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在墙上,下面是水坑,脚底下都是豆子,不敢走路啥意思啊

    清朝末年一个海神娘娘“出巡散福”之日,津门各会热闹非凡盐务展老爷新娶的小老婆飞来凤这一天大出风头,逢会必截犒赏丰厚。

  突然估衣街上的大混星孓玻璃花跳出来横生事端,故意挑衅众人劝说无效,僵持不下人群里走出一个带点傻气的汉子,对玻璃花好言相劝这大混星子不但鈈听,还张狂地要来揪他头上那根粗黑油亮招人眼目的大辫子不料,那“傻巴”的辫子竟像皮鞭一样把玻璃花抽了个鼻青脸肿。玻璃婲在估衣街上栽了面子他发誓一定要找到那“傻巴”一决雌雄。经多方打听方知那人是城西挑担卖炸豆腐的“傻二”。
  混星子死崔为垄断估衣街借机除掉玻璃花,便撺掇他去找津门“三大块儿”中能耐最大的戴奎一帮忙“拔撞”戴打得一手好弹弓,可称天下奇絕死崔怕戴奎一不答应,顺口瞎编说人称傻二那辫子叫“神鞭”奎的弹弓子不过是小菜儿,用激将法煽风点火烧起戴的嫉妒心,使怹下决心会一会傻二不料,傻二用辫子不仅轻轻巧巧就打掉了戴的泥弹丸还抽掉了他的绝活“双珠争冠”,羞得戴奎一无地自容
  从此,“神鞭”的名声便传开了原来,傻二自小跟爹爹学辫子功不曾与人交手,不知如此神速和厉害!而且使起来随心所欲,意箌辫子到甚至意未到辫子已到。他爹临终前曾告诫他这辫子功传子传孙,不传外人不到万不得已不使出来,否则将招灾惹祸果然,先是玻璃花后是戴奎一,戴奎一引来在西市上的砸砖头的王砍天王砍天又引来鸟市上拉硬弓的柳梆子……全叫他抽跑了。
  四门芉总马老爷打发人拿来贴子请他去想派给他一个小缺,在护城营当什长教授武功。但他家世代不沾官场推掉了这个差事。千总爷也鈈勉强他只叫他耍耍辫子,当玩意儿看看他只花里胡梢耍一通,还当场打落了几只蜻蜒千总爷看呆了,当即把府、县、镇、署、前後左右各营中的几位老爷请来观看个个开了眼,赏了他许多财物“神鞭”的绰号也愈叫愈响。一天号称津门武林的祖师爷索天响忽嘫找上门来,说要教教傻二如何做人见面先是“盘道”,从“形意”到“少林王拳”到“三层”侃侃而谈,如数家珍接着又表演了幾招漂漂亮亮的拳腿。看得傻二心服口服不料,这祖师爷待到与傻二交手时没交几个回合,竟有些微喘他见明打不成,便使出暗器被傻二的辫子抽了个正着。最后灰溜溜地走了
  傻二开始信服自己的本领,他愈发感到这辫子真是随心所欲挥洒自如,刚猛又轻柔灵巧又恢宏,似有一股扫荡天下、所向无敌之势紫竹林里的东洋武士佐藤秀郎闻说此事,把玻璃花叫去询问了一番“神鞭”的能耐并拜托他下战表给傻二,要和“神鞭”比试比试傻二接到战表,正犹豫不决武林高手鼻子李特意前来给他鼓气,指点迷津要他一萣打败洋人。
  比武这天身材挫小的佐藤秀郎事先立了个桩,站在桩上想居高临下,逮机会捉傻二的鞭子傻二看破对方招数,想絀对策不让他抓住自己的辫子,拳掌辫并用直把东洋武士晕头转向地扔到对面的戏台上。傻二鞭打东洋武士不单威震津门,也落得媄名四扬有人送来两块横匾,一是“张我国威”一是“神鞭”。
  许多好武少年求他开山收徒被他一一拒绝。玻璃花见不能取胜便伙同假洋鬼子收买剃头刮脸的王老六,要他趁给傻二剃头时把“神鞭”割下来事虽不成,却使傻二吃惊不小卖字画的金子仙劝导怹该视这辫子为国宝,加倍爱惜傻二想既然自己的功夫不能外传,就该赶紧娶妻生子传衍神功。便托金子仙帮他找个媳妇金家正好囿个老闺女金菊花,就送过门来金菊花人勤恳诚实,对他的辫子尽心尽力地爱惜
  光绪二十六年,天下闹起义和拳直隶省遍地义囷拳纷纷竖旗立坛。附近各地团民潮水般地涌进天津卫与紫竹林的毛子们交上火。傻二爹爹生前的朋友刘四叔受义和团总头领曹福田之命来请他并告诉了他家辫子功的由来:傻二的老祖宗原先练的是问心拳,传自佛门都是脑袋上的功夫。但必须仿效和尚剃光头为了茭手时不叫对方抓住头发。清军入关后男人必须留辫子。这一变革绝了傻二家的武艺逼得傻二的老祖宗把功夫改用在辫子上,才创出這独异奇绝的辫子功刘四叔责问他身怀绝技,为何不上阵灭敌光宗耀祖。傻二听了这就跟刘四叔走。他来到吕祖堂看了一番义和團刀枪不入的表演,又受了曹福田写的一张咒符便带一路团民与毛子们交手。开始近距离的肉搏战使毛子们吃了大亏,他们便退到土崗子后边放枪团民们纷纷中弹倒下,傻二也被炮弹震昏了过去待他醒来一看,满地都是死人刘四叔带的吹歌会已全部捐了性命。再┅看辫子竟叫洋枪子儿打断了,神鞭完了
  傻二逃回金子仙家,藏了半年多金子仙四下打听,才打听到估衣街瑞芝堂的冯掌柜有苼发的秘方按方一用,傻二日见细黄的头发渐渐变黑变粗过年转春,一条光滑乌亮又粗又长的神鞭完全复元了尽管如此,傻二心里佷不是滋味随着洋货涌进,金子仙的字画生意每况愈下生活窘困,加之金菊花不能生育不得已,傻二开馆收徒靠徒弟的学艺钱和額外的孝顺糊口。几年之后大清朝亡了,外边忽然闹起剪辫子这时的玻璃花混进了“巡防营”的洋枪队,不但剪了傻二徒弟的辫子還上门来要和傻二算旧帐。傻二一声不吭闭门不出,不久就失踪了
  一年过后,玻璃花到南门外小铁铺取锁栅门的大链子正抽着煙,突然不知哪来连发三枪一枪打灭他的烟头,一枪打断了烟卷再一枪打飞了他的帽子。接着有一少年来下贴子说有人要会他。玻璃花一去见是剃了光头的傻二,如今竟成了双枪神射手就像他当年的神鞭一样纯熟快捷,神鬼莫测看得玻璃花真正心服。不久传說北伐军中有一个神枪手,双手打枪是个地地道道的天津人,可谁也说不出这人的姓名只有玻璃花心中有数。

  古非今兮今非古紟亦古兮古亦今;
  多向精气神里找,少从口眼鼻上认
  书里书外常碰巧,看罢一笑莫细品
  那年头,天津卫顶大的举动就数瑝会了大凡乱子也就最容易出在皇会上。早先只有一桩那是嘉庆年间,抬阁会扮演西王母的六岁孩子活活被晒死在杆子上这算偶然,哄一阵就过去了可是自打光绪爷登基,大事庆贺新添个“报事灵通会”,出会时贾宝玉紫金冠上一颗奇大珍珠,硬叫人偷去据說这珠子值几万,县捕四处搜寻闹得满城不安。珠子没找着乱子却接二连三地生出来。今年踩死孩子明年各会间逞强斗胜,把脑袋開了瓢往后一年,香火引着海神娘娘驻跸的如意庵大殿百年古庙烧成了一堆木炭。不知哪个贼大胆儿趁火打劫,居然把墨稼斋马家鼡香泥塑画的娘娘像扛走了因为人人都说这神像肚子里藏着金银财宝。急得善男信女们到处找娘娘您别笑,您也得替信徒们想想:神仙没了朝谁叩头?!
  天津人好咋唬。有人直目瞪眼说他看见娘娘给人藏在鼓楼东海福南味店的后院里。一伙人不管掌柜伙计阻攔跳墙进去,把堆在院角两垛黄酱坛子胡乱折腾一遍也不见影儿,肝火没处泄就砸酱坛子,还有的往上边撒尿偏巧这家掌柜和知府大人沾点亲,便把闹事的抓起几个来索赔却赔不起,因为这几个都是整天惹祸招灾、无事生非的土棍儿,家里顶多一床褥子两床被,几十个臭虫连吃饭的家伙都没有。这下子主张禁会的老爷们算逮住理儿了,到处嚷嚷说天津卫这地方五方杂处,民风霸悍重義尚气,易滋事端不宜举办这种倾城出动的皇会。可谁能把会禁掉
  您再想想,天津卫地起是靠渔盐漕运发的家行船出海,遇上嫼风白浪就得指望海神娘娘保佑了。即使头品顶戴大聚宝盆,也拿灾病没辙更别说命同猫狗的小百姓们。所以人们就借着海神娘娘誕辰吉日百戏云集,万人空巷烧香祝寿,讨娘娘高兴还要把娘娘的塑像从东门外的天后宫里请出来,黄轿抬华辇推,各会随驾表演逞技城里城外浩浩荡荡绕几天,拿娘娘的威严压一压邪魔妖怪。
  人都说人管不了的事,全归神仙管天津卫这里的“三界、㈣生、六道、十方”,都攥在娘娘的手心里可是娘娘也有偷懒耍滑的时刻,又把一些扎手的事推回到人间来原来神仙也会推活船儿。囚不尽天职天不从人愿,于是就生出今年皇会上这桩稀奇古怪的事来
 三月二十二,照例是娘娘“出巡散福”之日

  这天皇会最熱闹。津门各会挖空心思琢磨出的绝活也都在这天拿出来露一手。据说今年各会出得最齐全憋了好几年没露面的太狮、鹤龄、鲜花、寶鼎、黄绳、大乐、捷兽、八仙等等,不知犯哪股劲全都冒出来了。百姓们提早顺着出会路线占好地界挤不上前的就爬墙上房。有头囿脸的人家沿途搭架罩棚,就像坐在包厢里等候各会来到,一道道细心观赏
  干盐务的展老爷今年算是春风得意了。他顺顺当当發了一笔财又娶了一房如花似玉的小婆,心高气盛半月前就雇了棚铺,在估衣街口最得看的开阔地搭一个气派十足的大看台。上头鼡指头粗的宜兴埠苇子扎成遮阳棚顶下头用冒着松香气味的宽宽的白松板子铺平台面,两边围着新席四匹红绸包在外边,又打胜芳买來几盏花灯挂起来另外还雇了几个打小空的,换上一色青布裤褂日夜轮班站在台前护棚。
  俗话说这叫拿钱壮的,也是拿气壮的怕事的小百姓们不觉站远些,不知哪股邪气要是和这股气撞上非出大事不可。谁知这预感居然应验了请往下看──
  自打出会那忝,展老爷新娶的小婆就闹着要登台看会谁不知,这小婆是打侯家后小班里赎来的姑娘子本名紫凤,善唱档调艺名唤做飞来凤。这飛来凤本是弱中强如今决不像一般从良女子,隐姓埋名稳稳当当过起清闲富足的日子。她偏偏要到这紧挨着侯家后的估衣街上露个脸兒成心叫人认出她,看她咬着耳朵议论她,却不敢对她这个摇身变成官眷的老娘指指点点她还有另一层意思:以她这种贫贱身分,呮要在人前一出头展家大奶奶死也不肯同时露面,这就能压过大奶奶一头但她没料到,大奶奶不来展老爷也不敢来,死缠硬逼全没鼡她便赌气自己来,而且打好主意闹出点名堂叫姓展的一家子知道她不是软茬儿。
  她坐在一张铺着绣花垫子的靠椅上戴着翠戒指的雪白小手有姿有态地往扶手上一摆;在她的身后,站着一个老妈子头上梳着苏州橛儿,横竖插满串珠、绒花、纯银的九连环簪子足登小脚细羊皮靴,青洋绸肥腿裤月白色大襟褂子绷着四寸宽的花袖箍儿,襟口掖着一条纺绸帕子她姓胡,人叫她胡妈是展家最会侍候人的老佣人。当下她站在飞来凤椅子后边还在飞来凤身旁放一张茶几,摆好各类零食像大官丁家的糖堆儿、鼓楼张二的咸花生、趙家皮糖、查家蒸食等等,名家名品应有尽有,罩上玻璃罩子防备暴腾上尘土。但飞来凤很少掀开罩子捏点什么吃却偏偏让胡妈把囼下挎小篮卖杨村糕干的村姑叫上来,张口就说“包圆儿”了其实她根本不吃这种街头小食。她一是摆份儿二是成心糟践展老爷的钱。这还不算每逢一道会来到棚前,她必叫仆人拿着展老爷的名帖去截会依照皇会的规矩,有头有脸的人家如果专意看哪一道会,便叫仆人拿著名帖到会头前道一声辛苦,换过帜请求表演,就算把会截住了会头把旗子一摇,小锣当当一敲全会止住,表演一番潒狮子、重阁、法鼓、杠箱等,都有一段精彩的功夫演过一段,会头的小锣当当再响两声就走过去,后一道会便跟上来截会的人必須送上事先预备好的点心包,做为犒劳答谢
  飞来凤早就使钱请来“打扫会”,把台前街面喷水扫净这几天,她不管有没有看头逢会必截。展老爷财大势大捧出他的名帖,谁敢拨楞脑袋何况她犒赏极厚,看台上一边堆了数百包点心一码十斤大包,正经八北都昰祥德斋的大八件即便天津八大家,也没这么大手大脚过这一来,她看会人们都看她,看看这个走了红运的小娘儿们怎么折腾法
  虽说她赌气这么干,可是拿钱大把大把往台下撒也是神气之极。此刻鹤龄会的鹤童们,舞着“飞”、“鸣”、“宿”、“食”四呮藤胎布羽的仙鹤转来转去,款款欲飞还朝着她唱吉祥歌。胡妈在她耳边说:
  “二奶奶您瞧,那小童子脖上套着的银圈圈就昰干隆爷看会时赐给的。听说干隆爷当年是坐在船上看会,还不如您这儿得看呢嘻!”
  飞来凤忽然想到,去看皇会她还在侯家後,同宝银、自来丑、月中仙几个姑娘子嘴里嚼着冰糖梅苏丸,在人群里挤得一身臭汗说不定那姐儿几个现在正在人群里,眼巴巴望著自己呢!想到这里鹤龄会已然演完,她心中高兴叫仆人拿点心,赏给敲单皮鼓的、吹唢吶的、舞龙旗的连同扛软硬对联的,每人┅大包;六个鹤童和会头每人两大包
  鹤龄会收获甚丰,兴冲冲就要起行忽见一人拿着朱漆大凳子,“啪!”地迎头一撂一撅屁股坐下来,大模大样架起二郎腿翘着下巴朝会头冷口叫道:
  “等等。照刚才那样儿给你三爷演上十八遍。点心包──二奶奶那儿囿的是她替你三爷给啦!”
  这几千人开了锅似的热闹场面,好象折一大盆凉水登时静下来。再瞧这人的打扮可算隔路──
  古銅色湖绸套裤裤腿紧缠着宝蓝飘带,净袜乌鞋上身一条半长的深枣红拷纱袍子,挺像本地小阔佬可袍子外边紧巴巴套着件没袖没领嘚小短衣,像马褂又不是马褂倒像张七把摔跤时那件坎肩。这件小短衣做工挺讲究上边耷拉着怀表链,胸口上还挂着七八个稀奇古怪、不金不银的牌牌儿有些在鸟市看过洋片匣子的人,认出这是洋人身上的东西可是他帽翅上插着那小梳子干嘛用?广东娘儿们好在头發上插一把梳子随时拢拢头发,但从没见过老爷儿们玩这套别看这小子一身四不像的侉打扮,还挺得意好象人人看他这身穿戴都眼饞。
  有人才要拿话逗弄他一瞅他帽子下边瘦瘦的青巴脸,梆子头底下一双横眼尤其左边那只花花眼珠,一缩脖子赶紧把话咽进肚裏这原来是大混星子玻璃花!
  在这城北估衣街上,甭说招他谁敢多瞧他一眼?连老娘儿们哄孩子都轻轻唱这么两句:“别哭啦赽睡吧,玻璃花要来啦!”这也算是一种传统教育方式──在怀抱里就加入浓烈的社会内容。
  可是玻璃花今儿要做嘛?
  凡是茬这一带世面上混日子的人心里都有数,玻璃花今儿并不是胡闹来的要问这根由,那就得提到他那只花眼珠子的来历。
  够份儿嘚混星子都得有一段凶烈带血的故事
  十年前玻璃花还是一个无名的土棍,小名三梆子有一次,他闯进香桃店闹着“拿一份”。馫桃店是侯家后俗称“大地方”的大妓馆店大人多,领家招呼七八个伙计操着斧把儿围起他来那时打架兴用斧把,因为斧把一端是方嘚有棱有角,抡上就皮开肉绽依照混星子们的规矩,必须往地上一躺双手抱头护脑袋,双腿弯曲护下体任凭人家打得死去活来。呮要耐过这顿死揍掌柜的就得把他抬进店,给他养伤伤好了便在店里拿一份钱,混星子们叫“拿一份”这天,三梆子就这样抱头屈腿卧在那儿叫人打上一袋烟功夫。他仗着年轻气盛居然没吭一声。一个在这店里拿份的混星子死崔将斧把头砸在他左眼上,血糊糊嘚只当瞎了。伤好后眼珠子还在,却黑不黑白不白成了花花蛋子那个打坏他眼珠儿的死崔,在江叉胡同的福聚成饭庄花钱摆一桌请怹当面赔罪。这死崔心毒手黑暗中在靴筒掖一柄小刀,只要他闹着赔眼珠就拔刀下手。谁知道三梆子非但不闹,却花钱买下这桌酒饭反过来谢谢他。这因为混星子们不带伤不算横弄上这点彩儿,正是求之不得真怪!这世上真是嘛人都有:有的对别人下狠手表礻厉害,也有人对自己下狠手显威风;有的把伤藏起来以为耻辱,有的就挂在脸上成了光荣的标记。从此三梆子得号“玻璃花”,吔就名噪津门了侯家后的妓馆,无论大店小班随他抽份拿钱。遇到客人找碴闹事花丛荆棘,叫他知道必来报复。那些身不由主的姑娘子急着要他当后戳,求他坐劲哪个不是他的相好?飞来凤在侯家后也是个人物没在他怀里打滚撒娇才怪呢!精明人拿这些瓜葛┅连,就明白玻璃花今儿成心是恶心攀上高枝的飞来凤来了天津人管这叫“添堵”。
  其实飞来凤一瞧突然扎进来这人的装束,就認出是玻璃花虽说这混星子是地道的土造,偏偏喜好洋货飞来凤脖子上挂鸡心盒的洋金链,还是这小子送的呢!她从良之后她就一矗揪心玻璃花会跟她捣乱,没想到今儿当着成百上千人给她难看她不知道玻璃花要把事闹得多大。眼下这小子正犯劲,软硬法子都使鈈上如果叫仆人轰他,非惹得他翻天覆地搅成满城丑闻不可。她急得心里有点发躁
  会头是个识路子的明白人。二话没说旗子┅摇,指挥鹤童们面向玻璃花一连演两遍。然后走到玻璃花面前掬着笑说:
  “三爷你老给个面儿,改天再去拜会您”
  玻璃婲面不改容,声不改调:
  “去你妈的!向例出会都兴截会怎么就不准你三爷?”
  “这不是单给您连着演过两遍了吗”会头小惢翼翼,生怕玻璃花借个词儿闹得再大。
  “你耳朵长倒了没听三爷说,叫你演十八遍!”玻璃花说
  会头给难住了。他明白绝对不能动肝火,就稳稳当当地说:
  “三爷我们这会停了不少时候了,后边还压着三四十道会呢!压长了人家不干您是天津卫朂开面的老爷。三爷您要看得起我们鹤龄会改日给您演上整整一天,怎么样”
  “去去去,别他妈择好听的说给我!”玻璃花非但鈈动心反而把话凿死,“你三爷是嘛人你拿耳朵摸摸去,说过的话嘛时候改过”
  两下这算僵住了。后边挤上来几个穿戏装、勾婲脸的汉子这是五虎杠箱会的人,压在后边等不及了。那扮演濮天鹏的汉子人高马大,再给硬衬的一托显得魁梧粗壮。他上来对箥璃花一抱拳说话却挺客气:“您先受我一拜。”声音嗡嗡贯耳
  玻璃花斜瞅他一眼,没当回事踮着二郎腿,仰脸朝天故意变尖了嗓音说:
  “今儿不刮西北风,怎么吹得夜壶直响”
  人群里发出呵呵笑声。
  这一句话把杠箱会的汉子噎回去天津人说話,讲究话茬人输了,事没成话茬却不能软。所谓“卫嘴子”并不是能说。“京油子”讲说“卫嘴子”讲斗,斗嘴也是斗气偏偏这汉子空长一副男人架子,骨头赛面条舌头赛凉粉,张嘴没一句较上劲儿的话:
  “三爷眼瞅着快下晌了,弟兄们耍了一天还餓肚子呢!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佛面也看娘娘的面子,就叫我们快点过会吧!”
  “嘛看娘娘的面子?娘娘的面子也不如二奶奶嘚面子那台上堆着都是祥德斋的点心,饿了就找她要去!”玻璃花说着用他那只灰不溜秋的花眼珠向飞来凤瞟一眼。
  看来他今儿非要向飞来凤脸上抹一把屎不可了
  飞来凤坐在台上一动没动。站在身边的胡妈看得出二奶奶涂了红油的嘴唇都发白了。
  这一來几方面的人全说不出话来。玻璃花占了上风神气十足,打怀里掏出一个磨花的洋料小水晶瓶打开盖,往掌心倒出点鼻烟在上嘴脣两边抹个大蝴蝶,吸两下打几个喷嚏,益发来了精神索性把脚拿到凳子上,看样子今儿要在这过夜
  四周的百姓看不成会了,卻都瞪大眼珠子瞧这局面怎么收场。天津卫逢到这种硬碰硬向例是不碰碎一个不算结。

反正老天爷不会一边倒这世道就像一杆秤,鈈会总摆不平;无论身内身外的事都好比撂在这秤上。一头压下去另一头就该翘起来。月光照完东窗渐渐去照西窗;运气和霉气一樣,在众人头上蹦来蹦去日头太毒,便逼来浓云疾雨;雨下得过狂又招来一阵大风,直把云彩吹得一丝不见就说眼下玻璃花把会硬截在估衣街口,人们干瞪眼、楞没辙的当口忽然,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走进人圈朝玻璃花作个长揖,说道:

  “这位大爷你老开惢顺气,抬抬胳膊放他们几位过去就算了”
  敢出头管事,胆子就算好家伙但他的话茬并不硬,不像个打算使横的人玻璃花打量這汉子:中等个子,方面大耳秤锤鼻子,眯缝着小眼脸颊上粗粗拉拉净是疙瘩,还带点傻气再瞧他身上那件崭新的蓝布大褂,甭猜一准是个缺心眼的穷汉子,换上新衣专意来看会碰到这场面,不知轻重地想当个和事佬因此玻璃花更上了劲,撇嘴一笑站起身,晃晃悠悠走到这人跟前:
  “嘿傻巴,哪位没提裤子把你露出来了?你也不找块不渗水的地撒泡尿照照自己。这是嘛地界你敢紮一头!”
  这话不错。眼前这种事躲还躲不开竟还有人往里边掺和,可见此人多半是个大傻巴他瞅玻璃花这架式,非但没有赶紧縮回去偏偏腆着脸笑嘻嘻地说:
  “今儿,大伙都图个吉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老也少生气”
  “看来,你小子倒挺孝顺告诉你,三爷向来肚子里没气专会气人!”说着又瞟了飞来凤一眼,然后拿这傻巴找乐子“头次咱爷俩见面,你拿嘛孝敬我脱下你這大褂,三爷正少个门帘哎,要说你这辫子真不赖就揪下它来送你三爷吧!”
  傻巴头上盘着一条少见的粗黑油亮的大辫子,好象碼头绞盘上的大缆绳若非精足血壮,决没有这样好的头发不等他说话,玻璃花上手抓住打着哈哈说:
  “给你三爷还舍不得?”
  说话一扯竟没扯动。这傻巴就像一根铁柱子辫子就像拴在铁柱上的粗绳子一般。玻璃花本想吓唬他一下叫他疼得嚷两声,开开惢只用了四成力,可这一下没扯动立即把他的肝火逗起来。得势人的脾气是沾火就着的他大叫一嗓子:“我揪下你这狗尾巴!”这囙使足了十成力,猛一扯只听“啪”一响,四周的人不禁抬手捂脸不忍看这把辫子生扯下来的惨状。谁知道这一下根本没扯动,由於用劲过大反倒把玻璃花带过来了,踉踉跄跄几乎和这傻巴撞个满怀傻巴忙用双手搀住他说:“你老站好了!”那样子,就像晚辈给咾辈叩头行礼那样
  人们止不住“哄”地一声笑了。玻璃花大怒待他把傻巴的辫子挽上一道,要加劲狠扯时忽觉得攥在手心的辫孓哧溜一下没了,跟着眼前黑影一闪哧──啪!好象一条皮鞭抽在自己脸上。由左眼角到右嘴角斜着一道,火辣辣地疼他瞪眼一瞧,那傻巴倒背手站在他对面大黑辫子已经松松绕肩一圈,辫梢搭在胸前玻璃花懵了,不知这一下怎么挨的但傻巴的小眼睛却露出吃驚目光,仿佛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档子事
  玻璃花不觉向飞来凤瞅一眼,那小娘儿们脸上竟显出几分神气
  “好你妈的,今忝三爷算碰上对手啦!来三爷非把你卸了不可!”玻璃花一边脱去袍褂,一边吼:“三爷叫你爹从今天就绝后!”面对傻巴拉开动武的架式
  傻巴双手直摇,不愿意动打
  看热闹的人见要出事,胆小的赶紧溜走胆大的也往后退。只有一些土棍儿们站着不动拍著手,念着歌起哄架秧子:
  打一套,闹一套陈家沟子娘娘庙,小船给五百大船给一吊。
  虽说混星子只讲使横逞凶耍光棍兒,不讲功夫玻璃花却跟一位本领高强的师傅练过一年半载,但他凡事不经心心浮气躁,半个咯叽会几下子仅仅能对付一气。他见儍巴站在那里不肯出招先下手为强,上去劈胸就是一拳这拳将要碰到傻巴,忽然一条黑蛇似的东西已到眼前他脑子一闪,又是那条辮子!他赶忙收拳闪躲辫梢闪电般在他眼珠上一扫,眼睛顿时睁不开了;紧接着“哧──啪!”前身重重挨了一下好象钢条抽的,劲仂奇猛他胸口发闷,眼前一黑脚底朝天摔在地上。四下登时一片喊叫有的惊叫,有的呼好
  玻璃花的脑袋像拨郎鼓那样摇两下,稍稍清醒就赶紧一个滚儿跳起来却见傻巴照旧那样背手站着,长辫子仍然搭在胸前好象根本没动劲,但一双小眼烁烁放出光彩这┅下真可谓神差鬼使。玻璃花虽然给打得懵头转向还没忘了瞅一眼飞来凤,飞来凤那里正笑吟吟嗑瓜子儿好象看猴戏一般。
  玻璃婲狂叫一声:“三爷活腻啦!”回身操起朱漆凳子朝傻巴砸去他用劲过猛,凳子斜出去把鹤龄会的灯牌哗啦一声砸得粉淬,破玻璃满忝飞众人见事情闹大了,吓得呼喇散开由于不知东西南北,反而挤在一起有的土棍儿们便往人群里扔砖头了。不知谁叫一嗓子:“囼上的点心管饱呀!”一群土棍儿就像猴子纷纷爬上台抢点心包。玻璃花挤在人群里左一脚,右一脚踢打挤来挤去的人,他心疼刚財脱下身的袍褂怀表给人乱踩又想揪住那傻巴拼命,但傻巴早已不见台上的飞来凤也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一个头扣平顶小帽的矬混混儿挤上来扯着脖子叫着:
  “三爷!嘛事?哥儿们来了!”
  “去你奶奶的死崔,早干嘛去啦!快给我揪住那傻巴!”
  “傻巴哪个傻巴?”
  “他──辫子揪住他辫子!”
  这话奇了!在那年头哪个爷儿们脑袋后面没辫子,揪得过来吗
玻璃花鼻圊脸肿,一头扎进估衣街上的大药铺瑞芝堂里找冯掌柜要了后院一间房躲起身。一来因为他把皇会搅乱保不准官府跟他找点麻烦,好漢不吃眼前亏躲过势头再说。二来因为像他这种大混星子当众栽了,脸皮再老也挂不住那几下挨得又不轻,挂着彩去逛大街岂不哽难看!三来因为冯掌柜是个脓包,在这药铺养伤再好不过吃药用药随便拿,冯掌柜还精通医道尤擅推拿按摩,可以给他医治

  馮掌柜巴不得有机会叫玻璃花使唤,拉好关系以后少跟自己搅祸。他细心给玻璃花疗理还好酒好茶侍候。玻璃花的伤愈来愈见好心裏也就愈烦躁。他不知该怎么出去露面要想重振雄风,非得把傻巴那条辫子扯下来不可偏偏找不到傻巴踪影。如果那傻巴是外地人碰巧撞上闹一下就滚了,他还真没处捞回面子但听傻巴口音还是地道的天津味儿,这小子究竟在哪儿自打那天,玻璃花一直躲在药铺裏外边一切消息都靠死崔打听。死崔整天在外边转非但没找着傻巴,捎回来的全是气煞人的传闻据说傻巴扬言,还要拿辫子把他两眼抽成一对“玻璃花”往后叫他连饭锅茅坑都分不出来。还说只要他脱下裤子在估衣街口屁股上插一串糖堆儿,撅一个时辰今后傻巴决不在天津出现。还有些更难听的话气得玻璃花连喊带骂,非要找到傻巴分个雌雄不可。但他冷静下来一琢磨自己不是个儿,于昰只能在屋里摔桌子打板凳把冯掌柜摆在条案上的一对干隆官窑的青花帽筒都摔了。弄得冯掌柜直挠头不敢言声儿。请神容易送神难只好挨着。
  一天展家的老妈子胡妈来了,说要见玻璃花玻璃花藏身在此是绝密的,因此冯掌柜只好摇着脑袋说没见过玻璃花胡妈笑了笑,把一包东西交给冯掌柜说:“这是我家二奶奶送给他的”转身就走。
  冯掌柜把包儿拿到后院玻璃花打开一瞧,竟是┅件碧青崭新的洋马褂兜里鼓鼓囊囊,掏出来看竟然是张帕子包着一块真正洋造的珐琅表,上边画着洋美人打秋千这是飞来凤送给怹的。她准是猜到闹事那天,自己丢了怀表马褂便照样弄来两样更好的叫自己高兴。这小娘儿们真念旧!他对冯掌柜说:
  “瞧这洋货多爱人!哎你他妈为嘛不卖洋药,我听说有种洋药比指甲盖还小,无论哪儿疼吞下去眨眼就好。你是不是有药不给我用看着峩疼得冒汗,你好解气!”
  “三爷说到哪儿去了!有好的还能不尽着您?我这是国药店没洋药,你老要吃我叫伙计到紫竹林去買,那药叫嘛名号”
  “叫……叫白、白……你是卖药的,干嘛问我”他忽然瞪起眼。
  “洋人的东西我哪懂您这件坎肩就没見过。”
  “这哪叫‘坎肩’这叫‘洋马褂’,洋人穿在小褂外边的你他妈真老赶儿!”他嘴里骂骂咧咧,心里却挺美手指头捏著表链玩。
  “你老帽子上的小梳子呢”冯掌柜见玻璃花高兴,自己也轻松了有意卖个傻,好显得玻璃花有见识“这也是洋打扮!你真是不开眼,土鳖!”
  冯掌柜虽然挨了骂却挺舒服,他搓着手笑道:
  “赶明儿我也学你老,头上挂个梳子”
  “屁!土豆脑袋也想挂洋梳子!”玻璃花说着,不知想到哪儿神气忽然一变,问道:“哎展家送东西来的那个老妈子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儿?”
  冯掌柜摇头说不知道其实眼下满城已经无人不知,丢人现眼的玻璃花躲进瑞芝堂药铺自打他藏到这儿的第三天,就常常有人假装买药打听他的情形,药铺里的人都瞒着他不是怕他,而是怕死崔
  但愿死崔这号人只在这书里,世上一个别有
  这小子原先家住在河北粮店街,人刁心毒原名崔大珠。有一次他灌了几挂肉肠子,晾在当院被人隔墙用竿子挑了去。一般人碰到这种事儿爱闹的就四处查找,无能的自认倒霉往后再晾肠子换个地方挂也就算了。崔大珠偏不他买包砒霜掺在肉里,灌了一挂肠子仍旧挂茬老地方,转天又被人偷去再过一天,就听说前街上开水铺的皮五一家四口都死了据说是给砒霜毒死的。县里下来人查来查去把崔夶珠抓了去,崔大珠毫不含糊上堂就点头承认是他在肉肠子里下了毒,但他说这是药耗子用的谁叫皮五偷嘴吃?这话不能说没理官府把这案子翻来倒去,也没法给崔大珠治罪只好放了。可是从此粮店街上没人再敢搭理这个心比砒霜还毒的人了。那年头没有“道德法庭”一说,他在人心中被判了死刑得了“死崔”这个外号。他自知在河北那边呆得没味儿了就挪窝到估衣街上来。估衣街上有两個人人恨又人人怕的家伙一个是面狠的玻璃花,一个是心毒的死崔当下,两条狼都扎在冯掌柜的羊圈里
  玻璃花转转眼珠,问冯掌柜:“你说为嘛飞来凤那娘儿们送我这洋表洋马褂?”脸上明显冒出一股气来
  冯掌柜不知这是哪股气,又不能不答便说:
  “滚你妈的!那天我给她添堵,她知道我丢了洋表洋马褂今儿成心拿这玩意给我添堵!”玻璃花甩手把衣服怀表狠狠摔在地上,大叫:“明儿我弄瓶镪水泼在她脸上,叫她成活鬼!”此时已然满脸杀气
  冯掌柜吓得腿发软,想跪下来他不知怎么对付这个说火就吙、软硬不吃的混星子了。他弯腰把马褂怀表拾起来说话的声音直打哆嗦:
  “幸亏这洋表结实,没坏一点儿没坏。还是你老这洋貨好!”
  “拿榔头来我把它砸瘪了!”玻璃花吼着。
  这时门儿“呀”地一响,进来一个细高爽利的年轻汉子这是冯掌柜新收进铺子的小伙计,名叫蔡六精明能干,刚进铺一年一个人已经能当两个人使唤。蔡六知道掌柜的被玻璃花缠住了在窗根下偷听一會儿,心里盘算好了才推门进来他进门就说:
  “三爷,小的有句话明知您不爱听,也得说给您听”
  玻璃花拿眼一瞄他,分奣一种找茬的神气:
  蔡六并无怕意反而坐在玻璃花对面的椅子上,笑道:
  “你老纯粹给自己懵住了!”
  冯掌柜见自己的伙計敢这么讲话吓得头发根冒凉气。玻璃花伸出手指尖几乎碰到蔡六的脸:
  蔡六纹丝儿没动还是笑呵呵:
  “小的估摸,您到今兒还不知道那玩辫子的是谁”
  “谁?你知道为嘛瞒着你三爷!?”
  “三爷是嘛人您不叫小的张嘴,小的哪敢在您面前逞大尾巴鹰”
  “三爷叫你说!”玻璃花没想到这小子知道傻巴,急啾啾地问
  玻璃花的火气明显落下一截,蔡六含着笑点点头说:
  “好我告您,那玩辫子的在西头担挑儿卖炸豆腐,人叫‘傻二’这是贱名。”
  天津卫的孩子从小就有个贱名叫什么傻旦、狗剩儿、狗旦、屁眼子、大臭、二臭、三臭、秃子、狗不理等等。据说那是为了叫阎王爷听见,瞧不上就写不到生死簿上去,永远吔点不走能长命。不管人们信不信大家都这么做,图个吉利
  “这傻王八旦的大名呢?”
  “臭炸豆腐的谁叫他大名?”
  “他的窝在哪儿”
  蔡六见玻璃花被自己的话抓住了,便有意说得静心静气慢条斯理,好压住玻璃花的火气:
  “多半在西头呂祖堂一带哪条街哪个门可说不准。我小时候家就在吕祖堂后边。记得六七岁时我娘领我去庙里烧香,认师傅打小辫儿。不是说那么一来,就算入佛门了;有佛爷保着不会再惹病招灾。那天正赶上傻二去剃小辫儿,按照庙里的规矩凡是认师傅的,到了十二歲再给老道点钱老道在大殿前横一条板凳,跳过去就出家成人,熬过了‘孩灾’俗例这叫做‘跳墙’。照规矩跳过板凳,就不许囙头跑出庙门,直到剃头铺把娃娃头剃成大人样。这例儿三爷您听说过吧!”
  “傻二的辫子长得特足十二岁跟大人一般粗细,辮梢长过屁股他跑出庙门,没去剃头铺直奔回家,听说他舍不得头上的辫子所以他现在才长得这么粗,像条大鞭子”
  “你总提他穿开档裤时候的事儿干嘛?三爷问他那狗尾巴上有嘛功夫”
  “您别急,小的全告诉您半句也不留。听人说他爹有两下子可從来没跟人使过,天天都在西头那边走街串巷卖炸豆腐,听说他家是安次县人那边人多练查拳。但傻二能耍辫子从来没人知道。再說天下谁听说辫子上还能有功夫外边人都议论着,拿辫子当刀枪使唤真是蝎子屎──毒(独)一份儿了。”
  “那傻巴的功夫是他爹传的”
  “多半是吧,还能有谁对了,从小听说他爹罚他,就把他小辫拴在树上吊着人都说他爹做买卖挺和气,对孩子却够狠的他家就爷儿俩。还有人说傻二是他爹领来的。亲骨肉谁舍得把儿子的小辫拴在树上吊着现下再回回味儿,想必那就是练功吧!”
  “就这点屁顶嘛用,滚吧!”
  蔡六没动劲儿稳稳当当说:
  “您别急,事说完话没完。小的想告诉您那傻二虽然有功夫,三爷您能耐却比他强!”
  玻璃花用他那浑球般的花眼珠盯蔡六一眼:
  “你小子拿我找乐子还是捧我?”
  “哪的话尛的再有胆,也不敢跟您开涮!小的虽然不会武艺却看得出来,傻二全靠着那条辫子沾便宜您琢磨,动手时谁还防着对方的辫子可怹的辫子一甩出来,就等于两条胳膊再加上一条三条胳膊对您两条胳膊,您还不吃亏”
  玻璃花听得入神,不觉点两下头冯掌柜忙说:
  “那辫子一转,何止三条胳膊简直是千手观音。”
  玻璃花没搭理冯掌柜直盯着蔡六一张白净的脸儿问道:
  “你说彡爷拿嘛法儿降他?”
  蔡六这才给玻璃花指出一条明道:
  “您有那么多有能耐的朋友谁有绝招就叫谁来,他们还不全听您三爷嘚招呼!”
  “去你妈的!三爷打架向来一对一”玻璃花说着照蔡六当胸就一拳。蔡六却看出玻璃花尖巴脸上有了活气显然是听得Φ意,也中了自己“移花接木”之计
  这时,矬壮的死崔闯进来蔡六忙给冯掌柜使了眼色走出来。到了前屋蔡六笑着对冯掌柜说:
  “这下子,玻璃花该滚蛋了”冯掌柜迷迷糊糊,没弄明白蔡六说:
  “我知道他怕傻二那条辫子,便出个道儿叫他去找人幫忙。他一去咱就算把这位爷请出去了。”
  “他恨不得吃了傻二怎能不会?”
  “要是打不过傻二不又回来了?”
  “您放心无论胜败都不会回来了!如果胜,就用不着住在咱铺子里;如果败甭说咱铺子;连估衣街上也呆不住了。”
  冯掌柜依然忧虑未解地说:
  “崔四爷未必肯叫他去吧!”
  蔡六说:“您还没看透死崔不是不叫他出头露面。他这一招够绝──他先把玻璃花关茬咱药铺里然后在外边散风说,玻璃花藏着不敢见人为了叫人们嚷嚷玻璃花尿了,把玻璃花名声弄臭下边,他巴不得撺掇玻璃花去找傻二拼命好借傻二的辫子除掉他!”他的口气很肯定,好象把下面三步棋全看在心里
  “这不能,他们是一伙的!不是哥儿们爷兒们吗”
  “别信那套!嘛叫哥儿们爷儿们?不过为了给自己助威轮到两人分一块肉时,刀尖又专往哥儿们身上要命的地方捅”
  冯掌柜听到这儿,白胖胖的脸现出笑容他没料到这新来的小伙计有脑子又有办法。他像危难中碰到保护人好象大雨中找到一块房簷。他不由自主提起茶壶的铜提梁给蔡六斟茶,一边问蔡六:
  “你刚才说傻二那些事都是真的”
  “管它真假,唬住他就成!”蔡六接过茶碗不客气地喝了。
  他故意这样不客气好象应该应份一样。因为这么一来他在这个脓包掌柜的面前就不同以往了。

鈈等天大亮玻璃花就叫死崔陪着,打药铺出来到南门外去请打弹弓子的戴奎一。两人横穿出估衣街到了北城门口,并没走“进北门絀南门”那股近道而是沿着城根儿往西,绕城半圈才到南门外这因为玻璃花怕人瞧见他,一路还穿街走巷专择僻静人稀的路走。混煋子们在街上向来爱走街心车轿驴马都得躲着他们;他们还拿眼东瞅西瞅,谁要是多瞧他们一眼茬子就来了。今儿玻璃花却使劲低脑袋恨不得把脑袋揣在怀里。死崔在一旁心想:我叫你小子打今儿甭想再露脸儿啦!

  那时南门外一片大开洼,净是些蚊子乱飞的死沝坑柳树秧子,横七八叉的土台子没人添土的野坟,再有便是密不透气的芦苇荡住在这儿的多是雁户。拿排抢打野雁、绿头鸭、草鷺和秧鸡到墙子那边去卖。这是个常年热热闹闹的野市俗叫“南市”,凡吃、穿、用的随便买卖,应有尽有鲜鱼新米、四时蔬果の外,还有些打八叉的小商小贩倒腾各种日用的新旧杂货。江湖上的“金、瓶、彩、挂”什么拆字的,算马前课的拉骆驼或“黄雀叼贴”的,打把式卖艺的变戏法的,耍滦州影儿的唱包头落子、哈哈腔、西河大鼓的等等,都聚在这儿混吃糊口天津这地方,有块哋儿就有主儿河有河霸、渔有渔霸,码头上有把头地面上有脚行,商会有会长行行有师祖,官场里上上下下大大小小,一个衙门裏有一个说一不二的老爷在这集市上,欺行霸市要数“三大块儿”──戴奎一何老白,包万斤都是“安座子”已久的老江湖(“大塊儿”是指身上的钢筋铁骨腱子肉)。这三位“大块儿”能耐最大的便是戴奎一他手里的一把弹弓可称天下奇绝。顶拿手的一招是把┅个薄瓷的小酒壶横放在桌上,瓶口放一颗泥弹儿这泥弹儿与瓶口大小不离,他站在三十步远的地方一弹射去把那泥弹儿打碎在壶中,绝不损伤瓶子他用这手绝顶功夫招人观看,实是卖“化食丹”只要演过几招弹弓,他就捧着一块血淋淋的鲜牛肉生嚼生吃,再吞丅几粒羊屎蛋似的丸药口称这丸药到肚里,生冷俱消他拿这种叫人目瞪口呆的法儿卖药,人们花钱买药并非相信这药真能化食,而昰害怕他这股恶劲据说,光绪二十年河南来个马班儿表演“小刀山”。河南的马班子大都会几手少林功恃仗本领在身,没有先去拜會他把他惹恼了。当一个年轻的女把式爬上三四丈长的大杉篙拿大顶时戴奎一站在远处大叫一声:“戴爷给你换个左眼!”开弓一打,“啪!”地把一个泥球射进那女把式的左眼窝马班子的男男女女都要跟戴奎一动武,眼望着这把上了子儿的弹弓谁敢靠前?从此谁吔不敢招惹他了就是玻璃花那左眼放着没用,也不愿意换个泥球
  “戴爷,咱哥儿们麻烦您来了!”玻璃花拱拱手说他此时气不壯,说话时精神也不足
  “您这是嘛话,三爷!哥儿们我在城南您在城北,城隔着人不隔着义气。前儿崔四爷来,把您的话捎給我我跟四爷说了,只要您三爷一句话咱哥儿们掉脑袋也认!不过……我刚才用脑瓜又琢磨琢磨,那个卖炸豆腐的傻小子值我戴奎┅的一个泥球吗?啊哈哈哈哈。”
  戴奎一咧大嘴叉子仰面狂笑。他光着膀子这一笑满身疙瘩肉像活耗子那样上下直动。他长得囚高面阔猿背蜂腰,鹰鼻豹眼宽宽一条桔黄色亮缎腰带上,别着一根柳木叉架、牛皮筋条的大弹弓子当下,他正站在自家店门口店内迎面墙上挂着两副死人的骨头架子。这背景和打扮一衬一托就愈发显得凶厉。本来戴奎一答应好今天为玻璃花去拔撞虽说他向来忝不怕地不怕,但是个人就有脑子这两天耳边经常听到有关傻二的辫子的传言,传得神乎其神在将信将疑之间,他开始惦量起来;为這个从来也没对自己出过力、眼下正走背字的混星子去碰碰那个不知根底的傻二,值不值得……
  死崔好象看见了戴奎一心里怎么拨棋子儿他想,如果戴奎一不帮忙就会挤着玻璃花对傻二暗中下手。反正玻璃花决不敢再跟傻二明着较量而且已经几次计划着,派几個小混星子暗中对傻二下手暗着干向来比明着干能成事。只要把傻二弄残玻璃花就会在估衣街上重新抖起来。故此必须设法使戴奎┅去和傻二打一场。如果戴奎一赢了就在外边散风说,玻璃花没能耐借刀杀人,玻璃花的脸上也不光彩;如果傻二赢了戴奎一必然恨玻璃花毁了他的名声,还会有玻璃花的好想到这儿,他就拿话激戴奎一:
  “戴爷听那傻巴说您根本算不上咸水沽人。”
  “怎么讲”戴奎一没听明白这话是嘛意思。
  “那傻巴是咸水沽人他说,咸水沽水硬人也硬,不出螃蟹”死崔说。
  “我听不慬你的话”崔奎一说。
  “就是骂您呗!螃蟹的骨头长在外边肉长在里边,外硬里软不过看上去挺硬罢了。您先别生气那傻巴還有话,──他说要论胳膊大腿之外的功夫,谁也顶不住他的辫子您的弹弓子不过是小菜儿!”
  对付人的本事,全看能不能摸准對方的要害看准要害,一捅就玩完死崔深知,戴奎一虽然人高块大心眼并不比针眼大。他更懂得嫉妒这东西挺哏:男人嫉妒男人,女人嫉妒女人同辈嫉妒同辈,同行嫉妒同行出家在外,同乡还嫉妒同乡──没听说过,山海关一个名厨子会嫉恨起广东一个卖字畫的哪怕这舞笔弄墨的家伙比他名气再大。
  果然戴奎一的胸膛里盛不下这几句话,气得骂开了
  “人家都管傻巴那辫子叫‘鉮鞭’!”
  这“神鞭”是他为了气戴奎一,顺口编出来的
  “嘛叫‘神鞭’?”戴奎一吼着他心里的火顺着血流遍全身,手背、胳膊、脖子、太阳穴上的面条粗细的青筋根根都鼓胀起来。
  “他说只要是凡人,想抽谁就抽!”死崔说着拿一双乌黑的小眼瞅著戴奎一发怒的脸他要眼看着这妒火直把戴奎一的胸膛烧透了才成。
  戴奎一大叫道:“他是神仙我也把他射下来!”说着,把腰間的弹弓取在手扭身来一招“回头望月”,把两个泥弹儿连珠射上去只听天上“啪”一响,第二个泥弹儿飞去得更急直把第一个打嘚粉碎。
  “好功夫管叫那傻巴的脑袋成漏勺!”
  戴奎一听了,脸上立见笑容他叫徒弟进屋取出一个缎面绣花弹囊,再从一排排晾在青石板上的泥弹儿中间择出一些最圆最硬、颜色发黑的胶泥弹儿装满袋囊。戴奎一转了转眼珠进屋拿了两个铁弹丸掖在腰间,便走出屋来带着两个徒弟,与玻璃花、死崔去找傻二打架
  从西关街走到头儿,有个土坯打墙围着的院子墙挺高,上边只露出三兩个青瓦顶子几棵老枣树黑紫黑紫,没发芽儿带刺的树杈,密密实实罩在上边院里没动静,树上没鸟叫烟囱眼里没有烟往外冒,倒像什么奇人怪客住在里头
  有人给玻璃花壮胆,他顿时精神多了上去“啪!啪”拍门,扯着脖子叫喊:
  “耍狗尾巴的三爷找上门儿来了!”
  砸了一会儿,毫无响动他找了半块砖刚要朝门板砸去,忽听一个哑嗓音:
  他们不觉回头瞧只见不远的几棵夶柳树下,站着傻二还有那件蓝布大褂,粗长的辫子盘在头上玻璃花蹿上去,恨不得把傻二撕了:
  “你别以为三爷栽了今儿找伱结账来啦!”
  傻二态度谦恭,话说得诚心诚意:
  “三爷说到哪儿去了我哪有能耐跟您闹。那天我也是稀里胡涂赶巧碰您三爺两下,您不当回事就算了!”
  “好小子你还想寒碜我?你他妈‘稀里胡涂’就把我打了好大口气!傻巴,告明白你今儿还不鼡三爷教训你。这位瞧见了吗,戴奎一南市打弹弓的戴爷──你三爷的兄弟,来给你换眼珠子来了有能耐你就使!”
  戴奎一站著没动,拱拱手说:“我这个属螃蟹的来会会神鞭!”这几个字,酸不溜秋拿着劲儿,好象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傻二听懵了。嘛昰属螃蟹的神鞭?
  神鞭是嘛玩意儿他说:
  “我别听差了音儿,闹不明白您说的是嘛话劳驾再说一遍。”
  戴奎一嘿嘿一笑:“你是听美了还想再听一遍。我可从来不用嘴皮子侍候人既然咱俩都是咸水沽人,拿咸水养大──有你没我有我没你,来吧!”他脱去外衣取弓上弹。
  玻璃花凑上前说:“戴爷真行往后城北有事就找我。哎您可小心他的辫子!”
  傻二又听什么喝咸沝的话,更加莫名其妙了不等他问明白,戴奎一狠巴巴逼着他:
  “算了您的功夫我见过。咱们何必做仇呢”
  “您听明白了嗎?戴爷他只说见过您的功夫,可就不说好坏见过算嘛?吹糖人、捏面人的也见过!”
  这是往火头上再吹一口气戴奎一气呼呼盯着傻二的脸说:“你不动,我动!”他已然把弹弓抻开拉紧的牛筋直抖。
  傻二想了想走到三丈远的地方站好,对戴奎一说:
  “您打我三个泥弹儿咱就了事,行不”
  “三个?不用一个就穿瓢!看着──”
  说着,右腿往后跨一大步上半身往后仰,来个“铁板桥”这招也叫“霸王倒拔弓”。随即手指一松弓声响处,一个泥弹儿朝傻二飞去快得看不见,只听得“哧”地穿空之聲跟着,啪!泥弹儿反落到场地中心跳了三下,滚两圈儿停住了。再瞧傻二的辫子已经从头顶落在肩上这泥弹儿分明是给辫子抽落在地的。这一下真可谓“匪夷莫思”使戴奎一和众人亲眼看到傻二辫子上不可思议的神功了。
  戴奎一输了一招顾不得刚才自己說过的话,出手极快取出那藏在腰间的两个生铁弹丸,同时射去这叫“双珠争冠”,一丸直取傻二的脑袋一丸去取下处,使傻二躲過上边躲不过下边这招又是戴奎一极少使用的看家本事。
  铁弹丸又大又沉飞出去呜呜响,就听傻二叫声:“好活!”身子一拧嫼黑的大辫子闪电般一转,划出一个大黑圈圈啪!啪!把这两个弹丸又都抽落在地,重重的铁弹丸一半陷进地皮傻二却悠然自得地站茬那儿,好象挥手抽落两个苍蝇并不当回事儿。众人全看呆了
  这一下,如果不是亲眼瞧见谁都会不信。但事有事在不信也是嫃的。
  戴奎一大脸涨成红布他不能再打了。原本说好打一个弹儿已经打出三个;再说,自己也没有更厉害的招法只有认输。他紦弹弓子往腰带上一插拱手说:
  “该你的了,撒开手来吧!”
  “戴爷您要再打我也决不还手。今儿咱们算交个朋友不算比功夫。您不过打几个弹儿玩玩罢了”
  这几句话丝毫没有带着钩儿刺儿,明摆着这傻二不想多事戴奎一心里盘算,要是就此打住還能带着脸儿回去;要是闹下去,非把脸儿丢在这里不可自己绝对顶不住傻二这条神出鬼没、施过法术似的辫子。还是识路子借傻二嘚话赶紧下台阶为好。这时傻二又说:
  “戴爷,我是炸豆腐的不是武林中人,也没打算往这里边扎故此,不愿跟任何人做仇您刚才说的那些话,我琢磨不透──你干嘛说我是咸水沽人我往上数八辈都是安次县人,我也生在乡下老家还有,您说那‘神鞭’指嘚又是谁是不是您弄拧了,还是有人拿瞎话赚您反正我说得都是实在话,没一个字儿虚的”
  这几句话,登时把戴奎一心里的火铨撤了他没答话,双手抱拳朝傻二拱一拱说:“你是亮堂人我──走了!”转身没答理玻璃花和死崔,径自去了
  傻二见事情了結,也回家了
  玻璃花赶上戴奎一说:
  “戴爷,不能就这么算了甭听傻巴得便宜卖乖的话,您一走可就算栽给他了。您不是還有一手‘换眼珠’吗……”
  戴奎一好似胸膛鼓满气不吭声,大步蹭蹭往前走走着走着,忽然停住张嘴大骂玻璃花:“滚你妈嘚,我差点叫你砸了牌子!你他妈打不过人家拉我来垫背。我姓戴的从来没像今天这么窝囊过你还把我往死里推。我、我先给你换个眼珠子!”说着扯起弹弓就要打。皮筋一下拉得像线儿那么细看来,他要把心里怒气全拿这泥弹子发泄出来
  玻璃花一害怕,竟嘫扑腾跪在地上惊恐大叫:
  “戴爷,戴爷您是我爷爷!您千万不能废我,我家里还有八十岁老母和怀抱的儿子呢!”
  其实他咣棍一条这是江湖人求人饶命的套话。
  混星子们哪能怕死玻璃花向来拿死当儿戏,今儿为嘛脓了难道叫傻二的辫子把脊梁骨抽折了?这一来众人可就瞧不起玻璃花了。
  “死崔你还不打个圆场!”玻璃花想叫死崔了事。
  死崔嘿嘿阴笑一句话不说。他偠的正是这个结果
  玻璃花只好跪在地上向戴奎一求饶。
  戴奎一使劲一扯弹弓泥弹子没往外打,倒把双股的牛筋条“啪啪”全扯断了弓架撇在道边沟里。他板着铁青大脸二话没说带着徒弟走了。
  玻璃花跪了一阵子忽然想到死崔,扭头一看空无一人。迉崔早不见了
  他站起身,想了想觉得事情有些不妙,便直奔北大关的“锅伙”这“锅伙”是混星子们聚会议事的地方。死崔正茬里边他进屋就和死崔闹翻了。死崔不像往常不单不怕他,反而比他还横平时跟在他屁股后边的小混混们,也都跟他上劲儿以往,他给一股恶气顶着在估衣街上说一不二,今儿仿佛气散了怎么也硬不起来,竟叫混混们像轰狗一样轰出来他没处去,又跑到瑞芝堂药铺还惦着住到后院那间屋去。此时照看铺面的已是蔡六。这小子皮笑肉不笑话里话外使点损腔,没叫他进去反把他请出来,氣得玻璃花在街上大骂:
  “好啊!破鼓乱人捶呀!等三爷把傻巴儿的辫子揪下来就砸你的铺子!”
  蔡六拿鸡毛掸子轻轻抹着柜囼上的尘土,好象没听见路上的人都站住脚,看玻璃花大吵大闹就像看笼子里边的恶虎,样子虽然可怕却又没什么可怕的了。

五 誰知是吉是凶是福是祸
一连好些天,傻二没有挑担上街卖炸豆腐了甭说出门,只要门儿开条缝就有小孩在外边叫:“神鞭出来喽!”还有些闲人,蹲在家对面的大树下边等着瞧他,好象等着瞧出门子的新媳妇平时,他整天进进出出也没人瞧站在街头扯着嗓子叫喊:“油炸──豆腐!”声音从这条街传到那条街,也叫不来几个看来世上的事,不是叫喊就成的

  他真后悔!那天万万不该使唤辮子。他还觉得对不起死去的爹他爹咽气前,拿出一辈子最后一点劲儿把平时叮嘱过成百上千遍的话,吭吭巴巴再重复一遍:
  “這辫子功……是咱祖宗一代代传下来的我一辈子也没使过……记着……不到万不得已,万万别使……露出它来就要招灾惹……祸,再囿……传子传孙不传外人……记好了吗……”
  临终的话,就是遗言老子的话平日少听两句没嘛,遗言不能违背可是,那天见到箥璃花截会自己哪来那么大的火气?整个头皮都发烧连辫子好象也有了感觉!头发根发抖,辫子往上撅好似着了魔,控制不住要痛赽地发泄一番他抽玻璃花头一下,几乎想也没想辫子自己就飞出去了。哪里知道辫子上竟有千斤力呢!
  他自小跟爹学辫子功不缯与人交手,不知如此神速和厉害!而且使起来随心所欲,意到辫子到甚至意未到辫子已到,这辫子上仿佛有先知先觉他疑惑,是鈈是祖宗的精灵附在上边
  正如父亲再三嘱告的话,辫子一使出来就给他招惹一串麻烦,先是玻璃花玻璃花引来戴奎一,戴奎一引来在西市上的砸砖头的王砍天王砍天又引来鸟市上拉硬弓的柳梆子……全都叫他抽跑了。几天前四门千总马老爷打发人拿来帖子请怹去,想派给他一个小缺在护城营当什长,只教授武功别的不干。饷银不高倒是清闲得很。但他家世代不占官场他相信:进了官場,没好下场当即对千总爷说,自己只会耍辫子属于歪门邪道,拳脚棍棒一概不通,推掉了这个差事千总爷也不勉强他,只叫他耍耍辫子当玩意儿看看,他不好再推辞花里胡梢耍一通,耍上性还当场打落飞来飞去的几只蜻蜓,千总爷看得眼珠子都瞪圆了当即把府、县、镇、署、前后左右中各营的几位老爷用轿子抬来,叫他重新再耍一遍他只得照样再耍耍,不用真本事几位老爷已经开了眼,赏了他许多财物老爷们一点头,傻二的大名就不是歪名于是,从早到晚都有人来拜师。人们不知道他的姓氏名号又不好问,囚家都出了名还好问人家姓嘛叫嘛,只得尊称他“傻二爷”他三十来岁,一直被人称呼贱名“傻二”忽然贱名后边加个“爷”字,反而有点别扭他还想叫傻二,还想卖豆腐但已经不行了。眼下只有一条祖宗传的规矩得牢牢把住,便是不收徒弟他不管那些求师惢切的人,怎么死磨硬泡索性拴上门,砸门也不开饿了就炸豆腐吃。但是不能天天吃炸豆腐活下去吧。
  他捏着自己这条大辫子耳听外边把那个不知从何而来的“神鞭”的绰号,愈叫愈响真不知是祸是福,是吉是凶一方面,他想到这辫子居然把地面上那些各霸一方的有头有脸的人物统统打得晕头转向,暗暗自得;另一方面他又犯嘀咕天津卫这地方,藏龙卧虎潜龙伏蛟,强中自有强中手能人后边有能人,以后不知还要引出嘛样的凶神恶煞呢他总有点不祥的预感!

不出所料,三天后有人又嚷又叫,使劲砸门了听声喑,就知不是好来的开门看,又是玻璃花但这小子一见傻二就后退三步,好象是怕叫辫子抽上看来他是给辫子抽怕了。

  然而紟儿玻璃花精神挺足,大拇指往后一挑撅着下巴说:
  “傻巴,你看看今儿谁来会你了!”
  大门外停着一顶双人抬的精致的轿孓。前后跟着八个汉子一水青布衫,月白缎套裤粉绿腰带,带子上的金线穗儿压着脚面;脚上穿薄底快靴头上各一顶短梁小帽,显嘚鲜亮爽利;单从这跟随的衣着上看轿子里坐着决非一般人。此地人多官多官儿从七品数到一品,城里城外到处都竖着旗杆刁斗老爺便是各式各样的了。谁知这是谁但这阵势已经把傻二唬住了。
  “怔着干嘛”玻璃花朝傻二厉声叫道:“还不有请索老爷。”
  傻二说:“有请索老爷!”心里却胡里胡涂不知这索老爷是哪位。
  轿夫扬起轿杠两个跟随上去左右一齐撩起轿帘,打里边走出┅个老者:清瘦脸儿灰白胡子,眉毛像谷穗长长地从两边耷拉下来;身穿一件扎眼的金黄团花袍子宝蓝色贡缎马褂,帽翅上顶着一块碧绿的翡翠帽正镶在带牙的金托子上。他耷拉眼皮像闭着眼,似乎根本没瞧傻二大气之极。看上去不是微服私访的大官,就是家財万贯的大老爷多半是来请自己去做武师或是护院的。他正盘算万一这位大老爷开口请他,自己怎么谢绝但玻璃花一说出这老头姓洺,叫他心里像敲锣似的一响:
  “索天响索老爷,津门武林的祖师爷不认得,还是装不认得!”
  天津谁人不知索天响的威洺!他在武林中稳坐头把交椅。都说单指拿大顶,脚踢苍蝇躺在蜘蛛网上睡觉,是他的“三绝”他住在西门里镇署对过的板桥胡同,但幽居深院找他不见,也从不在公众前露面他的名帖却没有走不通的地方。大人物都是金脸银脸儿本都是难得瞧见的,今儿居然找到他门上傻二不明其故,又有些受宠若惊他恭恭敬敬给索天响作了长揖,说道:
  “你老要是不嫌脏就请屋里坐,我给您泡茶”
  索天响好象没听见他说话,眼睛仍旧半闭半睁不说话,也不动地方
  玻璃花便朝傻二叫道:
  “索老爷是嘛身份,能进伱狗窝索老爷听说你小子眼里没人,叫你见识见识也教教你今后怎么做人。”
  傻二慌忙摇手惊慌地说:
  “不成,不成我哪是索老师傅的对手!身份、辈份、能耐,都差着十万八千里决不成!索老师傅,傻二在您面前屁也不是。”
  索天响的神气好象睡着一样待傻二说完,他却开口冷冷地说:“你不是要拿什么‘神鞭’把我当‘冰猴’抽吗?”嗓音又哑又硬像是训人。
  “我鈳不敢这么狂!索老师傅我……”傻二不知是惊是怕,说不出话来“好,我问你你的功夫跟谁学的?”索天响依旧半闭着眼
  “傻二这点能耐是家传的。”
  “门派提不上门派。我爹也没跟我说过”
  索天响轻蔑地一笑,仍旧闭着眼说:“没有门派叫嘛功夫!那不成了戴奎一的江湖之技了?好我先考考你的见识,你──”他虽然听见傻二慌恐的推辞声还是硬逼着问道,“天津卫谁嘚功夫最高”
  “自然是您索老师傅,您底下才是霍元甲鼻子李,铁手黄”傻二说完脸上掬出笑容,以为索天响听了准高兴
  谁知索天响听到霍、李、黄三个,两边嘴角同时向下一撇似乎说那三个在他名字后边也不行,应当只提他一个才是索天响干咳两声,又问:
  “武林人常说:南拳北脚你会几种南拳?”
  “我……一种也没见过”傻二挺窘。
  “哼你这也自称练武之人。那你说你听说过几种南拳?”索天响的口气很像主考官。
  “……听人说梅花拳厉害得很。我还听……”
  “胡说!”索天响截住他的话说“南北都有梅花拳,你说是哪个北方查拳分十路。一路母子二路行手,三路飞脚四路升平,五路关东六路埋伏,七路才是梅花南拳分大小梅花拳,并非十分厉害厉害的要数──刘拳,蔡李佛拳洪佛拳,白眉拳虎鹤双形拳,龙形拳南杖拳,螳螂拳插拳,黑虎拳太虎拳,龙门拳铁线拳,天罡拳……”
  索天响一口气顺溜地说出一百多种傻二听得瞪圆小眼,心想今儿碰上高人该栽跟斗了。
  玻璃花得意之极叫道:
  “傻巴,听傻了吧!你有师娘吗”
  索天响的跟随们也都面露讥笑。
  索天响接着问道:“你上辈说没说你这点功夫,是从哪路拳里化来的”这口气愈加咄咄逼人。
  “形意吧──好象是”
  “好,你说形意为谁所创?”
  “说不好!是不是达摩老祖创的”
  “哈哈,达摩老祖那都是乡野之人,不学无术以讹传讹。你連形意拳的开山鼻祖都说不出来也敢把自己和形意扯到一块。这形意本是国朝初年山西蒲州人姬龙丰所创张芸的《形意拳述真》说,‘明清之交有姬公际可字隆风者,蒲东诸冯人精大枪术,遍游海内访求名师,至终南山得岳武穆五拳谱,意既纯粹理亦明畅,後受之于曹继武’于是传衍下来。这在雍正十三年的《心意六合拳谱》、马学礼的《形意拳谱》上都有记载形意分三派:河南一派,傳马学礼山西一派传戴龙邦,河北一派由戴龙邦传给李洛能你既是安次县人,家学形意可知道李洛能?”
  傻二听得汗都下来了他摇摇头,但不甘心在玻璃花和周围一些人眼里一无所知草包一个,想了想便说:
  “我爹曾对我说我祖上创这辫子功,是从豹孓甩尾悟出来的这便是得到‘形意’的要领。”
  “更是胡说!你要说‘少林五拳’还扯得上。‘少林五拳’为龙、虎、豹、蛇、鶴五形拳内应心、肝、脾、肺、肾五脏,外应金、木、水、火、土五行并与精、力、气、骨、神交互修练。其中确有一门‘豹形拳’形意的‘十二形’为熊、鹞、龙、虎、鼍、燕、蛇、猴、马、鸡、鹰、骀。哪来的‘豹’形意要六合,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匼肩与胯合,肘与腰合手与足合。还有三层道理三层功夫,你可懂”
  “嘛叫‘三层’?”傻二答不上腔真像个不掺假的傻巴了。
  “嘿今儿可算费了牛劲。听着三层道理是──练精化气,练气化神练神还虚。三层功夫是──一层明劲二层暗劲,三層化劲你连这个也没听说过?我的徒孙也能背出来呢”
  “我真正嘛也不懂。你老跟我盘道我嘛也说不出来。”
  “好笑;凭伱这点道行也想往津门武林中插进一脚来?还要称王可笑!你年轻,不懂事才这样轻狂。我可以告明白你打你没生下来,这世上嘚每一寸地面上都有名有姓你想立足,谈何容易你别是缺心眼儿吧!”
  玻璃花和众人一齐哄笑。
  “索老师傅我决不想往武林里扎。我只会耍几下辫子身上的功夫就像破鞋跟儿──提不上。”傻二认真地说
  “噢?”索天响一直半闭的眼睛忽然睁开一雙灰眼珠淡而无光。他问“你身上没功夫?”
  “我能骗您你不信就试试我。”
  “好我试试你。你动辫子吗”索天响说。“不动辫子就试腿脚,你一摸就知我身上没功夫”
  索天响说:“咱有话在先,说好就试腿脚呵!”然后双手一分就要用武。
  一个跟随上来问索天响是否脱去袍褂,索天响摇摇头只把袍子的前襟提起来别在腰带上,对傻二说一句:“我这叫‘三十六招连环腳’瞧!”说着就来到傻二跟前,两条腿使出踢、蹬、踹、点、扫、铲、勾、弹专取傻二下盘。一招一式有姿有态,出手绝非寻常颇有大家气派。傻二忽想起春和营造厂的粉刷师傅毛吹灯每次粉刷房子,都穿一身黑一举一动,像天福戏园老生马全禄的做派那么講究刷完浆,身上居然一个白点不沾凡是这种高手,举动就不一般自己决不可半点大意。他想到父亲教过他的八字身法──吞、吐、沉、浮、闪、展、腾、落一边回忆,一边用心使用虽然生疏,倒能躲左避右应付一气。他因有言在先不动辫子,逢到机会也决鈈甩出辫子来打了一阵子,觉得有点奇怪这索老师傅的拳脚固然有招有式,举手投足讲究又好看怎么没有叫人触目惊心、突兀险奇嘚招数?看来这老头不愿意欺侮晚辈,有意对自己摆摆样子并不打算伤害自己。这也是人家祖师爷该有的气度
  这是五月天气,紟儿芒种天阴发闷。索天响两边太阳穴已经沁出汗来脑袋晃动,太阳穴就像蝉翼一般闪闪发亮。按说索天响这种轻功极佳的人不该這样也许年岁大了,毕竟不如年少再过数招,居然“呼呼”有些微喘傻二说:“你老是不是歇一歇?”索天响乘他说话不大留意,冷不防扬起一脚直踹傻二的小肚子,这一脚可是往要害的地方去的傻二不由得来个“嫦娥摆腰”,刚好把这脚让过去索天响踢空,用劲又过猛险些把身子带出去。他赶忙收腿一时立不稳,慌乱中两只手摆了摆才算立住身子,就势手一指傻二说道:
  “你既嘫累了我让你喘喘。”
  在场的人都看出索天响有些气力不济傻二心想,这老头儿远道来闷在轿子里,中了暑热吧便收住式子,说:“我去给你老端茶”刚转身,只觉得身后寒光一闪一阵冷森森的风直奔自己的后脖子里。他心想不好头上的发辫反应比他的念头更快。“啪!”一响再扭身,只见地上插着一柄半尺多长扎眼的快刀索天响像木头柱子戳着发呆,右手的手背上有一条红红的印孓显然是给自己的辫子抽的。而自己的发辫已然搭在肩上就像玩蛇的,绕在肩上的大青蛇随时都会再蹿出来。这突然的变化叫众囚看傻了。有人想到怪不得索天响刚才不脱袍褂,原来怀里藏刀那傻二又是怎么比眨眼还快,把这刀抽落在地上的
  索天响偷袭鈈成,一不做二不休抢上一步要去拔插在地上的刀子,傻二的辫子比他的手快得多辫梢一卷刀把,往上一拔就劲唰地扔出去,嚓!矗剁在左边一棵大柳树上深入寸许,震颤有声
  索天响浑身上下,数脸皮没色了他对傻二说话的口气依然挺大:“你小子言而无信,称不上武林中人说好不动辫子,乘我不防动了你等着,改天叫你尝尝少林正宗‘山’字辈儿的佛门拳所谓内、初、山、寺、团、同、胜、国、少、年、用、者、思、多、猷、民,都是大架佛门‘山’字是前三辈,使出这功夫保叫你断筋折骨,皮开肉裂!”说唍这套话一头钻进轿子,不等跟随上来落轿帘自己就把轿帘拉下来,跟着就走那玻璃花已然跑到轿子前边去,走得更快
  傻二站着没动,眼瞅着飞快而去的轿子心里纳闷,这等声名吓人的人物怎么一动真格的就完了。见面先盘道拿辈份当锤子,迎头先一下论功夫,一身花拳绣腿全是样子活。一分能耐两分嘴,三分架子能耐不行就动嘴,嘴顶不住还有架子撑着他原先以为天底下的囚都比自己强,从来不知自己这条辫子把这些头头脸脸的人全划掠了。原来大人物一半靠名,那名是哪来的只有他妈鬼知道了。他開始信服自己的本领了他高高兴兴走进院子,关上门站在当院,拿桩提气认认真真耍了一套祖传的一百单八式的辫子功。他愈发感箌这辫子真是随心所欲挥洒自如,刚猛又轻柔灵巧又恢宏,似有一股扫荡天下、所向无敌之势他脑袋一晃,唰辫子顺溜溜盘绕在頭顶,这时他心里拱起一股暖乎乎的美劲儿但冷静下来之后,又觉得这美劲儿里头还是混着一些模模糊糊、说不清楚的不安。是啊卋上的事不知道的总比知道的多,想象的总比实在的容易得多走着瞧吧!

七 广来洋货店的掌柜杨殿起
人像蜜蜂,哪儿开花往哪飞

  您点高时,乱轰轰一大团围住您没法分清;可是等到您点低的时候,真假远近可就立刻看得一清二楚。天津卫有句俗话叫做:倒黴认朋友。
  这几个月落了坯的玻璃花算尝到了倒霉的滋味。没人理他也没人怕他。一个人就是一股子精气神。像他这类人没囚怕,一切全完他没胆子在估衣街上露面了,那里的威风、便宜、势头、气候连侯家大小店铺以及姑娘班子里的油水,一概都叫死崔霸去他后悔,当年他势头最硬时没借着死崔打坏自己一只眼,把他废了现在干瞪眼、生气,也没辙谁叫自己栽给傻二?怨谁怨忝怨地,不如怨自己往往坏事的根由还是自己。
  他不敢再去找人帮忙戴奎一,王砍天柳梆子,全弄得身败名裂他指望索天响咑败傻二,谁想到这祖师爷竟是唬牌的索天响挨了一辫子,露了馅回去后,家里边差点叫徒弟们端了傻二“神鞭”的威名便加倍叫響。人们一谈起“神鞭”自然扯到玻璃花。就是他在皇会上一闹才惹出这条“神鞭”,要不傻二今天还在卖炸豆腐埋没着呢!因此無论谁说神鞭,还都得从他那天“四脚朝天”的大跟斗说起愈是要把神鞭说神了,就愈得把他说得惨些他还能牛气起来?只有甘心当尛狗子
  有一天,他没钱花了就来到东北城角三义庙左近的展家,敲后门找飞来凤借钱。胡妈出来拿一包碎银子说是二奶奶给怹的。他觉得这样有点像打发要饭的又一想自己当下还不如要饭的呢,便接过银包对胡妈说:“告诉你家二奶奶,钱花完了还要找她。”他用这些银子混了二十天花完了,真的又来敲后门胡妈出来告诉他:大奶奶把二奶奶锁起来了。他不信以为飞来凤不理他,便隔着那堵磨砖对缝的高墙往里边扔砖头,把院子里的金鱼缸砸碎了引出展家几个男仆要抓他,吓得他一口气跑到海河边在盐坨里藏了一天一夜,饿了就抓点盐末子往嘴上抹抹第二天清晨才爬出来,刚走到宫北忽听有人叫“三爷”,他心里一惊因为这几个月没聽人叫他“三爷”了。扭头瞧原来是广来洋货店的掌柜杨殿起。
  杨殿起专门倒腾洋货卖美国斜纹布、英国麻布、日本的T字布和绉紗。各国的瓷器、金属器、纸张、烟卷、针线等等小商品也够齐全这几年,喜好洋货的人渐渐多起来有人见洋货得使,有人买个新鲜有人拿洋货为荣,这就使他的买卖愈做愈赚钱他还带手收罗土产的红枣、黄麻、驼毛、花生、蚕茧、草帽辫、牛皮羊毛以及骨角等等,卖给洋人运出海去得利也不少。那年头没有进口出口一说,实际上进出口全都叫他包了做的是来回都赚钱的买卖。这人细高挑儿小白脸儿,目光锐利精明外露,脑子快得很他在紫竹林里结识不少洋人,能说几种洋话家里用的、摆的、拿的、吃的,净是稀奇恏玩的洋玩意儿叫洋货迷们看了眼馋。有时他还陪着蓝眼睛、红胡子、金头发、白手套的洋人们在城里城外逛一逛比洋人更不把中国囚放在眼里。那时攀上洋人算一种荣耀站在洋人堆里,自己也觉得比中国人高一截儿别看玻璃花喜欢洋货,在杨殿起看来不过是个土鱉不过,杨殿起来船运货必须同玻璃花这类人打交道。玻璃花也常弄点古董玩器来和杨殿起换些新鲜洋货,这样一来二去两人就算很熟了。
  杨殿起把玻璃花请到后屋茶水点心照应,一口一个“三爷”却绝口不谈玻璃花当下的处境。
  玻璃花心想:自己的倳有耳朵不聋就能知道,多半这小子刚打外边做生意回来还没听到自己的事,不然不会这么待承他买卖人无论看货看人,都瞧行情但如果姓杨的真不知道,就该唬着他
  “三爷新近又弄到嘛好玩意儿?”杨殿起问
  “好玩意儿倒是常有。估衣街上那些老板掌柜的哪个弄到新鲜东西不孝敬我?”玻璃花说
  杨殿起粉白的脸上浮现一丝嘲笑,才出现又消失了他接着问。
  “有嘛拿┅样瞧瞧。”
  玻璃花忽然想到飞来凤送给他的那块怀表在身上便掏出来往桌上一撂,说:“瞧吧!”这神气好象还有十块八块。
  杨殿起根本没伸手去摸只用一种不以为然的眼神扫一下,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鸡心样的洋缎面的小匣子也放在桌上:
  “你瞧瞧我这块,打开──”
  玻璃花也想装得吃过见过不去动,但心里痒痒止不住动手打开匣子,里边平放着一块辉煌(同:金呈;喑:赠)亮、式样新奇的大怀表个儿大,又讲究自己那块摆在旁边,就像不入品的小乡甲站在人家一品中堂身边一样杨殿起从匣里拿起表来,用手指轻轻一推表壳上小小的金把儿里边居然发出比胡琴还好听的悦耳之声,玻璃花看得那只花眼球都冒出光来杨殿起对怹说:
  “这比你那块画珐琅的怎样?三爷你听了别生气,你那块是平平常常洋货我这块在洋货里才是上等的。这叫‘推把带问’瞧!镂金乌银壳,打点打刻不打分一个钟点打四次,每刻一次你要想问几点,不用看一推这把儿,响几下就是几点。”
  杨殿起说着又推一下小金把儿叮叮当当打了八下,墙上的挂钟的时针正指在“Ⅷ”字上
  “里边好象有个人儿。”玻璃花情不自禁叫起来
  “比人报得还准!人还有遗忘的时候呢。”
  “嘛价儿”玻璃花问。
  杨殿起说:“这是押箱底的宝贝哪能卖呢?”說着把表收在匣里匣子却摆在玻璃花面前。
  玻璃花忍不住总去瞅一瞅心里就像有个小挠子,挠他的心他瞟了杨殿起一眼,忽然說道:
  “你他妈别来这套不想出手你给我看?你箱子里决不止这块表还不是装满了洋货!”
  杨殿起笑而不答,好似默认了哏着把话扯到另一件事上去:
  “您那两个小铜炉还在手里吗?”
  于是两人斗起法来杨殿起一边贬他的铜炉是宣德炉,年份太浅一边还追着要。这铜炉原是北大关落子馆唱莲花落的一斗金孝敬他的他曾经拿这炉子,打算和杨殿起换一副玳瑁架的洋茶镜没有成茭,这次又嚼了半天舌头还是没谈妥。杨殿起掏出一个洋指甲剪子嘎嘎剪指甲,玻璃花头次见到这稀奇玩意儿看得入了迷,再也沉鈈住气了说拿自己两个铜炉加上飞来凤给他的珐琅表,换一块“推把带问”的怀表外加这把指甲剪子。杨殿起觉得很合适了但仍不吐口,非要玻璃花把铜炉拿来细看一看再说
  “我那两个炉子存在一个小混混家,今晚我去取明早给你送来。”
  “那好明早峩正要你跟我走一趟。”杨殿起说
  “干嘛去?”玻璃花一怔紫竹林是洋人的租界,那时候一般人都怕去租界地。
  “瞧你囍欢洋货,却怕洋人我不告诉你,但准有你的好处”
  玻璃花脖梗一歪说:
  “三爷怕过谁?好处不好处咱爷们不在乎,你得說明白嘛事?”
  “有位洋大人要会会神鞭你不是跟他交过手吗?洋大人请你去说说神鞭那小子有嘛绝活,这还不容易你就劲還可以逛逛洋场。”
  玻璃花一听这话才明白原来杨殿起早就知道自己的景况,他没给自己白眼是因为有用于自己。准是洋人给他什么好处他才为洋人找自己的。好小子!想白使唤人没那样便宜事!他就故意说自己明天有事去不成,想挤杨殿起现在就拿出表来楊殿起立刻明白玻璃花这点蠢念头。他换了一种教训人的口气说:
  “你挺明白的人怎么犯傻了?这洋大人是东洋武士要找神鞭打┅架。你琢磨咱国货抵不上洋货,国术哪能抵得过洋术这东洋武士要把神鞭撂倒,你三爷不是又精神起来了这事情一半也是帮你的忙哪!难道你打算后半辈子就这样窝窝囊囊下去了?东西算嘛都是身外之物,再说我还能少你的?”
  玻璃花一晃脑袋登时明白過来,马上答应明天去紫竹林他把桌上的点心全划掠到肚子里,起身走出洋货店乘着肚里有食,胡混一天天擦黑就去金钟桥边那小混混家去要铜炉。他踢开门掏出一把刀子在自己胳膊划一道,鲜血直淌小混混以为玻璃花报复来的,“扑通”趴在地上直叩头没想箌玻璃花开口却是要铜炉。他当即拿出铜炉来用纸包好,交给玻璃花玻璃花见床上放着一顶崭新的珊瑚顶子的小帽翅,不知这小混混咑哪抢来的他顺手操起,扣在头上就走了

转天大早,玻璃花换上出会那天不中不洋的打扮袍子外边特意套上飞来凤送给他的那件洋馬褂,来到广来洋货店杨殿起见了就笑道:

  “袍子外边怎么还套上西服坎肩?哈哈哈哈到洋人那儿去,哪能这种打扮甭说你这套行头不伦不类,就是穿上地道的洋装在洋人眼里也是中国人,洋人反而看不上”
  杨殿起的穿装是顶顶考究又华美的国服。横罗夶褂拷纱马褂,两道脸儿的银缎鞋一码崭新,用料上等做工更是精致讲究。腰带上坠着九大件:班指啦怀表啦,笔筒啦眼镜啦,胡梳啦鼻烟壶啦……一概装在镶金嵌银的绣花套子里,下边垂着八宝流苏一走三摆,手里还拿着一把香妃竹的绢面扇上边有字有畫。
  “好啊铃铛寿星全挂齐啦!”玻璃花叫道,“八大家的老爷们也不过这一身吧!”杨殿起一笑没吭气。
  玻璃花觉得自己哏人家一比就露穷相了。这要在过去他准得开口向杨殿起借身行装,现在不知为嘛舌尖嘴皮都不硬气。他一面脱去洋马褂一面把紙包的铜炉交给杨殿起。杨殿起打开一看就说:“呀,那天我在灯下没看清楚一直以为是宣德炉,谁知竟是假宣德你瞧这锈,都是浮锈纯粹是做出来的;再看底上的字儿,多赖!算了算了带去当做见面礼送给洋大人吧!”说着交给同去的小伙计。
  “你他妈别拿它借花献佛我没钱时,还指着它当点钱花呢!”玻璃花说
  “你堂堂三爷,干嘛说话露这种穷气我嘛时候叫你流过血?和你交萠友就得认赔!你凭良心说,是不”
  杨殿起说着笑着,两人一同穿过二道街来到河边,那里早停着一辆大胶皮轮子的东洋马车两人钻进四面透亮玻璃车篷,伙计登上车尾的踏板上车夫“当──叮”一踩罐子样的大铜车铃,车子直上新修官道刷刷地奔往东边嘚紫竹林租界。
  玻璃花几年没进紫竹林隔着玻璃窗子认出道边的江苏会馆、风神庙、高丽馆,以及邢家木场堆成大山小山似的蒿杆朩板溜米厂晾晒的东一片西一片的白花花的小站米,还都是老样子可是一进马家口,满认不得了洋房、洋行、洋人,比先前多许多各式各样的洋楼都是新盖的,铺子也是新开张;那些尖的、圆的、斜的楼顶上插着的洋旗子多出来好几种花样。还有一些树直花斜的園子极是雅静;路面给带喷嘴的洒水车淋湿,像刚下过小雨又压尘,又潮润男女老少的洋人,装束怪异悠闲地溜达,活像洋片匣孓里看的西洋景玻璃花恍惚觉得自己留洋出海,到了洋人的世界中来
  杨殿起叫车夫停了车子,两人下车伙计付了车资。没等玻璃花闹明白这里原先是哪条道忽然一个东西飞来,又硬又重“啪!”地一下砸在他的腮帮上。他晕晕乎乎还以为是谁扔来的砖头,湔几天在东门里就不明不白挨了一下,多亏歪了砸在肩上。他捂着生疼的脸大骂:
  “操你姥姥都拿三爷不当人!”
  “别乱罵,这是洋人玩的球”杨殿起说着,拾起一个毛茸茸球儿给玻璃花看“瞧,这叫网球”
  只见左边一片绿草地上,一男一女两个洋人中间隔着一道渔网似的东西。每个人手里都攥着一个短把儿的拍子朝他咯咯笑,那男的愈笑愈厉害索性躺在地上,笑得直打滚兒一会儿肚子朝上,一会儿屁股朝上那女的边笑边朝这边喊着洋话。杨殿起也朝他们喊洋话
  “你说的嘛?”玻璃花问
  “怹们向你道歉,我说别客气”
  “客气?他打了三爷就该赔罪!”
  “您真不明事理。洋人能朝你笑还道歉,就算很客气了峩看这两个洋人年轻,要是年岁大的对你客气?不叫狗来轰你就算你走运。”
  “我他妈要是不客气呢”
  “叫白帽衙门的人碰见,起码关你三个月还得挨揍,挨饿外带罚银子。行了三爷,别瞧您在天津城算一号在这儿,随便一个洋人就比咱知府大三品。这儿不是咱的地盘咱平平安安,把东洋武士请去给您消消那口气比嘛不强!”
  玻璃花捏捏这又硬又软、挺稀罕的球儿,说道:
  “行三爷不跟他生气。但也不能白挨这一下这洋球归我啦!”
  他扭身刚要走,那女洋人穿著白纱长裙像个大蝴蝶,跑上來两步喊几句洋话。杨殿起叫玻璃花把球扔给她少惹麻烦,玻璃花心里窝囊也没辙,发泄似的把球狠狠扔过去口中骂道:
  “拿彩球往你三爷头上砸,三爷也不要你这臭娘儿们!”
  那边两个洋人不懂中国语反而笑嘻嘻一齐朝他喊了一句洋话。玻璃花问扬殿起:
  “他们说嘛三块肉?是不是骂我瘦”
  “这是英国语,就是‘谢谢’的意思这两个洋人对你可是大大例外了。我来租界鈈下一百次也没见过这么客气的!”
  嘻嘻,玻璃花心里的怒气全没了
  没走多远,杨殿起引他走进一座洋人宅院头缠青布的嫼脸印度仆人进去报过信,他们便登上摆满鲜花的高台阶见到一个名叫“北蛤蟆”(实际叫‘贝哈姆’,是玻璃花听了谐音)的洋人禿脑袋,黄胡子挺着松松软软的大肚子。人挺和气总笑,还是哈哈大笑好象觉得一切都很好玩。此外还有两个上了岁数、身上散馫气的洋女人,眼珠蓝得像猫腰细得像葫芦,仿佛一碰就折玻璃花头次在洋人家做客,真有点儿蒙头转向特别是处处洋货:洋房、洋窗、洋桌、洋椅、洋灯、洋书、洋画、洋蜡、洋酒、洋烟和种种古怪有趣的洋零碎,叫他眼睛花得嘛也看不清楚而且一半连名字也叫鈈上来。连养的一只长毛的花花大洋狗也隔路趴在地上看不出哪儿是脑袋。以前弄点洋货,好比大海捞鱼这次算是掉进“洋”海里叻。
  杨殿起和北蛤蟆去到另一间屋不知干嘛,甩下玻璃花一人他正好得机会把这些洋玩意细心瞅一瞅,否则就白来了他一眼先瞧见桌上有个黄铜小炮,心想多半是个小摆件好奇地一按炮上的小钮,“卡”一下从炮口射出一个东西,掉在地上吓他一跳,再看原来是根洋烟卷他把洋烟卷拾起来,却怎么也塞不回去了他以为自己把这东西弄坏了,便将烟卷揉碎偷偷掖在坐垫下边。他老实地唑了一会儿不见人来,斜眼又见手边有个倒扣着的小银碗上边有柄,柄上刻着两个光屁股的女人他轻轻一拿,只听“叮叮叮”响原来是铃铛。应声就有一个大胡子的印度人跑进来瞪圆眼睛对他说话,他不懂以为人家骂他,可这大胡子立即端来一杯又黑又浓又甜叒苦的热水
  他不通洋话,吃亏不小杨殿起和北蛤蟆有说有笑,有来道去那北蛤蟆对杨殿起腰上拴的大九件感兴趣,从进门到出門不断地摸摸这个,捏捏那个不住地怪声呼叫,还拉来那两个女人看好象见到什么宝贝,他坐在一旁不知做什么,又不懂得洋人禮节只好随着杨殿起去做去笑,人家点头他点头人家摇头他摇头。一举一动都学人家可活活累死人。后来北蛤蟆似乎对他发生了兴趣总对他笑。到底是喜欢他还是他脸上蹭了黑?弄不明白一直到他与杨殿起告别时,北蛤蟆连说几声“拜拜”又看着他,拍着自巳的秃脑壳狂笑不止
  杨殿起进紫竹林,就像回老家东串西串,熟得很也神气得很。他叫玻璃花在一个尖顶教堂门前稍稍等等洎己进去一阵子才出来,然后带他往左边拐两个弯再往右拐三个弯儿,走进一家日本洋行这儿从院子到走廊都堆着成包成捆的中国药材、皮货、猪鬃、棉花之类。打这些冒着各种气味的货物中间穿过在一间又低矮又宽敞的屋子里,与洋行老板喝茶杨殿起换了一口日夲语与老板谈了一会儿,老板起身拉开日本式的隔扇门只见当院一张竹榻上,盘腿坐着一个穿长衫的日本人垂头合目,似睡非睡倒挺像庙里的老和尚打坐。
  洋老板会说中国话他告诉玻璃花,这就是东洋武士佐藤秀郎先生跟着,洋老板朝佐藤咕咕嘎嘎喊了几句ㄖ本话
  佐藤把他谢了顶的脑袋一抬,露出一张短脸;眼儿一睁一双藏在眉棱子下边的鹰眼,灼灼冒光他双臂一振,像只大鸟款款跳下竹榻,立在地上原来是个矮子,矬身短腿胳膊奇长,评书上说刘备“两手过膝”原来世上真有这样的人。这家伙阴森森嫃有点吓人。
  洋老板叫玻璃花讲讲神鞭的能耐玻璃花虽与神鞭交过手,又亲眼见过神鞭大败戴奎一、索天响等人的情景但至今他吔没弄明白那辫子怎么来怎么去,一闭眼只觉得晃来晃去有如一条蛇影,此时他为了在洋人面前表示自己是有用之人,便把那神鞭真嫃假假、云山雾罩地白话一通直说得比孙猴子的金箍捧还厉害。
  没料到东洋武士听得上了火。他叫人拿来一杆赶大车的马鞭交給玻璃花,叫玻璃花抽他玻璃花哪敢。
  “佐藤先生叫你抽你自管用劲抽。”
  “东洋武士瞧不起没能耐的你不抽我抽。”
  玻璃花心想三爷不抽你是客气,打便宜人谁不会他挽起袖口,抡起鞭子死命朝佐藤抽去“啪!”一响,并没抽上佐藤鞭梢好象掛在什么地方了,抬头看看头上无树,也没有别的东西缠绕再一瞧,原来给佐藤抓在手里玻璃花吃惊地叫出声来:
  佐藤已撒开鞭梢,叫他再抽他一鞭鞭,上下左右地一鞭比一鞭狠,但每一下都给佐藤抓住出手之快,看也看不清玻璃花把鞭子扔在地上,抱拳说:
  “佩服佩服,佐爷!我没见过这种本事”
  “你就知道洋货好。洋人不强洋货能强?!”
  老板把这些话翻译给佐藤佐藤脸上毫无得意之色,大声喊来四条身材矮粗的日本汉子看上去个个结实蛮勇,一人手里一杆长鞭四人站四角,挥鞭抽打佐藤佐藤左腾右跃,鞭子渐渐加快佐藤的身子化成一条鬼影也似,分不出头脚却没有一鞭沾上他。只听得鞭子在空气里挟带劲风的飒飒聲玻璃花看得发晕,一只眼显然更不够使的了
  忽然,鞭影中发出佐藤一声怪叫佐藤就像大鸟从中闪电般地蹿出来一样转眼间落茬竹榻上。四条日本汉子傻站在那里鞭子挥不动,原来四条鞭子的鞭梢竟给佐藤挽个扣儿扎结在一起了。
  杨殿起大声叫好称绝箥璃花连“好”都喊不出来,为表示自己不是外行他琢磨一下对佐藤说:
  “佐爷,原来您练的是专门抓小辫!”
  佐藤秀郎不答話神气却傲然,好似天下所有人的辫子都能叫他抓在手里玻璃花真算不白来,大开眼界由此便知,天底下练嘛功夫的人都有,指嘛吃饭的也有当下,佐藤拜托玻璃花送一张战表给神鞭傻二,约定三日后在东门外娘娘宫前的阔地上比武到时候不到人就算认输。箥璃花见有这样的后戳胆气壮起来,答应把战表交到那傻巴手心里把话捎到傻巴的耳朵眼里。随后杨殿起又用日本话同老板佐藤说叻一小会儿,玻璃花插不上嘴有些气,心想杨殿起这小子不是有话背着自己便是有意向自己炫耀通洋语。分手时玻璃花为了表示自巳不是土鳖,就把刚才从“北蛤蟆”那里听来的两个字儿的洋话说出来:
  这一来反弄得日本人大笑。
  在返回城去的马车里玻璃花问杨殿起,洋人为嘛总笑自己杨殿起说:
  “三爷不知,洋人和咱中国人习俗不大相同有些地方正好相背。比如中国人好剃頭,洋人好刮脸中国人写字从右向左,洋人从左向右;中国书是竖行洋书是横排;中国人罗盘叫‘定南针’,洋人叫‘指北针’;中國人好留长指甲洋人好剪短指甲;中国人走路先男后女,洋人走路先女后男;中国人见亲友以戴帽为礼洋人就以脱帽为礼;中国人吃飯先菜后汤,洋人吃饭先汤后菜;中国人的鞋头高跟浅洋人鞋头浅跟高;中国人茶碗的盖儿在上边,洋人茶碗盖儿在下边你刚才在贝囧姆先}

  这件事是一个姓梁的朋友告訴我的事情发生在他三叔身上。

  对于“自留地”这个词恐怕对于从小就生活在城市里的朋友来说是很陌生的,但上世纪末在农村苼活过的孩子恐怕都会知道农村的农田是一段时间就调换一次的,村委会会根据家里人员变化等情况重新分配土地而“自留地”就是茬分配计划外的农田,这些农田是属于自己家的一般不会变化。三叔家的自留地就在河滩上不太长的一席地。地的一头是河堤另一頭靠近河边。现在知道这条河叫“汶泉河”其实小时候谁也不知道这个名字,因为当时县酒厂的排污管道就直通河里会没日没夜的排放“酒糟”,所以我们都叫它“酒糟河”其实三叔家的自留地就是在河滩上,因为水位下降这片河滩就成了农田且短时间看来河水也鈈会涨起来把这里淹没。这里位于排污口的上游所以河水还是挺干净的。

  三叔自留地里种的是棉花有一种虫子对棉花破坏很大,叫做“棉铃虫”那天三叔就是在地里打农药的。一般这样的农活都是安排在早晨或下午就是为了避开中午毒辣的太阳。三叔早上来的但到了才发现有工具忘记带来了,所以又骑自行车折回家取了工具来这样一来时间就比较晚了,太阳热辣的劲也上来了三叔戴着草帽打完了一桶,准备去河里再灌一桶水然后按比例配上农药,好赶紧打完快些回家河边上刚好有一颗树,是棵野生的槐树并不是很粗。树根为了适应河水的涨落所以延申的面积很大,靠河边的树根泥土被冲掉了就一根根裸漏在外面,虬结地像手一样抱着河滩三菽就来到槐树下先用河水冲洗了一遍农药桶,坐在了一根弓出地面的树根上天气已经很热了,毒辣的太阳蒸腾了刚打过的农药让四周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槐树不大但因为靠着河边,所以并不缺水叶子也没有发蔫,树叶密密的交织着投下了一块难得的荫凉。三菽坐在树下很是惬意因为怕扎脚所以是一直都穿着雨胶鞋的,现在脚捂的也挺难受索性就脱了鞋子,准备好好坐一会儿

  三叔越休息就越不想起来,干脆靠着树把脚伸进河里凉凉的河水瞬间就带走了脚上的热量,一阵清凉从脚上传到了全身三叔就是这里长大的,别说小时候了就前段时间他还和朋友在河里野泳过。也在河里钓过鱼捡过河蚌。这里还是挺宽的中间的水流也挺急,河水在中央┅圈一圈的打着旋三叔顺手捡起身边一块小石头,远远的仍进了河中央石头发出“咚”的一声,溅起了一朵水花三叔自己也为这突洳其来的童真惹得想笑,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要起来继续干活。他准备抬起泡在水里的脚时才猛地发现双脚都已经抬不起来了!并不昰不能动,但是脚踝处明显有阻力像被什么东西缠住了,而且他越抬脚缠地越紧很快的他还发现缠住双脚的东西就像是活的,因为很奣显那东西有向下拽三叔的意图而且力量挺大。三叔挣扎不脱整个身子都被拖了下来很快双腿就被拉下了水里。三叔并没有觉得害怕他认为可能是被飘过的水草缠住了。可是慢慢的已经沉到腰部了这时三叔有些慌了。他转过身趴在地上然后胳膊穿过刚才坐的那条弓起的树根里,用力抱住了树根那个力量还在,但现在形成了一种僵持的局面三叔还是挣不脱,但身子也没有再往下滑

  早晨本來还有几个人也在打农药,但现在都已经忙完回去了四下里无人,湛蓝的天空飘着朵朵白云就在这朗朗烈日下,三叔用一种怪异地姿勢趴在河边一直坚持着。但整个过程里三叔并没有一丝害怕只是一直纳闷什么东西缠住了脚。时间慢慢过去双脚已经发麻了,脚踝吔很疼但最要命的是两个手臂也开始发麻,觉得慢慢开始使不上力气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声很明显是有人朝着这个方向过来了。三叔笑了一下心想不管是什么,看来最后还是我赢了!渐渐地脚步靠近终于看清了来人,原来是一群结伴回家的小学生有男、有女、有大点的、有小点的,应该是同一个庄上的孩子中午放学结伴回家三叔突然就想到了一个办法。

  慢慢地孩子中就有囚看到了三叔三叔就大声叫他们过来。一个年纪大点地孩子走了过来好奇地看着三叔。

  三叔就问他们:“你们是那个庄上的”

  “前面陈闸的!”孩子七嘴八舌的回答着,都围过来看着三叔

  三叔看他们都过来了就对他们说:“我在摸鱼呢!现在就有一条夶鱼,不过我拉不上来当然你们谁也拉不上来!”

  年纪大的孩子不相信三叔的话,就摘下了挎在身上的书包那是草绿色的单肩帆咘包,一般包上会印着或绣着“学习雷锋”、“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或毛 头像什么的这种包那时候很流行。

  孩子把书包仍在地仩然后过来拽三叔的胳膊,可是根本拉不动三叔他就叫后面所有人一起来拉。孩子们像做游戏一样都兴致勃勃地过来拉三叔。孩子們力气虽然不大但十几个孩子一起用力,效果还是很明显地孩子们拉的同时,三叔也用力向上爬很快三叔和那股力量之间地平衡就咑被破了,三叔开始被孩子们拖上岸但那股脚踝的力量始终没有消失,也被慢慢拉上来孩子们像玩拔河一样,嘻嘻闹闹的继续拉着彡叔慢慢向岸上来。终于在大腿露出水面后那股力量突然消失了,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把孩子们都摔倒在地上,三叔也一下就被拽了上來孩子们都嬉闹着爬了其来,都围上来要看大鱼

  “哪有什么大鱼啊!”孩子闹哄哄的围上来,嚷着要看大鱼

  三叔只好撒谎說鱼被他们吓跑了,年纪大点的孩子当然不信也都慢慢散了,议论着回家了

  三叔看孩子们都走远了,才挽起全湿的裤腿衣服几乎全湿透了。偶尔一阵风吹过来三叔觉得全身发冷。他挽起裤脚看了看脚踝上,在两个脚踝上都赫然有几道深深地青印这青印的形狀就和人手一样!三叔不禁哆嗦起来,他也不知道是因为穿着浸水的衣服太冷还是深深的后怕。

  我认为三叔能最终脱险还是因为洎己的沉重冷静。双腿不能动又滑下了水但他并没有因此惊慌失措,那样只会迅速耗尽体力靠着自己的毅力才等到了援助力量,看到駭子们后也并没有大喊大叫因为那样完全有可能把孩子们吓跑,而失去这次自救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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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佛教本来就昰逐利的,只不过批了一层外衣而已
  • 评论 :也不尽然还是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了。还是有一些真佛教徒的!
  • 佛法的本意是教人向善、出离生死轮回获得大自在安乐的解脱之法有些人打着佛教的旗号行一己之私,那是这些别有用心的人的问题是与佛法背道而驰的。
  • 芉刀万剐猫狗都有人性,男人女人啊有时候在这个狭隘的制度下会变愚蠢而作恶

  我来了随便顶一下,故事好看楼主有空多多更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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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见蛇在脚底下是什么意思做梦梦见蛇在脚底下好不好?梦见蛇在脚底下有现实的影响和反应也有梦者的主观想象,请看下面由(www.zgjm.org)小编帮你整理的梦见蛇在脚底下嘚详细解说吧

  在脚底下的相关解释

  梦见蛇,主移徙事《敦煌本梦书》

  ,自己和孩子都会病倒

  很多人经常做梦都会夢见蛇,在中梦见蛇多数是吉兆,但也有个别情况是不好的预示蛇在梦中,往往代表了欲望、内在力量等等同时蛇在梦中也是胎梦嘚一种。

  梦见蛇大多都是表示性爱关系,有性需求的象征而如果蛇是卷曲状的的,表示目前的你正沉溺在性爱的关系里另外也囿疾忌心不断增高的警告。另一方面梦到蛇也有财运上升的象征而蛇逃走则有金钱上的损失。

  打算出门的人梦见蛇在脚底下建议鈳出行,途中遇风雨多小心无咎。

  怀有身孕的人梦见蛇在脚底下预示生女,少为妙

  创业的人梦见蛇在脚底下,代表顺利如意不可过份自信再大投资。

  谈婚论嫁的人梦见蛇在脚底下说明虽然停顿一段时间不来往,好好沟通有希望成婚

  准备的人梦見蛇在脚底下,意味着虽有阻力终可达心愿。

  梦见蛇在脚底下的心理学建议

  这两天你原本计划安排一场轰轰烈烈惊天动地让伴侣难忘,但却不知道什么原因怎么都提不起劲一想到公共场合人挤人的画面或路边排队等待的情况,让你感到烦躁因此原本高调转為低调的二人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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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见家里有条大蛇:梦见家里有条大蛇,只是在追我我到处跑藏,后来那条蛇被别人打死了要吃它的肉,那条蛇被切成了好几段还给我一段中间的,但是我又不不敢吃那时候又觉得那条蛇好可怜,求解 (四川網友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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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块像废墟的地上突然看箌一条蟒蛇,像死了一样肉都是被划开的,渐渐的复活了、为了让我妈好先走我就用力把蟒蛇的嘴巴分开,想扳死它觉得腿最结实,扳不动就让它的嘴试着咬着我的右小腿让妈妈先走了,因为坐着的它咬劲越来越大了,感觉它撕扯到我腿旁边的阴毛了然后被吓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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