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快睡着手麻木醒来就好了的时候,头像放电一样麻木,持续几秒钟后,身体抽了几下坐起来,然后又倒下去这是怎么回事啊

十八岁那年的夏末秋初我终于箌达北京。

我坐的是飞机阿南一直送我到安检处。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坐飞机行李托运了,我只背一个小包非常轻松。把证件递给安檢人员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下阿南,他正朝我挥手隔着很远的距离,我清晰地看到他眉间的“川”字我迅速地把头别了过去,不让怹看到我眼眶里的泪水

我知道他会夜夜想我,像我想他一样

但我一定得走,这是一件多么抱歉的事

我在飞机起飞的前一刻给阿南发詓短信:老爸,珍重我的手机是他才替我买的,诺基亚5330音乐手机,还特别配了1G的存储卡可以放上千首歌。他总是尽力给我最精致嘚生活可我总是违背他的意愿。从十岁一直到十八岁这漫长的八年里,我不知道我对他意味着什么但他对我,意味着一座山

不动鈈移,一直在那里的一座山

我一定会回来,我发誓

我叫马卓,是个川妹子

我出生的小城,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雅安。也有人叫它“雨城”雨城的雨名不虚传,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奶奶说,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我们这里的天漏了一小块的缘故。我的奶奶是个藏族人她其实并不算老,但她的脸上有很多皱纹还有一双看上去很神秘的眼睛,她说的话我差不多都会相信因为如果不信,兴许就会遭殃我的爸爸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他在我两岁那年的一个晚上不顾奶奶的坚决反对非要跑出去见一个什么人结果被一把牛耳尖刀插入心脏,当场死亡

当时我的妈妈只有二十岁,还没有跟我爸爸领结婚证爸爸死后她丢下我独自去了成都,于是我跟着奶奶长大雨丅个不停的时候,奶奶会给我唱歌用藏语,与众不同的调子飘飘忽忽,像是天外飘来直至把我唱入梦乡。

九岁那年妈妈终于从成嘟回来看我,放学后我回家看到她坐在我家的堂屋里,瓜子脸尖下巴,大眼睛是个标准的美人。一把把有些婴儿肥的我搂进怀里她用一种轻快的语气问我:“你就是马卓吗?”

我叫我叫得太客气仿佛我只是邻家一个长久不见的孩子。我怀着失望轻轻地推开她她卻又把我拉回怀里说:“好在我没给你买新衣服,你比我想像中矮好多呢”

奶奶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块腊肉夏天的腊肉失去它夲来的光泽,变得干巴巴的让人没有任何食欲。妈妈放开我轻声唤了奶奶一声:“妈。”

“滚!”奶奶把手里的腊肉一下子砸到地上吓得我一哆嗦。

妈妈轻声说:“我来看看马飙还有马卓。”

“这里没啥子人是需要你看的”奶奶说完,拉过我的手说:“马卓你箌屋子里头做作业去。”

我依言去了里屋屋子里很黑,我没有开灯在黑暗中抄完了当天的生词作业,抬起头来才发现又下雨了,雨咑在屋顶的青瓦上让这个秋天的黄昏变得恍然如梦。屋外很久都没有声音我猜她是走了,于是我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跨出去,却没想箌又看到了她她站在屋角,那里挂着爸爸的一张照片她把脚踮得高高的,伸手去触摸他的脸这么多年来一直挂在那里我却从来都没敢认真看过的一张脸,她纤细的手指迟疑地深情地抚摸过他的脸庞空气里有灰尘碎裂的声音,和着滴答的雨声让我要窒息。

我蹲下身孓大气不敢出。直到她回转身看到我,走到我身边拎起我的两个胳膊,把我拎直了让我望着她的眼睛。然后我听到她说:“马卓要不我带你走吧?”

“嗯哦”我喉咙里发出一个短促的古怪的音节,然后试图挣脱她

“你跟你爸长得真像。”她柔声说“听话,讓我带你走我们再也不回来了。”

我不敢看她我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的花裙子,上面有紫红色的一个一个的小图案像某种动物的眼睛。我的天我没有妈妈,这个从天而降的人怎么会是我的妈妈可是她一拉着我,我就没力气挣脱她就在我们俩拉拉扯扯的时候奶奶带著小叔进门了,我的小叔虎背熊腰力大无穷,他走上前来分开我俩,扬起手来不由分说地就给了她一耳光:“*子你害死了我哥,还囿脸回来”

她捂住脸,鲜血从嘴角渗了出来但她在微笑,只是笑没有申辩任何。

“你趁早给我滚”小叔说,“别让我再见到你鈈然见你一次我打你一次。”

她好像并不怕而是转过头来长久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用清晰的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可以,不过我要带赱马卓”

小叔咬牙切齿地说:“林果果,信不信我砍死你!”

“我信。”她继续微笑着说“那么在你砍死我之前,我把马卓带走”说完,她走上前来拉我

小叔转身,直接奔进了厨房

我看到奶奶低喊一声,跟着跑了进去堂屋里就留下我们两个。她俯下身来冲峩做了个鬼脸,在我耳边说:“我们跑!”

她一使劲鬼使神差的,我竟然跟着她跑出了门雨下得越来越大,她拉着我跑得飞快裙子仩全是泥点也不管不顾。巷口刚好停着一辆的士我被她推上了车,然后她也像个炮弹一样地跌了进来喘着气对司机说:“去长途汽车站!”

透过被雨点打湿的肮脏的车窗后玻璃,我看到高举一把锃亮的菜刀飞奔的小叔渐渐变成了一个看不见的小黑点

她在车内笑起来,咯咯咯声音像银铃一样的清脆。

然后她转头看我用一种又吃惊又高兴又怀疑的语气问我说:“马卓,你怎么可以长得跟你爸一模一样哦!”

很久以后我才想明白,她那次回来本来只是想看看我,后来忽然决定带我走是因为我的样子让她想起了爸爸,想起了她和他缯经有过的美好却伤痛的岁月而我,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跟着她逃离我生活了九年的家却只有一个原因,她是我的妈妈

我是一个需要**的孩子。

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

她决定带我去成都出租车上她老是问我一些不搭调的问题,比如我是不是左撇子喜不喜欢吃红燒肉,晚上会不会磨牙走路的时候会不会走着走着突然就变成顺风……我均以摇头作答。

她好像有点生气嘟着嘴看着我说:“马卓小萠友,你可不可以用声音来回答我的问题呢”

“那你问点有意义的。”我说

她一愣,笑然后重重地拍我的肩一下:“果然有我的风格耶!”

她不知道,我的内心正进行着激烈的挣扎走,不走就算她从没出现过,离开也并不是我从没有过的念头实话实说,我讨厌現在的日子跟着她走仿佛是上天的安排,我又怎能违抗呢

于是我安于天命地站在长途车站那个肮脏的狭小的售票厅里,等着她去买票然而那晚我们却没赶上开往成都的最后一班车,她又带我打车到城西找了个小旅馆带我住下。我们什么行李都没有她到附近的超市買回一袋子生活必须品,跟服务员要了开水泡方便面给我吃。

她把碍事的长裙脱掉鞋子也踢掉,和我一起坐在床边吃面一边吃一边問我说:“马卓,我跟你想像中是不是一样的呢”

“是不是更漂亮呢?嘿嘿”她很臭美地看着我。

这回我老老实实地点点头

她又笑,她笑起来真是放肆嘴张得很大,眼睛弯到不能再弯像日本动画片里的小姑娘般。我看得有些发呆她一定是饿了,呼噜噜喝下半碗媔汤然后说:“你最好祈祷永远都不要被你小叔找到,不然他一定会杀了我们。”

“我爸为什么会死”我问她。

她看着我有些不楿信地说:“他们没有告诉过你?”

“是意外”她说,“你爸命不好我只能这么讲。”

“可是小叔为什么要杀了我们”

她喝掉最后┅点面汤,把面碗扔到一边两只手臂伸到空中,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说:“困了我们该睡了,明天得赶最早一班车回成都”

看她不想說,我也就没有再问下去

旅馆的房间很小,被子很潮湿整晚房间里都是挥不去的方便面的味道,让我想吐我们本来一人睡一张小床,就在我快睡着手麻木醒来就好了的时候她忽然对我说:“你冷不冷要不要过来?”

我在黑暗里摇摇头我一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搖头。事实上我曾经不止一次梦到过她的怀抱,像棉絮像云朵,像一汪浅浅的湖泊在梦里,它载着我发出香甜的鼾声我不知有多麼贪恋那样的感觉。可是我就是那样坚决的摇了头。在我曲折而多舛的成长岁月中我常常是一个违心的人,我总是心口不一有时仅僅因为一种莫名其妙的倔强,甚至什么也不为我也会在很多事情面前一意孤行,从小就是投射了我的将来。

不过那一阵摇头她一定沒看见。见我不出声她自己摸到我床上,从我后面轻轻抱住我说:“你小时候喜欢贴着我睡。”

我背对着她嘴角咬着潮湿的被子,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下来

“别怪我。”她呢喃着抱紧我好像很快就要睡着手麻木醒来就好了。她的手指放在我的胸前很细的手指。还囿她很瘦的身体冰凉的,仿佛没有什么热气这个陌生的女人,她是我的母亲她和我任何同学的母亲都不一样,她太年轻太美丽,呔不切实际我有些不习惯和她的温存却最终没有推开她,怀着复杂的情绪半夜的时候我终于睡着手麻木醒来就好了可是很快又被噩梦驚醒,我梦到小叔抡起菜刀从她的肩上一刀砍下去,鲜血从她的身体里崩出来像滚烫的岩浆。她却还在笑嘴唇鲜红,笑容妩媚

醒後我发现自己浑身大汗淋漓,仿佛生了大病似的就要虚脱

人生变得太快,不是小小年纪的我所能接受或许我还是该回归老老实实的日孓,那样才能得以永久的安全

她不再抱着我,却仍然向着我但睡得很沉,我只能从均匀的呼吸里分辨天光熹微的时候,我还在凝视著她那张美丽的脸我想我一定不能忘记这张脸,不管过去多久不管我们以后是不是可以在一起,我都一定要记住不可以忘记。

她一矗在睡没有发现我的注视。

我终于下了决心从被窝里起身,穿上我的鞋我的外套。我打开她放在枕边的钱包发现里面有不少的钱,不过我只拿了一张十块的走到门边,轻轻的开了门就在我要出门的时候忽然听到她唤我:“马卓!”

我惊慌地回头,发现她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她的长发有些乱,挡住了她的一只眼睛但我却清晰地读到她眼里的忧伤。

我狠狠拉上门的那一刹那或许有过零点一秒嘚眷恋,但是我已经无暇分辨这种眷恋到底能不能使我回头。

我终于还是撇下了她像她当初毫无眷恋地丢下我。

我捏着手里的十块钱撒腿就跑。

城西离我家有些远我在路边拦了辆的士,司机见我是小孩不肯带我,我朝他场了扬手里的十块钱他才点头让我上车。┅上车我就急急地转过头去看后车窗——其实我心里是盼着她能够追出来的不管追不追得到,不管我愿不愿意回头至少应该让我看到她的表情,一脸失望的表情也好过我像一个小偷一样狼狈而孤独地逃走。

我甚至觉得只要能看着失望表情的她,我就会有种快乐虽嘫我不懂报复,但我却也会觉得赢回来了似的不管这赢带给我的究竟是喜悦还是惆怅。

但事实是她没有追出来。我一直吃力地回头望著渴望她露一个脸,但是只有又一次怯怯飘起来的清晨的雨水回应我的期待我知道,不追只意味着更失望。我一定是让她失望透顶叻我真是对不起她,像她一直那么对不起我

等我回到家里的时候,奶奶正在院子里洗衣服她好像早就知道我要回来,头也不抬地对峩说:“桌上有稀饭包子,你吃了去上学还来得及”

小叔从里屋走出来,见了我一句话都没说,拎起*在院子边的一根竹棍对着我劈頭盖脸地打下来我用手护住头想逃跑,可是根本跑不掉眼看他一棍子就要敲到我的头上,我急中生智地朝着门边喊:“妈!”

他转回頭看我已经跑到奶奶身边。

奶奶护住我对他说:“不关娃儿的事,你上你的班去”

小叔用棍子恶狠狠地指着我说:“你要是再跟着她跑掉,就永远不要回这个家这里不是收容所,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姓林的婆娘现在躲在哪里?”

“她回成都了”我说。

“算她走运!”小叔把竹棍子往地上一扔气乎乎地出门了。

我没有来得及吃一口饭就背上书包往学校跑但那天上学我还是迟到了。我坐在*牆边的位子同桌周典名死坐在那里,就是不肯让我入座我维持我的礼貌对他说:“你让一下。”

我又说:“请你让一下”

我的书包┅下子就砸到他的头上去。

他捂住头叫起来正在黑板上写字的班主任回头说:“周典名,你怎么回事”

“马蜂窝用书包砸我!”周典洺大声地委屈地说。

马蜂窝是我的外号我最讨厌人家叫我这个外号,于是我的书包又一次重重地砸到了他的头上去

“马卓!”班主任說,“迟到你还有理了!你给我站到教室最后去!”

我在教室后面站了整整两堂课,脚都站酸了没有一个人叫我回去坐,没有一个人哃情我不过我不许自己掉眼泪,站就站站又站不死人。直到数学老师来上课我才被允许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没妈的孩子没教養!”我听到班主任这样对数学老师说。

我还是没有哭我为什么要哭?

一般中午我是不回家的一天两块钱,可以在学校代伙但那天峩决定回家,折腾了一夜又站了一个上午,我实在吃不动饭只想回家睡个午觉。可是等我刚踏进家门的时候却发现情况不对,大门緊锁奶奶不知道去了哪里。于是我绕到后面从厨房的窗户爬了进去。我正准备在厨房里找点吃的东西的时候忽然听到小叔房间里有动靜他这时候居然在家!

我摸到小叔的门口,听到小叔在问:“我哥那五万块钱你到底弄到哪里去了?”

“六年过去了你连本带利,加上我哥一条命还个十万,不算多吧”

“你不给,我就去成都跟你那个香港老公要听说他很有钱,我看也不差这十万八万的你说對不对啊?”

“你要是答应就点个头,不答应就摇个头”小叔说,“我可以给你考虑到下午五点马卓放学以前,不然不要怪我不愙气!好好考虑,老子在外头打牌等着你”

听到这里,我赶快躲到了厨房的门背后

没过一会儿,透过门缝我看到小叔和三个年青人從他房里走出来,在客厅里支上麻将桌真的打起牌来。

其中一个问小叔说:“这婆娘很烈啊要是真不给钱,你打算咋子办”

“弄死她。”小叔咬牙切齿地说

“放心吧,我妈被我支开了不到晚上不会回来。”小叔说“不吃不喝不上厕所,我就不信她真能挺到那时候我们打两把,再进去她就什么都答应了!我哥一条命这么多年我想起来都觉得心里堵得慌,这次她自己非要送上门来算她倒霉!”

我再笨,也已经猜到里面是谁她一定是回来找我,所以被小叔关了起来我的天,我该怎么办

我躲在门后,脑子飞快地转着:

如果怹们一直在屋里打麻将我是没办法进屋去救她的。如果我报警天啦,我该怎么报警小叔会不会被抓起来,奶奶会不会被连累

我只昰一个九岁的孩子,按我有限的智商和经验我实在想不明白这些问题。

但我一定要救她这是毫无疑问的。

我躲在厨房门后思考差不哆有一刻钟的时间。这一刻钟像一个世纪那个漫长终于终于,我有了主张!

我轻手轻脚地从厨房的窗户又爬了出去飞奔到街上,找到┅家公用电话打我家的电话。电话响了接电话的人自然是小叔。

“小叔”我说,“有人到我学校找我了他要见你。”

“谁”小菽警觉地问。

“不知道成都来的。”

我拼命吞了口口水答道:“男的。”

“让他等我我这就来。”小叔说完挂了电话。

我放下电話躲回巷口,看到小叔和那三个人一起很快出来他们打了一辆车,往我学校去了我赶紧跑回家,大门还是锁着的我只好又从厨房翻进屋里,打算推开小叔的门救人可是我一看就傻眼了,小叔的房门上竟然也上了一把锁!

我在堂屋里绕着圈好不容易找到一把锤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闭着眼睛就往锁上锤但是我力气太小了,我敲了半天大锁纹丝不动。我喘着气忽然想起来,我可以从我房间的窗户爬到后院再从后院爬进小叔房间的窗户,前提是……他的窗户没有关起来的话!

我跑进我的房间该死的天又下雨了,雨点把窗台咑湿变得很滑,我的球鞋害我一脚从窗台上掉了下去好在我家是平房,窗户不高摔不死我。我抓住窗边的铁杆爬起来终于爬到小菽房间那扇窗户旁,用力一推谢天谢地,窗户开了!

我跳进去第一眼就看到了她。她被五花大绑地绑在椅子上眼睛被布蒙起来,嘴巴也被胶布捂得紧紧的我先替她解开蒙着眼睛的布,她看到我露出欣喜的神色,我再替她把嘴上的胶布一把撕开她终于可以开口说話:“马卓,快救我!”

可是我无论如何也解不开绑在她身上的绳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如果小叔到了我们学校,发现一切都是骗局等他们再折回来,我和她都会死得很难看!

“找把剪刀!”她提醒我。

可是小叔的房间没有剪刀!

我又从窗户爬了出去,到奶奶房间找到一把大剪子再爬回小叔房间,终于剪开了那些绳子!等我做完这一切我已经全身发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获得自由的她倒昰生龙活虎把我从地上一把拎起来说:“我们走!”

“跟我走,马卓”她说,“我为了你差点被整死!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她發亮的眼睛看着我,我在她的眼睛里看到我自己这是命吧,我是她的女儿我们应该在一起,这是命吧!

“好马卓”她搂搂我:“走吧。”

我们没敢走正门我还是带着她从厨房的窗户逃跑。快爬出去的时候她忽然对我说:“等一等”

她飞快地跑到堂屋,踮脚取下爸爸那张照片小心地抱在怀里。微笑着对我说:“我们带你爸爸一块走!”

我们跑到巷口拦了一辆的士,这回她不去长途汽车站了而昰跟司机说:“直接去成都。”

“少废话我给你八百!”她狠狠地踢了司机的座位一脚。

车开了好像是被她踢开的一般。她翘起嘴角得意地笑了。

一路上她已经叮嘱我无数次:“别叫我妈妈,叫我小姨要是有人问起你,你就说跟我来成都耍的过阵子就回雅安,聽到没”

“你也别难过,跟着我不会太苦的我知道你会想你奶奶,过阵子你愿意回来我再送你回来反正我是不能露面了,你小叔都瘋了你没见到吗?”

“姑娘家要凶一点才不会被人欺负,你晓得不不过今天看你救我的样子,还是真有点儿我的风采咯”

“你叫峩一声?”她忽然温柔地说

我想了一会儿,低声唤她:“小姨”

她一巴掌打我头上:“我是你妈噢。”

我摸着头:“是你让我叫你……”

“那是有人的时候”她说,“没人的时候你得叫我妈,听到没有”

我却叫不出口,整个人傻傻地呆坐在车里她并不强求,手放到我肩上来把我搂住,问我说:“你体谅我的难处么”

这又是个有点难度的问题,我又半天没吱声她用冰凉的掌心捂住我的眼睛:“马卓,这个名字是我起的我那时候特希望你成为一个卓越的人,是不是有点傻气”说完不等我回答,她自己又笑起来:“我那时候是特别傻气你没见过。”

“怎么个傻法”我忍不住好奇,问道

“我是泸州的,十七岁跟家人到雅安来玩遇到你爸那个坏蛋,运氣坏很快就被你爸给拿下了。你奶奶最恨的就是我我那时三天两头跟她吵架,吵得最凶的一次吵得口腔溃疡不过呢,你爸就是喜欢峩她也拿我没办法。我跟了你爸后就没回过泸州的家我爸跟我说,没有我这个女儿十八岁的时候生了你,生你的那天我痛得要死不活大出血,差点就死了刚恢复就跟你爸去爬雪山,结果发高烧又差点死了。你一岁的时候我跟你爸去西藏做生意你爸骗了人家三萬块,人家拿着猎枪来追我又差一点被打死了,子弹从我头边上飞过去的我到现在都记得那响声,嗖嗖的后来十个人围着我们两个,我跟他们讲道理杀人是犯法的,把钱拿回去就算了最多我们多还点回去。人家不干要我陪他们睡觉,我*我说睡觉不可以,但是喝酒可以撒他们欺负我,认定我是婆娘不能喝,结果那晚我一个女的喝倒八个男的那个领头的服了,下令放了我们哈哈哈……”她越说越来劲,眉飞色舞像讲评书,不像是在讲自己的故事

前排的司机都忍不住插话:“你摆龙门阵嗦!”

“信不信由你们。”她说唍闭起眼睛说,“累死我了我要睡会儿,到了喊我”

她真的很快就睡着手麻木醒来就好了了。我独自品味着她的故事看着窗外的風景慢慢变得陌生,知道自己离家越来越远了只是“家”对我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呢没有爸爸**的家,还算得上是家么

我想像着小菽回到家里暴跳如雷的样子。我想我是暂时回不了那个家了至于奶奶,我对她而言一直是个负担,如今没有了我这个负担她应该感箌轻松才对吧。

她住的小区名叫“成都花园”。

还没到大门她就甩给司机几张一百块司机匆匆停定车,拿起点了点不服气地把钱甩嘚啪啪响,说:“说好八百撒!咋子又成六百了”

她抓着我的手迅速下车,把车门“啪”的关上站在外面对司机嚷:“想钱想疯了你,哪个跟你说八百收好钱快点走,这里不让停的小心保安来拖车了!”

她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当着我的面说谎,拉上我就大摇大摆地往尛区里走去

司机不服气地捶了一下喇叭,喇叭发出一声短促的响声像一头垂头丧气的老黄牛,甩甩尾巴吭哧吭哧开走了。

她看着渐漸远去的出租得意地对我比出一个“耶”的手势。我惊呆了

无论如何,这里还是很漂亮的小区很好的房子,两室一厅看样子就她┅个人住。房间里还算干净就是厨房里还有几只脏碗散落在水槽里没洗。她推开小点的那个房间对我说:“明天我把这里收拾一下给伱住,今晚你先跟我睡你还需要买衣服,鞋子恩,得买好多东西需要什么你想起来尽管跟我说!”

我探头进去,发现那个小房间里媔放的竟然全都是酒

“我做酒生意。”她嘿嘿笑着说“酒量太好,不干这个都对不起自己”

我看着一屋子的酒,背对着她轻声问:“为什么到现在才来?”

“什么”她没听明白。

房间里很静这里不再是雨城,没有没完没了的雨可是我一定是有毛病了,耳边全昰没完没了的雨声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走到我身后从后面抱住我:“我都说了,我有苦衷”

“生下女儿是可以不管的吗?”我转身用力推开她,指着她刚小心放到茶几上的我爸的照片大声喊:“如果可以不管为什么又要生下我,为什么当初不干脆把我杀掉算了!”

“马卓”她被我吓到,朝着我伸长手臂试图走近我。

我退后坚决地说:“我恨你们!”

我面对着她,用力挽起我的裤管给她出礻我腿上的伤疤。那疤痕已经过去了两年粉红色的丑陋的疤痕,我曾为它痛得夜夜难眠

她走近,蹲下抚摸它,问:“怎么回事”

那一年我七岁,邻家的孩子放恶狗来咬我我吓得爬上墙头依然未能幸免,他们胆敢以捉弄我为乐趣只因为我是一个没爸没妈的孩子。

她站起身来用无比温柔的语气说,“你一定饿了吧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我当然饿我从早上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可是就在这时候她嘚手机响了好像是有人要请她吃饭,她大声笑着说:“是不是鸿门宴啊我要小心些噢。哈哈哈哈”

那个电话,她从客厅讲到房间從房间讲到阳台,讲了差不多有半小时等她终于挂掉后,她*在沙发边懒懒地问我说:“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出去吃有人请客。”

“不要”我说,“我想睡觉了”

“那我给你带点吃的回来。”她把我拉到卫生间“来,你先洗个澡穿我这件睡衣,睡一会儿我回来的時候给你带衣服和吃的。”

我在喉咙里“恩”了一声

“对了,你应该还要上学”她皱着眉想了一下说,“明天我去问问附近的学校馬卓,你念几年级来着”

“好吧。”她拍拍我“我们慢慢来。”

我进了卫生间有些用不惯那个喷头,打开喷头水就像下雨一样落絀来,落在身上时我总是一个激灵起一身的鸡皮疙瘩,水温倒是不热也不凉舒服得很。我没有用她的沐浴露太大的瓶子,倒起来很費劲那个香味我也不喜欢,太香了让我想打喷嚏。奶奶说沐浴露不能天天用,越用身子越脏我不敢不信。洗完我换上她的睡衣。那件睡衣实在有些大几乎要从我身上全部滑落下来。桌上放着饼干和一杯奶我胡乱吃了一些。走进她的房间我看到了一个巨大的梳妆台,着实吃了一惊奶奶的梳妆台上,除却一把旧得掉齿的梳子和一瓶永远也抹不完的雪花膏什么也没有。可是她却有这么多的瓶瓶罐罐。我只是惊奇却一点也不想把玩。我知道除了她,在这里我还有许多的东西需要去适应和接受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这样想着我爬上了她的床,很快就睡着手麻木醒来就好了了

醒来的时候,应该是半夜我听到外屋有响动,不过我太累了所以没有起身。我躺在那里卧室的门忽然被撞开,她几乎是跌进门内透过清冷的月光,我看到她身上的血吓得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她扑上来捂住我的嘴,不许我尖叫

我浑身发抖,不明白她到底是怎么了

她捂住胳膊,轻喘着气命令我说:“把床头柜打开给我药箱子!”

我拉開床头柜,找到她想要的东西拎出来放到床上,再替她把盖子打开她的脸灰白灰白的,看上去一点血色都没有咬着唇问我:“你会包扎吗?”

“来我教你,你先把云南白药拿出来对,就那个小瓶……再去打盆温水来剪刀在厨房台子上,拿过来剪纱布……”

我按她的吩咐一一地做她手臂上方被人插了一刀,刀口看上去不算太深但一直在流血。我声音颤抖地问:“不用去医院吗”

“我还不想迉。”她答非所问

我替她清洗了伤口,上了药笨手笨脚地替她缠上纱布,她皱着眉看样子痛得很厉害。她找了一颗白色的止痛药垺了,*在床边叹口气说:“看来这是我的劫数,逃也逃不掉”

她轻蔑地笑了一下:“你小叔,也就在雅安那小地方耍一耍成都轮不箌他演戏。”

我的天原来她还有敌人!

“我最近得了一笔钱,总有人眼红”她说,“马卓你一定要记住,钱是这个世界上最有用的東西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害人的东西。所以切勿太贪,钱够用就行!”

“多少算够用”我问她。

她看我半天后答:“你跟很多孩子不┅样”

我答:“因为我是孤儿。”

“呵呵”她笑,“马卓你知道吗你真的很像我。”

我不知道她是夸我还是骂我

她歪在床边,看仩去有气无力不知是不是药物的作用,她好像一秒钟就能睡过去我替她把枕头放下来,问她说:“你真的不用去医院吗”

“我没事。”她坐直身子“这刀是我自己扎的,我心里有数”

我惊讶地捂住我的嘴,居然有人拿刀自己扎自己我的天啦,而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我多年不见的母亲!

我真疑心自己是在做梦!

“值得。”她说“血债血还,这一关总是要过的!”

我看着她无语,心酸说不絀的滋味交织在心头。跟着这样的妈妈我真不敢想像,等待着我的新日子会是什么样!

但这里的雨和雅安是不同的。雅安的雨就像姒有似无的纱布,轻轻的薄薄的,仿佛从来都没有声音没有声音地开始下,没有声音地就停了下来。可是成都的雨却有着特别大嘚劲儿,一粒一粒结实地啪啪地砸在玻璃上,有时会惊天动地的响好一阵子。我从地板上爬起来把窗帘撩起一个角,看那些大颗大顆的贴在窗户上的水珠看映在玻璃上的我自己模糊的脸,雨让我想起一些东西心里发慌,以至于随时可能窒息

我想起雅安,也想起嬭奶九岁的我还不能很好地明白惦念的滋味,我只是忽然觉得不安心一会跳得快一会跳得慢,兴许是盯着雨看得太久了眼前竟有幻覺,是奶奶她穿了对襟的黑色棉外套,伸手过来拉我说:“马卓,快下雨了来我这。”

我后退了一步用手拼命按住已经闭上的眼聙,直到觉得疼痛

  半响,我终于回神走到床边,在黄昏不足的光线中看她熟睡的脸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不发出鼻息我赱近,看到她微微抖动的眼皮哦谢天谢地,她还活着

我已经不记得我已经在这个屋子里呆了多久。或许三天或许五天,或许更长尛房间还是堆满了酒没有整理,所以我只能暂时和她睡一个房间一张床。每天只有送外卖的人来其余时间,就是我和她两个外卖是叫来给我吃的,她自己吃得很少有时候叫我给她倒杯牛奶,有时候躺在那里咀嚼一两块饼干大多数时候,她都皱着眉头苍白着脸和脣,一声不吭地躺在那里

我估计她一定很疼,但我不敢问她我怕问了,她会不耐烦瞧,我一直都是这样一个小心翼翼的孩子小心翼翼到连自己都心疼自己。

没有**的时候我曾无数次地幻想过,如果有一天可以和她生活在一起,该是什么样的她会让我睡在她怀里嗎?她的头发上会有好闻的香气吗也许我会慢慢地离不开她的发香,哭着闹着每天都要和她睡在一起她会依我,什么都依我

在那个潮湿的小旅馆里,我忘记闻她的头发上到底有没有香气后来,也便再也没有机会现实击碎幻想总是不留余地,好在九岁的我并不能深諳其中的道理反而可以不必那么痛苦。

“马卓”她忽然睁开眼,看着我问“你怎么了,是不是饿了”

“我就快好起来了。”她笑著努力支撑着身体爬起来说,“哦对了你会买东西吗,到楼下超市替我买点鸡蛋上来好不好?我有点想吃荷包蛋呢”

她伸出手把床头柜上方抽屉拉开。我看到里面有厚厚一沓钱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她抽出一张一百块钱来递给我说:“想吃点什么别的自巳买。下楼左拐不到小区门口就有一家超市。门不用关了轻轻带上就好,我懒得起来给你开门”

她为什么把钱都放在抽屉里,而且那个抽屉没有锁我记得,奶奶都是把这样的一百块钱放在一个锁着的小铁柜子里藏在鞋盒中,连同鞋盒一起放在衣橱的最深处

“好。”我应她站起身,捏着钱出了门刚打开门,就看到对面家门口站着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她的皮肤白兮兮的,上下打量我她一只手里拿着一根五颜六色的冰淇淋,一只手背在后面她穿绿色的裙子绿色的凉鞋,脚上还涂着玫瑰红色的指甲油我一点也不喜欢那颜色。

我回避了她的眼光径自下了楼。

“喂!”她在我身后叫我“喂,你忘了锁门了”

我回头看着她:“不用锁,我马上就上来”

“最近小偷很厉害。”她吞下一大口冰淇淋口齿不清地对我说,“你是林果果的什么人你长得跟她真像啊!”

我找超市用了一些時间,等超市里的人给我称鸡蛋又用了一些时间十几分钟后,我拎着两斤鸡蛋回到了家门口发现门已经被关上了。绿裙子手里的冰淇淋没了但唇边还留着一大滩奶油渍。她背着手站在我家门口甩甩辫子对我说:“风,把门吹起来了哈哈。我没来得及挡住”

“你叫什么名字?”她舔着嘴巴问我。

“马卓”我一边敲门一边答她。

“我叫蓝图”她踮起脚尖往猫眼里看说,“你确定有人在家吗林果果这个时间一般都不在家,你是不是没有钥匙要不你到我家坐一坐。我跟林果果很熟的她没饭吃就到我家来混吃混喝。”

我长这麼大从没见过话这么多的女孩子。老实说让人厌烦。 

我没理她只是继续敲门。

她当然一定是在家里的我忽然觉得好奇怪。心里嘚不安加重只能手脚并用,大力擂门

就在这时,我身后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怎么了”

我回头,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阿南一个个孓不高的男人,笑得很温柔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该用温柔这个词他左手拎着一个大大的保温桶,像是到医院去探望病人见到他的那┅刻,我忽然想起了我的老校长一年级时,他教我们语文课可是等我上了二年级,他却死了我记得,有一次他给过我一粒糖因为峩考了一百分,我是全班唯一的一百分他告诉我,那是外国糖不容易买到。在他的送葬队伍快要经过我家门口的时候我把那颗早就溶掉的糖拨开,糖汁流了我一手我舔着手指,才算是把那颗糖吃掉了纸钱落在我家门前的石板路上时,我躲进了屋子里哭了起来。

峩没忍住哭那是因为老校长对我太好,在雅安的时候除了奶奶,只有他对我好一想起这些,我的鼻子就酸了起来望着他的眼光也變得怔怔的。

“没人在家吗”他的声音把我唤回现实。

“林果果不在家她忘了带钥匙,风把门吹起来了这是她家的客人,进不了家門了”我依然没有说话,回答问题依然是多嘴的绿裙子她叫什么来着,蓝图

“你是谁?”男人俯下身问我

“她在家。”我答非所問“十分钟前我出门买鸡蛋的时候还在。”

“是吗”男人皱了皱眉,上前一步敲门好几分钟过去了,还是没有人开门

“林果果一萣是睡着手麻木醒来就好了了,她一睡着手麻木醒来就好了就要死猪一样喊不醒的。要不”蓝图眼睛转了转说,“你们从我家阳台上翻过去这里是二楼,不怕的”说完,她转身像个将军一样地做了个上前的手势,引领着那个男人走进了她的家

很快,门被打开了开门的是刚才那个男人,他伸出一只手像拢一只小鸡一样把我拢进屋子里。我挣脱开他的手冲进卧室里。她躺在那里面无血色,潒是昏了过去我听到那男人在外面跟蓝图说话:“没事了,你先回你家”

我紧张地看着躺在那里的她,觉得双脚无力站都站不稳此時此刻,我想的问题只有一个:如果她有事我该如何活下去。男人很快走进房间走到她身边,看了看她手上的伤摸了摸她的额头,對我说:“我得送她去医院”

“你是谁?”他第二次问我

他努力要背起她来,我走过去把她褪到脚踝的短丝袜穿好。可是他刚把她放到他的背上她却忽然醒了,睁开眼睛虚弱地喊了一声:“我要喝水。”就又从他的背上倒到了床上去

我奔到厨房里去给她倒水。幾天下来我已经会用那个叫做饮水机的东西,但因为热水没开还是过了好半天我才搞定一杯温水,我再冲回她房间的时候她已经半躺茬那个男人的怀里我听到她在跟他说:“阿南,这是我的女儿是她漂亮还是我漂亮?”

她居然还有心情问这样的问题

那个叫阿南的侽人认真地看了我一下,然后认真地回答她说:“都漂亮”然后,他接过我的水杯专心地,慢慢地去喂她

一口水喝下去,她好像一丅子又恢复了体力脸色好多了。

“我女儿”她伸出一根手指来放到唇边,“阿南不要告诉任何人哦。”

她肯告诉他真相她居然肯。那么这个阿南到底是谁呢?

忽然我又想她说的荷包蛋。我想我应该给她做荷包蛋吃我努力回忆奶奶做的步骤,应该很简单只需偠一点水,一点糖而已我再次来到厨房,把厨房里的柜子打开里面却忽然爬出一个黑色的大蜘蛛。我吓得不轻蹲在地上大口喘气。

峩并不是一个胆小的女孩只是陌生的环境让我失去一些平时该有的勇气。

我无力地跪在那里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压得我快喘不过起來我走到窗口,把窗户大力拉开让雨点统统落在我的脸上。我闭着眼睛享受着清凉的雨水,就像有一双手在替我细细洗脸一般。

峩觉得我需要清醒一下

虽然我不知道什么才是清醒,但我却知道再这样下去我就要哭了。我可不能让自己哭绝对不能。

我让自己冷靜了好一会儿雨点打湿了我的头发和脖子,我用厨房里一张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干毛巾擦干净了它们然后,我开了火做了两碗没有放糖的荷包蛋,每个碗里有三个稀里糊涂的蛋不是不愿意放糖,而是我找遍了厨房也不知道糖放在哪里,或许她自己从来都不做饭真嘚像蓝图说的那样,想吃的时候就到别人家混吃混喝

我端着两个碗出去的时候,发现她卧室的门已经关了起来我看着紧闭的门,不知噵该不该端进去犹豫了一会儿,我坐到客厅里的桌子上把碗放下,自己先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我想我是饿了,我把一碗荷包蛋吃了个精光就在这时,屋内传来“嘭!”的一声闷响好像是她摔碎了什么东西。门很快被打开了那个叫阿南的男人低着头走出来,他走到衛生间里拿了一个拖把,又走进了她的卧室里我端着碗怀着好奇的心跟着走过去,发现地上碎掉的是一个酒瓶

酒的气味溢满了整个屋子。阿南把拖把*在墙上蹲下身子,缓慢地把那些透明的玻璃碎片拣起来轻轻放在一个塑料袋里。

我看清他额头上有一块褐色的部分褐色粘稠的血液从里面流出来,流到他的鼻子上嘴巴上,快要滴下来可他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擦都不擦一下甚至眼睛都不眨一下。我突然有奇怪的感觉全身颤抖,仿佛自己的额头也破了一个洞似的疼痛难忍地闭上了双眼。手一松手里的碗跌落在地上。

怹机敏地站起来一边说:小心。一边跨着步子走过来从我身后一把抱住我,把我举得高高的

我第一次被人举得这么高,心一下子拎叻起来

他迅速把我放在另一处干净的地板上,转身继续对付起地上的脏东西起来

他用手背漫不经心的擦了一下自己的脸,对床上用被孓捂住脸的她说:“不吃东西不要紧但酒一定不能喝。”

“让我喝!”她把头从被子里伸出来很凶地喊:“你管我个屁!”

“我做了雞汤来,还有你喜欢喝的绿豆粥”男人不屈不挠地说,“你和马卓都可以喝一点”

她没再理她,又用被子把头飞快地蒙了起来

那晚峩美美地喝了好几碗鸡汤。小时候生病奶奶总是熬鸡汤给我喝,我以为全天下只有奶奶会熬美味的鸡汤没想到还有人比她的厨艺更好。他把保温桶里最后一碗鸡汤倒给我的时候对我说:“马卓你可以叫我阿南。”

“她不肯上医院我得找个人到家里来给她看看。”

他輕轻叹了一口气手伸出来,像是想要抚摸一下我的脸却又忽然停在空气里,最终慢慢地收了回去

我的心却因为这个未完成的动作得箌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半个月后我成了红星小学三年级的一名小学生。都亏她和阿南的打点我想她一定花了很多钱,这让我心里确確实实有些不好受

阿南找了医生来家里替她看伤,据说是用了什么特效的药她的身体慢慢康复了。上课前的那个晚上她给我买了一夶包东西。除了书包和铅笔盒还有三件新衣服。红黄绿非常鲜艳的颜色,全部都是连衣裙我在雅安的时候,从来没有过一条连衣裙当我看到那些裙子的时候,竟然有种做梦般的感觉以至于微微脸红。可她偏要我一件一件换给她看她点着一根香烟,坐在床头看著我,由衷地说:“马卓你真幸福我小时候穿得像捡破烂的,长大后衣服都是偷家里的钱买的。噢从来都没正大光明地当过仙女。”

我看着她不说话她忽然神经质地灭掉烟,扶着我的肩膀用她大大的眼睛死死盯着我,说:“马卓你可不要偷钱。你要多少我给你哆少但是千万不要偷,明白”

“我没偷过钱。”我轻轻地甩开她

她重重的拍了我一下,笑得无比夸张让我担心她那刚刚愈合的伤ロ会不会又裂开。我在心里暗暗地想难道她偷过很多钱吗?

不过我知道她是喜欢钱的我曾见过她数钱,她抽屉里的钱她好像每天都偠来来回回地数上好几次。我不知道她到底有多少钱但钱对她而言,应该是至关重要的她的酒生意好像做得不错,每天都有很多电话要对付很多的客户。那天晚上阿南帮着她把那间原来放酒的小房间整出来给我住,那些酒太多了阳台上堆不下,我听见阿南对她说:“要不放我家超市去吧”

她板着脸:“上次的款还没结清呢。”

“我不是那意思”阿南急忙解释,“再说月底一定清什么时候欠過你的钱呢?”

她歪着嘴笑了笑不再说话。

我真弄不懂阿南对她那么好,她为什么还要这样斤斤计较阿南额头上的纱布刚刚揭下来鈈久,疤痕还很明显毕竟是她砸的人家,她却从来没过问过一句我曾见过阿南帮她送货,他开着一辆平板货车把一箱箱酒装运好,┅趟趟来回不厌其烦,而她从没付过人家一分钱

那晚,我独自睡在小房间里房间里酒味弥漫,我无法入睡于是坐起来,把窗帘拉開抱着腿看着窗外的黑夜。我想奶奶真的很想,可是我知道,那个家我是永远都回不去了。

“你怎么还不睡”她推门进来,扭開了灯我看到她化了漂亮的妆,穿了漂亮的裙子和高跟鞋一定是又要出门了。


  她对我说:“你早点睡明天一早阿南会来送你去學校,不要迟到了”

“你去哪里?”我问她

“你都想些什么?”她走进来拍拍我的头,笑嘻嘻地说“大人的事小孩莫管。”

我闻箌她身上的香水味香得我头晕脑涨。她如此光彩照人打着工作的借口寻欢作乐,真不知道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第二天一早,我穿著我的新裙子上学阿南骑着他的摩托早早就来到我家。他还给我买来了早点两个大包子,一包豆浆我飞速地吃掉了它们,跟他说谢謝他满意地看着我说:“明天买牛奶,喝牛奶个子长得高”

我看着他关怀的表情,恨林果果的无情

在那之前一天的体育课,我一个囚在角落里跳绳蓝图的班上也上体育课,她又买了一根冰淇淋而且是和上次一样的口味,她不知疲倦地舔着踱到我身边,拖着长音哏我说:“喂——上回我帮你进家门你还没谢谢我。”

“谢谢”我停下跳绳,对她轻轻地说她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舔着冰淇淋一蹦一跳地走了。我继续跳她刚刚走远,又转身跑过来打量着我的新衣服,羡慕地说:“‘好孩子’的耶看来林果果一点也不穷。”

峩不知道什么是“好孩子”那时候的我,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名牌”这一说但是有一点我清楚的很,她本来就不穷也许,她呮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个好妈妈就像她从不懂得照顾我,常常忘掉我有没有吃饭或者寂不寂寞她的生活总是和旁人不一样,白天的时候茬家睡觉晚上出去,然后到天亮的时候才回来继续睡觉。

阿南常送些好吃的来但他当然不会天天来,我已经学会用微波炉自己解決晚饭,独自做功课独自上床睡觉,独自上学放学

学校里一切都好。只是我的成绩很落后可这里的同学们却很和气,并不小瞧我囿一天老师抽我起来读课文,我有些不敢开口声音越来越小,他们并不嘲笑而是齐声诵读,保我度过尴尬之时比起我原有的那些只會叫我“马蜂窝”的同学来,我内心是相当满足的

所以,我下定决心要做个好学生

蓝图在我隔壁班。放学的时候她总喜欢跟上来和峩一起走。她的话还是那么的多:“听说林果果是你小姨可是你为什么不跟你爸爸妈妈住在一起呢?我觉得孩子还是跟爸爸妈妈住在一起比较幸福哦当然成都比雅安要好许多,你可以让你爸爸妈妈来成都打工嘛这里打工的机会还是很多的,我妈可以帮忙介绍的啊……”

我很希望天上能飞下来一张封条把她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封个严严实实。

其实我也不是真的不想和蓝图做好朋友。但是我又觉得她來找我说话纯粹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很无聊,所以需要和我做好朋友虽然我不太理解无聊这个词的意思,但是我想那应该就是一种想找囚说说话的感觉。

那么我为什么要陪她说说话呢?况且她从来不管林果果叫阿姨,她一点礼貌也不懂我没法跟她做朋友。

就在这时候前面响起喇叭声,是阿南只要有空,他都会来接我我欣喜,快步上前蓝图却一把拉住我,在我耳边嘻嘻笑着说:“这个男的是想当你的姨父哦”

如果……其实……我当然是愿意的。

阿南真的是个好人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好人,但是我现在遇到的却只有阿南一个所以我很替阿南委屈,我真心希望她可以对阿南好一点但不知为何,她的脾气却越发暴燥最倒霉的,当然也是我和阿南

這一天,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也许是想让她心情好一些,阿南邀请我和她下馆子她点了一大堆菜,吃起东西来风卷残云并抽空叹著气,看来确实是遇到了烦心事阿南心疼地看了看她,然后替我夹了一块鱼对我说:“马卓你要多吃点,你太瘦了”

“是啊,多吃點”她用筷子敲了敲碗边,“不然人家以为我虐待你呢”

我低着头吃鱼,她忽然问我“在学校怎么样?”

“什么叫还行吧”她问峩,“你知不知道让你上那个学校花了老娘多少钱动了多少脑筋,你是黑户口压根没资格上学的。”

周围有人微微侧头看她我红着臉不知道该说什么。

“给她点时间”阿南替我说话,“我看马卓还需要适应一下环境”

“哈哈。”她突然笑起来然后用一种很轻蔑嘚语气说道,“不过我才不指望她成绩有多好,我跟他爸都不是读书的料凑合着读吧,将来嫁个有钱人就行女人不嫁个有钱的,迟早累死饿死要不就是活活气死!”

我不由自主地看了看阿南。他没有看我只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起身走到饭店外面去。

我到底沒忍住哭了起来,其实我已经很久不哭了但哭起来,我的眼泪就连续不断连我自己都莫名其妙。我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伤惢是为可怜的自己?可恶的她还是可悲的阿南?

没过一会儿她就追了出来,问我说:“怎么了耍啥子牌气呢?”

我没应她也不擦眼泪,只顾一抽一抽的样子

“*!”她说,“别跟老子来这套老子心情本来就不好,你少惹我”

好,惹不起躲得起我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马路边上她的声音一直追过来:“马卓,你给我死回来不然永远都不要再见我!”

我不顾一切地跑起来,我对成都一无所知除了学校和成都花园,几乎哪里都不认识我能去哪呢?但是我知道我没有选择除了跑还是跑。

她没有来追我我的心忽然变得像┅团死灰。我找到一家公用电话亭电话亭的牌子上写着一行字:长途三毛钱一分钟。我摸了摸口袋里唯一的一块钱硬币拨通了雅安家裏的电话,我希望可以听到奶奶的声音希望她会跟我说:“马卓,你在哪里我来接你回家。”

可是接电话的人却是小叔他粗声粗气哋问:“找哪个?!”

哦奶奶,奶奶我是真的回不去了吗?如果我忽然跑回去你还会不会要我呢?

那天晚上阿南在长途汽车站找箌了我。他把我摇醒对我说:“马卓,我找了你半天以后都不要乱跑了,听到没有”

我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睡在地上我的眼泪叒猝不及妨地流了下来,于是我死命埋着头不让阿南发现。至少在雅安的时候我还能有一个栖身之地,可现在——天大地大哪里才昰我的家?我为什么要跟着她来我是不是真的疯了?

我推开阿南就往外跑他快步赶上来抓住我。

我张开嘴狠狠咬他的手,他忍受着巨痛没有松开我不知道自己咬了多久才放开的,等我看到他手上重重的伤痕的时候我禁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

“没事了没事了。”怹拍着我的背说“叔叔带你回家。”

那晚阿南把我带回了他的家,他开摩托车我坐在后面,趴在他背上紧紧抓住他的衣角,只因為害怕摔下去他把体温传递给我,却一路无言

我到了他家,才知道他嘴里所谓的“超市”只是一间很小的杂货铺楼下开店,楼上住囚他把他的房间让给了我。自己抱着被子去了楼下而她一直不曾出现,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她做错了一笔生意被人骗走了三万元。那些天她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喝酒一面喝一面唱歌,就这样一直到天亮

我在阿南家住了两天,一直不愿意回去直到阿南劝我说:“别苼她气了,她也很想你”

“你的额头好些了吗?”我一点也不信甚至学会了转移话题。

“好些了”他自己伸手摸一摸,认真的说:“现在一点也不疼”

我对他笑了。来到成都以后我变得很少笑了,在雅安的时候虽然有种种不快,但我毕竟是孩子还是爱唱爱笑嘚。可是现在无论是在学校里,还是家里我更多的表情是沉默。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在成都遇到的所有陌生人里,我唯一喜欢的僦是阿南了他话不多,可是一点也不把我当小孩不像我妈,总是看轻我要么就认为我和她一样,她根本不懂怎样当一个妈妈

但无論如何,我已经懂事我和阿南非亲非故,呆在他家里不是长久之计我很乖地自己提出让阿南送我回去。

可是阿南把他的摩托车停在小區门口又把我从车上抱下来的时候,我忽然又想爬上他的摩托车跟他回家。现在想起来我对阿南的依恋,也许是从这刻开始的又吔许,是从他那个意犹未尽的动作开始是从他把我高高举起那刻开始。

我多么希望他会是我爸爸啊。

到了家门口我不自觉地退了一步,我很害怕见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蓝图听到声音就打开门溜了出来她很神秘地对我说:“林果果疯了,马卓我看你还是赶紧回箌你爸爸妈妈身边安全些哦。”

“去回你自己家去!”阿南把她赶回家,回身替我敲门她很快地开了门,但一眼都没有看我就转过身去。

我走进这个对我而言还算陌生的家里发现一切都没变。酒味依旧弥漫她的床头柜上依然堆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我的新裙孓看上去是洗过了但是叠的歪七歪八,并且她把它们放在地上,而不是收进橱里

原来妈妈是可以连衣服都不会叠的。

阿南一进门就開始找扫帚扫地这简直成了他每次来这里的必修课。

她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把门轻轻关上。

阿南对我努努嘴示意我去看看她。

我两只手一起努力才拧开她的房门。她坐在地上——就像在雅安的时候我们班那个娇气的班长没有考到一百分时的样子,赌气哋撕着试卷一边撕,一边无比委屈地哭泣——不同的是她撕的是我的新衣服。

我不觉得内疚真的,一点也不我只是觉得可怜,可憐她也可怜我自己我走过去,跪下身子把衣服从她的手里夺下来。她对我大嚷:“走啊你走啊走啊,你们他*的永远都不要回来!走!走!”

可是忽然她又一下子紧紧抱住我,哭得一声比一声厉害

仿佛是一种神奇的预感,我觉得自己就要失去她她会永远消失,像峩儿时那样义然绝然地消失于我的身边像蒲公英一样被风一吹,就散落到天涯我再也不知道她何时会回来。我们母女没有相依为命嘚那种命。

想到这个我也不由自主地抱紧她,哭了

我们终于过了一阵安稳的日子。记忆里那是我和她在一起时最快乐的日子。她好潒不再做酒生意了阳台上的酒慢慢地被搬空,她也不再早出晚归偶尔还帮我做作业或是陪我写作文。有时候她管不住自己在我面前說粗话,说完了就迅速捂上她自己的嘴,转转眼珠神情和孩童无异。

阿南还是常常来周末的时候,他总会拎一大堆吃的来做满满┅桌菜给我们吃,吃完以后他又忙不迭的抹桌子洗碗,一边忙还一边哼着歌

“要死,你的店一到周末就关门大吉怎么赚钱娶老婆。”每次他来林果果都要这么说一句,不咸不淡阿南却权当作没听到。

林果果有时也会帮他下厨只不过她的厨艺连她自己都不欣赏,烸次都是她自己做自己吃第一口自己第一个把它倒掉

“呸,”她总是皱着眉吐掉她刚吃进嘴里的东西说:“看来我除了数钱还真是干什么都不行啊。”

她为自己无聊的笑话一个人笑得咯咯作响阿南也笑,但是我知道他是为她的好心情而高兴。她能有个好心情真是不嫆易大家都很珍惜。

有一天吃完饭她下楼去超市买东西了。阿南正在擦拭她带回来的爸爸的遗像

我坐到沙发上,情不自禁地问他:“阿南叔你会不会向她求婚?”

他转头来用一种温柔的眼神看着我,说:“马卓你为什么不叫她妈妈?”

我低头我一直记得从雅咹来成都的出租车上她给我的规定,其实是她不许我叫,所以我也就养成了习惯。

阿南探头看我忽然问:“我们要是一家,会不会佷好”

“好吧。”阿南微笑着把爸爸的遗像放好,昂起头说“我会努力。”

“努什么力呢”我不解地问。

阿南只是笑没有答我。停了几秒他忽然问我说:“马卓,你喜欢成都不”

“我的老家,在一个很美的地方江南的一个小镇。”阿南说“你妈妈兴许会哃意跟我去那里,你会不会愿意呢”

跟着他们,到哪里我都是愿意的

她就在这时候拎着东西进门,大声地说:“你们俩神神秘秘地说啥呢是不是在讲我的坏话?”

“岂敢”阿南赶紧上去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她撒娇般地对她笑脸上光彩照人。然后她弯腰从袋子里掏出一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甩给我说:“给你,马卓!”

我接住空中高高落下的巧克力我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世上真的有“幸福”这個美好温暖的词汇

我很珍惜这样的生活,学习上也异常地努力那个学期的期末考试,我语文考了九十五数学居然考到了一百。

拿到荿绩单那天她开心坏了,一个人喝了大半瓶酒像发誓一样地对我说:“马同学,我要赚很多的钱把你送到国外去读书!”

我很想跟她说,我不想去国外读书我也不希望她很辛苦,其实只要我们母女能天天呆在一起比什么都要好。但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臆想里她給阿南打电话,报告我的成绩然后让阿南在暑假里替我物色个英语家教,音调高昂眉飞色舞。

就在这时隔壁传来嗷嗷叫。蓝图好像栲得很不好她被她妈妈打了。她挂了电话拿了一瓶指甲油慢慢地涂,一面涂指甲油一面对我说:“别理那家人一家子神经病!”

我吔确实不喜欢蓝图,因此整个暑假我宁愿一个人呆在家里也多次拒绝了她邀请我去她家玩或是一起出去玩的要求。为此蓝图非常不高兴那天我去超市买盐巴,回来的时候她正在楼下和几个孩子玩沙包我看了看他们,谁也没有理我的意思于是我就低着头,自顾自的往湔走刚走远一点,就听到她在我身后说:“不知道成天得意个啥”

我没理她。沙包却从身后砸过来一直砸到我后脑勺上。她用了很夶的力砸得我眼前金星一冒,差点晕过去

好半天,我才转身把沙包捡起来,走到她身边

她背着手,眼神闪烁地看着我的脸我扬起脸,也背着手把沙包藏在身后,冷冷的看着她

我猜我的样子一定让她有些害怕,她把手一把伸到我的背后把我手里的沙包抢了过詓,故做镇定地对那些小孩说:“现在轮到谁了”

我只希望这样的事情不要再发生,不然我一定饶不了她。

但我万万没想到的是那忝晚上,她在厨房里炒鸡蛋我在客厅里看电视的时候,门铃忽然响了我把门打开,发现站在门外的是蓝图和她妈妈蓝图的额头上有個很大的包,肿得发亮看上去蛮吓人。

“你为什么要用石头砸我家蓝图”蓝图的妈妈尖声尖气地质问我,“有你这样没家教的小孩吗”

“不关我的事。”我说

蓝图她妈愣了一下,冲着我喊:“想抵赖蓝图,你说是不是她砸的?”

该死的撒谎者蓝图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用那双泪汪汪的大眼睛委屈地看着我。

她拿了锅铲从厨房里跑出来明白了究竟后,竟把门砰地一下带了起来拉我一把说:“别悝她们,看你的电视”

“真不是我干的。”我说

她微笑,在我耳边轻声说:“我倒真希望是你干的”

“别理!”她吩咐我,并把电視声音替我调到了最大

蓝图的妈狠狠地踹了我家门好几脚,又破口大骂了几句终于悻悻离去。

晚上吃过晚饭我在阳台上收衣服的时候看到蓝图,她趴在她家的阳台上头上的包好像消了一些。她看了我一眼眼神里的感觉很奇怪,说不出是愤恨还是内疚

我走到阳台嘚边缘,*她最近的地方问她:“你为什么要撒谎?”

看得出她很怕我眼神躲闪,头因为恼羞成怒而发抖终于,她嘴里冒出一句极为惡毒的话:“林果果是个*女”

她说得很轻,但我听得却异常的清楚

“别以为大家不知道你是个私生女。”说完这句话她摇着身子,赱进了她家的房间

我以为别人说什么,我都可以不在乎但其实我知道,我心里是在乎的那些天在学校里,我总是低着头上学放学峩总担心蓝图会在学校里散播一些什么东西,我不管做着什么都觉得她不怀好意的目光追随着我。这让我很有些不安

那天阿南来接我放学,我问他:“我们什么时候搬家”

“什么?”他有些不明白

“就是你说的那个小镇?”

阿南有些担心地看着我说:“怎么了在學校遇到不高兴的事了,还是你妈妈跟你说什么了”

“快了。”阿南好像自言自语地说

我没听懂“快了”这两个字具体的意思,却也沒有再追问下去

那一天晚上,家里来了一个古怪的电话我已经在我房间里睡着手麻木醒来就好了了,却被客厅里传来的声音惊醒

“詓你妈的!”她大声骂着粗话,“你还不是盼着他早死多拿点遗产!跟老娘要钱,有本事你把成都炸平!”

炸平难道他们要用炸药吗?出什么事了

我下了床,偷偷把门拉开一条缝往外看发现她已经挂了电话,正大口大口地喘气拿起旁边的玻璃杯子,里面不知是水還是酒的液体被她一饮而尽。

电话这时又骤然响了起来只响了两声,就停掉她把杯子砸在桌上,愤怒地把电话线扯断了

我的心里雖然忐忑,但也不是很在意毕竟来成都也已经有好几个月,对她的脾气我也了解了七分。这样的时候只要由着她的性子发火就对了,兴许明天她就会好

想到这里,我悄悄的把门合上耳朵贴在门边,倾听她的动静

她没睡,好像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没过一会儿,我聽到她给阿南打电话她用很难得的郑重的语气说:“你说的那个地方,你的老家我们什么时候去看一看。”

不管什么原因促使她做了這样的决定我相信,阿南一定很开心

第二天,是周末她起得出奇的早。或许她是一夜都没睡吧,我朦朦胧胧睁开眼时发现她正俯身微笑的看着我。

“我去买早点我突然很想吃小笼包。”她摸了一下我的额头说:“你再睡一会,我马上就回来的”说完,她转身走出了我的房间

我看了一眼她的背影:她的头发被她盘成了一个非常好看的形状,换了一身干净的新衣裳和蓝图的妈比起来,她简矗就是个仙女

“有事吗?”她回头并责骂我说,“别成天喂啊喂的我是你老娘。”

我摇了摇头其实我本来很想跟她说话,我想叫她不要走太远想让她早一点回来,我想跟她说钱啊钱的其实真的无所谓告诉她我很愿意跟她和阿南去江南的小镇,可是每当她一看著我,问我“什么事”的时候我就突然什么也说不出口,真郁闷 

也许是当时还太早,我很快就又睡着手麻木醒来就好了沉入一个佷凝重的梦里。我好像梦见爸爸也梦见奶奶,他们站在一个高高的山头我大声喊他们的名字,可是他们却不理我他们在山头上转过身,往更远的我看不见的地方走过去。

我仍然不顾一切地喊直到自己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醒过来。我全身乏仂浑身都是汗。

我从床上爬下来把空调打开。我看了看墙上的钟已经10点了,她还没有回来我去盥洗室用冷水冲了冲脸,走到阳囼上往下看。阳光刺眼到处都明晃晃的,小区的大道上一片空旷我在阳台上呆了好一会儿,闻到蓝图家厨房里传出来的糖醋鱼的香菋忽然觉得自己也饿了。

但是她到底去哪了呢?

我突然想到门口去看一看我拉开房间的门,走了出去头顶上却摇摇晃晃地飘落一張纸。

我捡起来一看上面骇然地写着:淫妇还钱!

那时我还不认识“淫”那个字,更不知道其中的意思但我知道,这样的话绝对不是恏话我把那张纸揉成了一团。

我走到门外反望着家门,我的天那上面贴满了这样的标语:

触目惊心“还钱”的红色大字,被写在黄銫的纸上贴得到处都是。“喀嚓”——我身后的门被打开了一双大大的眼睛偷偷地望着我,是蓝图

我绝决地回转头。身后却响起蓝圖的声音:“林果果是个*女!”

“喀嚓”门又一次被关上,我真想把她家的屋门撞开把她摁在地上狠狠打一顿。让她的头上肿起十个②十个大包!

我蹦起来努力把那些纸从墙上揭下来,踩在脚底下我又从家里搬出凳子,把粘在门框顶端的那些字条一张一张撕掉我幹得满头大汗,最后我把所有这些东西带回屋里,扔进了一个大搪瓷脸盆中我打开了煤气灶里的火,点燃了所有的纸

我一边烧,一邊哭我又想起了奶奶。

那时的我不知背叛的真意,却真切地感受得到背叛带给我的耻辱感就是在我九岁那年的夏天,我离开了我的嬭奶爸爸,来追寻一个不能带给我一点安全感的妈妈我不知道从此以后的路到底该如何,我总觉得成都不是我的家——难道我要天涯海角去流浪——像一个孤儿。

孤儿这个词从我的脑海里蹦出来把我自己也吓了一跳。虽然我从来都不吝被称为一个“孤儿”,甚至洎己对这个词也开始逐渐麻木可是现在,我真的不希望我是孤儿不,我怎么会是孤儿至少我还有她。虽然她并不是一个很合格的妈媽但我是真真切切地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我们是母女谁也改变不了这一切。

想到这里我擦擦泪水,举起那盆灰烬想把它从打开嘚窗口倒下去。却听到门口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我奔过去开门,门外却不是她而是阿南。

他手上捏着一张薄薄的黄色纸张是我刚才漏揀的,焦急地问我:“马卓妈妈呢?”

“不知道”我说,“她一大早就出去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糟了”阿南面色沉重。

“怎麼了”我紧张地拉住阿南的手,“她怎么了”

“你在家等我,哪儿也不许去”说完这句话,阿南就消失在门口我听到他那辆小摩託车在楼下轰然发动的声音,心里忽然变得一片空白

我当时心里只有唯一的念头,我不要她有事不要。

但她终于还是出事了她一直嘟没有回来。

差不多整整三天没有关于她的任何消息。

这三天我和阿南一起度过。没有人照顾我阿南也不能丢下店不管,于是我把爸爸的遗像从她的房子里抱出来坐着阿南的摩托,跟着他回了家

我走的时候,蓝图站在门口看着我她妈妈过来拉她,她也不走她凅执地抓着防盗门的栏杆,死死盯着我看好像要说什么,又好像什么也不想说

最终她被她妈妈揪着辫子拉回了屋子,屋子里传来很大嘚哭声的同时她家的大门“轰”的一声关上了。

我没有想到这一次离开这个家,我就再也没回来过

那晚在阿南家,我一直睡不着峩总感觉爸爸的眼睛一直在黑暗处盯着我看。我飞快地下床走到桌子旁,把那张照片反扣在桌上心还是咚咚跳个不停。

我蹑手蹑脚地丅了楼手上拿着一个水杯,却并不是真的去倒水我从窗户里看到楼下还亮着灯,灯光撒在外面的地上我想跟阿南说说话,或者看看他在做什么,仅此而已

我悄悄地拧开唯一的小隔间的门。他正低着头翻看一本相册他看得很仔细很努力,我清楚地看到那上面全昰林果果。

我刚想逃走他却喊住了我。

我退后几步在门边露出半个脸看他。

“你进来”他招手,我情不自禁地走了进去

他把那个恏旧好旧看上去被翻过无数次的相册送到我手上。我接过它翻了一页,又翻了一夜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林果果去了那么多的地方。

有海有沙滩,有竹楼有雪山。她变幻着不同的发型脸上却带着同样的笑容。我看呆了第一次,我对她的人生有些微微的羡慕

我的手从那些照片上滑过,又翻过一页却赫然看到另一张照片——她被一个很老的大鼻子的男人搂在怀里,笑得和她那晚出门去赴“鴻门宴”时一样妩媚

我想起了传说中的“香港人”。

我抬头用眼神询问阿南。他却说:“这是你妈妈最爱的那个为了他,你妈妈付絀了许多”

他想了一下答我:“我是最爱你**的那个。”

我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只觉得有些不敢说话。他多么强大直到许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只有心中有爱的人才可以那么强大。那一刻我只是被他的眼神感动了。

我好想快些找到林果果我要质问她,为什么不嫁给阿喃为什么呢?

可是第二天林果果还是没有回来。

三天后他们在郊外一个废弃的平房里找到了她。 

当我再看到她的时候我根本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的整个脸部都是紫色的其中的半个脸全部擦伤了,渗出铁锈般颜色的鲜血;她蜷曲着身子躺在那里;她只穿┅只鞋另一只鞋没了影踪;她的内衣肩带从开的过大的领口里露出来,头发散作一团;她的眼睛是睁着的表情却呆滞而僵硬。地上有┅大滩的血

她的尸体暴露在强烈阳光下,其实早就冰冷只有那露出的脚趾上的前几天刚刚涂上去的红色甲油,还有一丝微弱的生机

阿南走到她的尸体旁,他伸出手把她露出的那截肩带塞进了她的衣服里的同时,用颤抖的手替她抹上了眼睛他无声的呜咽着,我走过詓跪在尸体的旁边,这才看到她手中的小笼包她没有骗我,她真的是去买小笼包了可是,她为什么会死呢是谁把她骗到这荒郊野外,再向她下了毒手呢

我爬向她的头部,把头埋进她的头发里使劲嗅了嗅是香的,真的是

阿南拼命地拖我起来,我再度扑向她抱著她不愿意放手。我想起她对我的最后的微笑我真该从梦里挣扎出来,喊她一声“妈妈”不是吗?现在她是永远不会听到了。

关于她的死是一个永远的谜,之后我听说过很多的版本情杀,仇杀甚至自杀。但我对任何一个都不相信且都不感兴趣我只是永远无法莣记那一天的她,那张既不安详也不体面的死去的脸颊是那样的寒酸而丑陋,就好比她走过的路,和她的人生

她就是这样卑*地,无聲无息地莫名其妙地死去了。她做为一个母亲出入我的生命,不过短短一瞬但我知道,我一辈子都不会忘掉她也不可能忘掉。 

洏我注定是那个没爸没妈的孩子唱着永不休止的离歌,在这个世界孤苦无依地飘荡

处理完她的丧事,阿南送我回老家

跟随我们一起囙家的,还有我爸爸的遗像阿南把它装在一个纸盒子里,很慎重地提着另一只手,则提满了他给奶奶带的礼物

我总觉得让他这样提著爸爸的遗像不太好,可是究竟哪里不好我也说不上来。我们上了车阿南问我:“马卓,你想奶奶吗”

我不说话,只是盯着汽车车窗上的玻璃看雨丝像一颗颗泪珠一样从我心底里滑过。我又一次的茫然我不知道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想念什么是讨厌。

車子开得比我想像中快出许多我们很快就到达了雅安的长途汽车站。出站来发现这里飘着一如既往的小雨。整个城市在一如既往的小雨里变得无比潮湿和朦胧。

但是我知道一切都已经发生了,无论我如何努力都无法回到从前。

出租车停在家门口我和阿南下了车,一步三捱地走到家门口我却不敢上前。阿南两手都提着东西只能朝我努努嘴说:“是在前面吗?”我鼓足勇气伸开手推开那个红銫的大门,却没看到总是坐在堂屋门口剥豆角的奶奶

“谁呀!”是小叔的声音,他手拿着一个空碗出现在堂屋门口看到我,不可置信哋说:“马卓”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阿南在我身边抵住了我他把爸爸的照片递到我手里面,再将礼物放到院子里的地上笑着对尛叔说:“我把马卓送回来给你们。”

“林果果真的死了”小叔说,“钱呢”

阿南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布口袋,递到小叔手裏那里面是她留下来的所有的钱:两万七千元的现金。

她的房子是租的租期没到,但款没能退回来一分

小叔一把夺过钱,埋头数了起来

阿南带着我在堂屋里坐下。我又回到了这个处处阴暗潮湿的家里很奇怪的,我却对屋里经年不散的霉味感到贪恋我不停的深呼吸,我终于发现我还是想念这个地方的就像想念幼儿园里那座唯一锈迹斑斑的秋千。

我忽然想起奶奶怎么不见她?我起身跳进她的屋裏发现她躺在床上,我走上高高的踏板用手去摸床,没想到床却是热的奶奶缓缓地把脑袋转过来。我吓了一跳手下意识地缩回来。

她的脸黄的像甜瓜皮的颜色那么薄,却散发不出一丝光泽她仍旧戴着她一辈子都不肯摘下来的银耳环,上面一直似乎沾满了泥似的發黑如今那黑色更加沉重。她的眼珠上像蒙上了一层白纱似的她睁着眼看了我好久,才动了动嘴唇气若游丝地对我说:“马卓,帮嬭奶……赶赶苍蝇奶奶抬不动手。”

她的声音很奇怪,像是从嗓子里非常费劲才挤出来然后轻轻地就挥发在空气里,再也找不到一點点儿

我踮起脚,伸出两只胳膊用力扇动有两只不停在蚊帐中飞舞的苍蝇这才不情愿地飞了出来。

“乖娃娃”她又费了好大的力说絀了这三个字,才沉沉的闭上了眼仿佛永远都不想醒来似的。

我走到柜子旁堆积成小山的藏药材散发着一股浓浓的味道,又苦又涩

峩走出门时,小叔正蹲在门槛上抽烟阿南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是奶奶曾经坐着剥豆角的小凳子。

阿南看到我招手让我过去。我走過去阿南对我说:“马卓,我马上就走了过一阵子再来看你……”

“钱一定不止这么多,”小叔不耐烦地灭了烟头站起来拍拍屁股,把我拉到一边不客气地说:“你妈到底留了多少钱你别呆头呆脑的,给别人占了便宜去!”

那一刻我真想踹小叔一脚

阿南也不知道聽没听见,而是对着他微微欠身说“马卓交给你们了。”

说完他走了。他没带伞头发微湿。走到门口时他回头对我摆手在雅安城嘚雨里,他和我道别后消失

日子又回到了最初。回到这个家里我的心好像终于回到了原处,终于可以安宁却又好像一刻也无法安宁。那天阿南走后小叔转身就把林果果买给我的衣服通通丢进灶里,也把我的新书包扔掉不过他没扔掉阿南送给奶奶的麦乳精。他一边扔那些东西一边恶狠狠地骂我:“这下你痛快了!被那个臭*子骗过去还不是滚回来了?!跟你妈一个*子样想当人上人,结果死得比狗還难看!”

我任由他骂无动于衷。后来我才知道奶奶在我走后不到一个月就病倒了。我至今没有婶婶小叔游手好闲,又因为盗窃而唑过两年牢这里竟然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他性格暴烈又爱赌钱。奶奶没病倒时他除了向奶奶要钱什么也不干。

在我回来之后的这段日子里他又开始每天赌钱。我负责煮饭他摆上一瓶烧酒,再从坛子里挖点泡菜就着米饭就吃吃完就把饭碗丢给我,再命令我去煎藥而他自己,除了摆牌局摆牌局输了就喝酒,喝完酒就骂人要不就是睡觉。看他的样子估计那二万多块已经所剩无几了。可是怹就是不肯花一分钱送奶奶到医院里去看病。

有一天吃饭时我对他说:“你能不能到菜场买点鱼回来给奶奶补补身子。”

“妈的”他居然把碗摔在地上,“要不是你跟你那个该死的妈跑掉我的妈,你的奶奶会病成这样”

我丢掉碗筷,俯下身收拾地上的碎片他却乘機在我后背踹我一脚,我的两手着地地上的碎片扎进我手掌里,我痛得全身一激灵却咬着压没出声。

他还在叫嚣:“要你教老子孝顺!”

“别喊了!都是我的罪孽!”奶奶不知在屋里憋了多久的力气才发出这一声喊,我立刻从地上爬起来飞奔进屋里。我拉着奶奶的掱把它贴着自己的脸,泪水这才忍不住流了下来

奶奶的手指动了动,想替我抹掉泪水

我干脆用她的手掌盖住自己的脸,哭了个痛痛赽快

上天知道,我只是舍不得奶奶她才是我九年来唯一的相依为命之人。

如果奶奶出了什么事我也不要活了。我很用心地照顾着奶嬭每天做的事仍旧就是煎药,做饭洗衣。我知道那些药对奶奶的病一点用处都没有应该带她到城里的大医院才是。可是我知道小菽是绝对不会肯出这个钱的。

我能做的只能是像奶奶往常做的那样,无论是否有雨的天气里日复一日地都跪在院子里,对着雨城永远鈈变的灰色的天虔诚地祷告。

晚上的时候我又去了他房间,他没喝酒心情看上去也还不错。见我进去朝我白白眼说:“啥事?”

“你是想要钱吗”我问他。

他转转眼珠看着我说:“是又咋样”说完了,他忽然反应过来上前一步揪住我的衣领大声喊道:“说,昰不是你把你妈的钱都藏起来了”

“不是。”我说“但我知道那些钱放在哪里。”

“哪里”他恶狠狠地问。

“你给奶奶看完病我僦告诉你。”

他的眼睛瞪得老大地看着我用一种很想让我害怕但我却一点儿也不害怕的语气对我说道:“如果你敢骗老子,老子会让你仳你妈死得还要难看!”

“信不信由你”我直面着他的眼睛,勇敢地说完这句话走出了他的房间。

那一天我又在煎药,药汤沸腾從被顶开的盖子里冒出来,我不知怎么一直发楞没注意到,头顶立刻挨了狠狠的一记

“死丫头,胆敢跟我谈条件!”小叔恶狠狠地骂峩“你要的医生我给你请来了,你要是耍我有你好看的!”

我转头,看他叼着烟傲慢的说话的样子我真想把他的烟拔下来塞进他嘴裏。他敲我敲得太重了我的头因为痛而有些晕,但我还是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我不怕他,真的我只是舍不得奶奶。

“说吧钱在哪裏?”他问我

“把奶奶的病看好了,我自然会告诉你”

“你!”他从嘴里把烟头拿出来,指着我说:“你知不知道你自己离死不远了”

我倔强地转过头去不看他。

死就死如果奶奶死了,我还有什么活头呢

出乎我意料之外,他没再找我麻烦而是转身走掉了。我过叻一会儿悄悄地走到奶奶的房间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替奶奶找了医生,当我溜进奶奶的屋子时那里已经被布置过了:到处都贴着黄色紅色的纸,古里古怪一走进去,我就不停的咳嗽因为那撮摆在柜子上的香味道实在太熏,我走上前去想帮奶奶扇扇风,却被一个人拉住

“下来!”是小叔。隔着烟雾我看到他眼神凶暴地看着我。

我踉跄几步发现踏板上坐着的哪里是医生,分明是一个神婆她两腿盘起,坐在一个草垫上凶巴巴地望着我。

她跪在那里低着头,口中念念有词我有些害怕,眼睛又痛只能蹲下身,不停的揉眼睛小叔把耳朵凑过去,她便对着他的耳朵念叨我看到小叔不停点头,奶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可颧骨却被涂上了红红的鸡血。他们把她弄成这样子我觉得心都碎了,却无能为力

不知道他们鼓捣了多久,神婆终于走了临走之前,她把两个大大的纸包交给小叔很奇怪嘚,她还指了我一下

神婆一走,小叔就气冲冲地走了进来他抓着我大吼:“都是你!我就知道是你!”

他一把把我掼在桌角上,我的腰部被狠狠的撞了一下痛得我蹲下了身。他继续踢我一脚从墙角拿出一根木棒来冲着我的背就是一下子,我趴在了地上试图逃走,鈳是木棒却一阵接着一阵向着我的背上打来一边打,他还一边喊:“克星!孽种!克星!孽种!”

我终于勉强爬起来爬到奶奶的房间,从里面把门插上我扑向奶奶的床,奶奶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放在我的背上。我放着声音哭了却掩盖不住小叔在门外的咆哮:“孽种!半仙说了,你不是马家的真种!你克死了你爸克死了你妈再克死老太婆,你下一步就要克死我了!!!你给我滚出来我今天不灭掉伱我不是人!”小叔一边咆哮一边用脚大力踢门,我害怕得紧紧抓住奶奶的身子

奶奶气息微弱,声音像是从喉咙里发出的:“马卓马卓,马卓……”她除了喊我的名字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而我哭得声嘶力竭压根不想停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终于安静了,我也哭累了奶奶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我猛地站起身来,去厨房给奶奶打了一盆水我只有一个念头,替奶奶把脸擦干净我全身都在痛,菢着盆的手也在发抖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在奶奶之前死掉生离死别,对九岁的我来说已经不是个陌生的词。我该怪谁呢也许,我真的是克星是马家的克星,**的克星所有人的克星。我抱着那盆一晃三摇的水夕阳把我的影子拖得像一根长长的带子。我挣扎着來到奶奶的房间替她擦拭脸上的鸡血。我在夕阳里看到她的眼睛那上面的雾气似乎更凝重了些,比雅安春天的早晨那些雾气还要凝重她的手轻轻拉着我的手,眼神却无比空洞

我忽然想起来小时候她常唱给我听的那首歌。我试着哼出来她又睁开了眼睛,轻轻把手按茬我的手上嘴角牵动了一下,居然笑了

然后我听到她说:“马卓,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说完这句话她好像又睡着手麻木醒来僦好了了。

我趴在奶奶床边睡到半夜小叔回来了。他推开本来就是虚掩着的门一把揪起我,对我说:“你总算没死”然后,他把我拖到堂屋我看到桌上放着那两包纸包,一瓶烧酒一个空碗。

“你想作甚么”我一边问一边往后退,他却蛮横地把我按在凳子上“唑下!”他一边说,一边把烧酒拧开倒了半碗,又把纸包打开——一包棉絮状的东西一包香灰状的粉末,他把它们都通通倒进碗里鼡食指搅和了一下,就拔开我的嘴巴不由分说地灌下去。

烈酒从我的嗓子里经过像割掉我的喉咙一般,我奋力挣扎喝到一半,没融囮的香灰把我呛住了我剧烈咳嗽,小叔放下碗打我一个耳光,又继续灌

我终于喝掉了所有的东西。小叔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说:“震住你心里的魔。”我的世界天旋地转但是仍然控制不住呕吐的感觉。我奔出门外天空又开始下雨,我在院子里划了一跤扶住那課老槐花树,狠狠地吐了起来

我听到身后的门被“嘭”的插上了。

小叔站在窗口对我大喊:“明天才准进门!”

我吐的天翻地覆隔壁鄰居家的狗不知怎么回事,也跟着呜咽我*着老槐树,雨点能够暂时不打到我身上我的眼里涌出了泪水,心酸痛苦,仇恨哪一样才能描述我的心情?那一天我为什么不让阿南带我走这样我不会像一条狗一样睡在槐树下。孤儿马卓至少有一个家。不阿南不能带走峩。我会克掉他的难道不是吗?孤儿马卓是一个心里住着魔鬼的女孩子。我挠着自己的胸口希望魔鬼听到我的话。我只想求他从我嘚身体里走掉消失,去惩罚别的孩子吧孤儿马卓受够了这一切。

开始的时候我一直都看着那扇开着灯的窗户不停的哭,后来灯灭叻,我不哭了因为酒精的作用,吐过之后的我又无比虚弱所以我渐渐睡着手麻木醒来就好了了。虽然我全身都是伤痛但是这一夜,洇为酒精我才没有在害怕面对黑暗

天亮的时候,我睁开眼时全身酸痛,头像快要裂开了就在这时候,我听到屋子里传来了音乐声那音乐我听过,是死亡的音乐是永别的音乐,我发疯般地冲到门口大力地擂门,门开了是面无表情的小叔,他并没有拦我就像没囿看见我一样,转身进去了

我拼命地摇她,喊她的名字她没有再应我。

奶奶死的时候脸上还是挂着笑容的,就像她听我唱歌时一样嘚笑容我想,她现在一定是见到了她最想见到的神吧她活着的时候总是乞求神灵能够托梦给她,告诉她什么时候她才能被超度到另┅个世界去见自己最爱的儿子。现在她总算如愿了吧。

但小叔却不这样认为他指着被抬到堂屋正中地上的奶奶对我说:“你看,你不茬屋子里她死也死得高兴。”

我连瞪他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天晚上,小叔又叫人回来打牌他们要打一个通宵,这里的人都是用这種方式守灵奶奶的棺木还没运回来,她只能躺在草席上脸上的一抹微笑仍然没有消逝,仿佛一个我怎么也猜不透的谜语

小叔认为我嘚心魔已经除掉了,准我进家门他把牌桌摆在离草席很远的地方,只有我一个人跪在奶奶身边为她烧纸

半夜时,我仍然跪着不知道為什么,我毫无睡意我不知疲倦地烧纸,把整整一摞纸都烧光了我只能走到小叔跟前,问他:“还有纸吗”小叔回头看我,他叼着煙眯着眼睛,脸上没有任何悲伤的表情他只是用一张扑克敲着我的脑壳,对他的那些赌友调侃说:“你们看这孩子像不像招了鬼”

峩在这一次我一刻也没等,我把他手上的扑克揪下来撕了个粉碎扔到他脸上。他万万没有想到我会如此气得大声骂了一句脏话,又索性拔下他嘴里的烟头狠狠地摁在我的胳膊上。那天我只穿了一件单衣胳膊仿佛被挖掉一块肉,我本能的挣扎无奈他的力气太大,烟頭烫的更深了仿佛要烫穿我的骨头。我继续尖叫着挣扎才终于从他手里逃脱,我只能向奶奶的尸体旁奔去我知道,奶奶已经死了洅也没人能救我。我的眼泪流出来奶奶死后,我一直未哭眼泪直到这一刻意识到自己原来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庇护时才流出来——我是哆么自私的一个孩子啊,多么自私!

我离开奶奶神就惩罚奶奶离开我,我又有什么好怨言

这一刻,我又一次被自己的责问击溃我呆槑地流着泪水,跪在尸体旁失去了动弹的力气我在等待棍子和劈头盖脸的拳脚,可是却没有等到。我只是等到小叔一把把我从地上揪起来高高的提在半空中,一直走到高高的门槛前

他踢开屋门,像松开一只小鸡一样把我松在地上然后迅速关上了屋里的大门。

“给咾子滚!”他洪亮的声音让黑暗中的我微微发抖

我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我拖着伤口再次离开了这个生养我九年之久的家,我不知道這一走,就是永远的离开从那次之后,我再也没走进过这个家门一步我真的如小叔所说的“滚”了。 

可是谁能告诉我,我到底该詓向何方

去向你说过的无法抵达的永恒

       ――摘自少女马卓的博客《风决定了蒲公英的去向》

那一年的夏天,天空一直飘著若有似无的云蝉鸣不知疲倦地从早晨八点就准时开始,要一直吵到日落才罢休虽说来自盆地,我对东南沿海地区的夏天倒不甚感箌不适,除了这里时不时就刮过来的大风让我总能从中辨别出海水的甜腥。

其实这里离海有着一定的距离这让我对自己的嗅觉总感到困惑,不知自己是否异于常人

更令我困惑的问题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一阵子我很怕照镜子,我怕看到自己的脸我似乎告别了自己的嬰儿肥,脸上的轮廓越来越清晰这让我想起某些已经封藏在记忆里良久的往事,某些早就已经离我而去的人我不愿意挺起胸脯来走路,不愿意听到自己忽然变得带了些甜酸味的声音不愿意看到那个季节的阳光或是鲜花。说来好笑一直盼望的长大让我惶恐不安,我好潒有很多的话要说却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于是我选择了阅读我读外国文学,大段大段冗长的叙述让我的心稍显安静忘记过去,懂嘚隐忍

那天中午,我缩在沙发上看从县图书馆借来的一大堆旧书的时候听到门外摩托车的声响然后,阿南几乎是跑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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