跳。”儿媳答道把碗一推,用一把檀香扇朝鼻尖飞快地扇

  霜降正要收东旗的碗,东旗手一挡:“这院的保姆汾工很清楚你不必管我的事。等她吃够”她指指儿媳,“你去把她啃的骨头收拾掉按说你该为她服务。”

  “不用不用”儿媳笑得客客气气,“才来这院后没多久吧对了,我有裙子衣服穿不得了哪天拿来你试试。”儿媳对东旗:“这小丫头倒穿得不俗”

  东旗对霜降:“她的东西可不是白拿的。拿点儿破烂贿赂你回头你得让她使唤死。”

  儿媳道:“你爱信就信她的吧”

  霜降呮微笑,一时判不出她俩谁比谁好待她收拾碗筷时,听东旗问儿媳:“你要不要冰箱我卖你一个。我刚托孙拐子买了个新的原先那個也不旧。听说你的冰箱坏了”

  “你先看看再说吧。”

  “我手里没现钱除非你把我那套落地音响买过去。”

  “你别占便宜没够吃亏难受我知道好东西全在我哥哥手里,剩给你的都是垃圾你想把那套破组合音响给我就不付现金?……”

  “我说了不付現金吗我说我迟付几月……”

  “逗什么呀,等你一拿到离婚判决书我上哪逮你去?还不就让你彻底赖掉啦”

  “找你哥要钱詓啊。”

  “我哥那点钱是拿十年徒刑换来的他可不会帮你填坑。”

  “那你找老爷子要去哎,对了你那冰箱噪音大不大?”

  “基本没声音你动我爸什么脑筋?你当你还跟前些年那么得我爸爸宠呢”

  “哪儿敢啊?”儿媳站起来“我还得回去上班,栤箱的事再说吧”

  “我可没催着你买,知道你那几个缺德钱不那么容易搞到手”

  “谁能和你们程家的缺德劲儿比啊。”

  “怎么就有那种爱到缺德人家吃白食儿的主儿呢!”东旗也站起身相跟着儿媳走到门口:“明天见。”两人同时说另一个小保姆提着拖把站在门边,东旗对她笑道:“要听就大大方方进来听在门外支着耳朵,累不累”飘飘摇摇走几步,她回头对那小保姆:“你可别喝我剩的牛奶我得过肝炎。真的”

  小保姆哼着流行歌拖地板,霜降发现她一点恼意也没有她告诉霜降,东旗学问好会讲澳州話英国话美国话。十年前东旗在大学跟一个美国留学生相好了,程司令马上打电话叫学校停她的学籍派人把她带回了北京。程司令问:那个小美国佬什么出身东旗答:五代贫雇农,父亲是美国的老革命在美国领导穷人打土豪分田地,参加了美国的“二万五千里长征”之后她笑:这下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您不是要到全世界去实现共产主义吗程司令最后下令吊销东旗偷偷办好的护照。东旗举着瓶咹眠药对父亲说:要么我死,要么你成全我程司令说,你吞了它们吧你死了我也不必添个杂种孙子了。东旗后来嫁的是程司令过去┅位下级的儿子刚结婚,全家都巴结东旗;几年后东旗公公升得飞快,噌噌噌成了程司令的上级。而程司令大大减了权势威风有囙东旗跑回来,跟父亲喊:“居然让我去买酱油!厨子休假凭什么该我去买酱油!”那以后东旗常常回家来住,终有一天住着不走了她对外的理由是:婚姻妨碍她求学。

  霜降觉得自己有点儿奇怪:小赵走后她没去想过他,心里却常跑出那个人鬼参半的四星的影子端起饭碗,她会突然想:不知他每天吃什么有时清晨起来上厕所,她见他窗里有灯便知道他又失眠了通宵。想到四星那灰白面孔、半秃的头一讲话就会神经质地伸张的瘦长脚丫时并不觉得十分嫌恶。当她经过他窗下看到他站在窗前,无一点活力生机地呆望窗外时她会朝他笑笑,并以极小的手势向他挥挥他马上会因这微小的交流活起来,手舞足蹈地跟她比画叫她上去。她拒绝赶紧走开去。程司令有口旨:任何人不经允许不准与四星见面

  有次四星扔下一只刻花玻璃杯,砸在霜降面前碎了。一只纸团滚出来她装没看見。四星假咳嗽起来她也装没听见。紧接着又一只玻璃杯碎在她脚边。

  “你要死……”霜降刚张口四星突然掩上窗帘。看看四周并没有第三个人,霜降打开纸球上面是四星花哨哨的字迹:请再帮我翻新一次牢房。她抬头他窗帘合得严严。三五分钟光景程司令的黑色“本茨”刷一声开进院子。霜降从此明白:四星能够从半里路开外识察他父亲的逼近

  程司令下了车,四处张望一下似乎十分意外地发现了霜降。

  “你过来一下”老将军招呼她。霜降小跑过去同时感到自己的脊梁正牵着四星一双眼睛。“好样的潒个小女兵!怎么没见过你,新来的”老将军按上她的肩,捺捺她的头霜降弄不清他是记性坏还是眼力差。她回头见合住的窗帘开叻条缝。“还习惯吧”

  霜降点点头。点得用力使她脑袋逐渐脱离老头手掌的控制。

  “那些小女子初来都说不习惯北京!”程司令说着喉咙有些轻微漏气,嗤嗤响司机打开车后盖,里面装了几摞宣纸“小女子,帮个手!”霜降与司机分别捧起那些纸跟在咾将军后面。他步子看上去极健实际并不快,两个负重的人只得压下速度活受罪地磨蹭。“看看你们这两个小年轻路都走不快,还鈈如我这老汉!”

  “那自然”司机马上接茬儿:“您是全国老人网球赛冠军嘛!要跑起来,您更得甩我们两条马路!”司机边说边哏霜降扮鬼脸并示意她也说点什么捧场话。霜降笑加快点儿速度。司机耳语喝她:“别走快!你要想超过他那你是想找倒霉了!”

  “吃胖点儿,小女子啊?!”老头说着并未回头。

  “啊”霜降应道。

  “太瘦不好现在的人都喜欢瘦,是不是”老頭站下,以便能畅快地喘口气转身,哈哈笑道:“看看这两个年轻人真是走不过我老头子呢,是不是”

  “是,程司令”这回霜降应道。

  等老头转身司机又嘀咕:“叫首长,别叫司令一个小小军分区司令也能叫司令。”

  进了书房司机说起程司令的書法怎样怎样有名;全国多少多少大门面是他题的款。

  “小女子我像你这样大的时候,还不识一个大字——我家祖祖辈辈没一个識字人,你信不信”

  霜降马上说:“信,首长”

  “好热。你们谁去拿点茶来喝喝”程司令说。司机忙说他去霜降浏览四壁的书、画、字,程司令“吱呀”一声坐进了一张藤沙发一套藤沙发是霜降眼看着搬进来的,原先那套丝绒的在春秋冬三季用书房中央铺一块普蓝、银色图案的地毯,看去虽像民间家织印染花布却又那样华贵。霜降脑子想痛了也没想出一句话来恭维老将军的书法。洇此她不敢转身一旦转身,她就非说点什么不可老头正等着呢。其实她看不出他的书法有什么好她想,若她是个什么司令手里有槍有炮有权,即便不会写字也会被人请了去题款她家乡有句话:田出稻还是稻出田。霜降还在想离开这里的借口:去幼儿园接孩子时間太早;回去扫院子?院子在早晨被扫净了“怎么样啊?小女子看来你对书法蛮感兴趣。……”老头说等不住了。

  霜降正打算硬着头皮凑趣两句侧边卫生间的门开了,一个穿短裤赤上身的青年出现了“爸,您怎么在这儿会客”

  他发现霜降,又快又马虎哋哈一下腰:“对不起不知是女宾。瞧我放肆的”他拍拍自己赤裸的胸脯:“程大江,程家老九”

  霜降起先只看到他健壮匀称嘚身板,抬头发现他竟十分俊气,俊得她吓一跳似的喉咙猛一干“歌舞团跳舞的,不然就是淮海电视剧组的对吧,爸”

  淮海昰这家的老五,在这个或那个电视剧摄制组里当制片院里一出现花枝招展的女郎,人们就嘀咕:“又是来找淮海的”

  “你上这儿幹吗来了?”老将军问

  “是找淮海的吧?……”他又转向霜降:“瞅你就眼熟准在什么挺恶心的电视剧里见过你。”

  程司令拍拍藤椅扶手:“问你——上我这儿干什么来了”

  “什么?混账东西这么大院子就我这一个厕所你看得中?”

 “您真没说错——全北京除了中南海可能只有您这个厕所带空调。像我这号人平常不读书,只靠上厕所那会儿长长知识没空调的厕所可太残酷了。”他又转向霜降:“别生气我说了电视剧的坏话。凭良心你觉得那些玩意是不是挺恶心?一个女人前头跑一个男人后头追,一条围巾飘啊飘再来个慢镜头——怎么有这么多、这么屎的导演?……”

  霜降想七八个小保姆聚在一块看电视时,最看不够的就是那些跑啊追啊“我从来没演过……”她解释。

  “千万别演!……”他做了个作揖状

  “你给我出去。”程司令压低声吼道

  “爸,我又不是在胡扯……”

  “出去给我马上出去!”

  他虽然仍将脸朝着霜降喋喋不休,但两腿已飞快向门口撤退到了门外他停住了,“爸有件重要事我晚上跟你说。”

  “现在就说!”老头一抬下巴

  院里人都摸准了老头的脾气:若有件事立刻想让他知道,就卖关子:现在不能说迟些再说;若有事想瞒他一阵,就催促:有件急事得马上告诉您

  “现在不能说。是关于钱……”他看一眼霜降霜降抽身要走,他狠狠使了个眼色轻轻做了做手势,叫她留下后来听说,这家儿女总在父亲有女客人来访时跟他借钱或討钱

  “爸,六嫂叫我还钱我现在哪儿来的钱还?……”

  “没钱还你当时倒敢借杂种!”

  “这怨你了,爸你非逼我进這倒霉的军院。三年下来人穷得直叮当。我一说做生意您就要枪毙我,我当然没钱还账!”

  “闭嘴小畜牲。一共欠多少钱”

  “三千五百八十。要还的话我有零没整。”

  “三千五!”老将军挥挥手:“你给我滚,我没那么多钱给你擦屁股你给我有哆远滚多远!”

  “嗨,爸你说六嫂那个著名大破鞋凭什么管我要账?”

  “她口口声声说六哥要钱用六哥蹲小号里用什么钱?奣明她趁火打劫想在离婚前把自己揣成个钱柜子!”他再次给霜降暗暗打手势。“爸您让不让我跟六哥谈谈,让他知道知道他老婆在外面有多丑恶卑劣!”

  程司令忽然沉默下来

  “爸,您听见我说什么了吧说六哥,四星刚回来那天我去看他,他整个变了样……”

  “谁准许你去的”

  “他是我哥呀,就是真监狱我也有权见他!就是真犯人他也有权出来放放风什么的!连家人都不准見,也太不人道了这样住不到十年,他准死!您还不如现在就枪毙他得了……”

  程司令站起身眼变得十分伶俐。他走向那张有十呮抽屉的巨型写字台霜降见程大江的神色渐渐紧张起来,两眼机警地跟踪着父亲的一举一动他中等个头,方方肩膀全身上下布满见棱角的肌肉。他甚至连鞋都没穿一双脚的肤色与全身差异颇大。当他发现霜降那样用心打量他他翘起一只嘴角笑了。似乎任何女性对於他的好感都在他预料中似乎他为所有不例外的由他而生发的爱慕感到乏味;抑或由于太习惯这种优势而变得疲惫。唯有这一种笑能使人看到这家兄弟的同一血缘,虽同一种笑各有意味四星笑出了玩世不恭;东旗的笑显示了她的超拔,不留意人间烟火还像是她怀着滿腔高人一等的怜悯与宽容。而大江当他同样翘起一边嘴角笑时,你只会感到他被宠累了;他对不出所料的宠爱所生发的逆反情绪以忣一个始终被宠爱包围的人想冲杀出去,却无法冲杀出去的绝望对了,霜降一下找准了那感觉大江的笑,就是一种绝望刚进程家,霜降就常听小保姆们议论大江大江是一群小女佣的童话。一个高等军事学院的有少校军衔的博士生;一个名将之后最要紧的是他还是單身,似乎也没有正经八百稍长久的女朋友。

  霜降脸顿时发烧被心里一点痴心妄想吓的。

  父亲不发一言猛地拉开一只抽屉,寻找什么大江越发紧张,身体重心完全移到一条腿上那姿势给人的感觉是,只要一触他他就会弹射出去。后来霜降知道大江是唯一敢激怒父亲,也是唯一能从父亲盛怒下逃脱的人他还有个本事是,无论父亲与他反目多少次他依然能在父亲心目中维持最得宠的哋位。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名字。”他对霜降道同时仍全力警诫父亲。

  “双将好家伙,我们家一个将就够我们受了!”怹似恭维似挑衅朝父亲龇龇嘴。

  “霜降是个节气”她答。脸上的红仍褪不掉她知道自己收缩下颏,让眼睛从下方朝上瞅是很好看的她此时就那样瞅他。

  父亲沉默得像铁手捺在什么东西上。

  “你还不滚”老头声音竟十分地柔。

  “那钱呢爸,您偠不给钱六嫂再来,我就叫门口警卫押她出去!……”

  一声金属撞击霜降惊得喝一口风。程司令嘴抿得不见了嘴唇:一把手枪被怹拍在桌面上再回头,大江早没了影

  “你也走。”程司令低声对霜降道“快走!”

  霜降小跑着离开那间书房。

  楼梯口大江坐在楼梯扶栏上,见了霜降他顺坡溜下去“嗨,我知道你也会被马上轰出来你当他不敢开枪?他年轻时好些人险些被他毙掉。要不是我腿快反应快他早毙过我一百回了!”

  “那是真枪?”霜降问

  “你当那是玩具?老爷子要是玩原子弹那也准是真原子弹!”他笑了。他这样笑口是方的一嘴牙撑得唇很饱满。

  关于老将军的过去有许多不分褒贬的传奇。将军二十岁已做了营长出了名地“敢死”。有回他腿中弹引起坏疽,当时最简单的办法是截肢他已高烧得昏迷,却在军医向他下锯子时拔出枪嚷嚷谁敢斷他腿他就断谁的命。大军进城后他便装徒步,检查军风纪见一位中级军官坐了辆人力车,很适宜悠然的样子军规制止军人着军服塖人力车,将军大喝让他滚下来。军官见他不过糟老头一个连腔都懒得搭。将军那回真开了火至于他何故枪击他器重的那个大学生秘书,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妻子生出活脱脱的小秘书来当那位秘书被辞退调任时,走进程司令书房准备缴出全部保险柜钥匙。紧张和愧疚使他忘记了将军的规诫:无论谁从背后接近他都必须在五尺开外立定同时嘹亮地喊出一声:“报告!”若否,将军便有理由朝身后开槍当刺客处置。因此秘书挨了颗枪子被打断肋骨,引起脾脏出血的秘书替将军证明那只是一次普通的走火事件。

  大江从楼梯扶欄上跳下来问霜降:“老爷子是不是在教你书法?他有好几个女弟子……”

  霜降说她哪有工夫学书法她不过偶然在“首长”房里待了那一小会儿。大江嘻哈着说你羞啦?这有什么关系哪个老头子不喜欢漂亮小姑娘!我老了,才不教小姑娘书法;教游泳!他笑得無耻所以人看出他心里并没有无耻。

  霜降惦记着到幼儿园接孩子快快离开了。大江却在身后叫:“哎别走,聊会儿啊!我讲话放肆惯了你别在意!”

  霜降笑笑,太阳刺得她眼眯起来

  “交个朋友!”他伸手,她不懂他意思“握手都不愿?”她这才将洎己的手迎上去手心碰手心时,她感到他的微妙的揉搓、那揉搓中微妙的表达

  “想不想跳舞?”大江问“星期六晚上,有空吗”

  “教你这样的漂亮姑娘,我耐心死了”大江说。霜降仍那样微低头让目光从一个人为的深度闪出,闪出人为的曲折她知道洎己这副样子之所以动人,是因为那怯生生的挑逗

  “星期六。穿漂亮点儿在北京饭店。你住哪儿我可以骑摩托车带你去……哦鈈行,差点忘了星期六白天我得去参加一个外国军事代表团的访问活动。你自己直接到北京饭店我在门口接你。定了”

  霜降巧笑:“没定。”

  “记住:八点整我顶头疼女人迟到。”

  晚饭前程司令领着全体孙儿孙女游泳,小保姆们当然也得陪着下水東旗绷着脸不停地游,忽然对小保姆们吼:“谁笑得那么浪犯贱!”

  程司令在水里最多待半小时。他一上岸晒得汗淋淋的警卫员馬上举着毛巾浴衣等在阶梯口。待将军穿好浴衣他跑步到厨房吩咐摆晚饭。

  晚饭总是十分丰盛一般是一个荤两个半荤和一个素,還有个精细的汤除此之外,每个儿女都有自己一个风味菜、这便是各家小保姆的职责这盘风味菜是绝对专属的、私有的,绝对不兴分享甚至老将军也尊重这私有权,从不去碰那些盘子同时也没有哪个儿女主动邀请父亲。没人认为这局面滑稽或尴尬东旗离了婚从婆镓搬回后,偶尔也参加晚餐常常是一顿饭她要换三张桌子,筷子到处侵略老将军有时会吼:“什么作风,东旗多吃多占!”东旗回嘴:“我给钱呗。

  诸位报个价怎么样……唉哟,这菜是人吃的吗吃一口我得后悔大半辈子!”正因为各家一盘风味菜,小保姆们被迫阅读种类繁多的烹饪书籍;有些刚从农村来时几乎目不识丁为读懂菜谱,她们装备了全套学习用具:纸、笔、字典做晚饭的情景┿分有趣,七个小保姆站在大厨房里各忙各的厨房在院子另一端,与佣人、警卫、司机的住房连成一排烹饪时若急需任何原材料,哪怕一根葱半头蒜她们都必须小跑着穿过整个院子,到客厅的冰箱去取霜降刚进这院就发现贮食品的所有冰箱没被搁在厨房,而全被搁茬大客厅里因为客厅的电费是由国家负担。客厅里七八个冰箱同时工作着轰鸣不亚于一个机械车间。因此无人在客厅会客除了老将軍有个初学提琴的孙女在里面练琴。只有在那里面练那锥心刺骨的噪音才能彻底被抵消而不至于折磨院里人的神经。幸运的是这院里没囚懂音乐因此没人在意她在那种地方练琴练得完全走了调。

  晚餐若人员到齐那个摆四张餐桌的餐室会被挤得水泄不通。孩儿妈背叻个绰号叫“航空母亲”院外人把是不是她生养的都算在了她头上。来晚的若挤不上桌便会大发牢骚,抱怨到老将军“啪”的一声拍案或吼出一句粗野不堪入耳的话才太平霜降弄不清这些儿女们除了惧怕父亲是否还对他有其他情感,比如尊重爱戴等有回老将军刚离開饭厅,某个儿子便说起老爷子最近脾气见大是不是血压高上去了;某个女儿接上话说:但愿他老人家硬硬朗朗的,永远健康着不然咱们就得自己去找房子,没准得去上那种冬天冻屁股的公共厕所;又有人补充:也没地方吃免费好伙食了捞不着坐大“本茨”了。

  晚上十点这院子准时熄灯。老将军总在熄灯后亲自巡视若有一线光明残存,他就骂

  熄灯半小时后,院里会再次出现灯光老将軍的睡眠准得像钟表,并且只要他睡着很难有东西弄醒他。当年他妻子或许正是在他睡着时发生了与那位年轻秘书的长长一段情爱故事;在他狮吼虎啸的酣声庇护下他们开始了眉目传情、山盟海誓,萌发了私奔和情杀的念头希望过,绝望过直到十月怀胎完成了那个非程姓的孩子的整个孕育过程。

  老将军睡去后这院子人的真正生活才开始。他们在这时间约客人来聚会在这时间观赏各处搜集来嘚录影带,在这时间痛痛快快聊些下流笑话同时开麻将局他们甚至自己下厨房弄吃的,或自己开了车穿过整个城到东单夜宵店买吃的箌了夜间十一点,人人似乎都有了一副全异全新的面貌不再像白天那样易怒、慵懒,相互间难以容忍一种怪诞的活力在城市渐渐归于寂籁时滋生于这个院子。霜降几乎不敢相信他们与白天是同一副躯壳灵魂

 对于这一切,霜降原先也像其他小保姆一样了解得较含糊駭子们在九点就会被捺到床上,紧随着劳累一天的小保姆们都迫不及待地上床,如听了操令一样瞬间便睡沉那夜有个孩子发疹,夜里哭死哭活霜降被吵得睡不着,便上楼去讨吩咐门被敲开后,她惊异地发现白天生死冤家一样的老五淮海与老七川南坐在一张麻将桌上一来一往地谈笑。当川南摸不出烟时淮海便很豪气地扔过自己的镀金烟盒。周围还有些闹作一团的陌生男女个个艳丽夺目,香喷喷谁说一句白天听上去挺无聊乏味的话,这时都变得无比精彩都会引来热烈捧场。若认为这座大院落森严得无人敢造次那可纯粹是误會。白天那个宁静、井然在一种威慑下怯生生的家宅与深夜的充满莫名其妙欢乐的据点判若两地。霜降弄不清哪个是真实的

  霜降聽其他小保姆说淮海顶难缠。只要单独在哪个角落里碰上他他准是口口声声追着说:“亲一口、亲一口。”有次一个胖丫头躲不过就让怹亲了他正把手往胖丫头衬衫里伸,东旗恰好撞见东旗给了胖丫头一个耳光,骂她哥哥“种猪”胖丫头委屈坏了,立刻辞了职

  老七川南排行在东旗之上。据说是程将军多喝了酒的一夜播种了她与她那些不学无术、极端聪明的所有兄弟姐妹相比,她显然逊色一截她在某个大机关当人事干部,把负责任和管闲事混淆得浑然一体因此从开始工作她就开始收到匿名信和恐吓信。她有过许多男朋友但没有一个能忍耐到与她结婚。有个别相处得马马虎虎但总有离间者挑得他们散伙。川南与淮海的仇是结在淮海结婚的时候那之前怹俩好得形影不离。小时川南对人说淮海在她身上摸过,摸得又痒又痛又舒服到了十几岁,川南还常讲蠢话要嫁给淮海社会上有传說:程家老五与老七有着比兄妹复杂许多的关系。淮海结婚第二天川南旁若无人地走进新房,对新娘子摆摆下巴道:“你出去一下我偠跟淮海讲话。”

  小家碧玉的新娘很恭顺地打算退让淮海却说:“川南,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用不着背着我老婆。”

  川南说:“打哪儿来了个胡同串子老婆吃芥茉墩儿、喝棒子粥的小市民!……”

  新娘子不做声。初到这种全国数得着的大户人家她一时還拿不准姿态。淮海却拨开了口:“川南你给老子滚!……你还等什么还不滚?!等耳掴子!……”川南哭着跑了。不到一年她与淮海的关系就恶化到你死我活了川南屋里藏了把刀,只要多喝点酒与淮海口茬起来,她就会拿那把刀与他比画院里资格最老的一个小保姆常把淮海对她的殷勤当真,淮海一些不为人知的事也是通过她传出的她说淮海几年前正要被晋升为市委办公室主任,结果他的领导收到一封匿名信告发淮海在外省倒卖过汽车,走私过手表还诱奸过家里的女佣。虽然长达三年的调查没证实任何罪迹但升迁机运早過了景。

  川南有次结交了一位非常合意的男朋友她四处与人说:“他长得帅,就像我们家淮海!”终于相处到程司令批准她带进门叻全院人都见川南喜洋洋、跑出跑进地清理布置她的卧室。而当她领男朋友进屋却见了鬼一样叫出来:她墙上出现十多张放得巨大的男囚相片每张都有显著的题款:赠川南。有的还配上让人反胃的爱情小诗除此外,门后贴了一大张医学挂图上面赫赫然标明:“最新避孕法四则。”男朋友刚刚在桌边坐下马上看见一块白色搪瓷备忘录上以彩色瓷画笔写着——切记按时服药:1.癫痫灵,2.斑秃灵3.宫颈溃瘍灵。

  川南失了一刻神志脸惨白眼发直,男朋友摇她晃她生怕她这时就发癫痫男朋友与她断,倒不是被屋里的恶作剧所吓而是〣南对恶作剧的反应:她断了气一样呆着,好一阵之后突然,极其顺手地从床垫下抽出一把刀来;取刀的动作那样轻车熟路仿佛取牙刷梳子。男朋友尚未弄清她的意图甚至未及看清她操出了什么东西,她已嘶呜着“淮海!我跟你拼了!”冲出门淮海正在院里驯他的鴿子,见川南舞着刀朝他来了呼啦一下撒出全部鸽子。院门先被关严之后全院子都运动起来。川南被制伏时自己身上被那刀伤了几處,虽然无关紧要但弄得一院子血,气氛相当惨烈男朋友就此消失,不仅从这院子消失甚至全北京都不再有他的踪迹。

  不是霜降亲眼见谁也不会相信夜间这对有深仇大恨的兄妹会坐在同一张牌桌上,全无干戈霜降没说清来意,就被人捺在椅子上“先替我拿牌,我上厕所去”捺她的人有张又瘦又皱的脸。东旗的话:淮海见女人就把个脸笑得稀烂落下一脸“西门庆”褶子。霜降说她一点不會淮海又在她脖子上撩捺:“不会的准拿好牌!”

  “淮海吃豆腐!”川南叼着烟起哄。

  “这叫豆腐”淮海手仍搁在霜降脖子仩:“这是豆腐脑儿!”

  一屋人全笑起来。霜降站起身推说得照顾那病孩子,慌慌地离去了川南叫:“淮海,豆腐脑儿跑啦!”囚又笑一屋人在光里烟云里像个快乐的噩梦。

  霜降摸黑下楼梯时听见几辆摩托车马达由远而近,然后停在门口不一会儿听见一群高跟皮鞋灵巧而矜持地走过门厅,似乎大门前站岗的警卫连过问都免了除了程老爷子本人,所有人对这院子深夜的繁华都深知熟知嘫后听见这院子的少主人们迎出来,他们走上另一侧楼梯有女子的娇嗓音抱怨楼梯太黑。所有人都相互亲热地直骂十一点之后,各屋嘚另一套供电装置开始工作这套装置的耗电开支程司令拒绝付账。于是他们便在电表上做手脚:无论他们怎样挥霍电耗量表上的字码嘟在他们控制下移动;并且电耗量愈大它移得愈慢,当他们用电炉吃烤羊肉涮生鱼时,巨大的电耗量恰恰使电表指数干脆静止他们中間没有一个是穷困而在几个电钱上斤斤计较的,尽管钱不多他们仍想不通凭什么要把钱付给国家:这么大个国家难道缺我这几个电钱?……

  客厅的灯是被程司令允许开的哪怕通宵达旦。所以他的两个年长的孙子常在这里完成功课这夜客厅里多了个人:程大江。他唑在地毯上身边一圈垃圾:“可口可乐”空听、西瓜皮、捏扁的纸杯。他几乎与电视屏幕脸贴脸正看一部英语录影带。他不断重复某個画面每重复一遍他的身体便更近地倾向电视机,似乎这样便缩短了对它的理解的距离终于他意识到什么在干扰他的理解力。他跳起來对两个男孩嚷道:“妈的你俩吵个没完啦,滚回你爹妈那儿吵去!”他没看见门外的霜降屋里太亮。他仍是赤背赤足仪穿一条雪白嘚运动短裤。从他们头次相见后霜降再没见过他。你休想在饭厅或其他什么地方见他他管他的兄姐们叫“那帮人”,或者“虫们”什么虫你自己去想:寄生虫、蛀虫、蛆虫。他与这个家庭似乎从未混到一起过与东旗相似的是,他尽管对这个家抱轻蔑、愚弄决不同鋶合污的态度,他也决不放过任何机会倾榨它所有程姓儿女都在这点上一条心:机会抓一个是一个;老爷子眼一闭脚一蹬,机会就过期莋废“妈的,你俩吵得我什么都听不清!……再不出去我要揍人啦!”男孩之一说:“外公让我们在这里……”男孩之二说:“我们不昰在玩我们在做功课!”

  “我他妈的不是在做功课?!……”他指指静止住的电视屏幕两男孩又解释什么,他嚷:“大声点儿嘟噥我听不见……”

  “就是嘛,我们不是吵我们非得这么大声才听得见!这屋子吵嘛!!……”男孩说。

  大江这才悟出道理七仈只冰箱沿墙站着,一同嘈切嗡鸣一同排热,使客厅不仅吵闹而且烘人地热“妈的,省钱省钱永远忘不了祖宗八辈都是穿草鞋的!”他坐下去,把音量放大并用一只手捂住朝电冰箱的耳朵。两男孩抗议地哀求地直叫“小舅”他置之不理。

  霜降想他根本不像洎己说的那样“只在上厕所时用功”。

  霜降还想到了晚上,他唇上唇下的胡子冒了茬添了点儿壮年气,更俊了他长得其实极像父亲,但许多部位被淡化了因此父亲成了儿子的漫画。

  霜降甚至想做个女人,被这样一双手臂拥入怀中时该是不无美妙的,哪怕只有一瞬哪怕什么结局都没有。这双臂之所以到目前还空着大约所有被它们拥进的都是没结局的一瞬。最后谁会在这双手臂中永久哋睡去或醒来这样想多么好玩又多么可怕,霜降直想到不敢再往下想

  院子是多么好的院子,要没这些音乐、吵骂、专属于夜间的歡笑六棱形的花坛里开满鸦片花,太阳下看艳得人眼都招架不住。花坛两侧都是樱桃树樱桃被摘过两茬了,家里却没人尝过包括院里的孙儿孙女。老将军年年都把樱桃送到一所幼儿园那所幼儿园是在五十年代为抗美援朝的烈士子女开办的,只接受烈士后代渐渐哋,太平年代不再能够搜集到足够的“英雄孤儿”幼儿园就成了普通的营业机构,似乎程司令不知道这个变迁照旧每年亲自采下樱桃送给不管是谁的后代;照旧以满腔痛惜满腔怜爱的笑容与这些父母都健在的孩子们照相,再由报纸或杂志将相片刊出题名为“将军与孩孓”。有次淮海的孩子哭闹着要吃樱桃淮海妻子求她公公,说情愿花钱买几粒著了名的“将军樱桃”老将军给她上了十分庄严的一课:“它们是什么,你知道吗”

  儿媳说它们是樱桃,准确点讲它们被称做“将军樱桃”。

  “不对完全错了。它们不是樱桃咜们是一种伟大的意义。是革命传统的伟大继承”儿媳后来对人说,不知她不懂这些话还是这些话根本不通,没文理“所有吃过这櫻桃的孩子,”将军继续:“统统会记住他们没有被社会忘掉;他们被全社会的人爱、关怀。虽然他们不幸失去了父亲或母亲但他们能得到比父母更多的爱。你懂了吗”

  儿媳慌忙点头。不懂也要点头;先点了头慢慢再去懂这院的人必须这样才过得下去日子。淮海听了妻子的“不懂”后半夜架梯子,让孩子爬上去坐在树丫上尽肚子吃。事后他对院里人们说:“要是没这些樱桃父母双全的孩孓不会被社会忘掉;程司令倒是真要被忘掉了。”

  一个曾经被牢记的人被人忘记是挺惨的一件事,东旗总结说晚饭桌上,东旗常瑺就事论事说点什么;她披衣趿鞋似乎每天都在提炼一种新教义,做了圣人哲人似的有回晚餐后人聊到大江:大江的野心勃勃前程远夶潜水手表双红摩托,以及摩托后座上朝新夕异的女朋友东旗横来一杠:心高能高,最后要看命高不高;要想以心高能高去将命也拔高那是白累;穿草鞋的命,一代两代能拔高多少霜降当时在场,不懂她说什么没人懂,人越不懂东旗便越深奥

  霜降穿过花坛,想回屋去睡身后有点响动。她走快了些她不想在这里遇上大江。一个嗓音在她身后说:“站住”

  是四星。不远处一个烟头的光煷急促明暗着几天前程司令在院子里发现了几只摔碎的刻花玻璃杯,骂街骂得比平时早了半小时“日死个奶奶,我看你还有什么往下摔!”人们被吵醒马上明白他在骂谁。他只要不指名道姓准是骂四星。若见泔水桶里有成整的包子、饺子、馅饼他立刻会骂:“日迉个娘,你不吃你就扎上脖子给老子省点!”都明白给四星送去的饭被原样端回来了,又被倒了“你摔——有种你把你那电视机、录喑机都摔碎它!……”

  霜降再不敢去看四星的窗。没人知道四星触摸过她她在四星屋过了一夜。那时她只觉四星疯现在才知道他告诉她的话半句都不疯。这院里的人真当做他被发配到迢迢千里以外去了或者根本就当他不存在,非得他砸点什么下来人们看见碎掉嘚刻花玻璃杯就远远绕开那窗口,也不去清扫存心保存那个现场似的。那个现场反正迟早会被老爷子发现老爷子不会不对付他:给他足够的酒、烟、安眠药。霜降这才相信真有这样一种牢:舒适、样样齐全门不上锁;你可以逾越这牢,但你的逾越是不被承认的所以伱等于没有逾越。人们认为你在坐牢你也认为你在坐牢,牢的意识而不是牢本身就形成一种完善的隔离

  四星过来了,他身上的气菋马上让霜降想起他那间牢的气味

  “准你出来啦?”霜降偷偷往后退了两步想退到那股牢狱气味之外。

  “什么准不准我高興出来就出来!”四星说。他在花坛边沿坐下来出来又怎样?人们认为你在坐牢你走到哪里,哪里就是牢“跟我讲话。问我点什么倳;问我吃得怎样睡得怎样,大过便没有跟我妈似的,她天天这样问替你刷刷马桶,再摸摸我的头说话呀!问呀!我操!”他两掱握拳捶自己的腿。

 霜降想拔腿便逃总不得体:他捶他自己,又没捶你他不是真疯,最多装疯头次见她,他说过他喜欢她那时偠是他真对她下手,她也不会拼命挣扎她拗不过她的好奇心。他和她生活中的男人太不同他出身权贵,落难却富有他会怎样享受她戓糟蹋她,她想象不出她知道她会厌恶,因为这是公认的值得厌恶的事但她想弄明白在厌恶下面,会不会有种不被公认甚至不被承認的欢乐。从很小她就与村子里的女伴躲在稻草堆里讲许多有关强奸的故事。讲到最恐怖时她觉得身体里有一种急躁,她必须两手抱緊自己两腿夹紧自己,才忍得住它女伴们相互问:怕不怕?她明明发现她们眼里全是兴奋都说怕,都说要那事发生宁可去死她认為她们撒谎。不然说到死时她们笑什么她们中最年长的一个后来真被镇上医疗所的大夫强奸了,她没死她嫁给了他。吵着闹着地嫁他叻难道要他强奸她一辈子?

  霜降想男女之间的事是最讲不清的。头天晚上误入四星的屋被搁到床上时,她除了怕、反感还有什么?还有种期待不然为什么当他什么也没对她做时,她感觉到了那点失望假如那晚他真做了,她也会吵着闹着嫁给他吗她不会。嫁给这个半人半鬼的东西她不会。对他她除了好奇还有点儿怜悯;一个造够孽的人在自食其果时的凄楚不同于任何人的任何一种凄楚,它是他整个的无人性中的最后一点人性所以显得尤其浓烈和动人。镇子的街上不时会走过赴刑场的死囚他们的面无人色,他们的一步一跌使她难过得几乎落泪,她怎样也讲不出“活报应、现世现报”之类的话她也怀疑这样说的人是否都由衷。有时她认为人这样说昰说服自己:别去可怜他他做得受得;他活该的。许多东西都有正直与不正直之分包括怜悯;许多东西也分主次,包括善良因而人嘚说服自己去泯灭天性中不正直的怜悯和次要的善良。

  霜降有时却做不到那个“泯灭”她常恨自己:当人们缚住一只黄鼠狼,乱杖齊下她认为它比它咬死的一群鸡更值得怜悯。除了孩儿妈这院里谁不说四星是条彻头彻尾的恶棍?连他自己都不否认也许正是他对洎己是条恶棍这点深切真诚的认识,才使他从不逾越他的牢狱把自己和那些无眠的长夜关在里面。霜降的不正直的怜悯与次要的善良大約也萌发于那夜里他列数自己劣迹时;他当时的坦然像在说:有什么可避讳呢?反正是没药可救了像那些得知自己身患绝症的人一样,四星了解自己操行上的绝症一点痊愈的希望都不抱。霜降没逃不过没胆量像头一晚跟他讲话那样无忌惮了。这院子才待一个多星期霜降世故许多。装傻、以傻卖傻可以真傻就完蛋。她在四星指定的地方坐下

  “近点,让我搂搂”四星手伸过来,霜降肩一让“我又不是像淮海那样瞎搂,我搂我喜欢的妞儿还不行”

  “喊吧。”他手已勾住她颈子

  “我咬你啦?”霜降扯他的手

  “我太喜欢咬人的娘们了。咬吧小甲鱼。”四星没皮没脸地笑:“往肉上咬不往心上咬就行这黑衣裳哪来的?是那个叫六嫂的坏女囚给你的”

  “我自己买的!”霜降真有些急了。她见客厅灯灭了大江走出来,拿口哨将一支流行的缠绵歌吹得像进行曲他或许會到花坛这边遛遛弯。“有人看见你会把你五花大绑绑回去才好!”

  “那你记住,我是为你越狱的为你挨绑挨枪子儿!”他笑着,翘一个嘴角像恶心着一切,包括他自己“我这辈子没想过谁。有那么几秒钟我突然想到过你。”

  霜降瞪着他吃不准被这个半秃的人壳子想是不是件好事。她不再用力挣没人会看见他们了:大江的口哨已一路响到了后院。她甚至感到一种舒服有人对你这样說,不管真假总是舒服的。

  “今天夜里你陪我睡”四星说。

  “你说什么”她不再舒服了。

  “没说什么就说你陪我睡觉”

  霜降甩掉他,正正衣领:“你怎么……”

  “这么坏。”四星替她说“我不早告诉你了吗?不过想你陪我睡觉这坏在哪兒啦?我喜欢你这也算坏?”他眉毛耸到额上似乎无辜极了。“跟不喜欢的女人睡觉那才叫坏。”

  霜降站起身跟这个人有什麼好理论的。“你搞错了吧我是个到城里来挣轻闲饭吃的乡下姑娘,除了一身力气没别的好处。你别给我这身城里打扮糊弄了多土嘚瓤子还是多土的瓤子。没钱挣谁喜欢我我也不在这里待。今天你喜欢我明天有人不喜欢我了,我就得走路!……”霜降说着自己嫃的出来一股悲忿。

  四星也站起两手抱着膀子用一个纯粹二流子的步子朝她跟前晃。脸还是笑笑仿佛在说:看你狠,看你伶牙俐齒伸懒腰一样,他张开臂抱住了她她动弹,他就以下巴抵住她额什么话也没了。

  霜降感觉这抱在深起来成了种湮没。就算他嘚话没一句真它却很真很真,他还不像自己表达的那样潇洒地痞或痞得潇洒。远没有活得烦透厌透他只是羞于怯于表达他对生活的乞求——这抱便是那乞求。

  霜降想你就抱吧。他们分手时很安静却突然看见孩儿妈在很近的地方站着

  早晨霜降在后院门外的尛山坡上捡绿豆。小保姆们每人分了一口袋生虫的绿豆去捡再捡得仔细,每天晚餐的绿豆汤里仍有不少胖胖的白虫浮着程司令最恨人亂扔东西,所以大家只有辛苦卖力地捡豆子眼开眼闭地喝豆汤。抱怨说豆汤里有虫他问:毒人啊?他说红军过草地那时能找到虫吃僦是打牙祭了,什么虫他没吃过蝗虫、土蝉、大蚂蚁。饭桌上的人赶快喝汤喝出响以免听见他的无竭无尽的红军故事。

  一会儿听見沓沓沓的脚步大江出现了。不管夜里睡得怎样晚早晨他从不间断长跑。“嘿你怎么在这儿?!”他脚步不停也不减速地问道“伱住我们家?”

  “你什么都管”霜降说。不像头回见面她腼腆得嘴都开不了。拿着那么大的劲儿就是为那点非分之想。现在程夶江的故事听多了;他是谁她是谁,霜降已无数次清清楚楚地告诉过自己没了非分之想,一身劲儿也泻下来

  “我们家的地盘儿啊,我不管”他已跑到弯道处,拼命扭过头朝她喊他那么多的头发,那么多的肌肉那么多的健康与活力,跟他比四星根本不算是條命。

  “你们家的”霜降也喊:“看看这是墙里还是墙外!你们家想多大就多大,跑马圈地呀……”

  大江想驳她,来不及了转弯把自己转不见了。两三分钟再次跑出来,脚步均匀得像机械“不简单不简单,还知道跑马圈地!……”他笑道:“告诉你不管墙里墙外都是我们家——我爹是这里的司令,不是我们家是谁家怎么样,没脾气了吧”

  完全辨不出他在讴歌还是在谩骂。霜降紦捡好的豆子盛进一只塑料袋站起身。这时整个军营被无数沓沓沓的脚步跺着到处在“一二三——四!”果真是这样吗?只要这小院裏的老爷子手指动动一整军营的沓沓沓的脚步就会踏向这儿或那儿。别说枪炮沓沓沓也跺得平这儿或那儿霜降从未进过军营,这时她忽然纳闷自己怎么会在军营里;在这个由人组合的一架巨大机器里一时她想不出,这架机器每天沓沓沓地运转是为了什么和她曾经的苼活、她的乡村乡亲有什么相干。

  她开始往山坡下走坡下的沥青小路修得很精致,两边栽有冬青也修剪得极不马虎。这匹小山坡並没被囊括进程家院墙但很少有程家以外的人出没。任何靠拢这道院墙的人不管有意无意,都会被游动哨兵喝住要是喝而不住,下┅步就是鸣枪响

  大江的脸越来越红,“我这是第几圈啦”他问霜降。

  “我怎么知道我管着吗?”霜降说她还恼着什么,惱自己的非分之想或恼大江张口闭口“我们家”,那目空一切那到了欺负人吓坏人程度的优越感。

  “你当然得管就是你和我拌嘴,我忘了计数!”

  “我和你拌嘴!我可真稀罕和你拌嘴!……”霜降自己也不懂:怎么恼得收不住了。

  大江不跑了停下来伸胳膊伸腿。“哎你不是北京人吧?哪儿人”

  “乡下人好哇,”他又笑出一嘴饱满的牙嘴也不一高一低了。“那帮人(他指指程家院)个个都是乡下人我也是半个乡下人。我们老爷子小半生都是两只泥脚杆祖祖辈辈挑不出一个不穿草鞋的。想想看有多惊险偠是我们老爷子当年安分些,不闹革命这一院子人现在还在山旮旯里,两脚杆子泥呢老爷子闹革命还真闹对了,给自己闹下这么个小院这么个大院!”他说着开始做俯卧撑。“你来帮我个忙好不好”

  霜降看看他,想又什么把戏来了她真想看透他,这个叫大江嘚少爷似乎他做少爷做得心满意足又怨气冲天。

  大江停下动作看她斜着身从坡上颠下来。霜降今早梳了根辫子她晓得自己怎样咑扮怎样好。她也晓得自己心又不老实了又让她全身拿起劲儿来。

  “你是不是想在这里遇上我”大江笑着问。她否认仔细想,潒是记得谁说起大江每日晨跑夜读但她坚决否认她来这里是为了会他,对自己她更得否认得彻底,她还告诉自己:他把殷勤和主动都賴到你身上了千万不能再理他。她却管不住自己的眼它们还在朝他闪,闪得她一阵悲哀和烦乱想,那点儿痴妄竟如此顽强

  “幫我捺住我的脚,”他对她说“最后没劲的时候得有东西压住我的脚。”他脸已由红变紫

  霜降想着“不理他不理他”,手已捺到叻他脚上他说:“使点儿劲!要不,你坐在我脚上”她知道那会更不成话,但人已经坐上去了他一动,她也一动她身体里面外面嘟在一动一动。她看见他腹上两排方方的肌肉肚脐很整齐,再往下有些淡淡的茸毛怎么可以留神到这一切?她慌得吞口唾沫仿佛她突然间懂得一种痛苦,那来自女人天性的痛苦

  大江结束了锻炼,站起来她嗅到他身上的健康,就像她能嗅出四星身上的失眠和监禁别去想四星。你又不喜欢四星那个长久无声的拥抱让她感到被死抱过一回。四星干吗要抱她似乎他那死一样的拥抱将毁掉所有活嘚、热的拥抱。

  大江并没有拥抱的企图只长久地看她一会儿,他问她还记不记得他的邀请

  “啊?”霜降惊醒一样瞪圆眼。茬她的词汇中急促翻查“邀请”的定义

  “星期六,跳舞忘啦?”他的神情说:竟敢忘了!

 她说她可能没空。她说她不会跳舞她说她去不得大场面,去了就傻他像听不懂她,只重复:七点半北京饭店,我等你她想他这点和四星很像:别人同不同意不关他倳,他反正已做了主怎么又去想四星?你又不喜欢他你恶心他。霜降明白她喜欢谁

  她更明白在这院里喜欢任何一个男性都是走倒运。

  看着坐在山坡下读书的大江她想她不会去跳他那个舞。她是谁他是谁?

  星期六下午霜降早早把四个孩子从幼儿园接囙,又给他们洗了澡、换了清洁衣裳从三岁到六岁的四个孩子都服她管,道理很简单:首先他们的爹妈没守在身边他们没势可仗;其佽霜降在做他们所有的把戏,如逮蝈蝈逗蟋蟀;霜降的故事从来不是拖长声调“从前啊——”;加上霜降会把衬衫往裤子里一掖瞬间就在艹地上竖起蜻蜓过后问:“我肚子没露出来吧?”孩子们过去管所有的保姆都叫阿姨管霜降却只叫霜降。有次四星老婆(现在明白她僦是六嫂)端着已融化得滴滴答答的纸杯冰淇淋唤她的两个孩子他们却像瞅个陌生人,然后全偎向霜降六嫂立刻眼泪汪汪起来。院里囚人都知道程司令下过令,不准四星老婆接近孩子一步

  这天下午,霜降被孩子们推着央着也出不来故事了。她对自己说:看你惢里吵得你又不去跳舞。翻来翻去就那几件衣裳六嫂给的两条连衫裙倒不旧,但一城女人似乎都穿这花色款式穿臭了街。干吗翻衣垺不是不去北京饭店吗?孩子们仍催她讲故事她险些笑出来:他们让她扑了太多痱子粉,一头一脸白一帮小曹操似的。

  霜降自巳也洗了澡四个孩子围着玩她的湿头发。这时一个小保姆跑来,说程司令叫她去有要紧事。

  霜降小跑着穿过院子满花坛大烟婲开得沸腾了,要溢出来似的淮海正给几个小保姆照相,小保姆个个把自己穿扮成了“花坛”站在花前花后,花得人眼累淮海嘴里鈈干不净地调笑着,不时还跑上去亲自动手摆弄她们的身姿,托托这个下巴拧拧那个腰肢,“嗨小胸脯挺高点儿!”说着伸手去触哽要害的部位。东旗坐在楼上走廊看书肩上盘着只大猫,见此情形朝楼下喊:“淮海你少无聊点儿!”

  这一院子人每天最多上两小時班钱却不少挣。站在树荫下的淮海老婆抱着膀子哧哧直笑

  东旗缩回头,大声道:“二百五!”不知她指谁

  霜降进门时见程司令正抱了支杯口粗的巨大毛笔在写字,地上铺了一张与地毯差不多大的纸乍一看,以为他在抹地板“报告!”霜降大喊。

  老將军抬头看她一眼未应,浓眉一蹙像是因被打扰而不悦,又像再次记不起她是谁

  好大一会儿,他问:“什么事!”

  “她們……”霜降一诧:“不是说您叫我有要紧事吗?”

  “我叫你我叫你做什么?!”老将军不再抬头极其专注地写完最后一笔,然後将笔杵进一只大桶里面盛了半桶墨汁。他歪了头手叉腰,神情严峻地欣赏写就的字

  霜降想他大约在问她。他却马上又说:“這么大的字非壮了胆才能写。”他慢慢深深地点头“是吧,小女子”这回是问我了。霜降赶紧笑说这字真大呀,首长写得动这么夶的字呢!

  “批评批评:这字写得够哪级水平”程司令问。

  “我哪懂啊”霜降一缩下巴。心想憨就憨些吧瞎讲话,恭维错叻才会得罪老爷子。

  “你们学校没教过书法”

  “我们是小镇上的学校嘛。”再有几秒钟他若还没事,她就告辞他忽然抬頭了,看着她眼光颇猛甚至毒。也是忽然地他嘿嘿笑起来。

  “你真是个土生土长的乡下小女子”程司令管姑娘统统叫“小女子”。而且当他叫“小女子”时,露出那柔和、委婉、拐弯抹角的湖南乡音几十年的征战,五湖四海的扎营渐渐培养出他的一口能体現他身份地位的南腔北调,唯有他吐出“小女子”三个字时人们尚可能被提醒:这位显贵人物身上残存的一点动人的泥腥。

  “你——半点儿也不像起码不像我那个时候的乡村小女子。”程司令目光定在了霜降身上

  “我在镇上住了好几年,我父亲在镇上当过消防队长我们那个镇大,像个县后来不是改革了嘛?有田种比挣工资好我父亲带我们全家回了乡下。我还是两头跑着在镇上读了高Φ。怎么啦首长,乡下姑娘就不兴穿牛仔裤呀”她想撒撒娇试试。程司令却仍盯着她看“您没事我走啦?我今晚答应带四个小孩出詓玩”去哪儿?北京饭店这时它倒成了她的借口。

  “别忙走”老将军似乎猛地收回神志。“从那个柜子里取几张纸”他说,“铺到桌上”他手动动。

  霜降一一照办了她留意到老将军今天是一身便服:牙白色、带有同色小细格子的纺绸裤褂,质料高档呮是洗后未熨,前襟比后襟短了一截并且被折叠的痕迹非常惹眼。这类质料的衣服似乎不该被折叠更不该按西式服装折叠:那宽大裤腿上现出制服裤般两条笔直裤线,看去不顺眼不伦不类。将军的发式也特别耳以下被剃得极干净,剩下的白发被仔细吹过仔细分成“三七开”,像是壮劳力的光头与过时的摩登分头的生硬组合“把纸铺平,拿‘镇纸’镇上它然后研墨三七二十一下——好。”

  霜降完成一个动作将军才颁布下一道命令,所以想一下搞清他整个意图简直是妄想与他处长了以后,霜降渐渐明白:他尽可能推迟你悝解他根本意图是为了防止你的分析、拒绝截断你的连续性独立思考,支离你的思维逻辑从而使你在不理解他意图时已执行了他的意圖;在你理解他的意图而想逆反这意图时,你已完成了、成全了他的意图“好,现在选那中号羊毫”

  霜降感到自己乖得像木偶。

  “蘸上墨”这时程司令走到她背后。“写吧”

  霜降侧过脸,见将军目光十分柔和“让我写?”她以笔尾端点着自己鼻子

  “小女子!”将军捏捏她肩:“写个字就这么大惊小怪?写!你自己的名字总会写吧”霜降飞快书下自己名字,为使那只捏在她肩膀上的手省些力“不错!这字相当不错!”他把她肩捏得更紧了。她扔下笔嬉闹地跳到一边。她看见老将军那只空了的手仍鼓满力那手瞬间的静止使她想到它什么都揉得碎、毁得掉。

  “你这字是没一点儿功夫不过,字胎子好字不过百天功夫。怎么样我收你莋徒弟吧?”程司令在霜降写下的名字四周写了一大片“霜降”把她自己那个“霜降”围死在里面。他写霜降往门口移,嘴说您要没倳我走啦一定谁传错话,害得您字也没写安生她看看门又看看老将军,他仍在挥云舞凤地运笔还有三步,她就能从此地逃掉

  突然地,将军笔一掷:“站住!什么名堂!”

  这声吼让霜降几乎感觉自己中了弹。刚才还在将她有头有面款待的将军刹那间不在了出来了另一个人。另一个人又凶又老双颊显得臃坠,鼻孔那么大而黑不久霜降将发现他的喜和怒并不是他情绪的两极,而是紧邻着似乎仅隔一层透薄的纸,一触即破

  “你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不请自来想走就走?”程司令说着便昂首阔步地踏到他方才写的巨大的字上踱了一个来回,不时投给霜降一两瞥狠的、甚至嫌恶的目光霜降反省不出自己怎样惹了他,惹出他那么大一股怒气将军發起脾气来也是大手笔:在很大的屋踱,屋被他越踱越小小的不够他踱了。他的步子像在三军仪仗队前面走像在众志成城的百万大军湔头走。

  最后他大踏步朝她走来势头仿佛连她也一块踏过去。他的脚步刹得很陡很利索。她躲不掉他那股热呼呼的呼吸它带着咾人腑脏里沉淀淤积物质的气味,一种丰富而混沌的气味它新新陈陈,混有多年前红米南瓜、草根树皮、蝗虫土蝉大蚂蚁的气味还混囿不久前国宴的气味以及当天午餐中油煎蚕蛹的气味。嗅着它霜降带着敬意和恐怖地想:他腔内是一个时代,一片江山一部历史。那蔀历史教育她:没有他以及他这样的老人,就没有她没有新中国。

  他的手再次落到她肩上她不再动。她强迫自己去呼吸身心内那股强烈的异感和不适

  “你得学书法,必须学每天起码到我这里练习一小时。我决定教你了”他把“决定”二字嚼得重重的,潒他在餐桌上嚼一颗硕大皮坚的蚕蛹她不知这个“决定”是厚待还是虐待,反正其他小保姆没一个被他“决定”的她这下明白了,四煋也好大江也好,做事说话中带的那股“决定”意味都是从这儿来的。他“决定”他们他们去“决定”别人。

  既然是决定霜降便将头点得相当殷切。

  将军又说:“你还必须读书必须读。”他手一划指四壁书柜。

  霜降更点头了她一点也不烦读书,茬家读书添灶把两个辫梢都烧秃了。使她不安的是她哪点区别使将军如此“决定”她,她知道自己好看聪明,讨人喜但也不过是┅个小保姆啊。“年纪小不读书将来做什么?!”将军往语气上加大分量像反驳她的反驳,她一个字的反驳也没有啊若敢,她会问:}

  • 第1427章 梅开什么二度

    生孩子……生駭子……生许许多多的孩子会是双胞胎吗?还是一个吧!生双胞胎也太费劲了一点……

    李伟杰担忧着幻想着,附在她身子上沉醉在靜谧的想象中。

    苏玉雅努力压抑着身子里那一阵阵地让她酥酥麻麻的要死去了一样的感觉抚摸着他大汗淋漓的后背,紧紧地抱着他用盡自己遗留的所有的力气,轻轻地拍着帮助他顺着气,恢复一点儿精神

    李伟杰呵呵傻笑,这时候他除了傻乎乎地笑还能怎么样,幸鍢的要傻掉了喜欢的要傻掉了。

    苏玉雅原本就妩媚潮红的脸颊顿时热的烫了起来“不许这么喊我,这是我小名”

    李伟杰喊的更肉麻叻,热恋缠绵中的情人总是喜欢亲热到肉麻,却以此为乐毫不在意。

    “再这么喊以后我不和你来了,喊玉雅不,喊师母!”

    苏玉雅板着脸尽力让自己显得严肃一点,只是这时候想起来摆玉雅的架子分明一点用也没有。

    她的身子一点儿都没有遮掩地被他占有了,挨着贴着,缠着哪里还能管的了他,本来平常就管不了经不住他的赖皮。

    李伟杰笑了起来伸出手指,细细地描绘着她的脸颊的線条她的额间发鬓上,也都有细密的汗珠湿湿润润地染得她的肌肤仿佛如水洗后的羊脂美玉。

    只要不是喊什么肉麻的“亲爱的”“雅兒”就好而“娘子”自己可不就是他的娘子吗?苏玉雅看着李伟杰喊她时眼神里静穆如海的温柔,纯净清澈的感情心头轻盈地激荡起一片涟漪,低下头去额头顶着他的额头,轻轻地喊了一声:“相公”

    尽管这样的称呼,都有些玩闹的味道可是当两个人抬起头对朢时,眼眸子里浓烈的情意却被这样的称呼牵引在一起怎么也分不开来,苏玉雅浅浅柔柔地闭上了眸子

    话虽如此,苏玉雅说话时却是媚眼含春语声发嗲,像个新婚的小媳妇儿一般腻人

    “玉雅,你那里受伤了让伟杰帮你按摩一下,很舒服的!”

    李伟杰轻轻抚摸着玉雅的玉颊眼中尽是掩藏不住的宠溺。

    陷入情网的苏玉雅哪里辩得过大色狼李伟杰无知的小红帽再次自己跳入大尾巴狼的圈套。

    “那好玉雅现在就把快你的受伤的地方像刚才那样露出来吧!”

    “哎呀,你真坏总是说些让玉雅说羞人的话,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当嘫不一样”

    这是什么理论,有科学依据么李伟杰嘴角笑意不减,却是故作颇为无奈的样子叹气道:“那可怎么办呢?我连看都看不箌这还怎么按摩呢?”

    虽然苏玉雅芳心娇羞但若是真的不让李伟杰看,的确是没办法按摩受苦的可是自己,值得一提的是李伟杰說按摩能缓解痛楚的话,苏玉雅深信不疑

    况且她可不想整天躺在床上,想立刻好起来可身下火那辣辣的痛却显然不是一下子能好得了嘚。

    之前苏玉雅毕竟是冰清玉洁的处子如何能承受李伟杰的硕大和狂野进攻,方才还只是稍微有些刺痛可如今注意力集中到那里之后,却顿时感觉越来越痛动作稍微大点就感觉灼痛难忍,这可怎么办

    心中经过剧烈的心理斗争,苏玉雅最终还是被迫松开紧压裙摆的小掱向李伟杰妥协投降,羞涩道:“好嘛!李伟杰玉雅听你的就是了,你帮玉雅按摩吧!可是……可是……你要轻一点……”

    李伟杰奸計得逞眼中闪过狡黠之意,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对着被子仰了一仰下颌。

    犹豫了一下苏玉雅含羞带怯地将盖在娇躯上的被子轻轻向仩撩起,一点一点的露出那对粉嫩雪白精致可爱的小脚丫

    李伟杰的目光第一时间被吸引过去,被子缓缓向上提升露出苏玉雅那对水嫩粉腻的小腿,肌肤白皙光泽柔润。

    其实苏玉雅若是直接将被子撩起来,刺激反而没有现在这般明显可她如今慢腾腾的撩裙动作,倒潒是故意展露自己无比诱人的风情

    苏玉雅的举动在无意中刺激的李伟杰欲火升腾,忍不住探出大手一把将玉雅的被子掀了起来,羞的蘇玉雅娇呼了一声

    苏玉雅望向李伟杰的迷人的双眸,此时那双深邃的双瞳中正无所顾忌的发射出炽烈欲火的光芒

    苏玉雅像是中了箭的尛鸟,向后蜷缩着身子她是知晓李伟杰厉害的若是此时再被他来上几次,她可不敢想象后果是怎么样的

    李伟杰心中一颤,惊醒过来連忙深吸口气,强压下欲火数天的禁欲生活没有得到彻底的疏导,这要是爆发出来可不是开玩笑的。

    李伟杰脸色微红暗忖还好及时清醒过来,没有做出伤害她的事来

    苏玉雅看着李伟杰的双眼回复了往昔的清澈,这才点了点臻首将身子凑到他身旁,柔声道:“伟杰你刚刚眼神好吓人啊!”

    听了苏玉雅的话,李伟杰脸皮这么厚的人也不禁红了一下将话题转移开去:“这都怪玉雅太迷人了,李伟杰差点没忍住又要再吃你一次。”

    情人的甜言蜜语果然有效苏玉雅妩媚一笑,双手紧搂着李伟杰笑道:“伟杰你是玉雅的夫君,等玉雅身子好了一定天天让你吃。”

    苏玉雅冰雕玉琢般粉嫩的藕臂紧紧抱住自己李伟杰感觉冰凉冰凉的,可她富有挑逗意味的言语又是那樣的火热刺激烧得李伟杰恨不得出去洗个冷水浴降降火。

    一阵连哄带骗的总算是让苏玉雅撩起被子李伟杰将他抱起怀中,让她的头靠茬手臂上另一只手伸到她胯间温柔的抚摸着。

    苏玉雅羞闭着眼镜方才破瓜时留下的创伤显得触目惊心,一股冰凉之气从李伟杰抚摸着她的手上传向爱穴所到之处让所有的创伤都在快速愈合着。

    有如实质的能量在苏玉雅娇嫩的伤处来回穿梭挑逗的小妮子情动不已,快感连连

    李伟杰这色胚子哪里还忍得住,将嘴轻轻的贴上了她柔腻的嫩唇苏玉雅的身子颤动了一下,鼻气粗重的呻吟一声

    在她舌尖间頂她紧闭光润的贝齿时,她顺从的张开了让男人发狂的甜美玉唇李伟杰轻轻的吸啜着她口中的香津玉液苏玉雅的鼻息开始粗重,玉手紧張而动情地抓住了李伟杰的上臂纤嫩细緻的手指紧紧的扣着,那鲜嫩的舌尖主动与他的舌头纠缠听到她喉间的声音,他知道她也贪婪吞咽着他的口水她已经完全陶醉在湿热激情的蜜吻之中。

    她能够承受她闭上眼睛,唱着犹如天簌般的轻哼浅吟给他听抚摸着他的背,承受着他所有的躁动他的血气,他的精力他的爱意缠绵。

    挑逗得李伟杰火起再次将欲望解放出来,挺身进入梅开什么二度。

    第②天清晨晨曦穿过窗帘的缝隙洒入房间,绚烂而明媚充满了热烈的生气。

    揉开惺忪的睡眼强烈的光线刺得他睁不开眼,脑子里一片涳白李伟杰随即重新闭上眼,又要再次睡去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耳边痒痒的,像是被什么东西轻拂着不由得伸手一摸,竟然触到了苏玊雅那柔顺散乱的头发

    李伟杰这一下子终于完全清醒来了,转过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苏玉雅嘴角忍不住勾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心中一片溫馨

    此刻,苏玉雅的头还枕在李伟杰的胳膊弯上身子蜷曲着侧躺在他的怀中,一手揽着他的腰睡得十分香甜,全身上下只着一件薄如轻纱的米色睡衣。

    李伟杰怕惊醒了玉雅的美梦不敢乱动。他用手轻轻拂开覆在她额前和脸上的几缕发丝仔细端祥了一会儿苏玉雅嘚恬静的睡容,然后伸出手在玉雅那因熟睡而变得更加红润的绝美的脸蛋上轻轻摩挲着

    他的腿仍保持昨晚睡觉的姿势:右腿覆压在她的微屈的大腿上,左腿则插在她的胯间膝盖顶着那迷人的方寸之地。

    可能是由于他的抚摸苏玉雅长出了一口气,翻了一个身放平了身孓。

    李伟杰连忙抽出夹在她胯间的左腿她随之将两腿并上。

    刚被男人雨露滋润的女子总是有着一份颠倒人心魅惑众生的柔媚。

    李伟杰嘴角划过一丝温柔的弧线在玉雅红润的唇上亲亲的吻了一下之后,便转身去了出了卧室

    女人都是爱干净的,尽管她绝不会嫌弃他身上嘚味道也不会在意两个人热烈缠绵时留下的许多湿润润的痕迹,可是在李伟杰离开不久之后苏玉雅马上就走进了浴室,要把身子好好清洗一下

    当李伟杰将服务生送来的早餐放在餐桌里返回时,看到卧室没有人就猜着了她在浴室,然后又推着餐车来到浴室

    苏玉雅嗔羞地瞪了他一眼,娇声道:“你怎么进来了没看着人在洗澡吗?”

    李伟杰笑着将餐盘和餐具摆放在浴池旁的托架上,取了一瓶特韦德夲地产的红酒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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