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凡佳山菩萨所在的山,莫如附诸道释之宫,以备高人胜士之观焉翻译拜托了大家

  三世诸佛尽在自己身中。洇气习所昧境物所转。便自迷了若于心无心。便是过去佛寂然不动。便是未来佛随机应物。便是现在佛清净无染。便是离垢佛出入无碍。便是神通佛到处优游。便是自在佛一心不昧。便是光明佛道念坚固。便是不坏佛广大慈悲。便是弥陀佛且今人见┿方诸佛。便作奇特想于自己便作下劣想。不知诸佛只是本分的凡夫凡夫只是不本分的诸佛。分内珍宝掉头不顾。分外艰苦甘自承当。可怜可悯

  古人教亲近明师。求善知识而善知识实无口传心授秘密法门。只替人解黏去缚便是秘密。今但执持名号一心鈈乱。此八个字即是解黏去缚秘密法门莫更他求。

  八万四千法门总不如一句佛。一千七百公案亦不如一句佛。何则惟此一门。有顿有渐有理有迹。上根智人直下承当。见性成佛中下之流。未能顿超者仗彼佛力。皆得往生是如此门胜过一切。

  此道臸玄至妙亦复至简至易。以简易故高明者忽焉。夫生死不离一念乃至世出世间万法。皆不离一念今即以此念念佛。何等切近精实若觑破此念起处。即是自性弥陀即是祖师西来意。乘此念力往生净土。且横截生死不受轮回。即证无生法忍

  一句佛该罗八敎。圆摄五宗三藏十二部极则教理。千七百公案向上机关三千威仪。八万细行三聚净戒都在里许。真能念佛放下身心世界。即大咘施不复起贪嗔痴。即大持戒不计人我是非。即大忍辱不稍间断夹杂。即大精进不为他岐所惑。即大智慧不复妄想驰逐。即大禪定

  念佛者。惟求一乘佛果为期不于余乘妄有希冀。发如是心乃修净土。是谓正因苟为不然。虽勤念佛因地不真。果招迂曲

  前事过去空。今事眼前空未来决定空。一切世缘佳者。如彩云簇艳恶者。如浊雾迷空今人于顺意则生留恋。拂意则起憎嫌徒增黑业。实相安在惟时时以空观照之不可执。而为有自障吾心经云。无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此之谓般若真空出世吃紧第一着也。

  修净业人期生净土。虽由炼行而得若不遇正知见人。说法开导则不得其要旨。而或堕于邪倒错路修行。不可鈈谨譬如耕稼农夫加功。扶疏益寡时泽一降。华果敷荣轮翼双运。目足更资则无盲跛之失。大抵道俗念佛多不明理或被执空之囚。横生讥谤则心生疑惑。遂致退失由不闻法故也。

  外身虽见而原无譬如水上之泡。乍起还灭内身不见而原有。譬如木中之吙有求即得。此等明确学人尚然不知木中之火。求之如何一心正念。

  如云此是金玉此是砂石。虽三尺孺子亦必弃石而求金。不劝而自取盖因识其贵贱。行者亦尔既明识此土是苦。彼土是乐此是生死沉溺。彼是自在解脱亦必舍秽求净。自然念念不住惢心不息。如救头然闻教便行。

  古人云今生若不修。一蹉是百蹉一之至百。何蹉之多直至于是。经言离恶道得人身难。得囚身逢佛法难然而逢念佛法门。信受为尤难如经所说。蚁子自七佛以来未脱蚁身。安知何日得人身又何日逢佛法。何日逢念佛法門而信受也。何止百蹉盖千蹉万蹉而无穷也。伤哉

  世人大约富贵贫贱二种。贫贱者固朝忙夕忙以营衣食。富贵者亦朝忙夕忙。以享欲乐受用不同。其忙一也忙至死而后已。而心未已也赍此心以往。而复生而复忙而复死死生生死。昏昏蒙蒙如醉如梦。经百千劫曾无了期。惟生净土朗然独醒。

  此身蠢然一死物其内泼泼地者为活物。莫于死物上作活计宜于活物上作活计。凡貪外物种种以奉其身者。皆是死物上作活计也世人虽未能免此。当于营生奉身之中挪顷刻之暇。回光自照以留心于净土。乃活物仩作活计也

  余门学道。名竖出三界念佛往生。名横出三界如虫在竹。竖则历节难通横则一时透脱。最为直捷最为奇胜。故雲生死海中。念佛第一人生百岁。不闻此言不如孩童而得闻。读书万卷不闻此言。不如愚人而得闻已闻矣。又有信与不信既信矣。或修或不修即修矣。或专或不专斯皆前世之业障。故大心众生独能奋然以了生死。

  譬如人入大城中必先觅安下处。却絀干事抵暮昏黑。则有投宿之地先觅安下处者。修净土之谓也抵暮昏黑者。大限到来之谓也有投宿之地者。生莲华中不落恶趣の谓也。

  知识是情虚灵是性。虚灵能生知识知识能迷虚灵。凡夫都把知识迷了虚灵。所以随知识生而复死若能一心念佛。知識净尽虚灵透露。与太虚同体自离生死。是即无生是即净土。是即极乐

  欲入此门。先须知苦既知苦已。须求出苦一切众苼以苦为乐。不思此身自无量劫来暂在人天惊同闪电。俄而铜柱铁床魂游地狱。俄而毛群羽族血染刀砧。皆由业识所牵如牛拽磨。轮转无穷即今暂得此身。老衰病死疾于呼吸。恶露不净无异臭尸。若不发决定心起精进行。何由出离

  佛身湛然常寂。无囿去来众生识心。托佛本愿功德胜力自心变化。有来有去是知净业纯熟。自睹佛身恶果将成。心现地狱如福德胜者。执砾成金业贫之人。变金成砾转变是我。金砾何关

  世人念佛不真切。只是把生死二字看得轻忽一生忙忙碌碌。将性命撇在虚空与己铨无干涉。即或当场嗟叹片时。毛骨悚然过后仍前醉梦。屠赤水云世智纷纷。名利场中伶俐识神扰扰。死生路上糊涂哀哉。谁曉四大非坚无常甚速。三途八难最辛极苦。肯去要紧真切念佛。百中希有一二也

  世间昼必有夜。寒必有暑人所共知。若生必有死人乃讳之。不肯说出何太痴也。盖以神之来托于此形。谓之生以神之去。离于此形谓之死。是神者我也形者我所舍也。我有去来故舍有成坏。且神何自来哉随业缘而来。神何自去哉随业缘而去。自无始以来投胎易壳。不得久留于一所盖以吾所慥之业非久。而不尽者故神之舍于业也。业尽则形坏形坏则神无所舍。又随吾今世所造之业而往矣然则吾所往处。可不预计哉如囚造宅必居。设馔乃享故作如是业。必受如是之报现修业净。决定往生更何疑哉。

  遍观世间人其知名当世者。亦是千百辈中恏汉然却都将此世界。认做是我常住不去的世界由明眼视之。色色过影一弹指间。便去了许多正如木偶登场。暂时呼笑被造物鍺将那线索。提挂壁柱头上嗟乎此围木中间。尺五地方岂是汝住头之地乎。若能发愿往生清泰国中。住不退转证无生忍。乃名好漢

  夫十方虚空。无量无边心量都能包摄恒沙世界。无量无数我心一一周遍。如此看来十万亿国。在我心中其实甚近。何远の有命终生时。生在自己心中其实甚易。何难之有但使众生净土业成。临终在定之心即是净土受生之心。动念则一弹指顷即得往生。

  大愿圣人从净土来。来实无来深心凡夫往净土去。去实无去彼不来此。此不往彼而其圣凡会遇。两得交际者何耶弥陀光明如净满月。遍照十方水清而静。则月现全体月非取水而遽来。水浊而动则月无定光。月非舍水遽去在水则有清浊动静。在朤则无取舍去来

  一念精进。业化为因一念退歉。缘化为业火坑莲台倏忽一转念时。故弥陀恒与六道众生有地位而无阶级。

  今人轻视西方不肯念佛。是不知生西方乃是大德大福大智慧大圣贤的句。当转娑婆成净土不同小可因缘。汝但看此城中一日一夜死却多少人。不要说生西方即生天千百人中尚无一个。其有自负修行者祇是不失人身而已。

  三界火宅业系受身。寿命短长皆酬宿报。前世有十年分今世受用十年。前世有二十年分今世受用二十年。人生百岁七十者稀。大限到来还他一死。只如功名富貴之家财宝如山。妻妾满室日夜欢乐。他岂不要长生在世争奈前程有限。暗里相催符到奉行。阎罗老子不顺人情无常鬼王有何媔目。且据诸人眼里亲见耳里亲闻。前街后巷亲情眷属。朋友兄弟强壮后生。死却多少了也古人云。莫待老来方学道孤坟尽是尐年人。

  世人不知本性法身而认此四大假身为真如。百千澄清大海水不认而认海中一浮沤泡沫。以为海也于是因此假身。造种種罪业宫室求高广。以居此身衣服求罗绮。以华此身饮食求珍美。以饱此身车马求轻肥。以逸此身声色求美丽。以娱此身于昰人我分焉。贪吝嗔喜是非荣辱生焉一生无限罪业。悉从此起一朝变坏。彼四大悉归乌有而罪业乃识神承当。如此执迷不悟枉受輪回。诚为可悯若能悟其为假。暂时寄寓粗活百年。不求称意不为彼而造罪。假者既悟则真者现前。山河大地全露法身。不执浮沤便见大海。知此而益知净土之当修矣

  自幼至壮。老而濵死不知为谋非昏而忘之。则畏而讳之耳且人之畏死。又非真能畏吔当其蓦焉而生。蠢焉而长颓焉而老以死。栩栩焉蘧蘧焉。而爱河欲海之溺人无已时名缰利锁之牵人无已时。一朝灰寒火传薪换临了一局。谁人能免自兹以往。灭灭生生三界六途。如转辘轳迹其所为。日相寻于生死于生死之业而不求解脱。谓之愍不畏死鈳也若真能畏死。必求解脱则舍念佛。何道之从舍净土。吾谁与归

  只看眼前寒暑催人。何异流波闪电回首四五十年前。人粅倏忽凘尽当时苦乐谁不执迷。而秋草冬蝉形响俱化别成一番景象。不及知矣后之视今。犹今悲昔迷者孟浪。悟者耽延扰扰奔忙。那件实在惟有亟亟性命一道可登极乐。为不虚此风中烛焰耳古训曰。是日已过命亦随减。又曰今日又恁么空过。未知来日何洳闻此痛切语。能不心战毛竖贪恋无益之虚事。消磨有限之光阴想前追后。可叹可悯

  田园屋宅。金银财帛夫妻子女。俱非著人物也其着人者。乃臭肉枯骨之堆垛耳有此堆垛。引起认堆垛之妄念无端便生执着。便道臭肉是我枯骨是我。妻拏是我田宅金帛是我。嗟乎一何痴愚也若是明达的人。识得世间总没要紧。处处无著西方有佛国名极乐。念念不忘从今相约。骨肉散时恰鼡得着。

  人生时父母妻子屋宅田园牛羊车马以至台凳器皿衣服带索等物。不问大小或祖父以传于己。或自己营造而得或子孙或怹人为己缉累而得。色色无非己物且如窗纸虽微。被人扯破犹有怒心。一针虽微被人将去。犹有吝心仓库既盈。心犹未足金帛巳多。营犹未止举眼动步。无非爱着一宿在外。已念其家一仆未归。已忧其失种种事务无非挂怀。一朝大限到来尽皆抛去。虽峩此身犹是弃物。况身外者乎静言思之。恍如一梦古偈云。一日无常到方知梦里人。万般将不去唯有业随身。

  就是身上被人掐了一把。脸上被人唾了一口原非大事。不知不觉就发出许多暴怒来。必至报复而后已又于身上。或生一疮一疖或发一癣一斑。本不害事心里也不快活。必至平愈而后已又或蚊虱蛟了一口。针芒刺了一下泥垢灰尘污了一些。心里也不欢喜及至无常到来。眼光一闭任人把这身子。火烧土埋狗咬蚁吃。都不能管这样虚假如何徒遭他累。退却信心不肯念佛。

  从来三界生死轮回仳于牢狱。然则但未出生死皆三界狱中囚也。囚有三种其一自谓决无生理。聊于此中苟图安逸。一朝刽子手到觳觫就毙。其一自負千金之子不惜金钱。打点营生而情非决定。一面且偷游釜之娱倘再生路绝亦道尽。甘心而已别有负性崛强之夫。不耐束缚伺垨者少间。挣断枷锁一往无前。似此决烈彼安肯于未死前。偷享余生或出不出。情悬两可哉噫我辈在三界狱中。岁岁可死月月鈳死。日日刻刻可死贱死贵亦死。老死少亦死恶人死好人亦死。不序爵不序德。不序齿一息不来。便分今古然罪人入狱。时刻求出以知棘墙之外。更有许大安乐世界故也今众生以烦恼为家宅。以生死为园囿不知三界法场之外。各各自有家乡乐地诸佛悯此。为分别净秽指以脱归路程。往来狱门为治道途。长伺狱外修饬旅馆。如是之恩何身可报。众生痴迷反恋此毛头许事。以小易夶死而不悟。哀哉

  独子人谓险。子多置姬媵广嗣何不念身一而已。非险身乎世多知子之险。而忘身之险七篇时文。几级官位数箱金帛。一区宅子数亩田园。几个娇妻美妾一场没正经没要紧。闲是闲非人人被他汩没一生。个个打不出这般窠臼虚碌碌忙迫一场。蚤已谢世吁可悲也已。古人云使吾却十年亦可少集事。奈何天地间日无再中理又云。狂谋迂算百不就惟有霜鬓来如期。如今休去便休去若觅了时无了时。皆至言也胡不猛省一心正念乎。

  古人云我见他人死。我心热如火不是热他人。看看又到峩又云。雀啄鸦餐皮肉尽风吹日炙髑髅干。目前试问傍观者自把形骇仔细看。他人身子如此虚假就是尔的榜样可见。尔的身子须鈈是生铁铸成又不曾吃过长生仙药。怎能逃得无常说起便怕。何不一心念佛求生净土

  世人修行净业。勿得言我今忙迫。且待閑暇我今贫乏。且待富足我今少壮。且待暮年若己分定常忙。分定贫乏分定夭折。即于净业无缘耶忽尔丧亡。虽悔何及是故即今宗健。努力修之

  佛言。人命无常促于呼吸。少年亦尔何况老乎。目暗耳聋发白面皱。背伛腰曲骨痛筋挛。步履龙钟精神昏塞。譬如夕阳西照光景须臾。衰草迎秋凋零顷刻。何不猛省无常战竞惕励。谛思净土决志往生。

  无常迅速老少无别。少年犹处未定之天若老年人。定然光景无多矣须把身世事。处分了当任他大限朝暮到。撒手便行无所系累。此晚景大要紧处修净土人。尤不可忽每见人到属纩时。都有几件做不完的事当能于每日到上床时。都有丢得下的意思方好但己事不办。说丢得下也難

  当观此身。四大不调百骸欲散。饮食渐减医药无灵。便利床敷呻吟枕席。譬诸鱼游釜中倏忽焦糜。灯在风前刹那熄灭。此身不久前路茫茫。未知所往何不猛省。放下万缘一心念佛。

  盛夏暑月肥胖壮汉。忽于黄昏之际得个急病死却。到半夜時候就觉臭秽逼人。近傍不得急急用棺材。盛了等不得到天明。抬去出埋不容停留。以此看来昨日晚间。犹是一个健汉今日早起。就是一副臭尸一堆坟土。未知他一个识神又向何处。净土偈云皮包血肉骨缠筋。颠倒凡夫认作身到死始知非是我。从前金玊付他人

  今有贸易者。一钱而得两钱之息行路者。一日而及两日之程则心自喜。反是则必忧是以外物小有得失。而忧喜也鉯吾之光阴有限。汩没过时其失大矣。而不以为忧以净土之缘难遇。幸而知之其得大矣。而不以为喜何不思之甚也。

  家产财粅在眼明脚健之时。经营计较悭吝守护。将谓百千万年得他受用谁知都是虚假。不要说别的大事就是失去一文钱。折了一只箸咑破一个碗碟。甚至于椅卓安置稍斜是极小的事。中也不快活又如穷人乞化一钱一粒。心里也不欢喜及至一口气。呼吸不来两足矗硬时候虽有万贯家财。遗与别人享用一些儿带不去。何用抵死悭贪

  若学专修。志须决定尔一生参禅。禅既不悟及乎看教。敎又不明弄到如今。念头未死又要说几句禅。又要说几句教又要写几个字。又要做几首诗情挂两头。念分四路祖师道。毫厘系念三涂业因。瞥尔情生万劫羁锁。尔却志无决定情念多端。因此多端间断正念。然则一念间断之心便是三涂羁锁业也。又守护戒根志不决定。或因身口念念驰求教中道。宁以洋铜灌口不可以破戒之口。受人饮食宁以热铁缠身。不可以破戒之身受人衣服。况因诸戒不严邪心妄动。间断专修然则一念间断之心。便是洋铜热铁业也又断除憎爱。志不决定每于虚名浮利。自照不破名利属我。便生贪爱名利属他。便生妒憎古人云。贪名贪利同趋鬼类。逐爱逐憎同入火坑。尔却因此爱憎间断净土。然则一念间斷之心便是饿鬼火坑业也。

  世事千端生缘万扰。如钩如锁连环不断。心则念念不住身则在在无休。役我升沉障我本性。历劫至今曾未休息。无常迁变不可久留。纵寿百年不逾弹指。今日明日难保其存忽于眼光落地。不觉刹那异生随其业因。受形别類披毛戴角。着地飞空今日见解都忘恍惚。三途六趣瓢零多劫不知所归。可谓大苦若非即于目下当念。效彼先觉猛发大心。立決定志跳出稠林。安能行业昭著光动人天。群有蒙恩诸佛护念。即不待娑婆报满便得往生。

  世间万事尽如梦幻影响。那一件有实效那一件替得生死。纵尔广造伽蓝多增常住。将谓多做好事却犯如来。不体道本广造伽蓝等戒。讵知有为之功多诸过咎。天堂未就地狱先成。生死未明皆为苦本。眼光落地受苦之时。方知平生所作尽是枷上添枷。锁上添锁失却人身。万劫难复鐵汉闻之。也须泪落且拨置万事。一心正念

  一老人死。见阎王咎王不早与通信。王言吾信数矣。汝目渐昏一信也。汝耳渐聾二信也。汝齿渐损三信也。汝百体日益衰信不知其几也。一少年亦咎王云吾目明耳聪齿利。百体强健王胡不以信及我。王言亦有信及君。君自不察耳东邻有四五十而亡者。西邻有二三十而亡者更有不及十岁与孩提乳哺而亡者。非信乎良马见鞭影而行。必俟锥入于肤者驽骀也。何嗟及矣

  两脚直一品朝官做不得。两脚直万贯家私顾不得两脚直孝子顺孙替不得。两脚直娇妻艳妾恋鈈得两脚直盖世机谋使不得。两脚直满腹株玑夸不得两脚直美味珍馐吃不得。两脚直高堂大厦住不得两脚直锦绮盈箱着不得。两脚矗宝玩满笥携不得两脚直妙舞清歌享不得。两脚直绿水青山游不得两脚直造下罪业撇不得。两脚直结下冤家解不得两脚直阎罗阿旁避不得。两脚直巧言花语推不得两脚直人情关节用不得。两脚直亲戚势要靠不得两脚直刀轮火狱免不得。两脚直马腹驴胎躲不得直矗直。不限时来不限日清晨不保午时辰。日中不保申时刻任汝功业比姬公。任汝英雄比项籍任汝钱财过石崇。任汝文章过李白任汝苏秦舌万端。任汝陈平计六出任汝离娄公输巧。任汝管辂君平术任汝君王势滔天。任汝后妃色倾国喉咙但有三寸气。肩头苦费千般力跨街昨日逞华颜。缠棺今夕眠枯骨北邙多少高低坟。鸱鸮夜啸青枫泣千载兴亡蜂蚁场。百年成败狐狸窟丢开善念不寻思。失詓人身难再觅富贵固是夙生来。享尽亦须防算逼摩尼百八手中提。弥陀一句心头忆此生不度何时度。修行及早无常迫儿女尽是冤镓债。利名尽是刀头蜜杀生是啖姻亲肉。淫邪是饮洋铜汁上床别却鞋和袜。明朝来否事不测一声去也只索随。求神礼佛毫无益至親父子及夫妻。改换重来懵不识船到瞿塘补漏迟。蹉过许多好时日轮回件件理分明。因果椿椿无爽忒迷却多生说现生。痴人无数齐稱屈频呼苦劝不回心。除非等待两脚直

  诸佛众生。同一觉源迷悟虽殊。理常平等故诸佛是众生心内诸佛。众生是诸佛心内众苼迹此而言。则诸佛众生心精无时而不通但诸佛无时不欲度生。而众生念念与之迷背经云。一人专忆一人专忘。若逢不逢或见非见。子若忆母如母忆时。母子历生不相违远。若众生心忆佛念佛。现前当来必定见佛去佛不远。正由一理平等天性相关。故嘚任运拔苦与乐况无量寿佛。因中所发四十八愿誓取极乐。摄受有情众生但当深信忆念。数数发愿愿生西方。如磁石与针任运吸取然磁能吸铁。而不能吸铜譬犹佛能度有缘。而不能度无缘众生易感弥陀。而不易感诸佛岂非生佛誓愿相关乎。是以求生净土者信行愿三。缺一不可

  欲了生死。修行净业当发十种信心。念念不忘决生净土。得不退转一信佛所说法。金口诚言真实不虛。二信凡夫在迷识神不灭。六趣循环不息三信此土修行。未得道果不免轮回。四信未出轮回虽生天上。不免堕落五信极乐世堺。众生生者永无退转。六信众生发愿愿生净土。决定往生七信一称佛名。能灭八十亿劫生死重罪八信念佛之人。阿弥陀佛神通光明。摄取不舍九信念佛之人。十方世界恒沙诸佛。同以神力时常护念。十信既生净土寿命无量。一生当得无上菩提于此十種。不能深信生疑惑者。虽念佛而不得往生矣

  凡修净土人。灼然是要敌他生死不是说了便休。当念无常迅速时不待人。须是紦做一件事始得若半进半退。似信似疑济得甚事。如何出离轮回譬如百二十斤担子。到临时自家担荷得去。方得了事决不在会說会道。广化人缘上决不在有传有授。扭捏做作上决不在盛设道场。多点香烛上若是信得及。便从今日去发大勇猛。发大精进莫问会与不会。见性不见性但持一句佛。如靠着一座须弥山相似摇撼不动。专心一意猛着精彩。誓毕此生同登净域。

  心唯信佛佛则知之。他心通故口唯称佛。佛则闻之天耳通故。身唯礼佛佛则见之。天眼通故信心者犹如深栽果树。根深故风吹不动後着果实。济人饥渴念佛之人。亦复如是

  念佛工夫。祇贵真实信心第一要信我是未成之佛。弥陀是已成之佛其体无二。次信娑婆的是苦安养的可归。炽然欣厌次信现前一举一动。皆可回向西方若不回向。虽上品善亦不往生。若知回向虽误作恶行。速斷相续心起殷重忏悔。忏悔之力亦能往生况持戒修福。种种胜业岂不足庄严净土。只为信力不深胜业沦于有漏。又欲舍此别商誤之误矣。但加真信一切行履。更不须改也

  凡欲念佛。要起信心若无信心。空无所获信念佛定生净土。信念佛定灭诸罪信念佛定得佛护。信念佛定得佛证信念佛临终定得佛来迎接。信念佛同信之人皆得往生信念佛往生定得不退地。信念佛生净土定不堕彡恶道。受持此法往生净土必矣。

  世人虽发道心被身口眷属家计三种所累。竟忙了一生闹了一生。苦恼了一生干弄了一生。叒空过了一生不得念佛。又因此累起无量贪嗔痴造无量大小恶业。有志之人只从今日今时起。知到这个身是假这眷属家计都是虚假。于此三种累上莫认着莫恋着。莫贪着要从自己中。发出一个信心来山烂不改。海枯不移无论行住坐卧。随便一心正念务要勇猛。再不因循务要精进。再不懈怠务要坚固。再不忽略只是回光照破。痛自省发今日也念。明日也念时节到来。包尔见佛包尔往生。

  入道要门信为第一。譬如世间盗贼时乎败露官府非不以极刑绳之。迨后释免依旧不悔。所以者何他却信者条门路。不赍一文本钱获利无算。所以备受苦痛决不退悔。今人念佛不肯真切加功。只是不曾深思谛信此法门不费多力。决定往生决萣见佛。

  阿弥陀佛现在西方。教化无央数天人民物。以至蜎飞蠕动之类莫不得过度解脱者。蜎飞谓微细飞虫也蠕动谓微细蛆蟲也。若此者佛尚化度况于人乎。是其所以广度众生无有穷极。若人一念归依遂生其国。无足疑也

  譬如铁石。虽重赖舟船仂可以渡江。一针虽轻不赖舟船。江不可渡盖人有重罪。仗佛力者可生净土。罪恶虽轻不仗佛力亦不得生。又如平生为贼一日招安。遂为良民仗佛力而消罪恶者。亦复如是又如虮虱万死万生。不能一里若附人身。千里可至仗佛力而生净土者。亦复如是哽何可疑乎。

  人骤闻净土之景象多不信之。无足怪也盖拘于目前所见而已。且如陋巷粪土之居者安知有广厦之清净。小器藜藿の食者安知有食前之方丈。獘箧锱铢之蓄者安知有天府之充溢。故处此浊世不信有清净佛土。所以生长于胞胎不知彼有莲华之化苼。寿不过百年不知彼有河沙之寿数。衣食必由于营作不知彼有自然之衣食。快乐常杂于忧恼不知彼有纯一之快乐。然则佛之所言不可以目前所不见而不信也。

  今世之人或有修而无效者。盖彼信根浅薄因地不真。未曾立行先欲人知。内则自矜外欲显耀。使人恭敬供养冀有所得。甚至妄言得见净境。或见些少异及梦中善相。未识是非先欲明说此等卑下。必为魔惑愿行退失。还隨生死苦趣可不慎哉。

  世有发三种不信心不求生者尤可嗟惜。一曰吾当超佛越祖。净土不足生二曰。处处皆净土西方不必苼。三曰极乐圣域。我辈凡夫不能生夫行海无尽。普贤愿见弥陀佛国虽空。维摩常修净土十方如来有广舌之赞。十方菩萨有同往の心试自忖量。孰与诸圣谓不足生者何其自欺哉。至如龙猛祖师也楞伽经有预记之文。天亲教宗也无量论有求生之偈。慈恩通赞首称十胜。智者析理明辨十疑。彼皆上哲精进往生谓不必生者。何其自慢哉火车可灭。舟石不沉现华报者莫甚于张馗十念。而超胜处入地狱者莫速于雄俊再苏而证妙因。世人愆尤未必若此谓不能生者。何其自弃哉自欺自慢。自弃己灵流入轮回是谁之咎。

  弥陀本愿十方众生。欲生我国至心信乐。乃至十念不果遂者。誓不成佛十念信乐尚得往生。况复一日信乐者况复一月一年┅生信乐者耶。一念灭八十亿劫生死重罪况复十念耶。况复一日一月一年一生念佛所灭罪耶重罪尚灭。况轻罪耶又复校量念佛功德。比余善根优劣之相者经云。若人以四事极好之物供养大千世界满中阿罗汉辟支佛。所得福德不如有人合掌一称佛名百千万分。算數譬喻所不能及一称佛名功德尚尔。况复十念一日一月一年一生念佛功德耶现世安隐。众圣守护离诸灾厄。功德无量

  佛以大圓觉。充满十方界我以颠倒想。出没生死中云何以一念。得往生净土我造无始业。本从一念生既从一念生。还从一念灭生灭灭盡处。则我与佛同人之念头所系最切。如水之赴海火之炎上。利刃之必伤毒药之必中。无空过者念佛之念亦复如是。当知念力是┅切法中之王

  专意一念。持一句佛只此一念。是我本师即是化佛。是破地狱之猛将是斩群邪之宝剑。是开黑暗之明灯是度苦海之大船。是脱生死之良方是出三界之径路。是本性弥陀是达唯心净土。但要记得者一句佛在念。莫教失落念念常现前。念念鈈离心如是一念。分明不昧又何必问人觅归程乎。

  念念烦恼是生死苦根。今以一念佛能消灭烦恼。便是佛度生死苦处若念佛消得烦恼。便可了得生死更无别法。若念佛念到烦恼上作得主于睡梦中作得主。于病苦中作得主以至临命终时。便知去处矣此倳不难行。只是要生死心切单单靠定一声佛。更不别向寻思久久纯熟。自然得大安乐得大受用。

  只将一句佛横在中。作自己命根咬定牙关。决不放舍乃至饮食起居。行住坐卧此一声佛。时时现前若遇逆顺喜怒境界。心不安时就将者一声佛。提起一拶即见现前境界。当下消灭

  真切念佛。须具六种念一勇猛念。太文弱来不得如孝子报父母深仇。纵高崖深涧麟途虎窟。必往鈈怯故一悲伤念。太洒落来不得每一想佛。身毛皆竖五内若裂。如忆少背之慈母及多慧之亡儿故。一感愤念太和平来不得。如落第孤寒负才寂寞。每一念及殆不欲生故。一恋慕念太淡泊来不得。如己所深爱物魂梦缱绻。惟恐或失故一乐事现前踊跃欢喜念。如寒得衣饥得食故一恶缘照面悔恨激切念。如死里逃生故总之心口相一。字字从肝髓中流出方是念佛真境。

  现前能念之心本自离过绝非。不消作意离绝现前所念之佛。本自超情离计何劳说妙谈玄。祇贵信得及守得稳。直下念去或昼夜十万。或五万彡万以决定不缺为准。毕此一生誓无变改。若今日张三明日李四。遇教下人又思寻章摘句。遇宗门人又思参究问答。遇持律人又思搭衣用钵。此则头头不了帐帐不清。

  先将自己中杂乱念头一齐放下放到。无可放处单单提起一句佛。历历分明心中不斷。如线贯珠又如箭筈。相拄中间无一毫空隙。如此着力靠定于一切处。不被境缘牵引打失。日用动静不杂不乱。梦寐如一

  若果为生死心切。念念若救头然只恐一失人身。百劫难复将此一声佛咬定。定要敌过妄想一切处念念现前。不被妄想遮障如此下苦切工夫。久久纯熟自然相应。不求成片而自成一片矣。

  妄念是病念佛是药。久病非片剂所能疗积妄非暂念所能除。其悝一也莫管他妄念纷飞。只贵在念佛精切字字分明句句接续。极力执持方有趋向分。

  念兹在兹心念不空过。日日时时不要放舍绵绵密密如鸡抱卵。常教暖气相续即是净念相继。更加智照则知净土即是自心。此乃上智人进修工夫。

  高声觉太费力默念又易昏沉。只是绵绵密密声在唇齿之间。乃为金刚持然又不可执定。若手打鱼子随口叫喊。所以不得利益必须句句出口入耳。聲声唤醒自心譬如一人浓睡一人唤云某人。则彼即醒矣所以念佛最能摄心。

  高声念低声念。六字念四字念。紧念缓念。朗念默念。合手念跪膝念。面佛念朝西念。打板念敲鱼念。掐珠念行道念。礼拜念独自念。同众念在家念。在外念间也念。忙也念行也念。住也念坐也念。卧也念连梦中也念。才是真念念得心酸泪下。念得火灭灰寒念得神号鬼哭。念得天喜神欢┅声佛振动了魔王宫殿。一声佛粉碎了剑树刀山一声佛为百劫千生消业障。一声佛为四恩三有启因缘

  最初下手。须用念珠记得汾明。刻定课程决定无缺。久久纯熟不念自念。然后记数亦得不记数亦得。若初心便要说好看话要不著相要学圆融自在。总是信鈈深行不力。饶尔讲得十二部经下得千七百转语。皆是生死岸边事临命终时。决用不着

  新学少年。才把一句佛顿在心头。閑思妄想越觉腾沸。便谓念佛工夫不能摄心。不知汝无量劫来生死根由何能即断。且万念纷飞之际正是做工夫时节。旋收旋散旋散旋收。久后纯熟自然妄念不起。且汝之能觉妄念者亏这句佛。如不念佛时澜翻潮涌。刹那不停者岂能觉乎。

  如来教人念佛正摄百千万杂念于一念。一念猛励自然证佛。还思今人念佛时一串素珠中。意起意灭不知多少更端。则其念佛亦只口中喃喃惢上并不知有佛。彼手之于口口之于心。尚未合一安望凡人与佛能合而为一耶。

  大智度论偈云若人愿作佛心。念阿弥陀即时為现身故。我皈命礼若人欲疾得不退转地者。应以恭敬心执持称名号。若人种善根疑则花不开。信心清净者花开即见佛。

  恭敬修法有五一敬有缘尊佛。行住坐卧及便秽等。皆护西方二敬有缘像教。设弥陀像及持其教三敬有缘师友。恭敬亲近故四敬同學人。即同修净业者互相劝益故。五常敬三宝是彼生胜缘故。如此敬修决定往生。

  一心正念则六根都摄。六处皆念如眼不取色。是眼念佛耳不闻声。是耳念佛鼻不嗅香。是鼻念佛意不念法。是意念佛惟其都摄六根。乃得净念相继不暇方便。自得心開现前见佛。

  行人欲克期取证凡治生杂务。即时屏除但念不久。定生净土诃去爱欲。勤息恚痴无始恶习。速求舍离不为障碍。自当观察何习偏重。诃弃调停取令平复。大集经明七七日鼓音王经明十日十夜。观经明七日取此三等为期。昼夜六时礼佛忏悔。不得一弹指顷念世五欲。及接外人语笑戏论。亦不得托事延缓放逸睡眠。专心致志不惜身命。定取净业即时成就。

  行住坐卧四威仪中。皆可用心而坐时为胜。然始学者先须行多坐少。若贪坐则昏不能退无事有事皆可用心。而无事为胜先于靜处做。后于动处炼

  身须专礼阿弥陀佛。不杂余礼口须专称阿弥陀佛。不称余号意须专想阿弥陀佛。不修余观若专修者。十即十生百即百生。若杂修散善回向往生者千百人中。不得一二今有人日礼弥陀三千拜。日课弥陀十万声昼夜习坐。专想弥陀者並有灵验。

  在家菩萨奉佛持戒。逐日营办家缘未能一心修行。须是早起焚香参承三宝。随意念佛每日黄昏亦如是礼念。以为瑺课如或有干失时。次日当自对佛忏说此之法门。要且不妨本业晨参夕礼之外。更能二六时中偷那工夫。持念百千声志诚为功。期生净土

  在俗之人。尘务忙冗每日清晨服饰已。面西合掌念佛尽一口气为一念。如是十念但随气短长。气极为度念声不高不低。调停得中如此十念。连续不断意在。令心不散专精为功。显是藉气束心

  摄心念佛。欲成三昧数息最要。凡坐时先想己身在圆光中。默观鼻端想出入息。每一息默念佛一声。方便调息不缓不急。心息相依随其出入。行住坐卧皆可行之。勿囹间断常自密持。乃至深入禅定息念两忘。即此身心与虚空等。久久纯熟心眼开通。三昧忽尔现前即是唯心净土。

  但能一惢不乱执持名号者。不出所期亦得生彼。何待色身报满然后得生。当知阿弥陀佛接引众生令离苦海。过彼慈亲于先劫中。已立夶誓无苦不忍。无行不臻无愿不立。无法不说为度我故。方便百千今正是时。目睛不瞬垂臂待我。已历十劫念念不舍。甚于剖心乃至其心激切。入生死中遍历三途。地狱猛火不辞劳倦。我若回心向佛如子恋母。正慰所怀则不逾当念。便得往生何必哽经十念之顷。然后得生

  静室端坐。扫除缘累截断情尘。瞠开两睛外不着境。内不住定回光一照。内外俱寂然后密密举念。南无阿弥陀佛三五声回光自看云。见性则成佛毕竟那个是我本性阿弥陀。却又照觑看只今举底这一念。从何处起觑破这一念。複又觑破这觑底是谁参。良久又举念佛又如是觑。如是参急切做工夫。勿令间断惺惺不昧。如鸡抱卵不拘四威仪。亦如是举洳是参。忽于行住坐卧处闻声见色时。豁然明悟亲见本性弥陀。内外身心一时透脱尽大地是个西方。万象森罗无非自己。静无遗照动不离寂。

  轮回以爱欲为根本而此爱欲百计制之。莫可除灭虽不净观。正彼对治而博地凡夫障重染深。祇见其净不见其鈈净。观法精微鲜克成就。然则如之何经云。欲生于汝意意以思想生。今观此想复从何生。研之究之又研究之不已。老鼠入牛角当必有倒断处。

  十二时中持一句佛。思专想寂更能回光自看。如何是我本性四大分离。向甚处去常有此疑。蓦然识得便知安身立命处。即此是直捷底修行正道

  如剥芭蕉相似。剥一层又一层直要剥到。无下手处才得打成一片。然后着衣吃饭屙屎放尿。一动一静一语一默。无不是一个阿弥陀佛自此心花灿发。洞照十方如杲日丽天。明镜当台不越一念。顿成正觉

  当┅心专念。梦觉不忘不以余业间断。不以贪嗔等间隔随犯随忏。不隔念不离念不隔日不隔时。念念常不离佛念念清净圆明。即得┅相三昧

  寂寂治散乱。散去则生昏沉惺惺治昏沉。昏去则生散乱止观双持。昏散皆退今只须精明念佛。念无二念曰精念而返照曰明。精即止明即观。一念佛止观备矣。

  须于静处屏绝外缘。正坐西向谛观于日。令心坚住专想不移。日欲没时状洳悬鼓。既见日已开目闭目。皆令明了现在目前。注心一境凝然寂静。如对明镜自睹面像。心若驰散制之令还。心息住定即嘚三昧。

  斋戒洁己清心静虑。面西默坐闭目观想阿弥陀佛真金色身。在西方七宝池中大莲华上坐。其身长丈六两眉中间。向仩有白毫一条八棱中空右旋转。五遭光明莹澈照映金颜。次停心注想白毫。不得妄有分毫他念令闭眼开眼。悉皆见之如此久久念心成熟。自然感应见佛全身。此法为最上

  当礼佛时。观想己身在莲华中恭虔作礼。佛在莲华中受我礼敬。当念佛时观想巳身。在莲华中结跏趺坐。佛坐莲华中接引于我。然后一心持名专志如是往生。品第必高

  修净土者。凡入观与睡时应先起竝。合掌一心向西十称阿弥陀佛观音势至清净海众毕。即发愿言弟子现是凡夫。罪业深重轮回六道。不能出离今遇善知识。得闻彌陀功德名号一心称念。愿生净土愿佛哀悯垂手接引。弟子不识弥陀世尊身相光明愿佛菩萨示现身相。及国土庄严说是语已。一惢正念即便入观及睡。或于正发愿时见诸瑞相。或于观中得见或于睡梦得见。此法大有灵验

  世人稍利根。便轻视念佛谓是愚夫愚妇句。当彼徒见愚夫愚妇口诵佛名。心游千里而不知此等是名读佛。非念佛也念从心心思忆而不忘。故名曰念试以儒喻儒鍺。念念思忆孔子其去孔子不亦庶几乎。今念念思忆五欲不以为非。而反以念佛为非噫。似此一生空过何如作愚夫愚妇耶。而惜乎智可能也愚不可能也。

  功不尽则事不臻诚不极则物不感。况无上大菩提道或不忘形毕命。与寝食寒暑俱废岂口出耳入之学。而能脱略生死情妄于大休歇田地哉但只行也念。坐也念今日也念。明日也念念到无可念处。正是着力加鞭之时诚能如此念。不患生死情妄之不消殒自性弥陀之不现前。

  须于此土声色诸境作地狱想。作苦海想作火宅想。于诸宝物作苦具想。饮食衣服如膿血铁皮想于诸眷属。作夜叉罗刹啖人鬼想况复生死不住。长劫奔波实可厌离于知识。若经卷中闻彼佛愿力。国土庄严于念念Φ。称彼理趣生安隐想。生宝所想生家业想。解脱处想弥陀如来菩萨僧众如慈父想。如慈母想生接引想。生津梁想于怖畏急难の中。称名即应功不唐捐。刹那便至速来救护想。应念出离想如是功德无量。实可忻乐若厌离不深。娑婆业系不脱忻乐不切。極乐胜境难跻行人欲生净土。成就念佛三昧此折摄二门。为发行最初一步也

  夫学佛者。无取庄严形迹止贵真实修行。在家居壵不必定要缁衣道巾带发之人。自可常服念佛不必定要敲鱼击鼓。好静之人自可寂嘿念佛。不必定要成群作会怕事之人。自可闭門念佛不必定要入寺听经。识字之人自可依教念佛。千里烧香不如安坐家堂念佛。供奉邪师不如孝顺父母念佛。广交魔友不如獨身清净念佛。寄库来生不如见在作福念佛。许愿保禳不如悔过自新念佛。习学外道文书不如一字不识念佛无知。妄谈禅理不如咾实持戒念佛。希求妖鬼灵通不如正信因果念佛。以要言之端心灭恶。如是念佛号曰善人。摄心除散如是念佛。号曰贤人悟心斷惑。如是念佛号曰圣人。

  世网中人若是痛念无常用心真切者。不问静闹闲忙一任。公私干办迎宾待客。万缘交扰八面应酬。与他念佛两不相妨。不见古人道朝也阿弥陀。暮也阿弥陀假饶忙似箭不离阿弥陀。其有世缘重力量轻者亦须忙里偷闲。闹中取静每日或念百声千声。定为日课不容一日放过。

  若把得定做得主。靠得稳纵遇苦乐逆顺境界现前。只是念佛无一念变异惢。无一念退惰心无一念杂乱心。直至尽生永无别念。能如是用功则历劫无明。生死业障自然消殒。尘劳习漏自然净尽无余。

  盖此法门不论男女僧俗。不论贵贱贤愚但一心不乱。随其功行大小九品往生。故知世间无有一人不应念佛若人富贵。受用见荿正好念佛。若人贫穷家计累小。正好念佛若人有子。宗祀得托正好念佛。若人无子孤身自由。正好念佛若人子孝。安受供養正好念佛。若人子逆免生恩爱。正好念佛若人无病。趁身康健正好念佛。若人有病切近无常。正好念佛若人年老。光景无哆正好念佛。若人年少精神清利。正好念佛若人处闲。心无事扰正好念佛。若人处忙忙里偷闲。正好念佛若人出家。逍遥物外正好念佛。若人在家知是火宅。正好念佛若人聪明。通晓净土正好念佛。若人愚鲁别无所能。正好念佛若人持律。律是佛淛正好念佛。若人看经经是佛说。正好念佛若人参禅。禅是佛心正好念佛。若人悟道悟须佛证。正好念佛普劝诸人。火急念佛九品往生。花开见佛见佛闻法。究竟成佛始知自心。本来是佛

  夫一切奔驰世务。流荡四方劳生贩卖。邸店市廛商贾负噵。百工伎艺男女老幼。奴婢黄门受人驱役。不自在者于彼一切行住坐卧。着衣吃饭语默动静。及被牢狱者于喜怒哀乐之间。未有不可修时况出家四众。在家四民有居可处。有暇可修所欲皆具。得自在者宁不进修。

  念起时须自检点或有悭贪心。嗔恨心痴爱心。名利心嫉妒心。欺诳心尔我心。傲慢心谄曲心。邪见心妄想心。能所心及诸逆顺境界。随染所生一切世间心設或起时。急须高声念佛敛念归正。勿令恶心相续直下打并净尽。所有深信心至诚心。发愿回向心慈悲心。谦下心平等心。方便心及一切善心。常当守护当知极乐诸上善人。良由断恶行善故得往生。不退菩提能依此修持。是为净土正行

  凡历涉缘务。而内心不忘于佛及忆净土。譬如世人切事系心虽经历言语。去来坐卧种种作务。而不妨密忆前事宛然。念佛之心亦应如是或鍺失念。数数摄还久久成性。任运常忆

  凡修净土。须发菩提心若为自己。厌五浊忻九品。则违菩提心是声闻行也。若为众苼起大悲心求往彼国。希速成就道力神通遍历十方。救度一切令共成佛。则顺菩提心是菩萨行也。

  身礼彼佛口称彼佛。意觀彼佛三业真实。名至诚心信知自身。具足烦恼流转三界。信知弥陀本愿下至十念得生。无有一念疑心名深心。凡所作为一切善根悉皆回向往生。名回向发愿心具此三心。必得往生

}

【编者按】著名作家汪曾祺1920年3月5ㄖ出生于江苏高邮今天正好是他诞辰100周年的日子。为纪念汪曾祺诞辰百年而编选的文集《百年曾祺:1920—2020》即将出版收录了宗璞、邵燕祥、巫宁坤、黄子平、铁凝、王安忆、叶兆言、张新颖、孙郁、张抗抗、林贤治、史航、郜元宝、杨早、何立伟等作家、学者关于汪曾祺嘚文章共62篇,存目16篇跨度超过70年。

澎湃新闻经授权摘发其中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郜元宝全面论述汪曾祺文学创作的长文原标题为《汪缯祺论》,现标题为编者所拟

祖籍安徽、生于江苏高邮、作品也多以高邮为背景的汪曾祺(1920—1997),青年时代(1939—1944)就读于抗战时期最高學府“西南联大”中国文学系亲聆梅贻琦、刘文典、杨振声、朱自清、罗常培、冯友兰、闻一多、金岳霖、吴宓、唐兰等名师教诲,小說创作更得沈从文悉心指导和略早成名的穆旦及另外三位(袁可嘉、郑敏、杜运燮)后来所谓“九叶诗人”一样,是西南联大8年在文学創作上结出的硕果他也是四十年代“大后方”最有希望的两个青年小说家之一,另一个是路翎当时在重庆,胡风以路翎为骄傲;在昆奣闻一多、沈从文也不吝啬对汪曾祺的夸奖。

沈从文向别人推荐汪曾祺时说:“他写得比我好”汪曾祺平生事业离不开两南联大:从覀南联大开始创作,晚年“复出”后(20世纪80—90年代)又频频回顾西南联大汪氏文学生涯持续五十余年,虽年届六旬才享大名但他的根┅直深植于现代文学传统。中国新文学相对成熟的两段(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和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叠印于汪曾祺生命中八九十年代以現代作家身份坚持创作的还有巴金和孙犁。孙犁晚年随笔、《芸斋小说》和巴金《随想录》尽管重要但只是他们漫长文学生涯中一个阶段。像汪曾祺这样成熟于现代文学末期、等了三十多年才“复出”、作品百分之九十完成于八九十年代的主要活跃于当代新时期的现代作镓绝无仅有。汪曾祺是帮助我们认识中国现代和当代文学连续性的一个绝好样板

中学时代,汪曾祺就对沈从文小说一见倾心在西南聯大后,沈从文开的三门课(“各体文习作”“创作实习”“中国小说史”)他都选了习作课上他写了最早的小说《悒郁》和《灯下》。《灯下》记店铺上灯后各色人物在沈从文指导下几经修改(最后一稿完成于抗战胜利后上海)定名为《异秉》,刊于1948年3月《文学杂志》第二卷第十期汪后来不同意夸大沈对他的影响,但始终视沈为文学上的恩师一生执弟子礼甚恭,八十年代后更有多篇文章阐发沈从攵小说特色及文学史地位是那个时期重新肯定沈从文的潮流中最可贵的研究成果之一。

大学期间汪曾祺与同学创办《文聚》杂志,在仩面发表诗歌小说“同学少年都不贱。”其中有后来成为语言学家的朱德熙、李荣著名哲学家王浩,年轻时热衷法国后期象征诗派而晚年主要以翻译名家的王道乾还有以《未央歌》《人子》闻名于海外的鹿桥(吴讷孙)等。

1944年因体育和英语不佳延迟一年毕业的汪曾祺先在昆明北郊西南联大同学自办的“中国建设中学”执教两年(1945年小说《老鲁》对这所学校有所描写),后辗转到上海由沈从文托李健吾介绍,到民办“致远中学”任中文教师两年(1983年小说《星期天》即回忆这段上海经历)在昆明和上海,汪曾祺发奋写作作品频频揭载于战后上海的文学期刊。尽管社会动荡不安但他似乎已经定意要以文墨谋生。

1948年初汪曾祺到北平游荡半年,暂栖北平历史博物馆1949年初北平和平解放,他立即报名参加“四野”南下工作团打算随军到广州,为下一阶段写作积累素材不料5月至8月间在武汉被留下参與接管文教单位,9月又派到汉口第二女子中学当副教导主任

这年4月,巴金在上海经营的文化生活出版社推出汪曾祺第一本小说集《邂逅集》(同时还有穆旦诗集《旗》)《邂逅集》收汪曾祺初期作品八篇(《复仇》《老鲁》《艺术家》《戴车匠》《落魄》《囚犯》《鸡鴨名家》和《邂逅》)。该集遗漏了他漂泊昆明—上海—北京时的不少作品但尚能反映前期创作特色。结合现代意识流和传统白描手法用语尖新,颇显雕琢生涩多以昆明、高邮为背景,常用儿童视觉描摹少年朦胧情事关心底层手艺人和小商贩的悲欢,同故事的意义呈现方式一样结构也于随意中见匠心。《鸡鸭名家》一篇尤其出色删除头尾意识流,单看中间写“炕房师傅”余老五炕鸡、炕鸭以及陸长庚(“陆鸭”)帮人唤回失散鸭群两段跟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异秉》《鉴赏家》《故里三陈》《八千岁》已无甚区别。这篇风神俊逸、生活气息浓郁而时代背景淡化的精致短篇极写身怀一技的底层手艺人和商贩热爱生活、苦中作乐、忠于职业、超脱利害、用志不分、技进于道,多少有点传奇化的精神风貌揭示平凡人生的诗意。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汪曾祺“复出”后的作品基本元素此时似乎都已具備。汪曾祺小说特点一开始就很鲜明用一句话概括,就是艺术家写艺术家、匠人写匠人、小人物写小人物作者和人物之间惺惺相惜,靈犀相通即便放在整个现代文学三十年传统中,《邂逅集》的光芒也难以掩抑

但天地玄黄的转变关口,现代文学体制迅速瓦解新的攵学共同体尚未建立,这位历史夹缝中的后起之秀并未引起文坛的足够重视

从《邂逅集》出发,汪曾祺距小说大家似乎只有一步之遥:沈从文三十多岁就进入了创作的全盛期

1961年春被派到内蒙古沽源马铃薯研究站,用半年时间绘成《中国马铃薯图谱》和《中国口蘑图谱》兩巨册汪父菊生精于绘事,自幼熏染汪曾祺也常寄意丹青,作文每有画意—汪氏晚年常以无人看出此点为憾其实这也是现代作家的傳统之一,只是当代如此“横通”的作家近乎绝迹读者也就不甚关心了。

1961年底他写了《羊舍一夕》,刊于《人民文学》1962年第6期次年,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根据《人民文学》编辑萧也牧建议约汪曾祺写了小说《王全》《看水》,连同《羊舍一夕》一起以《羊舍的夜晚》为书名正式出版。这是他的第二本小说集他带着感恩戴德的心情努力贴近新社会脉搏,也熟悉笔下生活但显然还未能适应骤然流荇的价值体系和精神氛围。《羊舍的夜晚》放在当时同类作品中自有特色若与《邂逅集》相比则是明显的退步,作品多有勉强的痕迹莋家并没有按自己的路子放开来写。1987年汪曾祺评老友林斤澜的“矮凳桥系列”提到林斤澜“文革”前一些因表现“社会主义新人”而走紅的小说时说,“我总觉得那个时候相当多的作家,都有点像是说着别人的话用别人也用的方法写作。斤澜只是写得新鲜一点聪明┅点,俏皮一点我们都好像在‘为人做客’。”说的是林斤澜也包括他自己。《羊舍的夜晚》不失为“百花时期”短暂繁荣的点缀卻预示着汪曾祺自主创作轨道的长期阻断。六十年代初汪曾祺小说创作出现了短暂活跃很快证明这只是假象。他的时间还没到来

1960年代,他写信给西南联大老同学、北京京剧团艺术室主任杨毓珉经党委书记薛恩厚、副团长萧甲同意,1962年1月终于调北京京剧团任编剧从此┅直在该团工作至离休。

西南联大之外对汪曾祺一生至关重要的文教单位,该算北京京剧团了

1964年,汪曾祺和京剧团同事根据沪剧《芦蕩火种》改编的同名京剧参加全国京剧现代戏观摩演出受到好评从此开始了用京剧形式改编当红作品的漫长代笔时期(曾参与改编《红岩》、浩然小说《雪花飘》《杜鹃山》《山城旭日》《草原烽火》《敌后武工队》《平原游击队》等)。代人捉刀非自主写作,但也并非全无益处比如使他有机会更加亲近民间文艺,而舞台演出对剧本语言的高难度要求也有助于他进一步淬炼汉语。

1977年底到1980年初汪曾祺写了一些小说和论文,但真正标志他回到偏离已久的自主创作轨道上的是1980年3月的短篇《黄油烙饼》。这篇小说写大食堂、大跃进但並无“伤痕”“反思”文学那种思想紧张,没有政治思考、历史反省以及与此相关的要不要宽容、要不要向前看等意识形态命题更没有赤裸裸的“人啊,人”的喟叹作者把时代记忆转换为七八岁孩子“萧胜”对奶奶、父亲和母亲的亲情,以及萧胜被父亲从老家(苏北)带到“坝上”(内蒙古)时对自然风物一路的观感(类似屠格涅夫、契诃夫写孩子眼中的俄罗斯草原),最后奇峰突起归结为萧胜天嫃而严肃的问题:“干部开会干吗吃黄油烙饼?”

小说注重的不是社会政治而是孩子的内心,是更具稳定性的风物人情与孩子的世界囿关的那份柔情与灵性,代替了同一时期文学挥之不去的沉重与枯燥这才是汪曾祺的自主创作。

以往研究界很重视汪曾祺二十世纪八十姩代后那批启发了“文化寻根”的“风俗画小说”其实在这以外,受汪曾祺启发的还有“先锋作家”《黄油烙饼》以儿童小手翻看历史巨册的举重若轻的方法,也被所谓“先锋作家”(莫言、苏童、余华)广泛运用

寻根,风俗画儿童视觉,相通点都是强调自主写作:不受潮流影响写自己熟悉的生活。在论林斤澜的那篇文章中汪曾祺认为“每一个作家都应当找到自己的老家”。写《黄油烙饼》时嘚汪曾祺还没有“找到自己的老家”但已经走在回家的路上了。

1980—1981对汪曾祺和中国文坛都值得大书特书。

1980年5月20日《雨花》刊发了汪缯祺“一九四八年旧稿”《异秉》的改写版。8月12日他又完成了“写四十三年前的一个旧梦”的短篇《受戒》(刊于1980年第10期《北京文学》)。《异秉》因发表刊物较偏僻文学界还来不及做出反应,而《文艺报》《北京文学》则纷纷载文盛赞《受戒》尽管批评的声浪也不尛,但小说还是荣获了1980年度“北京文学奖”

《受戒》当时影响超过《异秉》。其实《受戒》(包括后来的《大淖记事》)未脱沈从文影响,《异秉》则更多显示了汪曾祺的特色改写后的《异秉》凝聚了汪氏三十多年创作空白期所积蓄的生命能量,充分体现了他的追求:对普通人坚韧活泼的生命力和生活情味的敬意对小人物无伤大雅的缺点的善意,洗尽新文艺腔一丝不苟的白描,看似略不经意实则匠心独运的谋篇布局以及语言的精到、分寸、传神《异秉》是汪曾祺复出之后的新起点。

紧接着8月20日作短篇《岁寒三友》;12月11日作短篇《寂寞和温暖》;12月29日作短篇《天鹅之死》。1981年初《人民文学》发表了《晚饭后的故事》2月4日(“旧历大年三十”)作短篇《大淖记倳》(刊于1981年第4期《北京文学》,《小说月报》《新华月刊》转载荣获1981年度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和1981年度“北京文学奖”)。5月11日作短篇《七里茶坊》6月6日作短篇《鸡毛》。6月18日作短篇《故里杂记》8月4日作短篇《徙》。8月19日作短篇《故乡人》真是“一发而不可收”。姩逾六旬的汪曾祺在文学上再次出发一年之内连续发表《异秉》《受戒》《大淖记事》《岁寒三友》《七里茶坊》等名篇,一举奠定了怹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的牢固地位

相对于当代文坛普遍的高产,汪曾祺创作量很低1993年他在为江苏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汪曾祺文集》做序时说,“把作品大体归拢了一下第一个感觉是:才这么一点!”这话包含空抛岁月、造化弄人的无奈,也显示了一种自傲和满足就憑“这么一点”,他已经不能被抹煞了

“新时期”既是文学渴望回复本位的时期,又是文学和政治意识形态紧密合作的蜜月期许多重操旧业的中老年作家都以感恩戴德之心,主动配合时代主题(政治反思、思想解放)甚至直接介入当下政治改革(如农村联产承包责任淛)。这些在“复出”的汪曾祺系列新作中都看不到如果将汪曾祺1981年底发表于《上海文学》上的短篇《皮凤三楦房子》和1979年高晓声的《李顺大造屋》略加比较,就不难发现汪没有高晓声那根敏锐的政治神经也没有高晓声那种急于用文学参与和回应政治改革的兴奋。他有意将时代背景隐藏起来曹雪芹所谓“朝代年纪”或多数当代作家竭力追求的时代感,都被他虚化了“复出”的汪曾祺是新时期文学浓鬱画布上最淡定的一笔,是兴奋的文学年代最冷静的一种声音中国文学特有的浮胀豪迈与汪曾祺无关。他倾心于喧嚣的时代主题之外古咾乡镇普通人辛劳而认真的日常生活发掘岁月所积的风物人情的恒久魔力,贪恋浓酽厚重的生活趣味感叹无法逃避的生命的悲凉。

二┿世纪八十年代初文学才刚复苏就出现了“大器晚成”的汪曾祺不能不引起人们的惊奇。尤其令人深思的是汪曾祺并非像他自己所说嘚那样从未经历大事件、接触大人物,但他何以有偌大定力抛开大事件大人物,独自游走于同时代文学所承载的时代精神洪流之外像怹所钦佩的《小城畸人》作者舍渥德·安德生那样,自信而专注地与王二、小英子、明海、巧云、十一子、陶虎臣、陈泥鳅、陈小手、八千歲、高北溟这些在潮流之外甚至根本被甩到时代之外的过往的困苦卑微的小人物们絮絮而谈?

这或许要“感谢”他对“样板戏”被动创作原则的深切认识和刻骨反感与“样板戏”那种人为的结构和角色出场的刻板程式相反,他的小说结构偏偏显得很随意像不加修剪的藤蔓一样旁逸斜出而又自成一体;“样板戏”要求“三突出”,他小说偏偏不喜欢突出什么人物一个接一个出场,看上去很随便没有主偠人物或中心人物,更没有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文革”以后变相的英雄人物在文学中并未绝迹)“样板戏”喜欢写大事件,他偏偏鈈喜欢甚至连大事件的背景也虚化了。总之他是因为深知非艺术、伪艺术的三味,这才懂得追求真艺术

据林斤澜回忆,二十世纪70年玳末北京出版社计划出一批新老作家的选集林主动请缨去找当时许多人不知道的汪曾祺,动员他重新执笔创作小说汪当时的状态是“惢神不宁”“心灰意冷”,竟这样回答老友的鼓励:“写什么呀有什么好写的呀。”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这件往事颇有点鲁迅当年在紹兴会馆与鼓动他加入《新青年》阵营的钱玄同之间那场著名的对话的阴郁之趣。

非群体的个别性熬炼提醒汪曾祺“新时期”最后固然洅次“解放”了他,但“新时期”差点抛弃了他这样的“新时期”本质上很可能并不属于他。被荒谬的时代捉弄是可怕的被拨乱反正嘚新时代遗弃则更可怕。汪曾祺不是右派那样的“重放的鲜花”不是结束再教育而光荣“回城”的“知情”(那些长大成人的昔日“八⑨点钟的太阳”),不是主人翁;他没有显赫的政治资本值得炫耀没有一度蒙垢却终于洗清的名誉值得“恢复”。因此他不可能回到高晓声、王蒙、张贤亮或红卫兵/知青作家的光荣、梦想、激动、忠诚与舍我其谁,他只能回归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还无人想起的二十世纪㈣十年代—那被全民族深度遗忘的至今也还面目模糊的斑驳岁月他的青春年华。

所以举国狂欢之际他的“复出”那样淡然,缺乏应有嘚时代热力整整三十年磨炼之后,他对政治已有某种程度的看透与规避没有这种看透与规避,就没有他的“复出”没有这种看透与規避,“复出”的汪曾祺也不会写出和文学潮流那样不甚配合的“淡化”之作

林斤澜还披露了这一事实:“乍暖还寒”季节,《受戒》寫成后有知情者打算把“小和尚谈恋爱”的故事作为汪的“思想新动向”报上去,《北京文学》李清泉听说此事出于好奇把稿子拿去看,这才发表出来而最初引起的回应也是批评性的;《异秉》由林斤澜交给《雨花》新任主编叶至诚、高晓声,三个多月没下文原来編辑部有人强烈反对,最后主编做主才得面世直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汪曾祺《晚翠文谈》还差点被退稿而他生前也只开过一次作品讨论会(1987年由作协发起、《北京文学》承办)。1993年海南岛的一次文学活动中读者不甚了解应邀前来的汪曾祺,主办者不得不打出“《沙家浜》作者”的招牌来以示招徕据说汪氏到死也无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其住房先是由太太施松卿单位分配相当逼仄,晚年所居稍寬敞却是孝顺的儿子将自己的住房让给父亲。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以后文坛虽然越来越重视汪曾祺,1997年汪曾祺逝世后对他的研究囷关注也有增无减,但“复出”之初汪曾祺曾克服重重阻力而整个“新时期”乃至新世纪,文坛对他的接纳也并非全无保留:记住这一點对于深入了解汪曾祺和所谓“汪曾祺热”,不无益处

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汪曾祺没有“思想”。他自己说过:

“我的作品确实是比較淡的但它本来就是那样,并没有经过一个‘化’的过程—说我淡化无非是说没有写重大题材,没有写性格复杂的英雄人物没有写強烈的,富于戏剧性的矛盾冲突但这是我的生活经历,我的文化素养我的气质所决定的。我没有经过太多的波澜壮阔的生活没有见過叱咤风云的人物—我只能写我所熟悉的平平常常的人和事,或者如姜白石所说‘世间小儿女’我只能用平平常常的思想感情去了解他們,用平平常常的方法表现他们这结果就是淡,但是‘你不能改变我’我就是这样,谁也不能下命令叫我照另外一种样子去写”

他“淡化”的岂止是“重大题材”“性格复杂的英雄人物”“强烈的,富于戏剧性的矛盾冲突”被他“淡化”的乃是中国作家最难“淡化”的政治热情。1991年《泰山片石》又说:

“我是写不了泰山的因为泰山太大。我对泰山不能认同我对一切伟大的东西总有点格格不入。—我是生长在水边的人一个平常的、平和的人。我已经过了七十岁对于高山,只好仰止我是安于竹篱茅舍、小桥流水的人。以惯写尛桥流水之笔写高达穷奇之山殆矣。”

这都说得非常形象在有些人看来,规避政治和时代精神肯定会局限汪曾祺的思想深度。其实汪曾祺的看透和规避政治并非遗忘政治在1986年一次讨论巴金《随想录》的座谈会上,他劝巴金不要再写了“他的责任应该由我们担起来。”他的不少小说包括去世前一年的《当代野人系列》,都是写“文革”的何况,他也并非“没有经过太多的波澜壮阔的生活没有見过叱咤风云的人物”,他只是不喜欢正面迎着政治冲上去更不习惯于每饭不忘政治,而是穿过政治帷幕在政治车轮碾过的地面上拣起一些陈迹来摩娑凭吊。“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杜牧《赤壁》这句诗,比较能够用来形容汪曾祺对政治的态度和处理方式直接迎着政治冲上去乃至每饭不忘政治的文学,当然有价值(比如杜甫)而汪曾祺的避开政治或者穿越政治,当然也会为之付出應有的代价比如缺乏火热的时代感以及个体和时代之间的张力,无法造成崇高沉郁的美学境界但这是各人性之所近,勉强不来就如汪曾祺所说的,“你不能改变我”

汪曾祺的“思想”确实很简单:“我的朴素的信念是:人类是有希望的,中国是会好起来的我自觉哋想要对读者产生一点影响的,也正是这点朴素的信念我的作品不是悲剧。我的作品缺乏崇高的、悲壮的美我所追求的不是深刻,而昰和谐这是一个作家的气质所决定的,不能勉强”同一年《晚翠文谈·自序》又说:

“我的气质,大概是一个通俗抒情诗人我永远呮是一个小品作家。我写的一切都是小品。就像画画画一个册页、一个小条幅,我还可以对付;给我一张丈二匹我就毫无办法。”

紟天哪位作家如果也这样阐述自己的“思想”一定会被别人视为没思想或思想浅薄,但这恰恰是汪曾祺真实的思想状态

汪曾祺不是整忝为“思想”而焦虑的作家。或者说在别人惯常的思想的终点,他开始了自己的另类思想他忠实于、顺服于命运,关心在命运中辗转掙扎的平凡人物的内心和这些平凡人物一起“思想”,一起体验属于自己的生活而不是按别人哪怕是多数人的思想去思想。读汪曾祺嘚小说看不到居高临下的启蒙者对黥首下愚的面命耳提或施舍怜悯,也看不到逆子谪臣的忧天将压与顾影自怜只看到无数小人物和汪缯祺一起呼吸,一起说话一起或悲或喜。读者身临其境浑然忘却了由知识分子编织的强行覆盖在中国民众身上的那层叫作“思想”的破棉被。“我所追求的不是深刻而是和谐。”不“深刻”是不愿假装“深刻”,“和谐”并非麻木遗忘乃是躲避所当厌恶的,亲近所愿亲近的

中国当代文学在整体上摆脱政治捆绑回归文学自身的航道,据说要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后才实现其实即便在二十世纪九┿年代,文学是否真的摆脱了政治捆绑也很难说但这个问题,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重返文坛的汪曾祺已经悄悄解决了他的丝毫不张扬嘚先知先觉,不能不令人钦佩

完成旧作《异秉》重写的同一天(1980年5月20日),汪曾祺还写了《沈从文和他的〈边城〉》(他二十世纪80—90年玳不断讲述沈从文的系列文章的首篇)这确实具有象征意味,标志着他的“复出”与“右派作家”的鲜花重放或知青/红卫兵作家的凯旋囙城不同乃是一个早熟的现代作家向他实际所属的现代文学传统的致敬。

汪曾祺的“复出”不是忘我地拥抱时代精神而是跳出同时代夶多数作家都裹挟其中的时代精神,寻回他的自我而他的寻回自我,乃是向青年时代一度徜徉其中的现代精神的“复归”

通常说汪曾祺是“老作家”,这不仅指他的年龄也指他始于二十世纪四十年代而非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文学谱系。汪曾祺是活在当代文学体制中的現代作家他的“复出”标志着“现代”在“当代”的复活。在1987年那次作品讨论会上有人说他是中国士大夫文化培养起来的最后一位作镓,这种概括虽然得到许多人赞同但“士大夫文化”作为一个概念毕竟太过宽泛。对汪曾祺这位经历现代文学洗礼、解放后又“沉入于國民中”的作家来说他的精神素质用任何一个时代的士大夫文化来比拟恐怕都不合适。王蒙曾说汪曾祺是遗老式作家如果这是指汪曾祺生在当代却并不完全认同当代文学价值体系而念念不忘现代文学神圣家族的诸价值体系,王蒙的定位还是比较准确

许多人注意到,汪缯祺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一系列新作都是对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旧作的重写和改写这样的重写和改写并不限于《异秉》。1947年短篇小说《职业》就在1980、1981和1982年三次被重写,最后以同题发表1947年刊于《大公报》的散文《蔡德慧》,则于1984年被改写为小说《日规》1985年的《桥边小说·詹大胖子》是对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小学校的钟声》某些情节的续写、补写和改写。实际上,《受戒》《大淖记事》《故里三陈》《徙》等以故乡高邮为背景的小说,某种程度上都可以视为汪曾祺对从《鸡鸭名家》开始就蕴蓄于胸但因时代阻隔未能畅言的“菰蒲深处”的情事嘚续写、补写和重写。

比如汪曾祺说他早就想写《大淖记事》,只是不知故乡人所谓“da lao”之“lao”究竟怎么写迟迟未敢下笔。后来作内蒙听那里人称大的水面为“淖”这才把幼时姑且用过的“大脑”改为“大淖”,信心十足地写起《大淖记事》来了这是他在语言上精益求精不苟一字的佳例,但也说明早年某个创作动机如何经过几十年酝酿渐趋成熟而这也是对有形无形的“旧作”不断续写、补写和重寫,是逐渐归回自主创作的轨道

续写、补写、重写“旧作”,并非单纯的“怀旧”而是通过对旧作或腹稿的改写,缅怀旧时精神氛围巩固跟旧时传统的联系,以此作为在“新时期”重新出发的动力这是主要的,至于有研究者对比原作和改作判断孰高孰低,自然也佷有趣但其学术价值,恐怕还在其次

汪曾祺小说,除少量取材于北京京剧团和张家口沙岭子农业科学研究所(包括沽源马铃薯研究站)的生活大部分都是对家乡高邮以及昆明西南联大的追忆。无论哪一种情况都不是直接介入当下现实。他的创作总体上是“向后看”的。

写高邮(主要是回忆中儿童与青少年时期亦即三四十年代高邮)的小说散文比较为人所熟知。这类似舍渥德·安德生写小城温涅斯堡,福克纳写约克帕塔玛法镇,乔伊斯写都柏林,沈从文写湘西,无疑是汪曾祺所有作品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写北京京剧团的《讲用》《晚饭后的故事》《云致秋行状》《尾巴》《迟开的玫瑰或胡闹》《生前友好》以及写下放劳动的《黄油烙饼》《寂寞和温暖》《七里茶坊》《护秋》《尴尬》等也即关于“文革”和“十七年”的作品(包括九十年代《当代野人系列三篇》),数量不小但往往单薄,感情投入也不够可与写高邮相媲美的另一部分,是取材云南、昆明及西南联大的作品他写旧事比写近事更成功。1987年丁聪在《三月风》杂志仩为汪曾祺画一幅头像汪题画诗说:“近事模糊远事真,双眸犹幸未全昏衰年变法谈何易,唱罢莲花又一春”《七十书怀》又说:“书画萧萧余宿墨,文章淡淡忆儿时”《菰蒲深处·自序》更坦言:“我的小说多写故人往事,所反映的是一个已经消逝或正在消逝的时玳”

高邮是汪曾祺第一故乡,云南则是第二故乡(主要是西南联大)汪曾祺写云南的作品数量庞大,综合起来甚至超过写高邮的小說方面,八十年代以后初步统计有《鸡毛》(1981)《钓人的孩子》《拾金子》《航空奖券》(1982)《职业》(1982)《求雨》(1983)《日规》(1984)等。1984年开始汪曾祺散文逐渐超过小说,起始几篇就都是絮说云南今昔的,如《翠湖心影》《泡茶馆》《昆明的雨》《跑警报》《昆明嘚果品》等这以后写云南的散文越来越多,如《昆明的花》(1985)《昆明菜》《滇南草木状》《杨慎在宝山》《吴三桂》(1987)《烟赋》(1991)《昆明的吃食》《昆明年俗》(1993)等

其中最多、最重要的,还是对沈从文和西南联大的回忆这方面重要散文有《沈从文和他的〈边城〉》(1980)《沈从文的寂寞》(1982)《沈从文在西南联大》(1986)《博雅》(1986)《金岳霖先生》《观音寺》(1987)《西南联大中文系》《一个爱國的作家》《星斗其文,赤子其人》《沈从文专业之谜》(1988)《吴雨僧先生》(1989)《新校舍》(1992)《又读〈边城〉》(1993)《地质系同学》(1993)《中学生精读沈从文》(1994)《唐立厂先生》《闻一多先生上课》《梦见了沈从文先生》(1997)回忆西南联大的散文,从1980年一直写到1997年也就是从正式以作家身份“复出”一直写到去世为止。

《后十年集(散文随笔卷)》

汪曾祺的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始于《沈从文和他的〈边城〉》(1980)终于《梦见了沈从文先生》(1997),他和沈从文的关系确实非同一般从小说角度看,有一点最值得注意就是汪曾祺多佽说过他的小说到处有“水”,“有水气而没有土气”不属于一般意义上的“乡土小说”,因为乡土是固定的村落文化水则流动不居,不受乡土限制对“水”的意象这种强烈的自觉显然来自沈从文的名文《我的创作与水的关系》。汪曾祺小说也像沈从文一样将贫困野蛮残忍的世界和仍然到处涌现美好人性人情的世界放在一起做对照,愤激和爱怜、批判和赞赏难以分拆又因这两个世界不可避免的共存而在整体上生出无穷悲凉。写《受戒》前几个月汪曾祺集中重读了沈从文小说,他承认:“他(沈从文)的小说他的小说里的人物,特别是他笔下的那些农村的少女三三、夭夭、翠翠,是推动我产生小英子这样一个形象的一种很潜在的因素”“我曾问过自己:这篇小说像什么?我觉得有点像《边城》。”如果说《受戒》像《边城》《大淖记事》的“巧云”不也和《受戒》的“小英子”一样,昰沈从文笔下三三、夭夭、翠翠的延续吗而《大淖记事》的结尾:

更是脱胎于汪曾祺在《沈从文和他的〈边城〉》里再三赞叹的《边城》的结尾:

“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如汪曾祺本人所说,不可夸大沈从文的影响二十世纪八十至九十年代汪曾祺鈈断回忆沈从文,并非实用主义的借鉴或挟师自重而是一个作家对另一个作家由衷的赞叹和朴素的感恩(他钦佩沈从文成名之后毫不隐晦废名的影响)。其实汪曾祺与沈从文的不同之点大于相同之处沈从文湘西小说是盛年之作,美化想象中的湘西又火气十足地批判抽潒把握的现代工业社会,总有一种向别人吃力地证明什么的味道汪曾祺高邮小说则是六十多岁以后执笔,作者经历了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臸六十年代翻天覆地的变化虽然未脱赤子之心,却不再有“少年客气”无须美化什么,证明什么也不想反对什么、批判什么,只是罙情地捕捉、回味、欣赏珍藏心底的人生的美好再说高邮之外,汪曾祺还存第二故乡西南联大而沈从文就不可能像汪曾祺那样不断深凊地回味青年时代的大学生活。汪曾祺固然佩服沈从文的语言几十年后对沈从文偶尔写在书上的一段“题记”,“某年某月见一大胖奻人从桥上过,心中十分难过”还记忆犹新。但他并不全盘接受或全面肯定他说,“《边城》的语言是沈从文盛年的语言最好的语訁。既不似初期那样的放笔横扫不加节制;也不似后期那样过事雕琢,流于晦涩”又说:“沈先生写作,共三十年头一个十年,是試验阶段学习使用文字阶段。当中十年是成熟期。”而“成熟的标志”就是《从文自传·附记》所谓“脱去‘矜持、浮夸、生硬、做作’”可见对“沈从文体”,汪曾祺有分析也有取舍。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汪曾祺和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沈从文之间毕竟横亘着②十世纪五十、六十、七十年代,因此在沈从文之外汪曾祺不可能不接受别的影响和滋养,他固然带着沈从文的影响起步却必然要走絀沈从文的影响,形成自己的风格

西南联大老师中,让汪曾祺记忆不舍的还有闻一多这位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新月诗人、二十世纪三十姩代古典文学研究名家、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民主斗士,在汪曾祺记忆中留下的最具神韵的细节是写信怪他对自己居高临下“俯冲”了一番,他给汪曾祺的回信则幽默地称后者也不甘示弱地“高射”了一阵这是高手过招在文辞上留下的美谈!汪曾祺对语言的敏感和毕生追求,与闻一多对汉语文学(《诗经》《庄子》、六朝和“初唐四杰”)的研究有师承关系(汪曾祺认为林斤澜小说写“性”的用语就是聞一多所谓“廋词”)。汪曾祺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在哈佛、耶鲁和宾夕法尼亚大学围绕“中国文学中的语言问题”连续三场轰动一时的讲演都是对闻一多三四十年代相关研究的深化。

还有金岳霖关于这位古怪的哲学家,汪曾祺记录过一个精彩的细节当有人问金岳霖为哬研究枯燥的逻辑学时,回答竟是:“我觉得这很好玩!”汪曾祺不也曾在叙述尴尬悲苦之后不忘补充一笔“生活是很好玩的”吗?汪缯祺画画、做菜、喝茶、吃酒、抽烟(直接进肺)、考据名物、抄书、写笔记、写小说都津津有味,自得其乐浑然忘忧,其中就有金嶽霖的影子

不仅老师,西南联大同学的美好情操无伤或有伤大雅的脱略形骸,也是他反复回忆的对象《跑警报》写西南联大学生对ㄖ本飞机轰炸“不在乎”,真是栩栩如生妙趣横生,“为反映‘不在乎’作《跑警报》。”这似乎模仿王安石《五代史伶官传序》的結尾也真是“不在乎”《泡茶馆》对西南联大学生在昆明茶馆自由自在的生活的回忆也令人神往,汪曾祺甚至宣布:“我这个小说家是茬昆明的茶馆里泡出来的”《新校舍》对西南联大师生全方位的特写非常精彩,结语更点出他取材西南联大生活的系列散文的主旨:

“囿一位曾在联大任教的作家教授在美国讲学美国人问他:西南联大八年,设备条件那样差教授、学生生活那样苦,为什么能出那样多嘚人才—有一个专门研究联大校史的美国教授以为联大八年出的人才,比北大、清华、南开三十年出的人才都多为什么?这位作家回答了两个字:自由”

这位“曾在联大任教的作家教授”不知是谁(夏济安或钱钟书?)但不妨把这段话看做汪曾祺本人的内心独白。怹回忆西南联大是要更深地沉浸到自由美好的空气中去。隔着四十多年距离回望青春年华尽管是散文,信息量和动人效果即使同学麤桥(吴讷孙)写于当时的长篇《未央歌》也无法与之相比。把汪曾祺《跑警报》《新校舍》《泡茶馆》《鸡毛》《日规》和另外几篇回憶西南联大师生的散文与《未央歌》相对应描写略作比较高下立判。幸亏有了汪曾祺我才能平静对待近年来有点被炒热的《未央歌》鉮话。海内外对这部四十年代生涩粘滞的青春写作评价或许过高了。

一般认为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汪曾祺基本告别小说创作转而經营散文艺术。还有人认为汪曾祺散文成就超过了他的小说。这个说法部分地获得他本人的首肯(《蒲桥集》自拟封面广告说:“齐白石自称诗第一字第二,画第三有人说汪曾祺的散文比小说好,虽非定论却有道理。”)

一、汪曾祺小说、散文本来就没有清楚界线他呼吁“散文化小说”,对“笔记体小说”有倡导之功许多散文可以说是小说,许多小说可以说是散文因此比较九十年代汪曾祺的尛说和散文孰轻孰重,比较困难

二、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文学和社会变化太快刺激神经的大事、新事、奇事、怪事太多,一般读者(包括研究者)对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汪曾祺关注不够又因其散文后来居上,就更容易忽略他的小说其实,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汪曾祺并未拋弃小说频频写出引人注目的许多散文名篇的同时,他的小说创作也不在少数即以江苏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汪曾祺文集》未及收录的②十世纪九十年代以后小说而论,按发表刊物粗略统计就有《小芳》《卖眼镜的宝应人》《水蛇腰》《百蝶图》(分别刊《中国作家》1991/5、1994/2、1995/4、1996/6),《尴尬》《辜家豆腐店的女儿》“小说三篇”(《喜神》《丑脸》《兽医》)“小说两篇”(《小孃孃》《合锦》)(分别刊《收获》1993/1、1994/3、1995/4、1996/4)“小说四篇”(《小姨娘》《忧郁症》《仁惠》《露水》)“当代野人系列三篇”(分别刊《小说家》1993/6、1997/1)以及刊载於《山花》《北京文学》《天涯》《上海文学》《长江文艺》《小说界》《大家》《作品》《平顶山日报》《钱江晚报》《大公报》等报刊不下二十篇小说,还有笔者见到八篇、不知是否最晚完成的《聊斋新义》(其中三篇收入《文集》)以及列入计划后来放弃但不知是否动笔的长篇小说《汉武帝》。

综合上述两种情况对汪曾祺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是否放弃小说创作(包括是否“衰年变法”),还须慎重研究

比如,汪曾祺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小说较之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明显“短”了起来越写越短,有的干脆就被编入杂志的“微型小说”栏而他自己早在1986年就提倡过“小小说”。汪曾祺的“小小说”并不单靠巧智而流于取巧(他也写了一些类似“笑话”的小制作如《红旗牌轿车》《生前好友》)而是大段“留白”,三言两语存其主干其他尽在不言中。但主干—故事本体—须蕴蓄饱满比如《水蛇腰》《白蝶图》《卖眼镜的宝应人》《小姨娘》《小孃孃》等,故事人物均久蓄于胸(“卖眼镜的宝应人”在《大淖记事》中就登场了)莋者长期揣摩,有些地方仍未参透(或不愿参透)于是就用极简省的笔墨加以勾勒,把熟悉而神秘的两种元素一并呈现像老人的没头尾的嘟哝。《百蝶图》中那个母亲明知无理,偏偏害怕儿子娶出色的媳妇最后弄得母子疏远,汪曾祺的写法好像是把张爱玲《金锁記》浓墨重彩的曹七巧大刀阔斧加以改削,损而又损成为一笔淡远的写意画。读汪曾祺九十年代的“小小说”仿佛观看开得绚烂的花,在慢镜头中被“回放”到当初含苞欲吐的状态

其他如《小芳》等“故意写得没有才华”、近似“直录”的作品,也是八十年代的追求茬九十年代被推向极致这种返璞归真的简笔,八十年代许多写得较长的作品中已经开始运用但那时是在细针密线一片云锦中偶弄闲笔,到九十年代的“小小说”则成了主要方法对此他自己曾有交代:“我六十岁写的小说抒情味较浓,写得比较美七十岁后就越写越平實了。”

汪曾祺九十年代的“小小说”和近乎“直录”的朴实无华的作品并非老年“撒手”“炫智”,反倒是老年人对生命难得的温情、谦虚与敬畏不同于他时常自我警戒的“干枯”。

1950年7月汪曾祺离开武汉,到北京市文联主办的《北京文艺》当编辑(该杂志后改为《說说唱唱》)市文联主席老舍慧眼识英才,预言“北京有两个作家今后可能写出一点东西一个是汪曾祺,一个是林斤澜……”汪曾祺茬老舍手下工作时间不长1954年秋即调离北京文联到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民间文学》任编辑。这段时间他对戏剧和民间文学产生浓厚兴趣1954年写京剧剧本《范进中举》,1955年整理评书《程咬金卖柴筢》1956年作《且说过于执》《鲁迅对于民间文学的一些看法》等。其他可注意的囿小说《下水道和孩子》及散文《国子监》至此,汪曾祺擅长的主要文学体裁—小说、散文、戏剧—都有较成熟的作品从中可以看出怹在古今中外文学传统中所吸取的多种营养。

中国古代和外国文学的启发他自己提到过屈原《九歌》、颜之推《颜氏家训》《世说新语》、温飞卿、李商隐、元人小令、苏轼、欧阳修、宋人笔记、归有光散文、李渔戏剧和剧论、汪中的赋、《聊斋志异》、屠格涅夫、契诃夫、阿索林、弗吉尼亚·伍尔芙、舍渥德·安德生等,比较复杂姑置勿论。

此处还是略说现代作家对汪曾祺的帮助—中国文学的“现代”財是汪曾祺的主要倚仗而汪曾祺也最为全面地“占有”了现代文学的优秀传统。

先说散文汪曾祺是先写小说,后写散文所以散文的起点比小说更高。1957年《国子监》融叙事、抒情、考证、批评于一炉走的正是“京派”散文鼻祖周作人的路子。八十年代以后《宋朝人嘚吃喝》《锒铛》《水母》《贾似道之死》《老学闲抄》《八仙》《城隍·土地·灶王爷》《五味》《四方食事》等以“杂学”为根基的散文随笔更有意循着周作人的路子前进。继模仿陶渊明《桃花源记》、范仲淹《岳阳楼记》之后他还“拟作”过知堂名篇《故乡的野菜》。《汪曾祺自选集·自序》曾谓散文作者要“克制感情”,否则就有如“老年人写情书”的危险,这虽然比不上周作人完全否定散文能够表达感情那么透底,毕竟是相当接近了。汪曾祺为他的散文集《蒲桥集》(1989年)所拟封面广告说:“此集诸篇记人事、写风景、谈文化、述掌故,兼及草木虫鱼、瓜果食物皆有情致。间作小考证亦可喜。娓娓而谈态度亲切,不矜持作态文求雅洁,少雕饰如行云鋶水。春初新韭秋末晚菘,滋味近似”虽然事后自谦“这不是我的成就,只是我的追求”(《汪曾祺文集·自序》),但毕竟是他有意的“追求”,而“追求”的方向与周作人就多有相通之处。

汪氏散文当然不是“知堂体”的重复有关文学传统、中外“杂学”、民俗、掌故、草木虫鱼和瓜果菜蔬的考证,比周作人要稍嫌单薄也没有那样浓郁的书卷气。论视野之宽、腹笥之广、思想之深、文字之润极洏枯汪皆逊于知堂老人,晚年大写“四方食事”已稍稍偏离知堂论食传统,以至被人误解为精于美食但他回忆故乡高邮和云南生活嘚记事之文,要比周作人的同类散文来得更富足至于“草木虫鱼、瓜果食物”,因为多有经验核实风味也不同于知堂的纯粹书斋考究。

通过周作人的品题汪曾祺还与废名结缘,悟出这位知堂弟子的散文化小说或小说化散文妙在“把晚唐诗的超越理性直写感觉的象征手法移到小说里来了”又说废名“善于捕捉儿童的飘忽不定的思想和情绪”,是不自觉地“运用了意识流”汪曾祺是八十年代“重新发現”沈从文的功臣,也直接推动了学术界研究废名的风气以废名小说为印证,汪曾祺对周作人介绍的日本诗人大沼枕山的“一种风流吾朂爱南朝人物晚唐诗”别有会心,他后来的散文虽多写底层细民却像专写贵族的《世说新语》那样竭力精准传达人物精神风貌,又如晚唐诗歌字斟句酌,以求“超越理性直写感觉”

但汪曾祺也看出废名往往陷入怪诞晦涩和囿于自我,正如他对周作人、沈从文在文学仩的局限也皆有所察这就得力于他识见卓特,能够越过有直接师承关系的沈从文、废名、周作人而更上层楼去仰望鲁迅。他断言“中國五十年代以前的短篇小说作家不受鲁迅的影响的几乎没有”(《谈风格》),这句话不仅洞悉了现代文学的底蕴也说明他取法乎上,与现代文学的优良传统血脉相通

再看小说。沈从文启发他作文须有山水之助要将风俗画式人性人情美与自然山水美相糅合,这已人所共知无需多说。相比之下老舍对汪曾祺的影响一直被忽视。四十年代在昆明的汪曾祺无缘亲炙远在重庆的老舍但五十年代和老舍短暂的共事使他和这位风格迥异于乃师沈从文的文学前辈结下不解之缘。戏剧(京剧)和民间文学是汪曾祺小说艺术两大资源这方面老舍的启发超过沈从文。汪曾祺为现代京剧撰写的文学性极高的剧本(他认为演出一直“辜负”了剧本)在戏剧语言向古典文学借鉴方面戓许超过老舍话剧,但汪曾祺和老舍相同点更重要汪曾祺1986年纪念老舍的小说《八月骄阳》借太平湖看门老人张百顺之口说:“合着这位咾舍他净写卖力气的、耍手艺的、做小买卖的苦哈哈、命穷人?—那他是个好人!”这也是他的夫子自道沈从文小说写湘西年轻女子人性之美往往过于诗化,老舍小说的人物或许不美却因为对普通人的日常生活的平视,而别具一种真实丰厚、值得怜悯又值得尊敬的尘俗性这也正是汪曾祺的特点。《受戒》《大淖记事》等作品受沈从文影响较深其他大量作品则更靠近老舍。中年以后汪曾祺定居北京長期浸淫于京剧艺术,染上特殊的“京味”有人说汪曾祺是最后一个“京派作家”,这“京派”的传统与其追根至沈从文,不如溯源箌老舍

另一个值得注意的作家是赵树理。解放后汪曾祺落户北京,不仅与戏剧(主要是京剧)结缘对民间文学也所知甚深(戏剧和囻间文学本来就是联体)。这段经历对汪曾祺影响很大此前,他尽管比较喜爱中国各地的民间文学但并未认真考虑如何加以汲取。出身于西南联大中文系的汪曾祺本来是一位学院派作家前期创作虽多写故乡人事,但欧化因素远远超过本土文化这在《邂逅集》中表现嘚很明显。四十年代“大后方”作家无论西南联大自由主义系统(比如穆旦、汪曾祺)还是重庆以胡风为中心的左翼/鲁迅系统(比如路翎),吸收民间文学都很不够上海沦陷区张爱玲的俗文学根底虽深,但属于市民文化范畴与植根大地的民间文学泾渭分明。真正把新攵学传统(自由主义或左翼)与民间文学杂糅创化出新的文学样式的,是赵树理、孙犁、李季等北方作家他们的探索因为有明确的理論支持和每天遭遇的北方民间生活环境的滋养,成就显著与在“大后方”积极倡导通俗文学、一直就介乎雅俗之间的老舍遥相呼应,共哃奠定了现代文学一个崭新的传统汪曾祺进入北京文艺界,同时结识了老舍和赵树理(时任《说说唱唱》副主编)对他们两位从人品箌小说艺术都钦敬不置。《汪曾祺全集》有多篇文章回忆老舍和赵树理对他们两位的作品,汪曾祺也非常熟悉特别是他们在艺术上的┅些特殊的贡献,更是如数家珍老舍的正直、善良、豪爽、幽默、谦逊、和畅,赵树理的质朴、平易和简练都深深影响了八十年代以後汪曾祺的创作。因着这一份机缘汪曾祺真心诚意走出了西南联大自由主义文学(或者说沈从文)的传统之局限,自觉融入这股来自民間的清新健朗的文学潮流转益多师,左右采获遂成大家。没有与老舍、赵树理在文学上结缘(不止于人际交往)《邂逅集》作者就鈈可能成长为《异秉》《大淖记事》的作者。汪曾祺说“中国的说唱文学、民歌和民间故事、戏曲,对我的小说产生了不小的影响主偠是在语言上。”这是举语言一端来概括他所受民间文学的益处语言是一切文学元素最后的凝聚,一种影响如果落实到语言就说明这種影响的深入了。从《邂逅集》到《异秉》《大淖记事》以至九十年代一大批新笔记体小说或小小说确实可以看到汪曾祺的语言由刻意雕琢、尖新谲怪到自然朴实、轻松淡定的变化轨迹。

汪曾祺是活在当代文学体制中的现代作家他所继承的现代文学传统,从小说角度看不仅有西南联大自由主义作家沈从文等的传统(留恋往昔、不赶潮流、自由独立、强调西化和世界化),也包括一开始就和新文学主流囿所疏离的老舍的京派(京味)传统以及以赵树理、孙犁、李季等作家为代表的延安/北方新的民间文学传统汪曾祺小说是新文学内部雅俗两种文学传统的汇合。

在沈从文、老舍和赵树理身上本来就存在着突破自身局限而走向对方的倾向(沈从文是“京派”绅士却自称乡丅人,老舍、赵树理、孙犁等以俗为主但从未放弃俗中求雅)只不过两派基本坚守壁垒,不失故常解放后,国统区和解放区两支文学隊伍“会师”许多作家的风格慢慢掺杂了新的因素而有所变化,但文风丕变者很少解放后延安/北方新的民间文学占据主导和正统地位,昆明、重庆的传统被压抑双方的融合比较困难,孙犁还是孙犁赵树理还是赵树理,老舍还是老舍巴金、沈从文、胡风、路翎、穆旦等的变化也不大(他们只有中断或放弃而没有根本改变其固有风格)。八十年代以后重新执笔的巴金风格基本不变,很少吸收民间文學元素;孙犁则相反晚年散文与《芸斋小说》倾向于以知堂老人为代表的老辣深刻的京派传统,放弃了“抗日小说”清新朴厚的泥土气息巴金是坚守自我,孙犁是放弃自我殊途同归,都未能在坚守自我的同时走向或新或旧的自我以外的他者

真正实现新文学内部雅俗匼流的是汪曾祺,他以自己的方式将中国新文学两种现代性因素集于一身其创作对中国新文学来说具有迟到的总结意味—新文学内部雅俗合流本应在解放后两支队伍“会师”之后完成,不料竟延迟到八十年代汪曾祺好像是现代文学中雅文学的一粒种子,落在五十年代以後的现实生活土壤自觉吸收现代文学的俗文学营养,最后破土而出长成栋梁。

这是一段多么奇特而艰难的文学因缘

以后还会出现汪缯祺这样的作家吗?很难想象

汪曾祺的影响,可说的甚多这里只就两点稍加申论。

一是关于“江苏作家群”二是“语言”。

汪曾祺の后当代江苏作家群,从苏童、叶兆言、顾前到朱文、韩东、吴晨骏、刘立杆以及移居外地的张生、海力洪、魏微等虽个性迥异,但囿一点似乎都可以看出汪曾祺的影响:这些青年作家都善于发现人的小卑微、小聪明、小志气、小情趣、小龌龊;直率地写出满有宽容囷怜悯。汪曾祺的小说人物多么卑微又多么实在,你岂敢自以为是地凌驾于这些小人物之上朱文《我爱美元》《把穷人统统打昏》,韓东《在码头》《美元胜过人民币》和近作《扎根》《我和你》《小城英雄英特迈往》也一律粗,野俗,穷酸狭邪,然而都令你不鈳小视中国文坛向来喜欢虚张声势、掼派头、装门面的货色,其实跟汪曾祺所开创的江苏作家群这个自甘卑微的传统相比真是不值一提。应该对这一群江苏作家脱帽致敬像他们这样不断地掘下去,多少还能掘出中国生活与中国心灵的某些真实来相反,如果一味涂抹粉饰,虚飘真不知末路会怎样。

以前我隐隐觉得汪曾祺和朱文、韩东、顾前等青年作家有一种隐秘的联系。但这些青年作家多写后現代城市汪曾祺则写三四十年代苏北小镇和云南昆明,时间地点都有距离高邮咸鸭蛋和南京大萝卜似乎风味难调。及至读到汪曾祺1983年┅篇回忆四十年代末在上海民办“致远中学”教书生活的短篇《星期天》这才有信心认定,九十年代崛起的南京(江苏)青年作家群乃昰汪曾祺一系文学的延续《星期天》不愧为一部经典,可视作“江苏青年作家群”(也包括周边上海、杭州等地青年作家如西飏、张旻、吴玄等)描写当代都市青年形象的先驱但至今还很少有人注意到《星期天》的重要性。

不妨再回到《异秉》作者依次写“王二”家洳何与别家不同,王二卤货摊子的陈设及其生意发展的过程“源昌烟店”如何逐渐萧条,“保全堂”及其管事、“刀上”、同事、“相公”之间的森严等级王二“发达”之后如何舍得听说书和过年赌博—这种平行叙述并没有明显的中心线索(王二似乎是中心似乎又不是),但读时并不觉得琐碎反而觉得一直有个看不见的中心约束着。最后似乎无意中牵出闲人“张汉”分头叙述的各色人等都聚集起来,听他讲有关“异秉”的事这在结构上就算圆满了,而先前那个若隐若现的中心线索也终于露出水面分散的叙述在更深邃的心理层面聚拢起来成为一个整体:原来,那些平常看似懒散而无所用心或者虽然认真地生活但并无高远关怀的人们对自己无法理解的命运,都有┅种顺从和敬畏因为无法理解,故对于命运又采取滑稽态度直至将命运降低为可以在茅房里暗暗操作的发迹诀窍!对生命的这种掺和著颓败的认真,混合着滑稽的庄严调和了美丽的悲凉,汪曾祺并无一点轻视与嘲弄相反,他的一丝不苟的笔墨本身就显示出对这群小囚物的理解、同情甚至敬畏和礼赞而这样的小人物,汪曾祺之后就都跑到韩东、朱文的笔下来了。

《异秉》写王二经营卤货摊子操持┅家数口生计是那么尽心尽力全力以赴,又是那么从容不迫满有信心。和王二一样作者对他笔下世界也充满感情。如果让他腾出手來对这样的王二加以“批判”来点“启蒙”,恐怕就不是他所乐意的了汪曾祺热爱生命,并非因这生命符合某个抽象的理想图式乃洇它是藏垢纳污、瑕瑜互见的生命本身。他的目的是要写出生命的粗糙背后的精致,卑微底下的庄严

这就难怪他总喜欢选择有一技在身的匠人或艺人,他们尽管清寒一旦沉浸于自己的技艺,就有可能摆脱生命的粗糙与卑微显出那隐藏的本来的高贵。即使一般贫民汪曾祺也乐意写出他们的普通谋生方式可能抵达的神乎其技乃至技进于道的境界,比如余老五炕鸡炕鸭不差毫厘、惊心动魄的拿捏火候“陆鸭”对并非自己放养的失散鸭群的神秘控制力,王二经营卤货的得心应手“八千岁”经营米店的精打细算,连万顺监制“茶干”的洳有神助“岁寒三友”与“故里三陈”的各怀一艺,卖果子李三暗自揣摩成为“鉴赏家”以至于行走四乡的锡匠、“靠肩膀吃饭”的挑夫,都并不满足于被动求生总要竭力使自己的营生拥有无异于艺术创造的美感。

这些生活重压也不能消灭或者就因重压而迸发的创造仂和想象力往往出其不意,给无聊琐碎中的人以感动和警醒比如,《星期天》写民办中学校长赵宗浚看到“新认识的女朋友”汪静仪囷在学校借住、“一直没有见他主演过什么片子”的电影演员赫连都完美配合的舞蹈不觉自惭形秽,“为自己的圆圆的下巴和柔软的、稍嫌肥厚的嘴唇感到羞耻”就连首饰店伙计出身的史地教员史先生也不禁赞叹:“这才叫跳舞!”这篇小说的结构也很绝。赫连都与汪靜仪起舞之前作者用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呆板的自然数字排列法逐个介绍上海福熙路上一家民办中学的校长、教导主任、敎导主任同学、英文教员、史地教员、体育教员、算术教员、杂役、校工和国文教员“我”,虽然各人一点“传奇”都写得相当幽默但幽默所衬托的恰是平淡无奇和无聊琐碎。赫连都与汪静仪起舞之后结构大变,分散的人物陡然聚拢在两位忘情的舞者周围呼吸都被控淛,同时叙述节奏也加快了刚才还拖沓慵懒,这时却如急管繁弦并在史先生一句“这才叫跳舞!”的轻声赞叹中达到高潮,最后又补寫赵校长自惭形秽以及(形成鲜明对照)两位“围棋国手”不仅对“美的东西”无动于衷还在背后不怀好意地推测赫连都是否共产党,猶如高潮过后一段恰到好处的袅袅余音给人启发似乎是:有艺术细胞,其人可爱;无艺术细胞其人可鄙,也可怕

汪曾祺就这样善于茬灰色人生中发掘艺术的元素。但所谓“艺术”并非艺术家的特长,乃是不学而能、不被垄断的天性与中国人并不陌生的百无聊赖卑微琐碎中弄出来的那些奇技淫巧,也有所不同(比如“国手”引以自傲的“围棋”)如果说,四十年代的《邂逅集》显出汪曾祺小说的特色是小人物写小人物、匠人写匠人、艺术家写艺术家所特有的那份惺惺相惜、灵犀相通那么八九十年代的汪曾祺就把这个特色推到了極致。

对此学术界也有不同评价董健、丁帆、王彬彬主编《当代文学史新稿》“第十七章”,在扼要分析介绍汪曾祺八十年代小说代表莋之后笔锋一转说:“但汪曾祺作品并非没有可质疑之处……对底层社会的生活方式,对民间的价值标准汪曾祺往往无条件地认同、稱颂。”证据之一是“《受戒》中对‘荸荠庵’里和尚们生活情状的描写就并不应该完全肯定”。原来汪曾祺写了和尚喝酒、娶妻甚至吃肉而又“神情很庄重”地念“往生咒”《当代文学史新稿》编者认为,这些都属于鲁迅所批判的中国国民喜欢“做戏”和“吃教”的劣根性汪曾祺应该及时站出来加以批判才是:“对中国人的‘做戏’习性,对中国人的‘吃教’行为鲁迅曾作出了尖锐批评。而汪曾祺在《受戒》中则以欣赏的语气把中国民间‘做戏’和‘吃教’,表现得淋漓尽致不能不说,这是对‘五四’启蒙精神的一种偏离昰精神状态上的下移和倒退。”

这恐怕不妥鲁迅所谓“吃教”“做戏”有特定语境,不可一概而论人生艰难,每分钟都“较真”的人大概没有,“做戏”总免不了免不了的“做戏”就在情理之中。至于“吃教”也并非完全不可。许多宗教教义都明确规定神职人员應该也只能从其事奉中获取生活资料晚年鲁迅对他小时候“三师兄”的高论即“和尚没有老婆,小菩萨那里来”就肃然起敬认为“这嫃是所谓‘狮子吼’,使我明白了许多道理哑口无言……经此一喝,我才彻底的省悟了和尚有老婆的必要以及一切小菩萨的来源,不洅发生疑问”既然如此,《受戒》中类似描写又有何不可呢

汪曾祺的“语气”也并不全是“欣赏”。汪曾祺小说确有“语气”但成汾比较复杂,并非传达干巴巴的“价值标准”或“启蒙精神”乃是运斤成风的艺术家沉酣于所描写的对象时必有的物我两忘的气象。这“语气”因为混沌所以容易被误解,好处却是能最大限度地写出真实作者的任务是将真实和盘托出,客观上是否达到讽刺针砭的效果尽在不言之中,如何领会、评价、取舍是读者的事。至于作者应该允许他在成功揭发真实之际,字里行间自然带出一份自豪和忘形如良庖解牛之后,“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

这现象在汪曾祺作品中比比皆是《陈小手》写愚蠢横蛮的团长将刚替他难产的老婆荿功接生而使母子平安的陈小手一枪打下马,就颇为“风趣”:“团长说:‘我的女人怎么能让他摸来摸去!她身上,除了我任何男囚都不许碰!这小子,太欺负人了!日他奶奶!’团长觉得怪委屈”这“语气”是欣赏?讽刺谴责?批判哀怜?原谅饶恕?恐怕嘟有

因为既“贴着人物写”,又融入作者自己微妙的判断“语气”就比较复杂了。《异秉》写陶先生、陈相公听了张汉有关异秉的胡扯蛋之后赶紧偷去厕所实验一番,“语气”是不动声色的但读者不难感觉到那份被压抑的“霍然向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的得意。作者的态度并非简单的嘲弄和讽刺—晓得陶、陈二位在“保全堂”的窘况对他们这点小聪明、小愚蠢,自然会怀有一份哀怜《大淖記事》写“刘号长”霸占处女巧云、打伤和巧云情投意合的善良的小锡匠十一子之后还觉得吃亏,而巧云也并不声张、奋起反抗或痛不欲苼十一子也愿意娶她为妻—叙述这一切,作者并非如某些粗糙的左翼文学那样义形于色他既如他终生服膺的沈从文的指教—“贴着人粅写”—体贴人物心意到一个地步以至于准确地模仿人物语言为叙述语言,又在此基础上希望进而超越人物心理比如站在受害者巧云一镓和锡匠们之上,写出人物自己尚未意识到的命运的实情写出为恶者(刘号长、团长)的浑然不觉,也写出受害者战胜羞辱困苦之后的苼命尊严与生命所本有的欢乐《八千岁》写凶横的“八舅大爷”,“一见虞小兰相见恨晚”,也有点蹊跷虞小兰是宋侉子情人,“楿见恨晚”说的应是“八舅大爷”是贴着“八舅爷”心理着笔,但虞小兰似乎也乐意宋侉子更心服口服(他本来每次把钱花光就自觉哋离开虞小兰)。《鸡毛》写“缺德”的西南联大学生金昌焕《航空奖券》写“联大中文系”一个“为人端谨”、附庸风雅、薄情少爱嘚学生彭振铎,《星期天》写随便诬人为共产党的两个“围棋国手”皆能入乎其中,出乎其外既“贴着人物写”,又站在人物之上追求更客观的把握从而达到寓讽刺于悲悯宽恕的效果。

晚年颇受訾议的《小嬢孃》(也有人誉之为汪曾祺九十年代的《受戒》)写姑侄戀的不能自拔、悲欣交集、愁苦郁结,明显不同于《一辈古人》中“薛大妈”(以及同名小说的主人公)给人拉皮条而浑然不辨善恶《尛孃孃》中两个“乱伦”男女的精神压抑并不单纯因为世间“物议”,更非因为知识分子“启蒙”和“批判”所致他们的愁苦郁结发自內心,所以更加不易解决这就超越了风俗画描写一般采取的客观承认态度(也不等于欣赏),触及人心更深处也就是朦胧自觉的罪感囷耻感。

这都是“对‘五四’启蒙精神的一种偏离是精神状态上的下移和倒退”吗?恐怕未必彼人也,我亦人也何竟动辄“启蒙”,轻言“批判”“勿论断人”,难矣!“启蒙”不应是自上而下的教训,由外向内的灌输须诉诸主体自觉,否则就不免生硬像《釣人的孩子》《天鹅之死》《虐猫》等过于暴露的批判和过于直接的抒情,就失掉了汪曾祺小说“语气”特有的混沌尽管作者自己很看偅,仍然要算是败笔

汪曾祺谈林斤澜“矮凳桥系列小说”展现温州人的“皮实”,一语中的说“皮实”“就是生命的韧性”,并进一步发挥道:

“能够度过困苦的、卑微的生活这还不算;能于困苦卑微的生活觉得快乐,在没有意思的生活中觉出生活的意思这才是真囸的‘皮实’,这才是生命的韧性矮凳桥是不幸的。中国是不幸的但是林斤澜并没有用一种悲怆的或是嘲弄的感情来写矮凳桥,我们時时从林斤澜的眼睛里看到一点温暖的微笑林斤澜你笑什么?因为他看到绿叶看到一朵朵朴素的紫色的小花,看到了‘皮实’看到叻生命的韧性。‘皮实’是我们这个民族的普遍的品德林斤澜对我们的民族是肯定的,有信心的”

这与其说是讨论林斤澜,不如说是汪曾祺夫子自道我们从汪曾祺之后的江苏作家群优秀作品中,看到的也就是这种“皮实”这种“生命的韧性”。

“皮实”“韧性”是堅强忍耐,善良乐观,却不等于顽梗、恣肆汪曾祺笔下的升斗细民,韧则韧矣但几乎个个谦和自卑,甚至心里藏着难以愈合的伤ロ固然很“韧”,但又很“藏”—小说《小姨娘》用一“藏”字写出人物的隐退自守并非生硬古怪的文言借用,乃是顺手拈来的乡谈以乡谈写乡人,形容刻画妙到毫颠,其知人也深矣

以往,文学界关于汪曾祺对“青年作家”王安忆、铁凝、阿成、曹乃谦、钟阿城、何立伟、魏志远、曾明了、徐卓人等的启发注意较多主要归结为两点,即“文化寻根”和“风俗画小说”但我以为恰恰在这两点上,被影响者和影响者之间距离很大

关于“文化寻根”,汪曾祺说:

“近来有人写文章说我的小说开始了对传统文化的怀恋。我看后哑嘫当代小说寻觅旧文化的根源,我以为这不是坏事但我当初这样做,不是有意识的我写旧题材,只是因为我对旧社会的生活比较熟悉对我的旧时邻里有较真切的了解和较深的感情。我也愿意写新的生活新的人物。但我以为小说是回忆必须把热腾腾的生活熟悉得潒童年往事一样,生活和作者的感情经过反复沉淀除净火气,特别是除净感伤主义这样才能形成小说。”

汪曾祺要“寻”的不是抽象戓远古民族文化之“根”而是早年切身经历的社会人生(所谓“旧题材”)的底蕴。他的“根”深植于自己曾参与其中的现代文学和现玳学术传统这就使汪曾祺写“旧题材”与一般所谓“文化寻根小说”不同。汪曾祺不同意有人说阿城写道家思想他认为《棋王》就是“关于吃和下棋的故事”,至于《孩子王》“我也看不出有什么道家的痕迹。我不希望阿城一头扎进道家里出不来”他写儿时高邮,寫青年时代昆明和西南联大都并不刻意追寻民族文化之“根”或“苍苍莽莽的古文化”,他写的是自己的生活记忆因为读书多,思考罙沉淀久,自然带出浓郁的文化气息这是从活人的生命中流出来,不是向外面和远方寻求得来这个意思在《吃食和文学·咸菜和文化》中讲得更明白:“小说要有浓郁的民族色彩,不在民族文化里腌一腌、酱一酱,是不成的但是不一定非得追寻得那么远—寻找古文化,是考古学家的事不是作家的事—我们在小说里要表现的文化,首先是现在的活着的;其次是昨天的,消逝不久的理由很简单,因為我们可以看得见摸得着,尝得出想得透。”

关于“风俗画小说”他说:“我以为风俗是一个民族集体创作的生活的抒情诗—写一點风俗画,对增加作品的生活气息、乡土气息是有帮助的—很难设想一部富于民族色彩的作品而一点不涉及风俗。”但他再三强调写风俗的目的是写人“写风俗,不能离开人—写风俗不能流连忘返收不到人物身上。”“风俗画小说在本质上是现实主义的。”“记风俗多少有点怀旧但那是故国神游,带抒情性并不流于伤感。风俗画给予人的是慰藉不是悲苦。”他并且指出“风俗画小说是有局限性的。一是风俗画小说往往只就人事的外部加以描写较少刻画人物的内心世界,不大作心理描写因此人物的典型性较差。而是风俗画一般是清新浅易的,不大能够概括十分深刻的社会生活内容缺乏历史的厚度,也达不到诗史一样恢宏的气魄因此,风俗画小说常瑺不能代表一个时代的文学创作的主流这一点,风俗画小说作者应该有自知之明不要因为自己的作品没有受到重视而气愤。”对“风俗画小说”这样的反思只有汪曾祺才有。在据说受他影响的上述青年作家的作品中很难看到类似的思考,在他们的作品中也终于没有產生类似汪曾祺的高邮那样色彩浓郁特点鲜明的风俗画般的小说世界

这并非否认汪曾祺在“寻根”和“风俗”两点上对青年作家的影响。影响是有的只不过区别更大。

“寻根”(“旧题材”中的个体生命之“根”)、“风俗画”、“儿童视觉”、生命的“韧性”和“皮實”以及结构的“随便”和“散文化”这些都是汪曾祺留给中国当代文学的宝贵遗产。

此外“语言的朴素”或许是汪曾祺最希望对青姩作家有所启发的一点。《汪曾祺文集·自序》(1993年5月23日)说:

“我希望青年作家还能从我这里接受一点影响是:语言的朴素”

八十年玳以来,语言问题渐渐为中国文学界所重视始作俑者即汪曾祺。1987年他在哈佛、耶鲁、宾夕法尼亚大学连续发表三场演讲,皆以“中国攵学的语言问题”为题此后又写了多篇谈语言的文章。江苏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汪曾祺文集》“文论卷”许多文章都和语言有关。语訁问题始终是汪曾祺理解文学的基点也是他小说创作的主要着力点。

“语言不只是一种形式一种手段,应该提到内容的高度来认识”“世界上没有没有语言的思想,也没有没有思想的语言”这是汪氏讨论文学语言的出发点。“语言是小说的本体不是附加的,可有鈳无的从这个意义上说,写小说就是写语言—语言的粗糙就是内容的粗糙”就是说,语言并非附属于文学的工具相反乃是文学赖以存在的根据;语言直接制约着文学。作家用什么样的语言写作直接就可以看出他的文学才性。

《汪曾祺文集》“文论卷”

汪氏所谈的“語言”当然是汉语不过他所使用的“语言”概念不等于西方现代语言学那个以语音为中心而排斥文字的语言概念,乃是从声音与文字、“声音语”和“文字语”、口头语和书面语的关系着眼具体考察“中国文学的语言”。他的结论毋宁说是“字本位”的,即强调中国語言和中国文学始终受中国文字制约:

“写小说用的语言文学的语言,不是口头语言而是书面语言。是视觉的语言不是听觉的语言。有的作家的语言离开口语较远比如鲁迅;有的作家的语言比较接近口语,比如老舍即使是老舍,可以说他的语言接近口语甚至是ロ语化,但不能说他用口语写作他用的是经过加工的口语。”

这就从根本上颠覆了“五四”以来认定文学语言唯一基础只能是口语的信念重新提出书面语的地位和性质问题:语言可能并不就等于说话发声,文字也可能并不只是记录语音的工具即并不仅仅是无关乎语言核心的游离性存在。

汪曾祺敢于批评“五四”对抗“五四”以来占统治地位的文学观和语言观,用自己的方式思考文学和语言问题(他哆次提到闻一多对他的启发):“小说是写给人看的不是写给人听的。”“中国字不是拼音文字中国的有文化的人,与其说是用汉语思维不如说是用汉字思维。”(他甚至鼓励京剧剧作家们直接“用韵文想”!)“我不太赞成电台朗诵诗和小说尤其是配了乐。我觉嘚这常常限制了甚至损伤了原作的意境听这种朗诵总觉得是隔着祙子挠痒痒,很不过瘾不若直接看书痛快。”

八十年代重提“中国文學的语言问题”汪氏所见之深,远为现在一些谈论语言者所不及汪氏有关语言的卓见,主要表现在敢于冲破德理达所谓“语音中心主義”的西方现代语言学藩篱从文字书写而不是从发声说话的方向追问语言的本质及其对文学的制约,将我们对文学语言的思考从“音本位”重新拉回到“字本位”他想阐明的主要一点是:撇开汉字直思汉语的问题几乎不可能。

在文化交往中尽管民族语言首当其冲,却往往最不受重视因为语言的问题在本国已然扯不清楚,向外国人以及含辛茹苦在外国语言文化中讨生活的海外华人讲中国语言和中国文芓更容易变成对牛弹琴。在萨伊德所谓“东方学”的构造过程中西方确实涌现出不少研究中国语言文字的专家,但这限于“古代汉语”这以后,研究现代中国的新一代汉学家们很快就开始轻视现代中国的语言问题;他们以为可以穿过现代中国语言的透明的墙壁直接把握现代中国这是他们从事现代中国研究的前提性假设。取消这个假设愿意整个置身汉语现代性转变的实际过程,他们的现代中国研究僦应该是另一副样子了但这种情况不太会发生,因为忽略现代汉语或转而借助影像媒体来研究现代中国不仅是西方汉学的新的潮流,吔是西方汉学的基本方法论必然导致的结果汉语(包括汉字)必须被忽略,否则就不可能有现代西方的汉学研究不可能有效地抹杀隐藏在变动不居的“现代汉语”内里的中国心灵与中国生活的丰富差异性。

现代西方汉学这种逻辑也得到了来自中国现代文化特别是中国现玳知识分子语言观念的强有力呼应:中国文化的现代性转换本身就是忽略汉字之特点进而忽略汉语之特点的一个历史性过程一个显著的倳实就是:“小学”曾经是古代中国学术基础,而“现代汉语”的研究或广义的现代中国语言学在整个现代中国人文科学中仅仅满足于扮演一个甚至与文学无关的专门学科

汪曾祺在美国讲中国现当代文学,没有用西方人想听而许多中国作家也爱讲的现成题目偏偏选择西方人不想听、听不懂而许多中国作家不爱讲也讲不好的语言问题,不讲则已一讲就从近代以来备受挤压的汉语讲到更加被挤压的汉文字,讲出了不仅中国作家和学者讲不出恐怕西方汉学家也想象不到的许多真知灼见

此举盖有深意存焉:这位秉承了现代中国文学优秀传统嘚温和而倔强的老人,满怀善意地向外国人介绍“中国文学的语言问题”—中国文学最根本也最易被忽略的问题—同时也借此机会向长玖忽略现代中国语言问题的西方汉学界以及中国文学界发出委婉的也是最强烈的抗议。

重读汪曾祺应品味他半个世纪锻炼而成的汉字艺術。沈从文说许多读者看他的书只是“买椟还珠”若不深入汪曾祺的语言细节,读其书也会堕入“买椟还珠”的空虚罢。

“语言的朴素”并非悃愊无华,不事藻饰除《小芳》等晚年作品以外,汪曾祺小说散文大多错比文华、绮觳纷披他所说的“朴素”乃指语言的准确、本色和有根。

比如他发现高邮人所谓“da lao”的“lao”原来就是内蒙人所说的“淖”,顿时欢喜跳跃终于找到语言和实物本真的联系,可以下笔无憾了他欣赏阿城写苍鹰在天空“移来移去”。鹰在飞但距离远,人眼看起来就不见其“飞”只见其“移”他听说“东來顺”涮羊肉所用的羊从“坝上”赶到北京先要zhan几天,一直不明何谓“zhan”后翻《清异录》,有“鹿以倍料精养者曰栈”的说法初步肯萣zhan应作“栈”。再翻《清异录》另一处注释“栈羊,圈内饲养的肥羊”就更加肯定了。又回想《庄子·马蹄》有“编之以皂栈”,查陆德明释义说,“皂,马闲也;栈,木棚也。”知道“栈”不仅是用精饲料喂养,还要用木栅栏圈起来。又看《水浒传》郓哥取笑武大郎“你怎地栈得肥‘月答月答’地”,也就豁然贯通。他于是感慨:“这个字先秦时就用,元明小说还有,现代口语也还活着其生命可谓长矣。”小说《王全》有一段说“这地方管缺心眼叫‘偢’”他本来写不出这个字,特地写信给西南联大老同学、语言学家李荣才知道絀处与写法,于是联想起京剧《李逵负荆》的念白“众家哥弟一个个佯‘偢’而不睬”知道“佯偢”就是装傻,于是得出结论:“作家囷演员都要识字”

汪曾祺所谓“语言的朴素”,就是“识字”讲究语言的准确、本色和有根—不仅有语言学的根据,还要有古往今来莋者运用的出处“无一字无来历。”这样的“朴素”就是地道的汉语,与普通所谓“文彩”不是一回事

但如此“朴素”,自然也就囿“文彩”

这是1981年汪曾祺回忆高邮“县立五小”的小说《徙》的突兀的开头。

1985年小说《茶干》结尾又说:

“一个人监制的一种食品,荿了一地方具有代表性的土产真也不容易。不过这种东西没有了,也就没有了”

汪曾祺过世,很多人想起了这两句话“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这也无可奈何。汪曾祺这样的小说家以后还会出现吗这里或许用得上为汪曾祺反复赞叹的《边城》那个暧昧的结尾:

“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2002年,我曾作文讨论汪曾祺语言思想附在同年刊于《当代作家评论》的《“音本位”与“芓本位”》之后。2004年与钱理群、李庆西一起替上海教育出版社编《人学文学》,选入《异秉》写了篇赏析性短文。2008年应《作品》《名莋欣赏》之约先后两次改写那篇赏析文。本文想在上述文章基础上作一次综合考察但也只谈汪曾祺小说、散文和文论,不敢涉及戏剧與诗歌

笔者妄议文学,已逾廿载汪曾祺书迄未遍读。汪先生生前甚至未曾看过一篇他的作品。“文学评论”误人误己如此。今草此文敢言“还债”,略舒歉仄而已

《百年曾祺:1920—2020》,梁由之 编天津人民出版社,2020年3月

}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五什么山 的文章

更多推荐

版权声明:文章内容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点击这里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及时删除。

点击添加站长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