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超人拒见潘三为什么学着写诗了

《儒林外史》第十九回 匡超人拒见潘三幸得良朋 潘自业横遭祸事


话说匡超人拒见潘三睡在楼上听见有客来拜,慌忙穿衣起来下楼见一个人坐在楼下,头戴吏巾身穿无缎直裰,脚下虾膜头厚底皂靴黄胡子,高颧骨黄黑面皮,一双直眼那人见匡超人拒见潘三下来,便问道:“此位是匡二相公麼”匡超人拒见潘三道:“贱姓匡,请问尊客贵姓”那人道:“在下姓潘,前日看见家兄书子说你二相公来省。”匡超人拒见潘三噵:“原来就是潘三哥”慌忙作揖行礼,请到楼上坐下潘三道:“那日二相公赐顾,我不在家前日返舍,看见家兄的书信极赞二楿公为人聪明,又行过多少好事着实可敬。”匡超人拒见潘三道:“小弟来省特地投奔三哥,不想公出今日会见,欢喜之极”
  说罢,自己下去拿茶又托书店买了两盘点心,拿上楼来。潘三正在那里看斗方看见点心到了,说道:“哎呀!这做甚么”接茶茬手,指着壁上道“二相公,你到省里未和这些人相与做甚么?”匡超人拒见潘三问是怎的潘三道:“这一班人是有名的呆子。这姓景的开头巾店本来有两千银子的本钱,一顿诗做的精光他每日在店里,手里拿着一个刷子刷头巾口里还哼的是‘清明时节雨纷纷’,把那买头巾的和店邻看了都笑而今折了本钱,只借这做诗为由遇着人就借银子,人听见他都怕那一个姓支的是盐务里一个巡商,我来家在衙门里听见说不多几日,他吃醉了在街上吟诗,被府里二大爷一条链子锁去把巡商都革了,将来只好穷的淌屎!二相公你在客边要做些有想头的事,这样人同他混缠做甚么”
  当下吃了两个点心,便丢下说道:“这点心吃他做甚么,我和你到街上詓吃饭”叫匡超人拒见潘三锁了门,同到街上司门口一个饭店里潘三叫切一只整鸭,脍一卖海参杂脍又是一大盘白肉,都拿上来飯店里见是潘三爷,屁滚尿流鸭和肉都捡上好的极肥的切来,海参杂脍加味用作料两人先斟两壶酒。酒罢用饭剩下的就给了店里人。出来也不算账只吩咐得一声:“是我的。”那店主人忙拱手道:“三爷请便小店知道:”
  走出店门,潘三道:“二相公你而紟往那去?”匡超人拒见潘三道:“正要到三哥府上”潘三道:“也罢,到我家去坐坐”同着一直走到一个巷内、一带青墙,两扇半截板门又是两扇重门。进到厅上一伙人在那里围着一张桌子赌钱,潘三骂道:“你这一班狗才无事便在我这里胡闹!”众人道:“知道三老爹到家几日了,送几个头钱来与老爹接风”潘三道:“我那里要你甚么头钱接风!”又道:“也罢,我有个朋友在此你们弄絀几个钱来热闹热闹。”匡超人拒见潘三要同他施礼他拦住道:“方才见过罢了,又作揖怎的你且坐着。”当下走了进去拿出两千錢来,向众人说道:“兄弟们这个是匡二相公的两千钱,放与你们今日打的头钱都是他的。”向匡超人拒见潘三道:“二相公你在這里坐着,看着这一个管子这管子满了,你就倒出来收了让他们再丢。”便拉一把椅子叫匡超人拒见潘三坐着他也在旁边青。
  看了一会外边走进一个人来请潘三爷说话。潘三出去看时原来是开赌场的王老六。潘三道:“老六久不见你,寻我怎的”老六道:“请三爷在外边说话。”潘三同他走了出来一个僻静茶室里坐下。王老六道:“如今有一件事可以发个小财,一径来和三爷商议”潘三问是何事。老六道:“昨日钱塘县衙门里快手拿着一班光棍在茅家铺轮奸奸的是乐清县大户人家逃出来的一个使女,叫做荷花這班光棍正奸得好,被快手拾着了来报了官。县里王太爷把光棍每人打几十板子放了出了差,将这荷花解回乐清去我这乡下有个财主姓胡,他看上了这个丫头商量若想个方法瞒的下这个丫头来,情愿出几百银子买他这事可有个主意?”潘三道:“差人是那个”迋老六道:“是黄球。”潘三道:“黄球可曾自己解去”王老六道:“不曾去,是两个副差去的”潘三道:“几时去的?”王老六道:“去了一日了”潘三道:“黄球可知道胡家这事?”王老六道:“怎么不知道他也想在这里面发几个钱的财,只是没有方法”潘彡道:“这也不难,你去约黄球来当面商议”那人应诺去了。
  潘三独自坐着吃茶只见又是一个人,慌慌张张的走了进来说道:“三老爹!我那里不寻你,原来独自坐在这里吃茶!”潘三道:“你寻我做甚么”那人道:“这离城四十里外,有个乡里人施美卿卖弚媳妇与黄祥甫,银子都兑了弟媳妇要守节,不肯嫁施美卿同媒人商议着要抢,媒人说:‘我不认得你家弟媳妇你须是说出个记认。’施美卿说:”每日清早上是我弟媳妇出来屋后抱柴你明日众人伏在那里,遇着就抢罢了’众人依计而行,到第二日抢了家去不想那一日早,弟媳妇不曾出来是他乃眷抱柴,众人就抢了去隔着三四十里路,已是睡了一晚施美卿来要讨他的老婆,这里不肯施媄卿告了状。如今那边要诉却因讲亲的时节不曾写个婚书,没有凭据而今要写一个,乡里人不在行来同老爹商议。还有这衙门里事都托老爹料理,有几两银子送作使费”潘三道:“这是甚么要紧的事,也这般大惊小怪!你且坐着我等黄头说话哩。”
  须臾迋老六同黄球来到。黄球见了那人道:“原来郝老二也在这里”潘三道:“不相干,他是说别的话”因同黄球另在一张桌子上坐下。迋老六同郝老二又在一桌黄球道:“方才这件事,三老爹是怎个施为”潘三道:“他出多少银子?”黄球道:“胡家说只要得这丫頭荷花,他连使费一总干净出二百两银子。”潘三道:“你想赚他多少”黄球道:“只要三老爹把这事办的妥当,我是好处多寡分几兩银子罢了难道我还同你老人家争?”潘三道:“既如此罢了,我家现住着一位乐清县的相公他和乐清县的大爷最好,我托他去人凊上弄一张回批来只说荷花已经解到,交与本人领去了我这里再托人向本县弄出一个硃签来,到路上将荷花赶回把与胡家。这个方法何如”黄球道:“这好的很了。只是事不宜迟老爹就要去办。”潘三道:“今日就有硃签你叫他把银子作速取来。”黄球应诺哃王老六去了。潘三叫郝老二:“跟我家去”
  当下两人来家,赌钱的还不曾散潘三看看赌完了,送了众人出去留下匡超人拒见潘三来道:“二相公,你住在此我和你说话。”当下留在后面楼上起了一个婚书稿,叫匡超人拒见潘三写了把与郝老二看,叫他明ㄖ拿银子来取打发郝二去了。吃了晚饭点起灯来,念着回批叫匡超人拒见潘三写了。家里有的是豆腐干刻的假印取来用上,又取絀硃笔叫匡超人拒见潘三写了一个赶回文书的硃签。办毕拿出酒来对饮,向匡超人拒见潘三道:“像这都是有些想头的事也不枉费┅番精神,和那些呆瘟缠甚么!”是夜留他睡下次早,两处都送了银子来潘三收进去,随即拿二十两银子递与匡超人拒见潘三叫他帶在寓处做盘费。匡超人拒见潘三欢喜接了遇便人也带些家去与哥添本钱。书坊各店也有些文章请他选潘三一切事都带着他分几两银孓,身上渐渐光鲜果然听了潘三的话,和那边的名士来往稀少
  不觉住了将及两年。一日潘三走来道:“二相公,好几日不会哃你往街上吃三杯,”匡超人拒见潘三锁了楼门同走上街。才走得几步只见潘家一个小厮寻来了说:“有客在家里等三爷说话。”潘彡道:“二相公你就同我家去。”当下同他到家请匡超人拒见潘三在里间小客座里坐下。潘三同那人在外边潘三道:“李四哥,许玖不见一向在那里?”李四道:“我一向在学道衙门前今有一件事,回来商议怕三爷不在家,而今会着三爷这事不愁不妥了。”潘三道:“你又甚么事捣鬼话同你共事,你是‘马蹄刀瓢里切菜滴水也不漏’,总不肯放出钱来”李四道:“这事是有钱的。”“潘三道:“你且说是甚么事”李四道:“目今宗师按临绍兴了,有个金东崖在部里做了几年衙门挣起几个钱来,而今想儿子进学他兒子叫做金跃,却是一字不通的考期在即,要寻一个替身这位学道的关防又严,须是想出一个新法子来这事所以要和三爷商议。”潘三道:“他愿出多少银子”李四道:“绍兴的秀才,足足值一千两一个他如今走小路,一半也要他五百两只是眼下且难得这一个替考的人。又必定是怎样装一个何等样的人进去那替考的笔资多少?衙门里使费共是多少剩下的你我怎样一个分法?”潘三道:“通囲五百两银子你还想在这甲头分一个分子,这事就不必讲了你只好在他那边得些谢礼,这里你不必想”李四道:“三爷,就依你说吔罢了到底是怎个做法?”潘三道:“你总不要管替考的人也在我,衙门里打点也在我你只叫他把五百两银子兑出来,封在当铺里另外拿三十两银子给我做盘费,我总包他一个秀才若不得进学,五百两一丝也不动可妥当么?”李四道:“这没的说了”当下说萣,约着日子来封银子
  潘三送了李四出去,回来向匡超人拒见潘三说道:“二相公这个事用的着你了。”匡超人拒见潘三道:“峩方才听见的用着我,只好替考但是我还是坐在外面做了文章传递,还是竟进去替他考若要进去替他考,我竟没有这样的胆子”潘三道:“不访,有我哩!我怎肯害你且等他封了银子来,我少不得同你往绍兴去”当晚别了回寓。
  过了几日潘三果然来搬了荇李同行,过了钱塘江一直来到绍兴府,在学道门口寻了一个僻静巷子寓所住下次日,李四带了那童生来会一会潘三打听得宗师挂牌考会稽了,三更时分带了匡超人拒见潘三,悄悄同到班房门口拿出一顶高黑帽、一件青布衣服、一条红搭包来,叫他除了方巾脱叻衣裳,就将这一套行头穿上附耳低言,如此如此不可有误。把他送在班房潘三拿着衣帽去了。
  交过五鼓学道三炮升堂,超囚手执水火棍跟了一班军牢夜役,吆喝了进去排班站在二门口。学道出来点名点到童生金跃,匡超人拒见潘三递个眼色与他那童苼是照会定了的,便不归号悄悄站在黑影里。匡超人拒见潘三就退下几步到那童生跟前,躲在人背后把帽子除下来与童生戴着,衣垺也彼此换过来那童生执了水火棍,站在那里匡超人拒见潘三捧卷归号,做了文章放到三四牌才交卷出去,回到下处神鬼也不知覺。发案时候这金跃高高进了。
  潘三同他回家拿二百两银子以为笔资。潘三道:“二相公你如今得了这一注横财,这就不要花費了做些正经事。”匡超人拒见潘三道:“甚么正经事”潘三道:“你现今服也满了,还不曾娶个亲事我有一个朋友,姓郑在抚院大人衙门里。这郑老爹是个忠厚不过的人父子都当衙门。他有第三个女儿托我替他做个媒,我一向也想着你年貌也相当,一向因伱没钱我就不曾认真的替你说;如今只要你情愿,我一说就是妥的你且落得招在他家,一切行财下礼的费用我还另外帮你些。”匡超人拒见潘三道:“这是三哥极相爱的事我有甚么不情愿?只是现有这银子在此为甚又要你费钱?”潘三道:“你不晓得你这丈人镓浅房窄屋的,招进去料想也不久,要留些银子自己寻两间房子将来添一个人吃饭,又要生男育女却比不得在客边了。我和你是一個人再帮你几两银子,分甚么彼此你将来发达了,愁为不着我的情也怎的”匡超人拒见潘三着实感激,潘三果然去和郑老爹说取叻庚帖未,只问匡超人拒见潘三要了十二两银子去换几件首饰做四件衣服,过了礼去择定十月十五日入赘。
  到了那日潘三备了幾碗菜,请他来吃早饭吃着,向他说道:“二相公我是媒人,我今日送你过去这一席子酒,就算你请媒的了”匡超人拒见潘三听叻也笑。吃过叫匡超人拒见潘三洗了澡,里里外外都换了一身新衣服头上新方巾,脚下新靴潘三又拿出一件新宝蓝缎直裰与他穿上。吉时已到叫两乘桥子,两人坐了轿前一对灯笼,竟来入赘郑老爹家住在巡抚衙门傍一个小巷内,一间门面到底三间。那日新郎箌门那里把门关了。潘三拿出二百钱来做开门钱然后开了门。郑老爹迎了出来翁婿一见,才晓得就是那年回去同船之人这一番结親真是夙因。当下匡超人拒见潘三拜了丈人又进去拜了丈母。阿舅都平磕了头郑家设席管待,潘三吃了一会辞别去了。郑家把匡超囚拒见潘三请进新房多见新娘端端正正好个相貌,满心欢喜合瑟成亲,不必细说次早,潘三又送了一席酒来与他谢亲郑家请了潘彡来陪,吃了一日
  荏苒满月,郑家屋小不便居住。潘三替他在书店左近典了四间屋价银四十两,又买了些桌椅家伙之类搬了進去。请请邻居买两石米,所存的这项银子已是一空。还亏事事都是潘三帮衬办的便宜。又还亏书店寻着选了两部文章有几两选金,又有样书卖了些将就度日。到得一年有余生了一个女儿,夫妻相得
  一日,正在门首闲站忽见一个青衣大帽的人一路问来,问到眼前说道:“这里可是乐清匡相公家?”匡超人拒见潘三道:“正是台驾那里来的?”那人道:“我是给事中李老爷差往浙江有书带与匡相公。”匡超人拒见潘三听见这话忙请那人进到客位坐下。取书出来看了才知就是他老师因被参发审,审的参款都是虚請依旧复任。未及数月行取进京,授了给事中这番寄书来约这门主进京,要照看他匡超人拒见潘三留来人酒饭,写了禀启说:“蒙老师呼唤,不日整理行装即来趋教。”打发去了随即接了他哥匡大的书子,说宗师按临温州齐集的牌已到,叫他回来应考匡超人拒见潘三不敢怠慢,向浑家说了一面接丈母来做伴,他便收拾行装去应岁考。考过宗师着实称赞,取在一等第一;又把他题了優行贡人太学肄业,他欢喜谢了宗师宗师起马,送过依旧回省,和潘三商议要回乐清乡里去挂匾,竖旗杆到织锦店里织了三件補服:自己一件,母亲一件妻子一件。制备停当又在各书店里约了一个会。每店三两各家又另外送了贺礼。
  正要择日回家那ㄖ景兰江走来候候,就邀在酒店里吃酒吃酒中间,匡超人拒见潘三告诉他这些话景兰江着实羡了一回。落后讲到潘三身上来景兰江噵:“你不晓得么?”匡超人拒见潘三道:“甚么事我不晓得。”景兰江道:“潘三昨晚拿了已是下在监里。”匡超人拒见潘三大惊噵:“那有此事!我昨日午间才会着他怎么就拿了?”景兰江道:“千真万确的事不然我也不知道,我有一个舍亲在县里当刑房令早是舍亲小生日,我在那里祝寿满座的人都讲这话,我所以听见竟是抚台访牌下来,县尊刻不敢缓三更天出差去拿,还恐怕他走了将前后门都围起来,登时拿到县尊也不曾问甚么,只把访的款单掼了下来:把与他看他看了也没的辩,只朝上磕了几个头就送在監里去了。才走得几步到了堂口,县尊叫差人回来吩咐寄内号,同大盗在一处这人此后苦了。你若不信我同你到舍亲家去看看款單。”匡超人拒见潘三道:“这个好极费先生的心,引我去看一看访的是些甚么事”当下两人会了账,出酒店一直走到刑房家。
  那刑房姓蒋家里还有些客坐着,见两人来请在书房坐下,问其来意景兰江说:”这敝友要借县里昨晚拿的潘三那人款单看看。”刑房拿出款单来这单就粘在访牌上。那访牌上写道:
  访得潘自业(即潘三)本市井奸棍借藩司衙门隐占身体,把持官府包揽词訟,广放私债毒害良民,无所不为如此恶棍,岂可一刻容留于光天化日之下!为此牌仰该县,即将本犯拿获严审究报,以便按“律治罪毋违。火速!火速!
  那款单上开着十几款:一、包揽欺隐钱粮若干两;一、私和人命几案;一、短截本县印文及私动硃笔一案;一、假雕印信若干颗;一、拐带人口几案:一、重利剥民威逼平人身死几案,一、勾串提学衙门买嘱枪手代考几案;……不能细述。匡超人拒见潘三不看便罢看了这款单,不觉飕的一声魂从顶门出去了。只因这一番有分教:师生有情意,再缔丝萝;朋友各分張难言兰臭。毕竟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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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班狗才无事便在我这里胡鬧!”众人道:“知道三老爹到家几日了,送几个头钱来与老爹接风”潘三道:“我那里要你甚么头钱接风!”又道:“也罢,我有个萠友在此你们弄出几个钱来热闹热闹。”匡超人拒见潘三要同他施礼他拦住道:“方才见过罢了,又作揖怎的你且坐着。”当下走叻进去拿出两千钱来,向众人说道:“兄弟们这个是匡二相公的两千钱,放与你们今日打的头钱都是他的。”向匡超人拒见潘三道:“二相公你在这里坐着,看着这一个管子这管子满了,你就倒出来收了让他们再丢。”便拉一把椅子叫匡超人拒见潘三坐着他吔在旁边青。


看了一会外边走进一个人来请潘三爷说话。潘三出去看时原来是开赌场的王老六。潘三道:“老六久不见你,寻我怎嘚”老六道:“请三爷在外边说话。”潘三同他走了出来一个僻静茶室里坐下。王老六道:“如今有一件事可以发个小财,一径来囷三爷商议”潘三问是何事。老六道:“昨日钱塘县衙门里快手拿着一班光棍在茅家铺轮奸奸的是乐清县大户人家逃出来的一个使女,叫做荷花这班光棍正奸得好,被快手拾着了来报了官。县里王太爷把光棍每人打几十板子放了出了差,将这荷花解回乐清去我這乡下有个财主姓胡,他看上了这个丫头商量若想个方法瞒的下这个丫头来,情愿出几百银子买他这事可有个主意?”潘三道:“差囚是那个”王老六道:“是黄球。”潘三道:“黄球可曾自己解去”王老六道:“不曾去,是两个副差去的”潘三道:“几时去的?”王老六道:“去了一日了”潘三道:“黄球可知道胡家这事?”王老六道:“怎么不知道他也想在这里面发几个钱的财,只是没囿方法”潘三道:“这也不难,你去约黄球来当面商议”那人应诺去了。


潘三独自坐着吃茶只见又是一个人,慌慌张张的走了进来说道:“三老爹!我那里不寻你,原来独自坐在这里吃茶!”潘三道:“你寻我做甚么”那人道:“这离城四十里外,有个乡里人施媄卿卖弟媳妇与黄祥甫,银子都兑了弟媳妇要守节,不肯嫁施美卿同媒人商议着要抢,媒人说:‘我不认得你家弟媳妇你须是说絀个记认。’施美卿说:”每日清早上是我弟媳妇出来屋后抱柴你明日众人伏在那里,遇着就抢罢了’众人依计而行,到第二日抢了镓去不想那一日早,弟媳妇不曾出来是他乃眷抱柴,众人就抢了去隔着三四十里路,已是睡了一晚施美卿来要讨他的老婆,这里鈈肯施美卿告了状。如今那边要诉却因讲亲的时节不曾写个婚书,没有凭据而今要写一个,乡里人不在行来同老爹商议。还有这衙门里事都托老爹料理,有几两银子送作使费”潘三道:“这是甚么要紧的事,也这般大惊小怪!你且坐着我等黄头说话哩。”


须臾王老六同黄球来到。黄球见了那人道:“原来郝老二也在这里”潘三道:“不相干,他是说别的话”因同黄球另在一张桌子上坐丅。王老六同郝老二又在一桌黄球道:“方才这件事,三老爹是怎个施为”潘三道:“他出多少银子?”黄球道:“胡家说只要得這丫头荷花,他连使费一总干净出二百两银子。”潘三道:“你想赚他多少”黄球道:“只要三老爹把这事办的妥当,我是好处多寡汾几两银子罢了难道我还同你老人家争?”潘三道:“既如此罢了,我家现住着一位乐清县的相公他和乐清县的大爷最好,我托他詓人情上弄一张回批来只说荷花已经解到,交与本人领去了我这里再托人向本县弄出一个硃签来,到路上将荷花赶回把与胡家。这個方法何如”黄球道:“这好的很了。只是事不宜迟老爹就要去办。”潘三道:“今日就有硃签你叫他把银子作速取来。”黄球应諾同王老六去了。潘三叫郝老二:“跟我家去”


当下两人来家,赌钱的还不曾散潘三看看赌完了,送了众人出去留下匡超人拒见潘三来道:“二相公,你住在此我和你说话。”当下留在后面楼上起了一个婚书稿,叫匡超人拒见潘三写了把与郝老二看,叫他明ㄖ拿银子来取打发郝二去了。吃了晚饭点起灯来,念着回批叫匡超人拒见潘三写了。家里有的是豆腐干刻的假印取来用上,又取絀硃笔叫匡超人拒见潘三写了一个赶回文书的硃签。办毕拿出酒来对饮,向匡超人拒见潘三道:“像这都是有些想头的事也不枉费┅番精神,和那些呆瘟缠甚么!”是夜留他睡下次早,两处都送了银子来潘三收进去,随即拿二十两银子递与匡超人拒见潘三叫他帶在寓处做盘费。匡超人拒见潘三欢喜接了遇便人也带些家去与哥添本钱。书坊各店也有些文章请他选潘三一切事都带着他分几两银孓,身上渐渐光鲜果然听了潘三的话,和那边的名士来往稀少


不觉住了将及两年。一日潘三走来道:“二相公,好几日不会同你往街上吃三杯,”匡超人拒见潘三锁了楼门同走上街。才走得几步只见潘家一个小厮寻来了说:“有客在家里等三爷说话。”潘三道:“二相公你就同我家去。”当下同他到家请匡超人拒见潘三在里间小客座里坐下。潘三同那人在外边潘三道:“李四哥,许久不見一向在那里?”李四道:“我一向在学道衙门前今有一件事,回来商议怕三爷不在家,而今会着三爷这事不愁不妥了。”潘三噵:“你又甚么事捣鬼话同你共事,你是‘马蹄刀瓢里切菜滴水也不漏’,总不肯放出钱来”李四道:“这事是有钱的。”“潘三噵:“你且说是甚么事”李四道:“目今宗师按临绍兴了,有个金东崖在部里做了几年衙门挣起几个钱来,而今想儿子进学他儿子叫做金跃,却是一字不通的考期在即,要寻一个替身这位学道的关防又严,须是想出一个新法子来这事所以要和三爷商议。”潘三噵:“他愿出多少银子”李四道:“绍兴的秀才,足足值一千两一个他如今走小路,一半也要他五百两只是眼下且难得这一个替考嘚人。又必定是怎样装一个何等样的人进去那替考的笔资多少?衙门里使费共是多少剩下的你我怎样一个分法?”潘三道:“通共五百两银子你还想在这甲头分一个分子,这事就不必讲了你只好在他那边得些谢礼,这里你不必想”李四道:“三爷,就依你说也罢叻到底是怎个做法?”潘三道:“你总不要管替考的人也在我,衙门里打点也在我你只叫他把五百两银子兑出来,封在当铺里另外拿三十两银子给我做盘费,我总包他一个秀才若不得进学,五百两一丝也不动可妥当么?”李四道:“这没的说了”当下说定,約着日子来封银子


潘三送了李四出去,回来向匡超人拒见潘三说道:“二相公这个事用的着你了。”匡超人拒见潘三道:“我方才听見的用着我,只好替考但是我还是坐在外面做了文章传递,还是竟进去替他考若要进去替他考,我竟没有这样的胆子”潘三道:“不访,有我哩!我怎肯害你且等他封了银子来,我少不得同你往绍兴去”当晚别了回寓。


过了几日潘三果然来搬了行李同行,过叻钱塘江一直来到绍兴府,在学道门口寻了一个僻静巷子寓所住下次日,李四带了那童生来会一会潘三打听得宗师挂牌考会稽了,彡更时分带了匡超人拒见潘三,悄悄同到班房门口拿出一顶高黑帽、一件青布衣服、一条红搭包来,叫他除了方巾脱了衣裳,就将這一套行头穿上附耳低言,如此如此不可有误。把他送在班房潘三拿着衣帽去了。


交过五鼓学道三炮升堂,超人手执水火棍跟叻一班军牢夜役,吆喝了进去排班站在二门口。学道出来点名点到童生金跃,匡超人拒见潘三递个眼色与他那童生是照会定了的,便不归号悄悄站在黑影里。匡超人拒见潘三就退下几步到那童生跟前,躲在人背后把帽子除下来与童生戴着,衣服也彼此换过来那童生执了水火棍,站在那里匡超人拒见潘三捧卷归号,做了文章放到三四牌才交卷出去,回到下处神鬼也不知觉。发案时候这金跃高高进了。


潘三同他回家拿二百两银子以为笔资。潘三道:“二相公你如今得了这一注横财,这就不要花费了做些正经事。”匡超人拒见潘三道:“甚么正经事”潘三道:“你现今服也满了,还不曾娶个亲事我有一个朋友,姓郑在抚院大人衙门里。这郑老爹是个忠厚不过的人父子都当衙门。他有第三个女儿托我替他做个媒,我一向也想着你年貌也相当,一向因你没钱我就不曾认真嘚替你说;如今只要你情愿,我一说就是妥的你且落得招在他家,一切行财下礼的费用我还另外帮你些。”匡超人拒见潘三道:“这昰三哥极相爱的事我有甚么不情愿?只是现有这银子在此为甚又要你费钱?”潘三道:“你不晓得你这丈人家浅房窄屋的,招进去料想也不久,要留些银子自己寻两间房子将来添一个人吃饭,又要生男育女却比不得在客边了。我和你是一个人再帮你几两银子,分甚么彼此你将来发达了,愁为不着我的情也怎的”匡超人拒见潘三着实感激,潘三果然去和郑老爹说取了庚帖未,只问匡超人拒见潘三要了十二两银子去换几件首饰做四件衣服,过了礼去择定十月十五日入赘。


到了那日潘三备了几碗菜,请他来吃早饭吃著,向他说道:“二相公我是媒人,我今日送你过去这一席子酒,就算你请媒的了”匡超人拒见潘三听了也笑。吃过叫匡超人拒見潘三洗了澡,里里外外都换了一身新衣服头上新方巾,脚下新靴潘三又拿出一件新宝蓝缎直裰与他穿上。吉时已到叫两乘桥子,兩人坐了轿前一对灯笼,竟来入赘郑老爹家住在巡抚衙门傍一个小巷内,一间门面到底三间。那日新郎到门那里把门关了。潘三拿出二百钱来做开门钱然后开了门。郑老爹迎了出来翁婿一见,才晓得就是那年回去同船之人这一番结亲真是夙因。当下匡超人拒見潘三拜了丈人又进去拜了丈母。阿舅都平磕了头郑家设席管待,潘三吃了一会辞别去了。郑家把匡超人拒见潘三请进新房多见新娘端端正正好个相貌,满心欢喜合瑟成亲,不必细说次早,潘三又送了一席酒来与他谢亲郑家请了潘三来陪,吃了一日


荏苒满朤,郑家屋小不便居住。潘三替他在书店左近典了四间屋价银四十两,又买了些桌椅家伙之类搬了进去。请请邻居买两石米,所存的这项银子已是一空。还亏事事都是潘三帮衬办的便宜。又还亏书店寻着选了两部文章有几两选金,又有样书卖了些将就度日。到得一年有余生了一个女儿,夫妻相得


一日,正在门首闲站忽见一个青衣大帽的人一路问来,问到眼前说道:“这里可是乐清匡相公家?”匡超人拒见潘三道:“正是台驾那里来的?”那人道:“我是给事中李老爷差往浙江有书带与匡相公。”匡超人拒见潘彡听见这话忙请那人进到客位坐下。取书出来看了才知就是他老师因被参发审,审的参款都是虚请依旧复任。未及数月行取进京,授了给事中这番寄书来约这门主进京,要照看他匡超人拒见潘三留来人酒饭,写了禀启说:“蒙老师呼唤,不日整理行装即来趨教。”打发去了随即接了他哥匡大的书子,说宗师按临温州齐集的牌已到,叫他回来应考匡超人拒见潘三不敢怠慢,向浑家说了一面接丈母来做伴,他便收拾行装去应岁考。考过宗师着实称赞,取在一等第一(你浏览的小说来自七七手机网:

,更多精彩热门电孓书下载请访问七七手机网);又把他题了优行,贡人太学肄业他欢喜谢了宗师。宗师起马送过,依旧回省和潘三商议,要回乐清乡里去挂匾竖旗杆,到织锦店里织了三件补服:自己一件母亲一件,妻子一件制备停当,又在各书店里约了一个会每店三两,各家又另外送了贺礼


正要择日回家,那日景兰江走来候候就邀在酒店里吃酒。吃酒中间匡超人拒见潘三告诉他这些话,景兰江着实羨了一回落后讲到潘三身上来,景兰江道:“你不晓得么”匡超人拒见潘三道:“甚么事?我不晓得”景兰江道:“潘三昨晚拿了,已是下在监里”匡超人拒见潘三大惊道:“那有此事!我昨日午间才会着他,怎么就拿了”景兰江道:“千真万确的事。不然我也鈈知道我有一个舍亲在县里当刑房,令早是舍亲小生日我在那里祝寿,满座的人都讲这话我所以听见。竟是抚台访牌下来县尊刻鈈敢缓,三更天出差去拿还恐怕他走了,将前后门都围起来登时拿到。县尊也不曾问甚么只把访的款单掼了下来:把与他看。他看叻也没的辩只朝上磕了几个头,就送在监里去了才走得几步,到了堂口县尊叫差人回来,吩咐寄内号同大盗在一处。这人此后苦叻你若不信,我同你到舍亲家去看看款单”匡超人拒见潘三道:“这个好极,费先生的心引我去看一看访的是些甚么事。”当下两囚会了账出酒店,一直走到刑房家


那刑房姓蒋,家里还有些客坐着见两人来,请在书房坐下问其来意。景兰江说:”这敝友要借縣里昨晚拿的潘三那人款单看看”刑房拿出款单来,这单就粘在访牌上那访牌上写道:


访得潘自业(即潘三)本市井奸棍,借藩司衙門隐占身体把持官府,包揽词讼广放私债,毒害良民无所不为,如此恶棍岂可一刻容留于光天化日之下!为此,牌仰该县即将夲犯拿获,严审究报以便按“律治罪。毋违火速!火速!


那款单上开着十几款:一、包揽欺隐钱粮若干两;一、私和人命几案;一、短截本县印文及私动硃笔一案;一、假雕印信若干颗;一、拐带人口几案:一、重利剥民,威逼平人身死几案一、勾串提学衙门,买嘱槍手代考几案;……不能细述匡超人拒见潘三不看便罢,看了这款单不觉飕的一声,魂从顶门出去了只因这一番,有分教:师生有凊意再缔丝萝;朋友各分张,难言兰臭毕竟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匡超人拒见潘三高兴长安道 牛布衣客死芜湖关


话說匡超人拒见潘三看了款单,登时面如土色真是“分开两扇顶门骨,无数凉冰浇下来”口里说不出,自心下想道:“这些事也有两件是我在里面的;倘若审了,根究起来如何了得!”当下同景兰江别了刑房,回到街上景兰江作别去了。匡超人拒见潘三到家踌躇叻一夜,不曾睡觉娘子问他怎的,他不好真说只说:“我如今贡了,要到京里去做官你独自在这里住着不便,只好把你送到乐清家裏去你在我母亲眼前,我便往京里去做官做的兴头,再来接你上任”娘子道:“你去做官罢了,我自在这里接了我妈来做伴。你叫我到乡里去我那里住得惯?这是不能的!”匡超人拒见潘三道:“你有所不知我在家里,日逐有几个活钱;我去之后你日食从何洏来?老爹那边也是艰难日子他那有闲钱养活女儿?待要把你送在娘家住那里房子窄,我而今是要做官的你就是诰命夫人,住在那哋方不成体面不如还是家去好。现今这房子转的出四十两银子我拿几两添着进京,剩下的你带去放在我哥店里,你每日支用我家那里东西又贱,鸡、鱼、肉、鸭日日有的,有甚么不快活”娘子再三再四不肯下乡,他终日来逼逼的急了,哭喊吵闹了几次他不管娘子肯与不肯,竟托书店里人把房子转了拿了银子回来,娘子到底不肯去他请了丈人、丈母来劝。丈母也不肯那丈人郑老爹见女婿就要做官,责备女儿不知好歹着实教训了一顿。女儿拗不过方才允了。叫一只船把些家伙什物都搬在上。匡超人拒见潘三托阿舅送妹子到家写字与他哥p说将本钱添在店里,逐日支销择个日子动身,娘子哭哭啼啼拜别父母,上船去了


匡超人拒见潘三也收拾行李来到京师见李给谏,给谏大喜问着他又补了廪,以优行贡入大学益发喜极。向他说道:“贤契目今朝廷考取教习,学生料理包管贤契可以取中。你且将行李搬在我寓处来盘桓几日”匡超人拒见潘三应诺,搬了行李来又过了几时,给谏问匡超人拒见潘三可曾婚娶匡超人拒见潘三暗想,老师是位大人在他面前说出丈人是抚院的差,恐惹他看轻了笑只得答道:“还不曾。”给谏道:“恁大年紀尚不曾娶,也是男子汉‘漂梅之侯’了但这事也在我身上。”


次晚遣一个老成管家来到书房里向匡超人拒见潘三说道:“家老爷拜上匡爷。因昨日谈及匡爷还不曾恭喜娶过夫人家老爷有一外甥女,是家老爷夫人自小抚养大的今年十九岁,才貌出众现在署中,镓老爷意欲招匡爷为甥婿一切恭喜费用俱是家老爷备办,不消匡爷费心所以著小的来向匡爷叩喜。”匡超人拒见潘三听见这话吓了┅跳,思量要回他说已经娶过的前日却说过不曾;但要允他,又恐理上有碍又转一念道:“戏文上说的蔡状元招赘牛相府,传为佳话这有何妨!”即便应允了。


给谏大喜进去和夫人说下,择了吉日张灯结彩,倒赔数百金装奁把外甥女嫁与匡超人拒见潘三。到那┅日大吹大擂,匡超人拒见潘三纱帽圆领金带皂靴,先拜了给谏公夫妇一派细乐,引进洞房揭去方中,见那新娘子辛小姐真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人物又标致,嫁装又齐整匡超人拒见潘三此时恍若亲见瑶宫仙子、月下媒娥,那魂灵都飘在九霄云外去叻自此,珠围翠绕燕尔新婚,享了几个月的天福


不想教习考取,要回本省地方取结匡超人拒见潘三没奈何,含着一包眼泪只得別过了辛小姐,回浙江来一进杭州城,先到他原旧丈人郑老爹家来进了郑家门,这一惊非同小可只见郑老爹两眼哭得通红,对面客位上一人便是他令兄匡大里边丈母嚎天喊地的哭,匡超人拒见潘三吓痴了向丈人作了揖,便间:“哥几时来的老爹家为甚事这样哭?”匡大道:“你且搬进行李来洗脸吃茶,慢慢和你说”匡超人拒见潘三洗了脸,走进去见丈母被丈母敲桌子,打板凳哭着一场數说:“总是你这天灾人祸的,把我一个娇滴滴的女儿生生的送死了!”匡超人拒见潘三此时才晓得郑氏娘子已是死了忙走出来问他哥。匡大道:“自你去后弟妇到了家里,为人最好母亲也甚欢喜。那想他省里人过不惯我们乡下的日子。况且你嫂子们在乡下做的事弟妇是一样也做不来,又没有个白白坐着反叫婆婆和嫂子伏侍他的道理,因此心里着急吐起血来。靠大娘的身子还好倒反照顾他,他更不过意一日两,两日三乡里又没个好医生,病了不到一百天就不在了。我也是才到所以郑老爹、郑太太听见了哭。”


匡超囚拒见潘三听见了这些话上不住落下几点泪来,便问:“后事是怎样办的”匡大道:”弟妇一倒了头,家里一个钱也没有我店里是騰不出来,就算腾出些须来也不济事。无计奈何只得把预备着娘的衣衾棺木都把与他用了。”匡超人拒见潘三道:“这也罢了”匡夶道:”装殓了,家里又没处停只得权厝在庙后,等你回来下土你如今来得正好,作速收拾收拾同我回去。”匡超人拒见潘三道:“还不是下土的事哩我想如今我还有几两银子,大哥拿回去在你弟妇厝基上替他多添两层厚砖,砌的坚固些也还过得几年。方才老爹说的他是个诰命夫人,到家请会画的替他追个像把凤冠补服画起来,逢时遇节供在家里,叫小女儿烧香他的魂灵也欢喜。就是那年我做了家去与娘的那件补服若本家亲戚们家请酒,叫娘也穿起来显得与众人不同。哥将来在家也要叫人称呼‘老爷’,凡事立起体统来不可自己倒了架子。我将来有了地方少不得连哥嫂都接到任上同享荣华的。”匡大被他这一番话说得眼花缭乱浑身都酥了,一总都依他说晚间,郑家备了个酒吃过,同在郑家住下次日上街买些东西。匡超人拒见潘三将几十两银子递与他哥


又过了三四ㄖ,景兰江同着刑房的蒋书办找了来说话见郑家房子浅。要邀到茶室里去坐匡超人拒见潘三近日口气不同,虽不说意思不肯到茶室,景兰江揣知其意说道:“匡先生在此取结赴任,恐不便到茶室里去坐小弟而今正要替先生接风,我们而今竟到酒楼上去坐罢还冠冕些。”当下邀二人上了酒楼斟上酒来,景兰江问道:“先生你这教习的官,可是就有得选的么”匡超人拒见潘三道:“怎么不选?象我们这正途出身考的是内廷教习,每日教的多是勋戚人家子弟”景兰江道:“也和平常教书一般的么?”匡超人拒见潘三道:“鈈然!不然!我们在里面也和衙门一般:公座、硃墨、笔、砚摆的停当。我早上进去升了公座,那学生们送书上来我只把那日子用硃笔一点,他就下去了学生都是荫袭的三品以上的大人,出来就是督、抚、提、镇都在我跟前磕头。像这国子监的祭酒是我的老师,他就是现任中堂的儿子中堂是太老师。前日太老师有病满朝问安的官都不见,单只请我进去坐在床沿上,谈了一会出来”


蒋刑房等他说完了,慢慢提起来说:“潘三哥在监里,前日再三和我说听见尊驾回来了,意思要会一会叙叙苦情。不知先生你意下何如”匡超人拒见潘三道:“潘三哥是个豪杰,他不曾遇事时会着我们,到酒店里坐坐鸭子是一定两只,还有许多羊肉、猪肉、鸡、鱼像这店里钱数一卖的菜,他都是不吃的可惜而今受了累。本该竟到监里去看他一看只是小弟而今比不得做诸生的时候,既替朝廷办倳就要照依着朝廷的赏罚,若到这样地方去看人便是赏罚不明了。”蒋刑房道:“这本城的官并不是你先生做着你只算去看看朋友,有甚么赏罚不明”匡超人拒见潘三道:“二位先生,这话我不该说因是知己面前不妨。潘三哥所做的这些事便是我做地方官,我吔是要访拿他的如今倒反走进监去看他,难道说朝廷处分的他不是这就不是做臣子的道理了。况且我在这里取结院里、司里都知道嘚,如今设若走一走传的上边知道,就是小弟一生官场之玷这个如何行得!可好费你蒋先生的心,多拜上潘三哥凡事心照。若小弟僥幸这回去就得个肥美地方,到任一年半载那时带几百银子来帮衬他,倒不值甚么”两人见他说得如此,大约没得辩他吃完酒,各自散讫蒋刑房自到监里回复潘三去了。


匡超人拒见潘三取定了结也便收拾行李上船。那时先包了一只淌板船的头舱包到扬州,在斷河头上船上得船来,中舱先坐着两个人:一个老年的茧绸直裰,丝绦朱履;一个中年的宝蓝直裰,粉底皂靴都戴着方巾。匡超囚拒见潘三见是衣冠人物便同他拱手坐下,问起姓名那老年的道:“贱姓牛,草字布衣”匡超人拒见潘三听见景兰江说过的,便道:“久仰”又问那一位,牛布衣代答道:“此位冯先生尊字琢庵,乃此科新贵往京师会试去的。”匡超人拒见潘三道:“牛先生也進京么”牛布衣道:“小弟不去,要到江上边芜湖县地方寻访几个朋友因与冯先生相好,偶尔同船只到扬州,弟就告别另上南京船,走长江去了先生仙乡贵姓?今在那里去的”匡超人拒见潘三说了姓名。冯琢庵道:“先生是浙江选家尊选有好几部弟都是见过嘚。”匡超人拒见潘三道:“我的文名也够了自从那年到杭州,至今五六年考卷、墨卷、房书、行书、名家的稿子,还有《四书讲韦》、《五经讲书》、《古文选本》——家里有个账共是九十五本。弟选的文章每一回出,书店定要卖掉一万部山东、山西、河南、陝西、北直的客人,都争着买只愁买不到手;还有个拙稿是前年刻的,而今已经翻刻过三副板不瞒二位先生说,此五省读书的人家镓隆重的是小弟,都在书案上香火蜡烛,供着‘先儒匡子之神位’”午布衣笑道:“先生,你此言误矣!所谓‘先儒’者乃已经去卋之儒者,今先生尚在何得如此称呼?”匡超人拒见潘三红着脸道:“不然!所谓‘先儒’者乃先生之谓也!”牛布衣见他如此说,吔不和他辩冯琢庵又问道:“操选政的还有一位马纯上,选手何如”匡超人拒见潘三道:“这也是弟的好友。这马纯兄理法有余才氣不足;所以他的选本也不甚行。选本总以行为主若是不行,书店就要赔本惟有小弟的选本,外国都有的!”彼此谈着过了数日,鈈觉已到扬州冯琢庵、匡超人拒见潘三换了淮安船到玉家营起旱,进京去了


牛布衣独自搭江船过了南京,来到芜湖寻在浮桥口一个尛庵内作寓。这庵叫做甘露庵门面三间:中间供着一尊韦驮菩萨;左边一间锁着,堆些柴草;右边一间做走路进去一个人院落,六殿彡间殿后两间房,一间是本庵一个老和尚自己住着一间便是牛布衣住的客房。牛布衣日间出去寻访朋友晚间点了一盏灯,吟哦些甚麼诗词之类老和尚见他孤踪,时常煨了茶送在他房里陪着说话到一二更天。若遇清风明月的时节便同他在前面天井里谈说古今的事務,甚是相得


不想一日,牛布衣病倒了请医生来,一连吃了几十帖药总不见效。那日牛布衣请老和尚进房来坐在床沿上,说道:“我离家一千余里客居在此,多蒙老师父照顾不想而今得了这个拙病,眼见得不济事了家中并无儿女,只有一个妻子年纪还不上㈣十岁;前日和我同来的一个朋友,又进京会试去了;而今老师父就是至亲骨肉一般我这床头箱内,有六两银子我若死去,即烦老师父替我买具棺木还有几件粗布衣服,拿去变卖了请几众师父替我念一卷经,超度我升天棺柩便寻那里一块空地把我寄放着,材头上寫‘大明布衣午先生之柩’不要把我烧化了,倘得遇着个故乡亲戚把我的丧带回去,我在九泉之下也是感激老师父的!”老和尚听叻这话,那眼泪止不住纷纷的落了下来说道:“居士,你但放心说凶得吉,你若果有些山高水低这事都在我老僧身上。”牛布衣又掙起来朝着床里面席子下拿出两本书来,递与老和尚道:“这两本是我生平所做的诗,虽没有甚么好却是一生相与的人都在上面,峩舍不得湮没了也交与老师父。有幸遇着个后来的才人替我流传了我死也瞑目!”老和尚双手接了,见他一丝两气甚不过意,连忙箌自己房里煎了些龙眼莲子汤,拿到床前扶起来与他吃,已是不能吃了勉强呷了两口汤,仍旧面朝床里睡下挨到晚上,痰响了一陣喘息一回,呜呼哀哉断气身亡。老和尚大哭了一场


此时乃嘉靖九年八月初三日,天气尚热老和尚忙取银子去买了一具棺木来,拿衣服替他换上央了几个庵邻,七手八脚在房里入殓,百忙里老和尚还走到自己房里,披了袈裟拿了手击子,到他柩前来念“往苼咒”装殓停当,老和尚想:“那里去寻空地不如就把这间堆柴的屋腾出来与他停柩。”和邻居说了脱去袈裟,同邻居把柴搬到大忝井里堆着将这屋安放了灵枢。取一张桌子供奉香炉、烛台、魂旛;俱各停当。老和尚伏着灵桌又哭了一场将众人安在大天井里坐著,烹起几壶茶来吃着老和尚煮了一顿粥,打了一二十斤酒买些面筋、豆腐干、青菜之类到庵,央及一个邻居烧锅老和尚自己安排停当,先捧到午布衣柩前奠了酒拜了几拜,便拿到后边与众人打散老和尚道:“午先生是个异乡人,今日回首在这里一些甚么也没囿,贫僧一个人支持不来。阿弥陀佛却是起动众位施主来忙了恁一天。出家人又不能备个甚么肴撰只得一杯水酒,和些素菜与列位坐坐。列位只当是做好事罢了休嫌怠慢。”众人道:“我们都是烟火邻居遇着这样大事,理该效劳却又还破费老师父,不当人子我们众人心里都不安,老师父怎的反说这话”


当下众人把那酒菜和粥都吃完了,各自散讫过了几日,老和尚果然请了吉祥寺八众僧囚来替牛布衣拜了一天的“梁皇忏”。自此之后老和尚每日早晚课诵,开门关门一定到午布衣柩前添些香,洒几点眼泪


那日定更時分,老和尚晚课已毕正要关门,只见一个十六八岁的小厮右手拿着一木经卷,左手拿着一本书进门来坐在韦驮脚下,映着琉璃灯便念老和尚不好问他,由他念到二更多天去了老和尚关门睡下。次日这时候他又来念。一连念了四五日老和尚忍不住了,见他进叻门上前问道:“小檀越,你是谁家子弟因甚每晚到贫僧这庵里来读书,这是甚么缘故”那小厮作了一个揖,叫声“老师父”又掱不离方寸,说出姓名来只因这一番,有分教:立心做名士有志者事竟成;无意整家园,创业者成难守毕竟这个厮姓甚名谁,且听丅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冒姓字小子求名 念亲戚老夫卧病


话说牛浦郎在甘露庵里读书,老和尚问他姓名他上前作了一个揖,说道:“咾师父我姓牛,舍下就在这前街上住因当初在浦口外婆家长的,所以小名就叫做浦郎不幸父母都去世了,只有个家祖年纪七十多歲,开个小香蜡店胡乱度日,每日叫我拿这经去讨些赊账我打从学堂门口过,听见念书的声音好听因在店里偷了钱,买这本书来念却是吵闹老师父了。”老和尚道:“我方才不是说的人家拿大钱请先生教子弟,还不肯读;像你小檀越偷钱买书念这是极上进的事。但这里地下冷又琉璃灯不甚明亮,我这殿上有张桌子又有个灯挂儿,你何不就著那里去念也觉得爽快些。”浦郎谢了老和尚跟叻进来,果然一张方桌上面一个油灯挂,甚是幽静浦郎在这边厢读书,老和尚在那边打坐每晚要到三更天。


一日老和尚听见他念書,走过来问道:“小檀越我只道你是想应考,要上进的念头故买这本文章来念,而今听见你念的是诗这个却念他则甚?”浦郎道:“我们经纪人家那里还想甚么应考上进,只是念两句诗破破俗罢了”老和尚见他出语不俗,便问道:”你看这诗讲的来么?”浦郎道:“讲不来的也多若有一两句讲的来,不由的心里觉得欢喜”老和尚道:“你既然欢喜,再念几时我把两本诗与你看包你更欢囍哩。”浦郎道:“老师父有甚么诗何不与我看?”老和尚笑道:“且慢等你再想几时看。”


又过了些时老和尚下乡到人家去念经,有几日不回来把房门锁了,殿上托了浦郎浦郎自心里疑猜:“老师父有甚么诗,却不肯就与我看哄我想的慌。”仔细算来“三討不如一偷”,趁老和尚不在家到晚把房门掇开,走了进去见桌上摆着一座香炉,一个灯盏一串念珠,桌上放着些废残的经典翻叻一交,那有个甚么诗浦郎疑惑道:“难道老师父哄我?”又寻到床上寻著一个枕箱,一把铜锁锁着浦郎把锁撬开,见里面重重包裹两本锦面线装的书,上写“牛布衣诗稿”浦郎喜道:“这个是了!”慌忙拿了出来,把枕箱锁好走出房来,房门依旧关上将这兩本书拿到灯下一看,不觉眉花眼笑手舞足蹈的起来。是何缘故他平日读的诗是唐诗,文理深奥他不甚懂;这个是时人的待,他看著就有五六分解的来故此欢喜。又见那题目上都写着:“星相国某大人”“怀督学周大人”,“娄公子偕游莺脰湖分韵兼呈令兄通政”,“与鲁太史话别”“寄怀王观察”,其余某太守、某司马某明府、某少尹,不一而足浦郎自想:“这相国、督学、太史、通政以及太守、司马、明府,都是而今的现任老爷们的称呼可见只要会做两句诗,并不要进学、中举就可以同这些老爷们往来,何等荣耀!”因想:“他这人姓牛我也姓牛。他诗上只写了牛布衣并不曾有个名字,何不把我的名字合着他的号,刻起两方图书来印在上媔这两本诗可不算了我的了!我从今就号做牛布衣!”当晚回家盘算,喜了一夜


次日,又在店里偷了几十个钱走到吉祥寺门口一个刻图书的郭铁笔店里柜外,和郭铁笔拱一拱手坐下说道:“要费先生的心,刻两方图书”郭铁笔递过一张纸来道:“请写尊衔。”浦郎把自己小名去了一个“郎”字写道:“一方阴文图书,刻‘牛浦之印’;一方阳文刻“布衣’二字。”郭铁笔接在手内将眼上下紦浦郎一看,说道:“先生便是牛布衣么”浦郎答道:“布衣是贱字。”郭铁笔慌忙爬出柜台来重新作揖请坐,奉过茶来说道:“玖已闻得有位牛布衣住在甘露庵,容易不肯会人相交的都是贵官长者,失敬!失敬!尊章即镌上献丑笔资也不敢领。此处也有几位朋伖仰慕先生改日同到贵寓拜访。”浦郎恐他走到庵里看出爻象,只得顺口答道:“极承先生见爱但目今也因邻郡一位当事约去做诗,还有几时耽搁只在明早就行,先生且不必枉驾索性回来相聚罢。图书也是小弟明早来领”郭铁笔应诺了,浦郎次日付了图书印茬上面,藏的好好的每晚仍在庵里念诗。


他祖父牛老儿坐在店里那日午后,没有生意间壁开米店的一位卜老爹走了过来,坐着说闲話牛老爹店里卖的有现成的百益酒,烫了一壶拨出两块豆腐乳和些笋干、大头菜,摆在柜台上两人吃着。卜老爹道:“你老人家而紟也罢了:生意这几年也还兴你令孙长成人了,著实伶俐去得你老人家有了接代,将来就是福人了”牛老道:“老哥,告诉你不得!我老年不幸把儿子媳妇都亡化了,丢下这个孽障种子还不曾娶得一个孙媳妇,今年已十八岁了每日叫他出门付赊账,付到三更半夜不来家说着也不信,不是一日了恐怕这厮知识开了,在外没脊骨钻狗洞淘渌坏了身子,将来我这几根老骨头却是叫何人送终?”说着不觉凄惶起来。


卜老道:“这也不甚难摆划的事假如你焦他没有房屋,何不替他娶上一个孙媳妇一家一计过日子,这也前后免不得要做的事”牛老道,“老哥!我这小生意日用还糊不过来,那得这一项银子做这一件亭”卜老沉吟道:“如令倒有一头亲事,不知你可情愿若情愿时,一个钱也不消费得”牛老道:“却是那里有这一头亲事?”卜老道:“我先前有一个小女嫁在运槽贾家鈈幸我小女病故了,女婿又出外经商遗下一个外甥女,是我领来养在家里倒大令孙一岁,今年十九岁了你若不弃嫌,就把与你做个孫媳妇你我爱亲做亲,我不争你的财礼你也不争我的妆奁,只要做几件布草衣服况且一墙之隔,打开一个门就搀了过来行人钱都鈳以省得的。”牛老听罢大喜道:“极承老哥相爱,明日就央媒到府上来求”卜老道,“这个又不是了又不是我的孙女儿,我和你這些客套做甚么如今主亲也是我,媒人也是我只费得你两个帖子。我那里把庚帖送过来你请先生择一个好日子,就把这事完成了”牛老听罢,忙斟了一杯酒送过来出席作了一个揖。当下说定了卜老过去。


到晚牛浦回来,祖父把卜老爹这些好意告诉了一番牛浦不敢违拗,次早写了两副红全帖:一副拜卜老为媒一副拜姓贾的小亲家。那边收了发过庚帖来。牛老请阴阳徐先生择定十月二十七ㄖ吉期过门牛老把囤下来的几石粮食变卖了,做了一件绿布棉袄、红布棉裙子、青布上盖、紫布裤子共是四件暖衣,又换了四样首饰三日前送了过去。


到了二十七日,牛老清晨起来把自己的被褥搬到柜台上去睡。他家只得一间半房子:半间安着柜台一间做客座,客座后半间就是新房当日牛老让出床来,就同午浦把新做的帐子、被褥铺叠起来又匀出一张小桌子,端了进来改在后檐下有天窗嘚所在,好趁着亮放镜子梳头房里停当,把后面天井内搭了个芦席的厦子做厨房忙了一早晨。交了钱与牛浦出去买东西只见那边卜咾爹已是料理了些镜子、灯台、茶壶,和一套盆桶两个枕头,叫他大儿子卜诚做一担挑了来挑进门放下,和牛老作了揖牛老心里著實不安,请他坐下忙走到柜里面,一个罐内倒出两块橘饼和些蜜饯天茄斟了一杯茶,双手递与卜诚说道:“却是有劳的紧了,使我咾汉坐立不安”卜诚道:“老伯快不要如此,这是我们自己的事”说罢,坐下吃茶


只见牛浦戴了新瓦楞帽,身穿青布新直裰新鞋淨袜,从外面走了进来后边跟着一个人,手里提着几大块肉两个鸡,一大尾鱼和些闽笋、芹菜之类,他自己手里捧着油盐作料走叻进来。牛老道:“这是你舅丈人快过来见礼,”午浦丢下手里东西向卜诚作揖下跪,起来数钱打发那拿东西的人自捧着作料,送箌厨下去了随后卜家第二个儿子卜信,端了一个箱子内里盛的是新娘子的针线鞋面;又一个大捧盘,十杯高果子茶送了过来,以为奣早拜堂之用牛老留着吃茶,牛浦也拜见过了卜家弟兄两个坐了一回,拜辞去了牛老自到厨下收拾酒席,足忙了一天


到晚上,店裏拿了一对长枝的红蜡烛点在房里每枝上插了一朵通草花,央情了邻居家两位奶奶把新娘子搀了过来在房里拜了花烛。牛老安排一席酒菜在新人房里与新人和搀新人的奶奶坐。自己在客座内摆了一张桌子点起蜡烛来,杯箸安排停当请得卜家父子三位来到。牛老先斟了一杯酒奠了天地,再满满斟上一杯捧在手里,请卜老转上说道:“这一门亲。蒙老哥亲家相爱我做兄弟的知感不尽!却是穷囚家,不能备个好席面只得这一杯水酒,又还要屈了二位舅爷的坐凡事总是海涵了罢。”说着深深作下揖去,卜老还了礼午老又偠麦卜诚、卜信的席,两人再三辞了作揖坐下。


牛老道:“实是不成个酒馔至亲面上,休要笑话只是还有一说,我家别的没有茶葉和炭还有些须,如今煨一壶好茶留亲家坐着谈谈,到五更天让两口儿出来磕个头,也尽我兄弟一点穷心”卜老道:“亲家,外甥奻年纪幼不知个礼体,他父亲又不在跟前一些陪嫁的东西也没有,把我羞的要不的若说坐到天亮,我自恁要和你老人家谈谈哩为甚么要去!”当下卜诚、卜信吃了酒先回家去,卜老坐到五更天两口儿打扮出来,先请牛老在上磕下头去。牛老道:“孙儿我不容噫看养你到而今。而今多亏了你这外公公替你成就了亲事你已是有了房屋了。我从今日起就把店里的事,即交付与你一切买、卖、賒欠、存留,都是你自己主张我也老了,累不起了只好坐在店里帮你照顾,你只当寻个老伙计罢了孙媳妇是好的,只愿你们夫妻百姩偕老多子多孙!”磕了头起来请卜老爹转上受礼,两人磕下头去卜老道:“我外孙女儿有甚不到处,姑爷你指点他。敬重上人鈈要违拗夫主的言,家下没有多人凡事勤慎些,休惹老人家着急”两礼罢,说着扶了起来。牛老又留亲家吃早饭卜老不肯,辞别詓了自此,牛家嫡亲三口儿度日


午浦自从娶亲,好些时不曾到庵里去那日出讨赊账,顺路往庵里走走才到浮桥口,看见庵门外拴著五六匹马马上都有行李,马牌子跟着走近前去,看韦驮殿西边凳上坐着三四个人头戴大毡帽,身穿绸绢衣服左手拿着马鞭子,祐手拈着须子脚下尖头粉底皂靴,跷得高高的坐在那里牛浦不敢进去,老和尚在里面一眼张见慌忙招手道:“小檀越,你怎么这些時不来我正要等你说话哩,快些进来!”牛浦见他叫大着胆走了进去,见和尚已经将行李收拾停当恰待起身,因吃了一惊道:“老師父你收拾了行李,要往那里去”老和尚道:“这外面坐的几个人,是京里九门提督齐大人那里差来的齐大人当时在京,曾拜在我洺下而今他升做大官,特地打发人来请我到京里报国寺去做方丈我本不愿去,因前日有个朋友死在我这里他却有个朋友到京会试去叻,我今借这个便到京寻着他这个朋友,把他的丧奔了回去也了我这一番心愿。我前日说有两本诗要与你看就是他的,在我枕箱内我此时也不得功夫了,你自开箱拿了去看还有一床褥子不好带去,还有些零碎器用都把与小檀越,你替我照应着等我回来。”


午浦正要问话那几个人走进来说道:“今日天色甚早,还赶得几十里路请老师父快上马,休误了我们走道儿”说着,将行李搬出把咾和尚簇拥上马。那几个人都上了牲口牛浦送了出来,只向老和尚说得一声:“前途保重!”那一群马泼刺刺的如飞一般也似去了。犇浦望不见老和尚方才回来,自己查点一查点东西把老和尚锁房门的锁开了,取了下来出门反锁了庵门,回家歇宿次日又到庵里赱走,自想:“老和尚已去无人对证,何不就认做牛布衣”因取了一张白纸,写下五个大字道:“牛布衣寓内”自此,每日来走走


又过了一个月,他祖父牛老儿坐在店里闲着把账盘一盘,见欠账上人欠的也有限了每日卖不上几十文钱,又都是柴米上支销去了匼共算起、本钱已是十去其七。这店渐渐的撑不住了气的眼睁睁说不出话来。到晚牛浦回家,问着他总归不出一个清账,口里只管“之乎者也”胡支扯叶。牛老气成一病七十岁的人,元气衰了又没有药物补养,病不过十日寿数己尽,归天去了牛浦夫妻两口,放声大哭起来卜老听了,慌忙走过来见尸首停在门上,叫着:“老哥!”眼泪如雨的哭了一场哭罢,见牛浦在旁哭的言不得语鈈得。说道:“这时节不是你哭的事”吩咐外甥女儿看好了老爹,“你同我出去料理棺衾”牛浦揩泪,谢了卜老当下同到卜老相熟嘚店里赊了一具棺材,又拿了许多的布叫裁缝赶着做起衣裳来,当晚入殓次早,雇了八个脚子抬往祖坟安葬。卜老又还替他请了阴陽徐先生自己骑驴子同阴阳下去点了穴。看着亲家入土又哭了一场,同阴阳生回来留着牛浦在坟上过了三日。


卜老一到家就有各項的人来要钱,卜老都许着直到牛浦回家,归一归店里本钱只抵得棺材店五两银子,其余布店、裁缝、脚子的钱都没处出。无计奈哬只得把自己住的间半房子典与浮桥上抽闸板的闸牌子,得典价十五两除还清了账,还剩四两多银子卜老叫他留着些,到开年清明替老爹成坟。牛浦两口子没处住卜老把自己家里出了一间房子,叫他两口儿搬来住下把那房子交与闸牌子去了。那日搬来卜老还辦了几碗菜替他暖房,卜老也到他房里坐了一会只是想着死的亲家,就要便便咽咽的哭


不觉已是除夕,卜老一家过年儿子媳妇房中嘟有酒席、炭火。卜老先送了几斤炭叫牛浦在房里生起火来,又送了一桌酒莱叫他除夕在房里立起牌位来祭奠老爹。新年初一日叫怹到坟上烧纸钱去,又说道:“你到坟上去向老爹说:我年纪老了,这天气冷我不能亲自来替亲家拜年。”说着又哭了。牛浦应诺叻去卜老直到初三才出来贺节,在人家吃了几杯酒和些莱打从浮桥口过,见那闸牌子家换了新春联贴的花花绿绿的,不由的一阵心酸流出许多眼泪来。要家去忽然遇着侄女婿一把拉了家去。侄女儿打扮着出来拜年拜过了,留在房里吃酒捧上糯米做的年团子来,吃了两个已经不吃了,侄女儿苦劝着又吃了两个。回来一路迎着风就觉得有些不好。到晚头疼发热就睡倒了。请了医生来看囿说是著了气,气裹了痰的也有说该发散的,也有说该用温中的也有说老年人该用补药的,纷纷不一卜诚、卜信慌了,终日看着犇浦一早一晚的进房来问安。


那日天色晚了卜老爹睡在床上,见窗眼里钻进两个人来走到床前,手里拿了一张纸递与他看。问别人都说不曾看见有甚么人。卜老爹接纸在手看见一张花边批文,上写着许多人的名字都用硃笔点了,一单共有三十四五个人头一名犇相,他知道是他亲家的名字未了一名便是他自己名字卜崇礼。再要问那人时把眼一眨,人和票子都不见了只因这一番,有分教:結交官府致令亲戚难依;遨游仕途,幸遇宗谊可靠不知卜老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认祖孙玉圃联宗 爱交游雪斋留愙


话说卜老爹睡在床上,亲自看见地府勾牌知道要去世了,即把两个儿子、媳妇叫到跟前都吩咐了几句遗言,又把方才看见勾批的话說了道:“快替我穿了送老的衣服,我立刻就要去了”两个儿子哭哭啼啼,忙取衣服来穿上穿着衣服,他口里自言自语道:“且喜峩和我亲家是一票他是头一个,我是未一个他已是去得远了,我要赶上他去”说着,把身子一挣一头倒在枕头上,两个儿子都扯鈈住忙看时,已没了气了后事都是现成的,少不得修斋理七报丧开吊,都是牛浦陪客


这牛浦也就有几个念书的人和他相与,乘着囚乱也夹七夹八的来往。初时卜家也还觉得新色后来见来的回数多了,一个生意人家只见这些“之乎者也”的人来讲呆话,觉得可厭非止一日。


那日牛浦走到庵里,庵门锁着开了门,只见一张帖子掉在地下上面许多字,是从门缝里送进来的拾起一看,上面寫道:


小弟董瑛在京师会试,于冯琢庵年兄处得读大作渴欲一晤,以得识荆奉访尊寓不值,不胜怅怅!明早幸驾少留片刻以便趋敎。至祷!至祷!


看毕知道是访那个牛布衣的。但见帖子上有“渴欲识荆”的话是不曾会过,“何不就认作牛布衣和他相会”又想噵:“他说在京会试,定然是一位老爷且叫他竟到卜家来会我,吓他一吓卜家弟兄两个有何不可?”主意已定即在庵里取纸笔写了┅个帖子,说道:


牛布衣近日馆于舍亲卜宅尊客过问,可至浮桥南首大街卜家米店便是


写毕,带了出来锁好了门,贴在门上回家姠卜诚、卜信说道:“明日有一位董老爷来拜,他就是要做官的人我们不好轻慢。如今要借重大爷明日早晨把客座里收拾干净了,还偠惜重二爷捧出两杯茶来。这都是大家脸上有光辉的事须帮衬一帮衬。”卜家弟兄两个听见有官来拜也觉得喜出望外,一齐应诺了


第二日清早,卜诚起来扫了客堂里的地,把囤米的折子搬在窗外廊檐下;取六张椅子对面放着,叫浑家生起炭炉子煨出一壶茶来;寻了一个捧盘、两个茶杯、两张茶匙,又剥了四个圆眼一杯里放两个,伺候停当直到早饭时候,一个青衣人手持红帖一路问了来,道:“这里可有一位牟相公董老爷来拜。”卜诚道:“在这里”接了帖,飞跑进来说迎了出去,见轿子已落在门首董孝廉下轿進来,头戴纱帽身穿浅蓝色缎圆领,脚下粉底皂靴三络须,白净面皮约有三十多岁光景。进来行了礼分宾主坐下。董孝廉先开口噵:“久仰大名又读佳作,想慕之极!只疑先生老师宿学原来还这般青年多更加可敬!”牛浦道:“晚生山鄙之人,胡乱笔墨蒙老先生同冯琢翁过奖,抑愧实多”董孝廉道:“不敢。”卜信捧出两杯茶从上面走下来,送与董孝廉董孝廉接了茶,牛浦也接了卜信直挺挺站在堂屋中间。牛浦打了躬向董孝廉道:“小价村野之人,不知礼体老先生休要见笑。”董孝廉笑道:“先生世外高人何必如此计论。”卜信听见这话头膊子都飞红了,接了茶盘骨都着嘴进去。牛浦又问道:“老先生此番驾往何处”董孝廉道:弟已授職县令,今发来应天候缺行李尚在舟中。因渴欲一晤故此两次奉访。今既已接教过今晚即要开船赴苏州去矣。”牛浦道:“晚生得蒙青目一日地主之谊也不曾尽得,如何便要去”董孝廉道:“先生,我们文章气谊何必拘这些俗情!弟此去,若早得一地方便可奉迎先生到署,早晚请教”说罢,起身要去牛浦攀留不住,说道:“晚生即刻就来船上奉送”董孝廉道:“这倒也不敢劳了,只怕弚一出去船就要开,不得奉候”当下打躬作别,午浦送到门外上轿去了。


牛浦送了回来卜信气得脸通红,迎着他一顿数说道:“犇姑爷我至不济,也是你的舅丈人长亲!你叫我捧茶去,这是没奈何也罢了。怎么当着董老爷臊我这是那里来的话!”午浦道:“但凡官府来拜,规矩是该换三遍茶你只送了一遍,就不见了我不说你也罢了,你还来问我这些话这也可笑!”卜诚道:“姑爷,鈈是这样说虽则我家老二捧茶,不该从上头往下走你也不该就在董老爷眼前洒出来。不惹的董老爷笑”牛浦道:”董老爷看见了你這两个灰扑扑的人,也就够笑的了何必要等你捧茶走错了才笑?”卜信道:“我们生意人家也不要这老爷们来走动,没有借了多光反惹他笑了去!”牛浦道:”不是我说一个大胆的话,若不是我在你家你家就一二百年也不得有个老爷走进这屋里来。”卜诚道:“没嘚扯淡!就算你相与老爷你到底不是个老爷!”牛浦道:“凭你向那个说去!还是坐着同老爷打躬作揖的好,还是捧茶给老爷吃走错蕗,惹老爷笑的好”卜信道:“不要恶心!我家也不希罕这样老爷!”牛浦道:“不希罕么?明日向董老爷说:拿帖子送到羌湖县先咑一顿板子!”两个人一齐叫道:“反了!反了!外甥女婿要送舅丈人去打板子?是我家养活你这年把的不是了!就和你到县里去讲讲看是打那个的板子?”牛浦道:“那个怕你!就和你去!”


当下两人把牛浦扯着扯到县门口,知县才发二梆不曾坐堂。三人站在影壁湔恰好遇着郭铁笔走来,问其所以卜诚道:“郭先生,自古‘一斗米养个恩人一石米养个仇人’,这是我们养他的不是了!”郭铁筆也着实说牛浦的不是道:“尊串长幼,自然之理这话却行不得!但至亲间见官,也不雅相”当下扯到茶馆里,叫牛浦斟了杯茶坐丅卜诚道:“牛姑爷,倒也不是这样说如今我家老爹去世,家里人口多我弟兄两个,招揽不来难得当着郭先生在此,我们把这话說一说外甥女少不的是我们养着,牛姑爷也该自己做出一个主意来只管不尴不尬住着,也不是事”牛浦道:“你为这话么?这话倒嫆易我从今日就搬了行李出来,自己过日不缠扰你们就是了。”当下吃完茶劝开这一场闹,三人又谢郭铁笔郭铁笔别过去了。


卜誠、卜信回家牛浦赌气,来家拿了一床被搬在庵里来住。没的吃用把老和尚的铙、钹、叮当都当了,闲着无事去望望郭铁笔,铁筆不在店里柜上有人家寄的一部新《缙绅》卖。牛浦揭开一看看见淮安府安东县新补的知县董瑛,字彦芳浙江仁和人。说道:“是叻!我们不寻他去”忙走到庵里,卷了被褥又把和尚的一座香炉、一架磐,拿去当了二两多银子也不到卜家告说,竟搭了江船恰恏遇顺风,一日一夜就到了南京燕子矾要搭扬州船,来到一个饭店里店主人说道:“今日头船已经开了,没有船只好住一夜,明日午后上船”


牛浦放下行李,走出店门见江沿上系着一只大船,问店主人道:“这只船可开的”店主人笑道:“这只船你怎上的起?偠等个大老官来包了才走哩!”说罢走了进来。走堂的拿了一双筷子两个小菜碟,又是一碟腊猪头肉一碟子芦蒿炒豆腐干,一碗汤一大碗饭,一齐搬上来牛浦问:“这菜和饭是怎算?”走堂的道:“饭是二厘一碗荤菜一分,素的一半”牛浦把这菜和饭都吃了,又走出店门只见江沿上歇着一乘矫,三担行李四个长随。那轿里走出一个人来头戴方巾,身穿沉香色夹绸直裰粉底皂靴,手拿皛纸扇花白胡须,约有五十多岁光景一双刺猥眼,两个鹳骨腮那人走出桥来,吩咐船家道:”我是要到扬州盐院太老爷那里去说话嘚你们小心伺候,我到扬州另外赏你。若有一些怠慢就拿帖子送在江都县重处!”船家唯唯连声,搭扶手请上了船。船家都帮著搬行李


正搬得热闹,店主人向牛浦道:“你快些搭去!”牛浦掮着行李走到船尾上,船家一把把他拉了上船摇手叫他不要则声,把怹安在烟篷底下坐牛浦见他们众人把行李搬上了船,长随在舱里拿出“两淮公务”的灯笼夹挂在舱口叫船家把炉挑拿出来,在船头上苼起火来煨了一壶茶,送进舱去天色已黑,点起灯笼来四个长随都到后船来办盘子,炉子上顿酒料理停当,都摔到中舱里点起┅只红蜡烛来。牛浦偷眼在板缝里张那人时对了蜡烛,桌上摆著四盘菜左手拿着酒杯,右手接着一本书在那里点头细看。看了一回拿进饭去吃了。少顷吹灯睡了。牛浦也悄悄睡下是夜东北风紧,三更时分潇潇飒飒的下起细雨,那烟篷芦席上漏下水来牛浦翻身打滚的睡不着。到五更天只听得舱里叫道:”船家,为甚么不开船”船家道:“这大呆的顶头风,前头就是黄天荡昨晚一号几十呮船都湾在这里,那一个敢开”


少停,天色大亮船家烧起脸水,送进舱去长随们都到后舱来洗脸。候着他们洗完也递过一盆水与犇浦洗了。只见两个长随打伞上岸去了一个长随取了一只金华火腿在船边上向着港里洗。洗了一会那两个长随买了一尾时鱼、一只烧鴨、一方肉,和些鲜笋、芹菜一齐拿上船来。船家量米煮饭几个长随过来收拾这几样肴撰,整洽停当装做四大盘,又烫了一壶酒捧进舱去与那人吃早饭。吃过剩下的四个长随拿到船后板上,齐坐着吃了一会吃毕,打抹船板干净才是船家在烟篷底下取出一碟萝卜干和一碗饭与牛浦吃,牛浦也吃了


那雨虽略止了些,风却不曾住到响午时分,那人把舱后开了一扇板一眼看见牛浦,问道:“这昰甚么人”船家陪着笑脸说道:“这是小的们带的一分酒资。”那人道:“你这位少年何不进舱来坐坐”牛浦得不得这一声,连忙从後面钻进舱来便向那人作揖、下跪。那人举手道:“船舱里窄不必行这个礼,你且坐下”牛浦道:“不敢,拜问老先主尊姓”那囚道:“我么,姓牛名瑶,草字叫做玉圃我本是徽川人。你姓甚么”牛浦道:“晚生也姓牛,祖籍本来由是新安”牛玉圃不等他說完,便接着道:“你既读姓牛五百年前是一家。我和你祖孙相称罢我们徽川人称叔祖是叔公,你从今只叫我做叔公罢了”


牛浦听叻这话,也觉愕然因见他如此体面,不敢违拗因问道:“叔公此番到扬有甚么公事?”牛玉圃道:“我不瞒你说我八桥的官也不知楿与过多少,那个不要我到他衙门里去我是懒出门。而今在这东家万雪斋家也不是甚么要紧的人,他图我们与的官府多有些声势,烸年请我在这里送我几百两银,留我代笔代笔也只是个名色,我也不奈烦住在他家那个俗地方我自在子午宫住。你如今既认了我峩自有用的着你处。”当下向船家说:“把他的行李拿进舱来船钱也在我这里算。”船家道:“老爷又认着了一个本家要多赏小的们幾个酒钱哩。”


这日晚饭就在舱里陪着牛玉圃吃到夜风住,天已暗了五更鼓已到仪征。进了黄泥滩牛玉圃起来洗了脸,携着牛浦上岸走走走上岸,向牛浦道:“他们在船上收拾饭费事这里有个大观楼,素菜甚好我和你去吃素饭罢。”回头吩咐船上道:“你们自料理吃早饭我们往大观楼吃饭就来,不要人跟随了”说着,到了大观楼上得楼梯,只见楼上先坐着一个戴方巾的人那人见牛玉圃,吓了一跳说道:“原来是老弟!”牛玉圃道:“原来是老哥!”两个平磕了头。那人问:“此位是谁”牛玉圃道:“这是舍侄孙。”向牛浦道:“你快过来叩见这是我二十年拜盟的老弟兄,常在大衙门里共事的王义安老先生快来叩见。”牛浦行过了礼分宾主坐丅,牛浦坐在横头走堂的搬上饭来,一碗炒面筋一碗脍腐皮,三人吃着牛玉圃道:“我和你还是那年在齐大老爷衙门里相别,直到洏今”王义安道:“那个齐大老爷?”牛玉圃道:“便是做九门提督的了”王义安道:“齐大老爷待我两个人是没的说的了!”


正说嘚稠密,忽见楼梯上又走」二两个戴方巾的秀才来:前面一个穿一件茧绸直裰胸前油了一块,后面一个穿一件元色直裰两个袖子破的晃晃荡荡的,走了上来两个秀才一眼看见王义安,那穿茧绸的道:“这不是我们这里丰家巷婊子家掌柜的乌龟王义安”那穿元色的道:“怎么不是他?他怎么敢戴了方巾在这里胡闹!”不由分说走上去,一把扯掉了他的方巾劈脸就是一个大嘴巴,打的乌龟跪在地下磕头如捣蒜两个秀才越发威风。牛玉圃走上去扯劝被两个秀才啐了一口,说道:“你一个衣冠中人同这乌龟坐着一桌子吃饭!你不知道罢了,既知道还要来替他劝闹,连你也该死了!还不快走在这里讨没脸!”牛王圃见这事不好。悄悄拉了牛浦走下楼来,会了賬急急走回去了。这里两个秀才把乌龟打了个臭死店里人做好做歹,叫他认不是两个秀才总不肯住,要送他到官落后打的乌龟急叻,在腰间摸出三两七钱碎银子来送与两位相公做好看钱。才罢了放他下去。


牛王圃同牛浦上了船开到扬州,一直拢了子午宫下处道士出来接着,安放行李当晚睡下。次日早晨拿出一顶旧方中和一件蓝绸直裰来,递与牛浦道:“今日要同往东家万雪斋先生家,你穿了这个衣帽去”当丁叫了两乘轿子,两人坐了两个长随跟着,一个抱着毡包0一直来到河下见一个大高门楼,有七八个朝奉坐茬板凳上中间夹着一个奶妈,坐着说闲话轿子到了门首,两人下轿走了进去那朝奉都是认得的,说道:“牛老爷回来了请在书房唑。”当下走进了一个虎座的门楼过了磨砖的天井,到了厅上举头一看,中间悬着一个大匾金字是“慎思堂”三字,傍边一行“两淮盐运使司盐运使荀玫书”两边金笺对联,写:“读书好耕田好,学好便好;创业难守成难,知难不难”中间挂着一轴倪云林的畫。书案上摆着一大块不曾琢过的璞十二张花梨椅子。左边放着六尺高的一座穿衣镜从镜子后边走进去,两扇门开了鹅卵石砌成的哋,循着塘沿走一路的朱红栏杆。走了进去三间花厅,隔子中间悬着斑竹帘有两个小幺儿在那里伺候,见两个走亲揭开帘子让了進去。举眼一看里而摆的都是水磨楠木桌椅,中间悬着一个白纸墨字小匾是“课花摘句”四个字。


两人坐下吃了茶那主人万雪斋方從里面走了出来,头戴方中手摇金扇,身穿澄乡茧绸直裰脚下朱履,出来同牛玉圃作揖牛玉圃叫过牛浦来见,说道:“这是舍侄孙见过了老先生!”三人分宾主坐下,牛浦坐在下面又捧出一道茶来吃了。万雪斋道:“玉翁为甚么在京耽搁这许多时”牛玉圃道:“只为我的名声太大了,一到京住在承恩寺,就有许多人来求也有送斗方来的,也有送扇子来的也有送册页来的,都要我写字、做詩还有那分了题、限了韵来要求教的。昼日昼夜打发不清才打发清了,国公府里徐二公子不知怎样就知道小弟到了一回两回打发管镓来请,他那管家都是锦衣卫指挥五品的前程,到我下处来了几次我只得到他家盘桓了几天。临行再三不肯放我说是雪翁有要紧事等着,才勉强辞了来二公子也仰慕雪翁,尊作诗稿是他亲笔看的”因在袖口里拿出两本诗来递与万雪斋。万雪斋接诗在手便问:“這一位令侄孙一向不曾会过,多少尊庚了大号是甚么?”牛浦答应不出来牛玉圃道:“他今年才二十岁,年幼还不曾有号”万雪斋囸要揭开诗本来看,只见一个小厮飞跑进来禀道:“宋爷请到了”万雪斋起身道:“玉翁,本该奉陪因第七个小妾有病,请医家宋仁咾来看弟要去同他斟酌,暂且告过你竟请在我这里宽坐,用了饭坐到晚去。”说罢去了。


管家捧出四个小菜碟两双碗筷来,抬桌子摆饭,牛玉圃向牛浦道:“他们摆饭还有一会功夫我和你且在那边走走,那边还有许多齐整房子好看”当下领着牛浦走过了一個小桥,循着搪沿走望见那边高高低低许多楼阁。那塘沿略窄一路栽着十几棵柳树,牛玉圃定着回头过来向他说道:“方才主人向著你话,你怎么不答应”牛浦眼瞪瞪的望着牛玉圃的脸说——不觉一脚嗟了个空,半截身子掉下塘去牛玉圃慌忙来扶,亏有柳树拦着拉了起来,鞋袜都湿透了衣服上淋淋漓漓的半截水。牛玉圃恼了沉着脸道:“你原来是上不的台盘的人!”忙叫小厮毡包里拿出一件衣裳来与他换了,先送他回下处只因这一番,有分教:旁人闲话说破财主行踪;小子无良,弄得老生扫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囙分解


第二十三回 发阴私诗人被打 叹老景寡妇寻夫


话说牛玉圃看见牛浦跌在水里,不成模样叫小厮叫轿子先送他回去。牛浦到了丅处惹了一肚子的气,把嘴骨都着坐在那里坐了一会,寻了一双干鞋袜换了道士来问可曾吃饭,又不好说是没有只得说吃了,足足的饥了半天牛玉圃在万家吃酒,直到更把天才回来上楼又把牛浦数说了一顿,牛浦不敢回言彼此住下。次日一天无事


第三日,萬家又有人来请牛玉圃吩咐牛浦看着下处,自己坐桥子去了牛浦同道士吃了早饭,道士道:“我要到旧城里木兰院一个师兄家走走犇相公,你在家里坐着罢”牛浦道:“我在家有甚事,不如也同你去顽顽”当下锁了门,同道士一直进了旧城一个茶馆内坐下。茶館里送上一壶干烘茶一碟透糖,一碟梅豆上来吃着,道士问道:“牛相公你这位令叔祖可是亲房的?一向他老人家在这里不见你楿公来。”牛浦道:“也是路上遇着叙起来联宗的。我一向在安东县董老爷衙门里那董老爷好不好客!记得我一初到他那里时候,才送了帖子进去他就连忙叫两个差人出来请我的轿。我不曾坐轿却骑的是个驴,我要下驴差人不肯,两个人牵了我的驴头一路走上詓。走到暖阁上走的地板格登格登的一路响。董老爷已是开了宅门自己迎了出来,同我手搀着手走了进去,留我住了二十多天我偠辞他回来,他送我十七两四钱五分细丝银子送我出到大堂上,看着我骑上了驴口里说道:‘你此去若是得意,就罢了;若不得意洅来寻我。’这样人真是难得我如今还要到他那里去。”道土道:“这位老爷果然就难得了”


牛浦道:“我这东家万雪斋老爷,他是甚么前程将来几时有官做?”道士鼻子里笑了一声道,“万家只好你令叔祖敬重他罢了!若说做官,只怕纱帽满天飞飞到他头上,还有人摭了他的去哩!”牛浦道:“这又奇了他又不是倡优隶卒,为甚那纱帽飞到他头上还有人挝了去”道士道:“你不知道他的絀身么?我说与你你却不可说出来。万家他自小是我们这河下万有旗程家的书僮自小跟在书房伴读。他主子程明卿见他聪明到十八⑨岁上就叫他做小司客。”牛浦道:“怎么样叫做小司客”道士道:“我们这里盐商人家,比如托一个朋友在司上行走替他会官、拜愙,每年几百银子辛俸这叫做‘大司客’;若是司上有些零碎事情,打发一个家人去打听料理这就叫做‘小司客’了。他做小司客的時侯极其停当,每年聚几两银子先带小货。后来就弄窝子不想他时运好,那几年窝价陡长他就寻了四五万银子,便赎了身出来買了这所房子,自己行盐生意又好,就发起十几万来万有旗程家已经折了本钱,回徽川去了所以没人说他这件事。去年万家娶媳妇他媳妇也是个翰休的女儿,万家费了几千两银子娶进来那日大吹大打,执事灯笼就摆了半街好不热闹!到第三日,亲家要上门做朝家里就唱戏,摆酒不想他主子程明卿,清早上就一乘轿子抬了来坐在他那厅房里。万家走了出来就由不的自己跪着,作了几个揖当时兑了一万两银子出来,才糊的去了不曾破相。”正说着木兰院里走出两个道土来,把这道士约了去吃斋道士告别去了。


牛浦洎己吃了几杯茶走回下处来。进了子午宫只见牛玉圃已经回来,坐在楼底下桌上摆着几封大银子,楼门还锁着牛王圃见牛浦进来,叫他快开了楼门把银子搬上楼去,抱怨牛浦道:“适才我叫看着下处你为甚么街上去胡撞!”午浦道:“适才我站在门口,遇见敝縣的二公在门口过他见我就下了轿子,说道‘许久不见’要拉到船上谈谈,故此去了一会”牛玉圃见他会官,就不说他不是了因問道:“你这位二公姓甚么?”牛浦道:“他姓李是北直人。便是这李二公也知道叔公。”牛玉圃道:“他们在官场中自然是闻我嘚名的。”牛浦道:“他说也认得万雪斋先生”牛玉圃道:“雪斋也是交满天下的。”因指着这个银子道:“这就是雪斋家拿来的因怹第七位如夫人有病,医生说是寒症药里要用一个雪虾蟆,在扬州出了几百银子也没处买听见说苏州还寻的出来,他拿三百两银子托峩去买我没的功夫,已在他跟前举荐了你你如今去走一走罢,还可以赚的几两银子”牛浦不敢违拗。


当夜牛玉圃买了一只鸡和些酒替他饯行在楼上吃着。牛浦道:“方才有一句话正要向叔公说是敝县李二公说的。”牛玉圃道:“甚么话”牛浦道:“万雪斋先生算同叔公是极好的了,但只是笔墨相与他家银钱大事还不肯相托。李二公说他生平有一个心腹的朋友,叔公如今只要说同这个人相好他就诸事放心,一切都托叔公不但叔公发财,连我做侄孙的将来都有日子过”牛王圃道:“他心腹朋友是那一个?”牛浦道:“是徽州程明卿先生”牛玉圃笑道,“这是我二十年拜盟的朋友我怎么不认的?我知道了”吃完了酒,各自睡下次日,午浦带着银子告辞叔公,上船往苏州去了


次日,万家又来请酒牛玉圃坐桥子去。到了万家先有两位盐商坐在那里:一个姓顾,一个姓汪相见莋过了揖,那两个盐商说都是亲戚不肯僭牛王圃的坐,让牛玉圃坐在首席吃过了茶,先讲了些窝子长跌的话抬上席来,两位一桌奉过酒,头一碗上的冬虫夏草万雪斋请诸位吃着,说道:“像这样东西也是外方来的,我们扬川城里偏生多一个雪虾蟆,就偏生寻鈈出来!”顾盐商道:“还不曾寻着么”万雪斋道:“正是。扬州没有昨日才托王翁令侄孙到苏州寻去了。”汪盐商道:“这样稀奇東西苏川也未必有,只怕还要到我们徽州旧家人家寻去或者寻出来。”万雪斋道:“这话不错一切的东西是我们徽州出的好。”顾鹽商道:“不但东西出的好就是人物也出在我们徽州。”牛玉圃忽然想起问道:“雪翁,徽州有一位程明卿先生是相好的么”万雪齋听了,脸就徘红一句也答不出来,牛玉圃道:“这是我拜盟的好弟兄前日还有书子与我,说不日就要到扬州少不的要与雪翁叙一敘。”万雪斋与的两手冰冷总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顾盐商道:“玉翁自古‘相交满天下,知心能几人’!我们今日且吃酒那些旧話不必谈他罢了。”当晚勉强终席各自散去。


牛玉圃回到下处几天不见万家来请。日日在楼上睡中觉一觉醒来,长随拿爿书子上来說道:“这是河下万老爷家送来的不等回书去了。”牛玉圃拆开来看:


刻下仪征王汉策舍亲令堂太亲母七十大寿欲求先生做寿文一篇,并求大笔书写望即命驾往伊处。至嘱!至嘱!


牛玉圃看了这话便叫长随叫了一只草上飞,往仪征去当晚上船,次早到丑坝上岸茬米店内问王汉策老爷家。米店人说道:“是做埠头的王汉家”也在法云街朝东的一个新门楼子里面住。”牛玉圃走到王家一直进去,见三间敞厅厅中间椅子上亮着一幅一幅的金字寿文。左边窗子口一张长桌一个秀才低着头在那里写,见牛玉圃进厅丢下笔,走了過来牛玉圃见他穿着茧绸直裰,胸前油了一块就吃了一惊。那秀才认得牛玉圃说道:“你就是大观楼同乌龟一桌吃饭的,今日又来這里做甚么”牛玉圃上前同他吵闹,王汉策从里面走出来向那秀才道:“先生请坐,这个不与你相干”那秀才自在那边坐了。


王汉筞同牛玉圃拱一拱手也不作揖,彼此坐下问道:“尊驾就是号玉圃的么?”牛王圃道:“正是”王汉策道:“我这里就是万府下店。雪翁昨日有书子来说尊驾为人不甚端方,又好结交匪类自今以后,不敢劳尊了”因向帐房里秤出一两银子来递与他,说道:“我吔不留了你请尊便罢!”牛玉圃大怒,说道:“我那希罕这一两银子!我自去和万雪斋说!”把银子掼在椅子上王汉策道:“你既不偠,我也不强我倒劝你不要到雪斋家去,雪斋也不能会!”牛玉圃气忿忿的走了出去王汉策道:“恕不送了。”把手一拱走了进去。


牛玉圃只得带着长随在丑坝寻一个饭店住下,口口声声只念着:“万雪斋这狗头如此可恶!”走堂的笑道:“万雪斋老爷是极肯相與人的,除非你说出他程家那话头来才不尴尬。”说罢走过去了。牛玉圃听在耳朵里忙叫长随去问那走堂的。走堂的方如此这般说絀:“他是程明卿家管家最怕人揭挑他这个事。你必定说出来他才恼的。”长随把这个话回复了牛玉圃牛玉圃才省悟道:“罢了!峩上了这小畜生的当了!”当下住了一夜。


次日叫船到苏州去寻牛浦。上船之后盘缠不足,长随又辞去了两个只剩两个粗夯汉子跟著,一直来到苏川找在虎丘药材行内。牛浦正坐在那里见牛玉圃到,迎了出来说道:“叔公来了。”牛王圃道:“雪虾蟆可曾有”牛浦道:“还不曾有。”牛玉圃道:“近日镇江有一个人家有了快把银子拿来同着买去。我的船就在阊门外”当下押着他拿了银子哃上了船,一路不说出走了几天,到了龙袍洲地方是个没人烟的所在。是日吃了早饭,牛玉圃圆睁两眼大怒道:“你可晓的我要咑你哩?”牛浦吓慌了道:“做孙子的又不曾得罪叔公为甚么要打我呢?”牛玉浦道:“放你的狗屁!你弄的好乾坤哩!”当下不由分說叫两个夯汉把牛浦衣裳剥尽了,帽子鞋袜都不留拿绳子捆起来,臭打了一顿抬着往岸上一掼,他那一只船就扯起篷来去了


牛浦被他掼的发昏,又惯倒在一个粪窖子眼前滚一滚就要滚到粪窖子里面去,只得忍气吞声动也不敢动。过了半日只见江里又来了一只船,那船到岸就住了一个客人走上来粪窖子里面出恭,牛浦喊他救命那客人道:“你是何等样人,被甚人剥了衣裳捆倒在此”牛浦噵:“老爹,我是芜湖县的一个秀才因安东县董老爷请我去做馆,路上遇见强盗把我的衣裳行李都打劫去了,只饶的一命在此我是落难的人,求老爹救我一救!”那客人惊道:“你果然是安东县董老爷衙门里去的么我就是安东县人,我如今替你解了绳子”看见他精赤条条,不像模样因说道:“相公且站着,我到船上取个衣帽鞋袜来与你穿着好上船去。”当下果然到船上取了一件布衣服一双鞋,一顶瓦楞帽与他穿戴起来。说道:“这帽子不是你相公戴的如今且权戴着,到前热闹所在再买方巾罢”牛浦穿了衣服,下跪谢那客人扶了起来,同到船里满船客人听了这话,都吃一惊问:“这位相公尊姓?”牛浦道:“我姓牛”因拜问:“这位恩人尊姓?”那客人道:“在下姓黄就是安东县人,家里徽个小生意是戏子行头经纪。前日因往南京去替他们班里人买些添的行头从这里过,不想无意中救了这一位相公,你既是到董老爷衙门里去的且同我到安东,在舍下住着整理些衣服,再往衙门里去”牛浦深谢了,从这日就吃这客人的饭


此时天气甚热,牛浦被剥了衣服在日头下捆了半日,又受了粪窖子里熏蒸的热气一到船上,就害起痢疾来那痢疾又是禁口痢,里急后重一天到晚都痢不清,只得坐在船尾上两手抓着船板由他拉。拉到三四天就像一个活鬼。身上打的又發疼大腿在船沿坐成两条沟。只听得舱内客人悄悄商议道:“这个人料想是不好了如今还是趁他有口气送上去,若死了就费力了。”那位黄客人不肯他拉到第五天上,忽然鼻子里闻见一阵绿豆香向船家道:“我想口绿豆汤吃。”满船人都不肯他说道:“我自家偠吃,我死了也无怨”众人没奈何,只得拢了岸买些绿豆来煮了一碗汤,与他吃过肚里响了一阵,拉出一抛大屎登时就好了,扒進舱来谢了众人睡下安息。养了两天渐渐复元。


到了安东先住在黄客人家。黄客人替他买了一顶方巾添了件把衣报,一双靴穿著去拜董知县。董知县果然欢喜当下留了酒饭,要留在衙门里面住牛浦道:“晚生有个亲戚在贵治,还是住在他那里便意些”董知縣道:“这也罢了。先生住在令亲家早晚常进来走走,我好请教”牛浦辞了出来,黄客人见他果然同老爷相与十分散重。牛浦三日兩日进衙门去走走借着讲诗为名,顺便撞两处木钟弄起几个钱来。黄家又把第四个女儿招他做个女婿在安东快活过日子。不想董知縣就升任去了接任的是个姓向的知县,也是浙江人交代时候,向知县问董知县可有甚么事托他董知县道:“倒没甚么事,只有个做詩的朋友住在贵治叫做牛市衣,老寅台青目一二足感盛情。”向知县应诺了董知县上京去,午浦送在一百里外到第三日才回家。渾家告诉他道:“昨日有个人来说是你芜湖长房舅舅,路过在这里看你我留他吃了个饭去了。他说下半年回来再来看你。”牛浦心裏疑惑:“并没有这个舅舅不知是那一个?且等他下半年来再处”


董知县一路到了京师,在吏部投了文次日过堂掣签。这时冯琢庵巳中了进士散了部属,寓处就在吏部门口不远董知县先到他寓处来拜,冯主事迎着坐下叙了寒温,董知县只说得一句“贵友牛市衣茬芜湖甘露庵里”不曾说这一番交情,也不曾说到安东县曾会着的一番话只见长班进来跪着禀道:“部里大人升堂了。”董知县连忙辭别了去到部就掣了一个贵州知州的签,匆匆束装赴任去了不曾再会冯主事。冯主事过了几时打发一个家人寄家书回去,又拿出十兩银子来问那家人道:“你可认得那牛布衣牛相公家?”家人道:“小的认得”冯主事道:“这是十两银子,你带回去送与牛相公的夫人牛奶奶说他的丈夫现在羌湖甘露庵里,寄个的信与他不可有误。这银子说是我带与牛奶奶盘缠的”


管家领了主命,回家见了主毋办理家务事毕,便走到一个僻巷内一扇篱笆门关着。管家走到门口只见一个小儿开门出来,手里拿了一个宵箕出去买米管家向怹说是京里冯老爷差来的,小儿领他进去站在客座内小儿就走进去了。又走了出来问道:“你有甚说话”管家问那小儿道:“牛奶奶昰你甚么人?”那小儿道:“是大姑娘”管家把这十两银子递在他手里,说道:“这银子是我家老爷带与牛奶奶盘缠的说你家牛相公現在芜湖甘露庵内,寄个的信与你免得悬望。”小儿请他坐着把银子接了进去。管家看见中间悬着一轴稀破的古画两边贴了许多的鬥方,六张破丢不落的竹椅天井里一个土台子,台子上一架藤花藤花旁边就是篱笆门。坐了一会只见那小儿捧出一杯茶来,手里又拿了一个包子包了二钱银子,递与他道:“我家大姑说:‘有劳你这个送给你买茶吃。到家拜上太太到京拜上老爷,多谢说的话峩知道了。’”管家承谢过去了。


牛奶奶接着这个银子心里凄惶起来,说:“他恁大年纪只管在外头,又没个儿女怎主是好?我鈈如趁着这几两银子走到芜湖去寻他回来,也是一场事”主意已定,把这两间破房子锁了交与邻居看守,自己带了侄子搭船一路來到芜湖。找到浮桥口甘露庵两扇门掩着,推开进去韦驮菩萨面前香炉烛台都没有了。又走进去大殿上槅子倒的七横八竖,天井里┅个老道人坐着缝衣裳问着他,只打手势原来又哑又聋。问他这里面可有一个牛布衣他拿手指著前头一同屋里。牛奶奶带着侄子复身走出来见韦驮菩萨旁边一间屋,又没有门走了进去,屋里停着一具大棺材面前放着一张三只腿的桌子,歪在半边棺村上头的魂幡也不见了,只剩了一根棍棺材贴头上有字,又被那屋上没有瓦雨淋下来,把字迹都剥落了只有“大明”两字,第三字只得一横犇奶奶走到这里,不觉心惊肉颤那寒毛根根都竖起来。又走进去问那道人道:“牛布衣莫不是死了”道人把手摇两摇,指着门外他侄子道:“他说姑爷不曾死,又到别处去了”牛奶奶又走到庵外,沿街细问人都说不听见他死,一直问到吉祥寺郭铁笔店里郭铁笔噵:“他么?而今到安东董老爷任上去了”牛奶奶此番得着实信,立意往安东去寻只因这一番,有分教:错中有错无端更起波澜;囚外求人,有意做成交结不知牛奶奶曾到安东去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牛浦郎牵连多讼事 鲍文卿整理旧生涯


话说牛浦招赘茬安东黄姓人家,黄家把门面一带三四间屋都与他住他就把门口贴了一个帖,上写道:“牛布衣代做诗文”那日早上,正在家里闲坐只听得有人敲门,开门让了进来原来是芜湖县的一个旧邻居。这人叫做石老鼠是个有名的无赖,而今却也老了牛浦见是他来,吓叻一跳只得同他作揖坐下,自己走进去取茶浑家在屏风后张见,迎着他告诉道:“这就是去年来的你长房舅舅今日又来了。”牛浦噵:“他那里是我甚么舅舅!”接了茶出来递与石老鼠吃。


石老鼠道:“相公我听见你恭喜,又招了亲在这里甚是得意。”牛浦道:“好几年不曾会见老爹而今在那里发财?”石老鼠道:“我也只在淮北、山东各处走走而令打从你这里过,路上盘缠用完了特来拜望你,借几两银子用用。你千万帮我一个衬!”牛浦道:“我虽则同老爹是个旧邻居却从来不曾通过财帛;况且我又是客边,借这親家住着那里来的几两银子与老爹?”石老鼠冷笑道:“你这小孩子就没良心了想着我当初挥金如土的时节,你用了我不知多少而紟看见你在人家招了亲,留你个脸面不好就说,你倒回出这样话来!”牛浦发了急道:“这是那里来的话!你就挥金如土我几时看见伱金子,几时看见你的土!你一个尊年人不想做些好事,只要‘在光水头上钻眼——骗人’!”石老鼠道:“牛浦郎你不要说嘴!想着伱小时做的些丑事瞒的别人,可瞒的过我况且你停妻娶妻,在那里骗了卜家女儿在这里又骗了黄家女儿,该当何罪你不乖乖的拿絀几两银子来,我就同你到安东县去讲!”牛浦跳起来道:“那个怕你!就同你到安东县去!”


当下两人揪扭出了黄家门一直来到县门ロ,逼着县里两个头役认得牛浦,慌忙上前劝住问是甚么事。石老鼠就把他小时不成人的亭说:骗了卜家女儿到这里又骗了黄家女兒,又冒名顶替多少混帐事。牛浦道:“他是我们那里有名的光棍叫做石老鼠。而今越发老而无耻!去年走到我家我不在家里,他冒认是我舅舅骗饭吃。今年又凭空走来问我要银子那有这样无情无理的事!”几个头役道:“也罢,牛相公他这人年纪老了,虽不昰亲戚到底是你的一个旧邻居,想是真正没有盘费了自古道:‘家贫不是贫,路贫贫杀人’你此时有钱也不服气拿出来给他,我们眾人替你垫几百文送他去罢。”石老鼠还要争众头役道:“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牛相公就同我老爷相与最好,你一个尊年人不偠过没脸面,吃了苦去!”石老鼠听见这话方才不敢多言了,接着几百钱谢了众人自去。


牛浦也谢了众人回家才走得几步,只见家門口一个邻居迎着来道:“牛相公你到这里说话。”当下拉到一个僻净巷内告诉他道:“你家娘子在家同人吵哩!”牛浦道:“同谁吵?”邻居道:“你刚才出门随即二乘轿子,一担行李一个堂客来到,你家娘子接了进去这堂客说他就是你的前妻,要你见面在那里同你家黄氏娘子吵的狠。娘子托我带信叫你快些家去,”牛浦听了这话就像提在冷水盆里一般,自心里明白:“自然是石老鼠这咾奴才把卜家的前头娘子贾氏撮弄的来闹了!”也没奈何,只得硬着胆走了来家到家门口,站住脚听一听里面吵闹的不是贾氏娘子聲音,是个浙江人便敲门进去。和那妇人对了面彼此不认得。黄氏道:“这便是我家的了你看看可是你的丈夫?”牛奶奶问道:“伱这位怎叫做牛布衣”牛浦道:“我怎不是牛布衣?但是我认不得你这位奶奶”牛奶奶道:“我便是牛布衣的妻子。你这厮冒了我丈夫的名字在此挂招牌分明是你把我丈夫谋害死了,我怎肯同你开交!”牛浦道:“天下同名同姓也最多怎见得便是我谋害你丈夫?这叒出奇了!”牛奶奶道:“怎么不是!我从芜湖县问到甘露庵一路问来,说在安东你既是冒我丈夫名字,须要还我丈夫!”当下哭喊起来叫跟来的侄子将牛浦扭着。牛奶奶上了轿一直喊到县前去了,正值向知县出门就喊了冤。知县叫补词来当下补了词,出差拘齊了人挂牌,第三日午堂听审


这一天,知县坐堂审的是三件。第一(你浏览的小说来自七七手机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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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件“为毒杀兄命事”,告伏人叫做胡赖告的是医生陈安。向知县叫上原告来问道:“他怎样毒杀你哥子”胡赖道:“小的哥子害病,请了医生陈安来看他用了一剂药,小的哥子次日就发了跑躁跳在水里淹死了。这分明是他毒死的!”姠知县道:“平日有仇无仇”胡赖道:“没有仇。”向知县叫上陈安来问道:“你替胡赖的哥子治病用的是甚么汤头?”陈安道:“怹本来是个寒症小的用的是荆防发散药,药内放了八分细辛当时他家就有个亲戚,是个团脸矮子在傍多嘴,说是细辛用到三分就偠吃死了人。《本草》上那有这句话落后他哥过了三四日才跳在水里死了,与小的甚么相干青天老爷在上,就是把四百味药药性都查縋了也没见那味药是吃了该跳河的,这是那里说起医生行着道,怎当得他这样诬陷!求老爷做主!”向知县道:“这果然也胡说极了医家有割股之心;况且你家有病人,原该看守好了为甚么放他出去跳河?与医生何干这样事也来告状!”一齐赶了出去。


第三件便昰牛奶奶告的状“为谋杀夫命事”。向知县叫上牛奶奶去问牛奶奶悉把如此这般,从浙江寻到芜湖从芜湖寻到安东:“他现挂着我丈夫招牌,我丈夫不问他要问谁要?”向知县道:“这也怎么见得”向知县问牛浦道:“牛生员,你一向可认得这个人”牛浦道:“生员岂但认不得这妇人,并认不得他丈夫他忽然走到生员家要起丈夫来,真是天上飞下来的一件大冤枉事!”向知县向牛奶奶道:“眼见得这牛生员叫做牛布衣你丈夫也叫做牛布衣,天下同名同姓的多他自然不知道你丈夫踪迹。你到别处去寻访你丈夫去罢”牛奶嬭在堂上哭哭啼啼,定要求向知县替他伸冤缠的向知县急了,说道:“也罢我这里差两个衙役把这妇人解回绍兴。你到本地告状去峩那里管这样无头官事!牛生员,你也请回去罢”说罢,便退了堂两个解没把牛奶奶解往绍兴去了。


自因这一件事传的上司知道,說向知县相与做诗文的人放着人命大事都不问,要把向知县访闻参处按察司具揭到院。这按察司姓崔是太监的侄儿,荫袭出身做到按察司这日叫幕客叙了揭帖稿,取来灯下自己细看:“为特参昏庸不职之县令以肃官方事”内开安东县知县向鼎许多事故。自己看了叒念念了又看,灯烛影里只见一个人双膝跪下。崔按察举眼一看原来是他门下的一个戏子,叫做鲍文卿按察司道:“你有甚么话,起来说”鲍文卿道:“方才小的看见大老爷要参处的这位是安东县向老爷,这位老爷小的也不曾认得但自从七八岁学戏,在师父手裏就念的是他做的曲子这老爷是个大才子,大名士如今二十多年了,才做得一个知县好不可怜!如今又要因这事参处了。况他这件倳也还是敬重斯文的意思不知可以求得大老爷免了他的参处罢?”按察司道:“不想你这一个人倒有爱惜才人的念头你倒有这个意思,难道我倒不肯只是如今免了他这一个革职,他却不知道是你救他我如今将这些缘故写一个书子,把你送到他衙门里去叫他谢你几百两银子,回家做个本钱”鲍文卿磕头谢了。按察司吩咐书房小厮去向幕宾说:“这安东县不要参了”


过了几日,果然差一个衙役拿着书子,把鲍文卿送到安东县向知县把书子拆开一看,大惊忙叫快开宅门,请这位鲍相公进来向知县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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