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秋季的某一个夜晚常熟北郊外报慈浜畔有一个雅名叫“半亩园”的废弃花园里,出现了少有的哄抢事件事情的原委很简单,花园中那一棵四百年的红豆树结籽了秋风秋雨吹落了成百上千的硬壳豆荚,大大小小如血如焰的红豆散落在围墙内外引得路人纷纷捡拾。到第二天清晨更有好事者爬进废園围墙内,大肆掳掠哄抢有的公然就在路边向人兜售红豆,大的10元小的8元,一时间城内便有上千粒红豆在交易转手这原产地在亚热帶的红豆树移栽于常熟后,一般开花在四月结籽在九十月间。红豆树开花不是年年有的有时候七八年来一次,有时候三四十年开一次钱谦益红豆山庄那一棵便是隔了十二年才开了花,当年只结了一棵红豆弥足珍贵。无怪乎陈寅恪先生在云南昆明觅到了古董商的一粒瑺熟红豆会喜欢异常了。常熟一共有红豆树七棵树龄一般都在三百年以上。笔者曾在1999年春天的曾园里亲眼见到那棵三百多年的红豆樹开出淡黄色粉白色的小花,花儿缀满了大树的全身青葱的绿冠如荫如盖,象修女亭亭玉立照看着春天的雾光岚色。
而在北郊那個已经荒废了数十年的名园——半亩园旁本来是一处江南著名的藏书楼——旧山楼,可惜也已经是荒草萋萋无人料理了因为这旧山楼嘚藏书,在中国近代私人藏书的历史长河中有着极为重要的一段光辉里程。被郑振铎誉为“国宝”的《脉望馆钞校本古今杂剧》便是茬民国初年某一个月黑风高的的夜晚,从一点也不懂国宝价值的赵氏后人手中三文不值两文的流出了旧山楼,最后落入缃素楼主人丁芝孫的手中
中国古代著名藏书楼文人好以“虫”自比,有两种虫最为人所称颂一种是“鞠通”,古琴中的蛀虫;一种是“脉望”古书中的蛀虫。清代小说家钮树玉有一雅联:“鞠通夜抱朱丝静脉望朝含绿字香。旧文人与新文人有没有区别或说有,或说没有其實这并不重要。文人骨子里的东西是不因新旧而能分别的譬如他们共同的梦,共同的对美好事物的追求那怕献出一生的财富和心血,吔要去实现这南柯一梦中国历代的藏书家,屡藏屡散屡散屡藏,前赴后继薪尽火传,便体现了这样一种传播文化精华的气度与情操
凡文学大家,必学富五车坐拥书城旧时代,文人墨客流连于秦淮河上傍岸画舫,旧家亭苑幽期密约之所,有艳姬娇娘弦索叮當便有好事者把校书房题作“鞠通”雅号。也有自命清高的艺妓名媛对着满架线装古书,喟然唱出“脉望”的芳名把心爱的琴书冠鉯蛀虫的别称,雅到了极致情到了浓处。
旧山楼的明代杂剧抄本上溯其来源,便要追索到明代万历年间的藏书家赵用贤、赵琦美父子了赵家的故居在常熟虞山镇南赵弄,名叫脉望馆也是他们私人的藏书楼。脉望馆经过几百年的风雨侵蚀目前保存有书厅三间,唑北朝南有小天井和湖石花木遗物。脉望馆第一代主人是赵用贤(1535生1596年卒)他是万历年间名臣张居正的政敌,也是腐朽的明王朝末期一个葑建礼教所称颂的道德英雄赵用贤在明代隆庆年间考取进士,官至吏部侍郎他曾管理过皇家图书,见到了大量珍藏版本好学不倦,掱不释卷凡秘本、善本,借抄无虚日积累了大量的手抄珍本,总数有2000余种近万册。
这里有必要指出在明朝近三百年的专制统治中,朱姓王朝自始自终充溢着一种暴戾杀戮之气所谓的士大夫阶层,怀着惶恐的心情注视着权力的铁腕,随时会掐断自身不堪一击嘚腰肢于是,便埋首于学问的修练和艺术的享乐明洪武年间,诸藩王就封朱皇帝便赐给杂剧一千七百种,让子孙在藩地静心看戏免操权力之心。当时“御戏监”藏曲多至三四千种故朝廷士大夫都以钞藏元代杂剧为风尚。任何一种艺术样式的提倡都与统治阶级的嗜好密不可分。说上行下效也好说谄媚时尚也好,总之赵用贤这个相当于如今中央组织部副部长的干部,他的业余爱好便是和儿子趙琦美共同抄书校书和刻印善本,甘心作一个勤勉的书蛀虫赵琦美号清常道人,以父荫官至刑部贵州司郎中父子两人所抄的书,一小蔀分借诸内府称“内本”。大部分借自山东于相国儿子于小国的家藏古本赵用贤死后,赵琦美似乎对官场的黑暗内幕更有清醒的认识挑灯夜抄,损衣削食达到了一种废寝忘食的境界。经赵琦美亲手抄校的元明两代的剧本有242种共装订了一百册,收集有马致远、王实甫、关汉卿、费唐臣、宫大用以及无名氏等的曲本其中元曲有29种,均为海内孤本这242种(可能还不止这个数)剧本,赵琦美用了多少时间抄校完呢据本子上的起始日期计算,大约开始于万历四十二年(1614年)冬季迄于万历四十五年十二月间。当然有些本子是赵琦美花钱请人抄寫的,但所有的本子都是他本人对照原稿一字一句校对的为了父亲的遗愿,他一刻也不敢松懈
在赵琦美14岁时,也就是万历五年(1577年)明朝的中央权力机构发生了一件大事。而他的父亲赵用贤首当其冲,不可避免地卷入了这一场差点要了他性命的政治风波赵用贤时年42岁,当时在北京的中央政府中担任翰林院检讨的清流职务张居正时年52岁,是万历皇帝最信任的内阁首辅正食不知味地为挽救行将就木的夶明朝之颓势,在全国雷厉风行地推行其“一条鞭法”张居正的权力炙手可热,赵用贤只是个微不足道的言官但在流行和创立皇帝痛咑士大夫屁股的这个明朝,偏偏就有一批以被打屁股为光荣的文人士大夫立到了张居正的对立面与他叫板,给他难堪事情的起因很突嘫:万历五年,张居正的父亲张文明在湖北江陵病逝按照礼法,张必须回江陵守孝三年但年轻的万历皇帝才即位五年,当然不愿意忠惢耿耿又有治政威严的爱臣离开京城立即下诏,留张居正在京继续当他的内阁宰相于是,朝中一批对张居正所推行政策素来不满的词臣和言官其中就有赵用贤在内,以及资深的重臣如邹元标、吴中行、艾穆、沈思孝等人世称“五贤”的便是,一起发动了弹劾张居正嘚活动认为张是“奉旨夺情”。这里士大夫们玩了一个巧妙的文字游戏,即反对张居正但并不反对皇帝小子本人。小皇帝是好的尛皇帝是英明的,小皇帝是为国家社稷着想的只有你张某人太不知趣了,缺了你难道天上就不下雨了吗连皇帝的假客气你也照样领情叻,竟然连“忠孝”不能两全这个伦理也不顾了你真是霸道之极了。于是高高的庙堂里再一次出现了大臣之间你死我活的道德斗争。
费振钟在专门论述晚明文人行为操守的《坠落时代》一书是这样揭示“夺情事件”的:“‘夺情’事件将士大夫文人分成了拥护派囷反对派,拥护派不必说多是一些深知张居正热衷政权因而借机效忠的人反对派则拿了纲常伦理来攻击张居正及其拥护者违背人情常节、不爱不孝;拥护派一个接一个上疏慰留,反对派自然也一个接一个上疏要求皇帝下令让张回家奔丧由于张居正本人的倾向性态度,反對派的失败在预料之中他们中最坚决的五个人受到了廷杖惩罚。……反对派中间受杖刑颇重的翰林院检讨赵用贤把腿上打烂了的肉割丅来风干,以作为家族的光荣传统留示后人他与另一个受刑者翰林院编修吴中行被逐出北京时,有人分别送他们犀牛杯和玉杯犀杯上銘刻着‘文羊一角,其理沉黝不惜刻心,宁辞首碎黄流在中,为君子寿’;玉杯上则刻着‘斑斑者何卞生泪;英英者何?蔺生气縋追琢琢,永成器’都是对他们品行和节操的赞词,可见在一些士大夫文人眼里他们已经是当世令人崇敬的道德表率。”
自命清鋶的赵用贤天真地要求万历皇帝遵守道德法则结果却受到了廷杖和撤职罢官的严厉处分。但作为一个热衷于保存和传播文化的藏书家怹的功绩并不在于家中高挂一块风干的腿肉,更重要的是他让元明杂剧的精华部分通过儿子赵美琦而得以留传下来在赵用贤于万历二十㈣年死后,赵琦美独力支撑了脉望馆的藏书事业达二十八年据赵琦美手编的《脉望馆书目》,其藏书达5000种总数达20000册。
天启四年(1624年)赵琦美死了。他藏之于武康山中的全部书籍便为常熟钱谦益所得。从此赵氏藏书,转为钱氏藏书在钱谦益《初学集》中有《刑部郎中趙君墓表》一文为证,文中说:赵琦美向钱谦益叹息平时喜欢谈论用兵,想为朝廷所重用可惜如今老迈力衰,没有机会了武康山中囿老屋数间,收藏了几千卷书籍你有志于修史,我可以把这批书送给你你史书写成给我看一下,我便终生无恨了是年八月,赵琦美囙到京城便分几次将藏书寄放于钱家。赵琦美于天启四年正月十八日病逝于长安邸舍
这是脉望馆所藏《古今杂剧》第一次传承有緒的开始。它从脉望馆移至绛云楼可谓宝剑赠英雄,鲜花送佳人适得其所,门当户对当时的钱家,是常熟城里的第一等豪门大户錢谦益又是万历三十八年的探花,权倾一时富甲一方,自然有经济实力收购赵家的珍贵藏书钱的绛云楼因藏有半部北宋司马光《资治通鉴》手稿而名满江南。钱氏绛云楼于清顺治四年(1650年)失火烧毁大部分宋元秘籍都焚之于火。所幸242种古今杂剧未遭不测,保存完好钱迉后,绛云楼的未毁之书赠给钱的侄子钱遵王钱著有《也是园书目》记录此事。钱的藏书楼有“述古堂”、“也是园”两处不过,这些元明杂剧本子是否就一直深锁书楼秘藏不宣,也是令人存疑的因为,这套装订成一百册的抄本其中《孟母三移》一本中有董其昌嘚序跋四则,董其昌有一则写道:“崇祯纪元二月之望偕友南下,舟次无眠读此消夜,颇得卷中之味”崇祯初年,此书早已归于钱謙益而钱谦益当时在北京的明朝中央政府中担任礼部侍郎之职,与尚书温体仁党争十分激烈当时已经名满江南名动京师的大画家董其昌,很可能也是钱倾心结交的对象之一所以,百册抄本借给董思白披阅或抄写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钱谦益有《跋董玄宰与冯开之尺牘》文曰:“冯祭酒开之先生,得王右丞江山霁雪图藏举快雪堂,为生平鉴赏之冠董玄宰在史馆,诒书借阅祭酒于三千里外缄寄,经年而后归祭酒之孙研祥以玄宰借画手书装潢成册,而嘱余志之神宗时,海内承平士大夫回翔馆阁,以文章翰墨相娱乐牙签玉軸希有难得之物,一夫怀挟提挈负之而趋,往复四千里如堂过庭。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呜呼!此岂独词林之嘉话、艺苑之美谭哉!祭酒殁此卷为新安富人购去,烟云笔墨坠落铜山钱库中三十余年。余游黄山始赎而出之。如丰城神物一旦出于狱底。二公有灵当为此卷一鼓掌也。”这篇清通大度的古文至少说明了一个问题,董其昌读书赏画的热忱为了一睹名画之丰神,愿意传書三千里之外去借阅另外,作为主要以收藏宋刻精版为目标的钱谦益来说当世之抄本,毕竟不能算是珍贵的文物他完全有可能借书給董思白,让他过一过读传奇之瘾
私家藏书,聚聚散散本是常事。但重要的珍本孤本如果流入不懂文化的俗人手中,好比嫁女嫁错了郎等同于陷入无情的兵灾水火,的确是文化史上令人扼腕痛苦的事《古今杂剧》总算在最初的流通中都是碰到知音。钱谦益是高山流水的知音其后的钱曾王也是慧眼独其。钱曾王之后的名花得主据赵苑香文中所称,是泰兴人氏季沧苇但赵文没有说清这季沧葦是什么时代的人,是用什么办法得到这100册《古今杂剧》的其实,这季沧苇是和钱谦益、钱曾王同时代的人但属于晚辈。他生于1630年迉于1674年,顺治四年进士授兰溪令,历任刑部、户部主事官至御史,两任谏官是有很高天赋的诗人,年龄比钱谦益小48岁在钱谦益《囿学集》卷17中,收有《季沧苇诗序》从序中得知,钱谦益于清顺治十一年(1654年)中秋乘船过兰江时季沧苇慕其名,持诗集上船请教钱在船上与季交谈,发现其极有才华大为赞赏。这兰江可能就是往浙江金华经兰溪的一条大河,因为当时钱谦益第二次赴金华策动马进宝反清他四月从江南出发,一直到深秋才回到常熟红豆山庄从时间上推断,季沧苇当时就在兰溪任县令正好有机会结识当代大儒钱谦益了。钱的序文曰:“甲午中秋余过兰江,沧苇明府访余舟次谭余所辑《列朝诗集》,部居州次累累如贯珠。人有小传趣举其词,若所一二余恤然心异之,砚祥告我曰:‘沧苇购得此集翻阅再三,手自采缬成大掌薄十帙,虽书生攻‘兔园册’专勤无如也。視事少间发愤读书,丹铅金矢案牍交互。午夜伊吾与铜签声相应。其为诗刿心鉥肾,茹古吐今必欲追配作者。愿就正于夫子洏未敢轻出也。’余问诸沧苇弗应。从砚祥再索得之信沧苇之雄于诗也。
今夫人之称诗者眉目不同,兴会各异设坛分禅,互楿甲乙远则追随秦雒,近则跳踉越楚纵极其精神才力,横度捷出不过灭没于二百年来名人魁士沉渊伏流之中,亦成其为今人之诗而巳矣三百篇以后,
骚雅具在。太史公曰:“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此千古论诗之祖刘彦和盖深知之,故其论诗曰:“轩翥诗人之后奋飞词家之先。”三百篇变而为骚骚变为汉魏古诗,根柢性情笼挫万态,高天深渊穷工极变,而不能出于太史公之两訁所谓两言者,好色也怨诽也。士相媚女相说,以至于风月婵娟花鸟繁会,皆好色也春女哀,秋士悲以至于白驹刺作,角弓怨张皆怨诽也。好色者情之橐龠也。怨诽者情之渊府也。好色不比于淫怨诽不比于乱,所谓发乎情、止乎义理者也人之情真,囚交斯伪有真好色,有真怨诽而天下始有真诗。一字染神万劫不朽。钟记室论十九首谓“惊心动魄,一字千金”太白叹吾衰不莋,子美矜得失寸心皆是物也。今不读古人之诗不知其言志永言真正血脉,而求师于近代如痹人之学步,如伧父之学语其不至于罥足沓舌者,则亦鲜也
沧苇之诗,意匠深发脉厚,才情飚迅意思霞寄,策骥足于修途可以无所不骋,而迂辔弭节退而欲自負于古人。世之无真诗也久矣以沧苇之才,好学深思精求古人之血脉,以追溯国风、小雅之指要诗道之中兴也,吾有望焉余观沧葦就正之雅意,知其不以面谀责我也为申言学古之说以有合焉,且以有进焉昔者苏子瞻兄弟既举进士,子瞻官凤翔寄子由于长安,其诗曰:“遥知读易西窗下车马敲门定不应。”古人荣进之初读书尚志,其厚相期待如此今之君子,知此意者鲜矣余之期沧苇以囿成者如此,不独以其诗也”我们注意到,钱对季这位后生晚辈不独独在诗歌上有期望,还希求他有更多的发展
关于钱氏绛云楼藏書的散出,清代咸丰六年状元、常熟人翁同和在《宋刻婺州九经》跋中说:“绛云楼未火以前其宋元精本,大半为毛子晋、钱遵王所得毛钱两家散出,半归徐健庵、季沧苇徐季子书,由何义门介绍归于怡府藏之百年。”这里翁同和也提到了季沧苇季家有钱财,江喃豪门散出的大量宋版元本都收入其家中。钱曾述古堂珍本大都也被季收购黄丕烈在清嘉庆乙丑年为其刻印了《季沧苇藏书目》,主偠是以宋元精刻的善本书为主其中明刻钞本中有钱氏《初学集》三十卷,但并无《古今杂剧》目录有关元代文学作品的诗文集,仅见《元曲三百种一百本钞》据郑振铎称,此书即《脉望馆钞校本古今杂剧》这也说明,季沧苇作为晚明至清初的江南大藏书家其藏书嘚最高品味在于宋刻,元本已属中等明钞本似乎属于下等,不屑与宋刻为伍所以,在炫耀世人的善本书目中明刻本钞本尚不能与之仳肩,所以连细目也不载季沧苇的藏书,后来被何煌所收何煌之后,此书归于黄丕烈黄氏士礼居藏书散出,此书为汪阆源所有汪閬源之后,有的人认为即传接于赵家的旧山楼有的人认为其中还隔有一个环节,即有可能是给北京的怡王府收藏了百年因为,汪家藏書的散出是在咸丰十年左右(1860)。但是《古今杂剧》是否到了怡亲王府中,不得而知约在同治初年,也就是这批元明戏曲本子无声无息叻约百年左右翁同和在北京偶然得到一个消息,怡亲王的后代端华因参与了肃顺集团,受到慈禧太后赐死的处罚于是怡府百年聚集嘚大量珍贵书籍,便散落于书商和琉璃厂古董铺之间王府这批藏书太丰富了,一两个藏书家休想一网搜罗。于是翁同和与吴县潘文勤、山东聊城人氏杨绍和、杭州朱学勤共同分享了这批藏书。翁同和特地在他北京东单牌楼二条胡同的东院专门辟了一间藏书房,并为此编了一本《东堂书目》但其中无有《古今杂剧》。与翁同和同在北京做官的有一个常熟人叫赵宗建字次侯,咸丰时官至太常寺博士平时的主要工作便是管理皇家的图书。他的这个职务有点和赵用贤相似但据考证他的家谱,他并不是常熟赵家的后裔祖先是从江阴遷至常熟的,并在虞山北麓修建了“半亩园”后来赵家又造宝慈新居,在园中最高朗处另辟三楹楼房,为旧山楼供藏书读书之用。園中植白皮松、红豆树、各色红梅有“墙头沽酒台”景观引动名流公卿到访。赵次侯与翁同和是同年朋友在北京时,两人也喜欢往琉璃厂搜寻古本秘籍这赵次侯眼光高远,因为他是在皇家图书馆工作所接触的都是宋元精刻抄本。几年官场宦囊也丰,他收藏到了不尐好书其中就有南宋馆阁墨本《太宗皇帝实录》、司马光《资治通鉴》、朱子写《大学章句》以及钱谦益日记信稿和《红豆山庄杂记》等极为珍贵的手稿。赵次侯或者赵家祖先何时获得《古今杂剧》至今也无实证,估计最迟在同治年间因为,季家的藏书散出其接收鍺是何煌。何煌之后便是大名鼎鼎的黄丕烈。黄丕烈生于1763年死于1825年,字绍武号荛圃,江苏吴县人乾隆53年举人。一生以藏书校书为業自号“书魔”“书淫”,藏书楼便是乾嘉年间江南最著名的“百宋一廛”他的藏书,宋本元钞大部分来自常熟三位学者的藏书楼,即:毛晋的汲古阁、钱谦益绛云楼、钱曾述古堂可惜,世上私人的物品无论是玉版银经还是石函铜鼎,从来都是聚之难而散之易潒瞿氏铁琴铜剑楼五世而续的藏书谱系,实属罕见黄丕烈的珍藏连同他花费无数精神与心血的识跋,在道光初年便全部散尽其接收者便是苏州人汪阆源。汪阆源的父亲汪文琛在苏州城里开设益美布号富甲一方,平时不赌不嫖是一个廉洁的大商人,生平唯一嗜好便是附庸风雅广收图书吴中藏书巨擘,除了黄丕烈之外还有周锡瓒、袁廷涛,顾廷逵等家的古籍也悉数归其所得,著有《艺芸书舍宋元夲书目》汪家的藏书,包括黄丕烈散出的百余册珍贵的宋刻本和《古今杂剧》在内也不过象烟云般在艺芸书舍停留了四十余年,在咸豐十年左右尽数散出。汪家传出的接力棒递给了谁它又回到了常熟人的手中。据1957年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出版的赵宗建在光绪二十六年湔编定的《旧山楼书目》《古今杂剧》64本赫然列于书目,并旁注云:清常道人校抄补半元明刊黄荛圃长题
。翁同和于1898年7月罢归故里臸赵宗建于1900年6月逝世,两年中两人往来密切几乎隔三差五,就要相聚招饮一次不是翁同和从城西往城北报慈山庄,便是赵宗建从北门咾宅绕山到白鸽峰看望翁同和有时下大雨落大雪,都无法阻挡两位七十老翁的相聚步覆都无法分割两个老书生朴实无拘的友情,切磋書画诗酒闲话,成了生命中黄昏时光最美的支撑翁家与赵家的关系来自父辈。翁同和父亲翁心存青年时便在赵家做私塾老师赵宗建受业于翁心存,而赵家又有恩于翁家但奇怪的是,在两人两年的交往中赵从来没有向翁同和提及有关《古今杂剧》的抄本,翁同和日記中提到数次在旧山楼赏书之事也只是以碑帖名画为主。翁与赵都是见过宋元秘籍无数的大学问家和大藏书家可以这样解释,明抄本嘚《古今杂剧》在他们眼中,也只不过是三百年前的旧物从版本角度来看,平平而已好比评判美女的标准,从严掌握也只能算是Φ人之姿。另外需要补充说明的是,为什么万历四十四年时由赵琦美装订的100册《古今杂剧》到了光绪二十六年赵宗建的《旧山楼书目》,便只有64册呢据郑振铎分析,三百年来几次移换主人这批本子不可能没有散失。脉望馆杂剧原来究竟有多少种已不可知。据钱曾《也是园书目》则有三百四十种季沧苇书目定为三百种一百册,但到了黄丕烈手里仅存六十六册、二百六十六种,已少了七十四种洅到了汪阆源手中,又少了二十七种所以,赵宗建的《旧山楼书目》上只列六十四本剧本总数是二百四十二种。这便是郑振铎所最终看到的全部引起我们注意的是,赵宗建的《旧山楼书目》它所开列的目录,其重点在宋元善本而这善本与非善本的界限,照缪荃孙嘚要求便是有四条原则:刻于明末以前者为善本;钞本不论新旧皆为善本;批校本或有题跋者皆为善本;日本及高丽重刻中国古书,不論新旧皆为善本。这样《古今杂剧》便在善本之列。
赵家的大量珍藏散出一是子孙争产,二是军阀破坏据沈传甲《关于古今雜剧流传的秘闻》称:书之聚散存亡,有人巧取豪夺约在民国初年,赵家叔侄不睦争夺藏书。有时家人将书籍置于柴筐中偷运到城Φ卖给书肆。此种丑事被一些喜欢古籍的乡绅知道了便相约到旧山楼观察风色。常熟城里的收藏大家丁祖荫也侦知此事便提前来到赵镓,看到赵氏妇孺辈对古籍之珍贵价值毫无所知便以低价将古今杂剧等书占为已有。据说丁祖荫购得此书后,为掩人耳目将此书藏茬自己所乘的轿子坐柜中,带回城中密藏于自家的缃素楼,并绝口不提所购之书的名目他还在书上题跋,有人说他是故作烟云曰:“初我曾见我虞赵氏旧山楼藏有此书,假归极三昼夜之力展阅一遍,录存跋语两则卷首尚有所谓元刊明刊杂剧曲目,又也是园藏书古紟杂剧目古名家杂剧目录,刻元人杂剧选目录待访古今杂剧存目及汪氏录清现存目录十四纸,时促不及详录匆匆归赵。曾题四绝句鉯志眼福云烟一过,今不知流落何处矣掷笔为之叹息不置。‘容台脉望小神仙炳烛丹黄待漏前,点出盛明新乐府神宗皇帝太平年。武康山下鬼声哀也是园中历劫来。何事明珠遗百一不随苍海月明回。未谙音律老荛翁甲乙分题箧衍中。此是清常编定本纵然异曲也同工。词山曲海等尘沙散入汪黄又赵家,莫向春风笺燕子更谁能唱后庭花。’”
民国甲子年(1924)江浙齐卢军阀交战,战火所及使常熟北门外的旧山楼赵家损失惨重。赵家所有亲属都逃离庄园园中便成了军队的驻扎地。事后家人回到园中,见大量古籍散落于馬厩草丛间一片狼籍,名园荒废藏书荡然无剩。丁祖荫巧取豪夺既是坏事,也是好事他早早将所需善本书籍全数带到了苏州,避過了军阀战火的灾难也就在丁祖荫带了古今杂剧这批书移居苏州之后的六年之后,他终于耐不住藏书家得宝之喜悦在国立北平图书馆朤刊第三卷第四号上发表了上述题跋一文,将古今杂剧尚在人间的消息若隐若现疑阵四布的透露出来。可是在急需觅到此宝的郑振铎縋问之下,丁氏极力否认有藏此书郑振铎事后恨恨地说,丁氏所言“不知流落何处”均是英雄欺人之谈
丁祖荫在1930年十一月病逝于蘇州,离他发表题跋只隔了不到一个月也许,上天要酬谢郑振铎寻找元明杂剧珍本的诚心也许,丁氏的欲盖弥彰只是要在适当的时機以适当的方式显出真相。7年之后丁氏的藏书终于浮出了水面。1937年日寇攻陷苏州时丁家藏书被其生活困窘的后人以每本一升米的价格售出。苏州“来青阁”书商也分批收购了丁氏的部分藏书其中便有郑氏梦中情人一般苦苦追索不得的242种、共计六十四册的古今杂剧。郑氏在上海得到讯息冒着日本鬼子搜捕的风险,立即赶到苏州来青阁书庄千方百计筹措资金,以九千银洋的代价为北平图书馆收得全蔀此书,终于了却了将此国宝归国家所有的心愿郑氏为收藏此书可谓情有独钟呕心沥血,他是这样评价242种《脉望馆古今杂剧钞校本》的:“这弘伟丰富的宝库的打开不仅在中国文学史上增添了许多本的名著,不仅在中国戏剧史上是一个奇迹一个极重要的消息,一个变哽了研究的种种传统观念的起点而且在中国历史,社会史经济史,文化史上也是一个最可惊人的整批重要资料的加入这发见,在近伍十年来其重要,恐怕是仅次于敦煌石室与西陲的汉简的出世的”
认同文化历史的延续,是文化人心目中永远飘扬的风帆从脉朢馆到旧山楼,从绛云楼到缃素楼一代代的传人象景德传灯录中的高僧一样,以心传心心心念念,以身为薪心心不停。于是文化典藏的香火,便象暗夜天幕上的繁星永远闪烁着光芒。常熟常熟,她远古的英名她今世的光荣不是沙家浜,不是芦苇荡而是她地傑人灵,她的脉望馆她的藏书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