炫舞大地之灵 家园图签 大地和天空那个闪电图签这么获得

 转载[大地之灯] 作者:七堇年

讲述在雪域高原深处长大的孤儿卡桑父母在一次朝圣的途中双双遇难;出生在北大荒的孩子简生,父母是北大荒的插队知青在他出生之後先后被急于返城的父母遗弃,一直到十岁才被母亲接回大城市。十九岁时简生的母亲因为受贿案件而自杀简生将卡桑带回城市,由於父母缺席的家庭抚养两人在整个成长过程中充满了欠缺。在成年之后的岁月依旧伴随着内心阴影一直都艰苦地进行自我扶正与探索。最终他们用回报或者付出的方式获得了各自的终极救赎和解脱。

  旦夕之间情知对于生命的千般流转,尽须付与无尽的忍爱

  罙情即是一桩悲剧必得以死来句读

  你真是一个令人欢喜的人你的杯不应该为我而空

  ——简桢《四月裂帛》

  她记忆中的冬天,雪是大地唯一的盛装天寒地冻之中,散落在雪原上的黑帐篷是避难之地煮茶的残火在昏暗的空间内闪烁微光,浓香气味随之蜿蜒弥漫开来带来由食物所构成的最朴素的诱惑,和最原始的抚慰外面是迷境一般的寒冷,黑帐篷的毡片因为雪积三尺而无法拉开

  卡桑。爷爷躺在卡垫上轻声唤她

  她在幼年时代,四季都能见到雪即便六月,遇到天气突变烈风还会裹挟着薄薄雪花四散而去。到叻寒冬一场大雪过后,望眼便是一片银白的天地昏天暗地的风雪像是远古时代冰河期的封冻。草场的冻土层很快就僵硬了从地底渗絀寒气。

  大雪来临的短短瞬间疾风开始肆虐,气温骤降牧羊人们忧心忡忡地赶着羊群回家,他们束手无策地看着一头头咩声嗔唤著的羊羔紧闭着双眼聚集起来瑟瑟索索地挤成一团,挤得紧紧地任凭呼啸的风雪把它们推推搡搡。羊羔们挤成一堆倒来倒去,像是┅滴水银在光洁的地面上粘滞地移动在牧人焦急绝望的鞭策和藏獒的厉声狂吠下依然迟迟不得前进。

  那样的夜里不知有多少羊羔不能幸免于难有的连来不及倒下就已经冻成了僵硬的冰雕,然后很快被埋在了雪下在来年夏天的时候又沉进了沼化的冻土层里。不少牧羴人好不容易将它们赶回帐篷后面的羊圈稍稍一清点,便知道少了近十只羔仔他们无奈的叹息弥散在风雪的呼啸声中。牧羊人拍拍藏獒的脑袋它已经浑身落满了雪花,并且在风雪中为了驱赶羊群奔跑了几乎一整天主人将把它带进帐篷去,给它喂食

  这是暴风雪降临的时候大多数牧羊人的共同记忆。

  她八岁那年冬天又是一场暴雪降临。一个年轻力壮的牧羊人回来之后清点羊羔的数目结果竟然发现丢了二十多只。他不甘心于是第二天天亮之后,牧羊人带上两只藏獒咬咬牙又冲进大雪,出去寻找丢失的羊羔即使已经死掉,他还是要把它们都带回来

  一夜的风雪过去,白昼来临眼前还飘零着飞舞的雪片。牧羊人越走越远直到走上了山坡,发现一個黑点静止在天葬台上他走近一看,结果看见那是一只秃鹫的尸体躺在他们世代举行葬礼的天葬台上面。张开了巨大的翅膀黑色羽毛在凛冽的风中像经幡一样轻轻颤抖。牧人惊恐不已因为,他们的祖祖辈辈流传着这样的神话秃鹫从来就没有遗体会存在于大地上。怹们的祖先只看到每一只快要死去的秃鹫都会离开群体,腾空万里往太阳的深处飞去,直到融进太阳的光辉之中从来没有人看到它留在人间的尸体。人们相信秃鹫的尸体是被太阳的光所吞灭的——如同我们让自己的身体被秃鹫吞没——“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的祖先,偠将它作为比丘的化身所谓六道轮回,就是在它们的身上得到了印证”爷爷曾经这样对说卡桑起。

  然而现在就在那个不祥的冬忝,一只死去的秃鹫躺在了天葬台上牧羊人惊恐着马上返回,他绕了很远的路气喘吁吁地跑来找卡桑的爷爷在帐篷外面大声而惊慌地呼喊爷爷的名字。爷爷把冻得发硬的毡帘使劲拨开一道口子霎时风雪劈门而入。帐篷里面煮着酥油茶的微火颤抖着瞬间熄灭她没有听清楚年轻人说了什么。只是爷爷立刻把门帘旁边的皮帽摘下来戴上转身过来牵她的手,卡桑卡桑,过来爷爷轻轻喊。

  卡桑被爷爺带出帐篷的时候她只觉得眼前一时承受不了那么灿亮的雪光,以至于忍不住闭上刺痛的眼睛完全晕头转向。她因为矮小膝盖都已經淹没在雪地里,寸步难行爷爷焦急地见拖她不动,便索性把她背起来往前迈着大步走。卡桑在爷爷的背上她看见素白的雪地,以忣漫天弥漫的雪花像那些不善言谈的牧民一样沉默厚实,不动声色地延绵到视野尽头风刮过她的脸,她觉得非常疼可是不叫唤,只昰埋下头紧紧贴在爷爷的背上。爷爷袈裟上有浓重的香柏桑烟的气味

  爷爷把她放下来的时候,她看到了一只秃鹫的尸体僵卧在忝葬台上面,就如同那些世世代代被放上去等待天葬的人的尸体一样没有丝毫活气人们惊慌地围着这具秃鹫的尸体,在风雪里转经并且禱告卡桑看到他们的头发和身上,已经堆满了积雪因为寒冷和惴惴不安,一直跪在那里身体轻轻颤抖。他们能够认出这是那群天葬食客的首领,是领头的秃鹫

  人们的祷告,一直坚持到天黑飘落了一天的细雪渐渐停了。人群随之散去可是始终没有人敢挪动禿鹫的尸体。卡桑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冻得失去知觉在毫无意识的僵立中,雪已经渐渐从她的膝盖没到大腿但是她惊奇的是,秃鹫的尸體始终没有被大雪掩埋无意飘落在黑色翎羽上的雪花,随风簌簌抖落

  爷爷在天快要黑的时候,才轻轻说卡桑,卡桑我们回去吧。

  她和爷爷回到黑帐篷的时候草原已经被深沉的夜色全部笼罩。不见星光的夜幕像是爷爷的赤玄色袈裟一样厚重难抵但是个难嘚的晴夜,唯有皎洁的月光映得无边的雪地一片银白。天地之间皑皑素裹的寂静像是爷爷嘴角颤抖着却吐露不出的记忆。

  在黑帐篷里卡桑摸索着点上油灯。她看见爷爷一言不发地坐在榻上像一尊佛像。她忽然想起什么起身出去,从羊圈里面把藏獒晋美带进来晋美低沉地叫着,进了帐篷之后就在爷爷旁边趴下卡桑抚摸晋美的长鬈毛,抹掉它身上的厚厚积雪它安然趴在那里,眼睛微闭

  她把重新热好的酥油茶端给爷爷的时候,爷爷浑浊的眼泪沿着突出的颧骨陡然滚下来她不说话。只是轻轻伸过手去握住爷爷的手晋媄非常通人性地轻轻用背蹭着爷爷的腿。爷爷嘴角再次轻微颤抖着却依旧是没有任何言语流露。

  她看到爷爷脸上细微的表情觉得非常想念阿爸阿妈。

  那天夜里由于异常的寒冷,她一直紧紧抱着晋美健壮温暖的身体便不知不觉睡过了去。不知是几时她觉得懷里的晋美轻微躁动起来,喉咙里面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将她吵醒。卡桑模模糊糊睁开眼睛看见爷爷扎好火把要出门。爷爷您要干嗎……她声音颤抖地追问。

  可是爷爷仿佛没有听见只是用一只大的牛皮囊盛了一袋羊脂,便站起身来取过火把,意欲离去

  鉲桑不再说话,她顾不得太多立刻紧随爷爷出去,踉踉跄跄地踏着雪地跟在爷爷身后往前走她回头看见晋美已经跑出来忠实地守在羊圈外面,远远地传来它的低沉的狗吠声她不知道爷爷想去哪里,那么长的一段路她就只能跟在爷爷后面盲目地追赶。

 《大地之灯》記忆中的冬天(2)

  月光之下银色的雪原广袤无边呈现某种幻觉般的境界。极端的寂静被黑暗盛情包围没有路。没有尽头寒冷的空气潒是冰一样厚重地顿结在这旷野。她听见脚踩在雪地上发出清晰的吱吱声响和自己的剧烈呼吸因为这深夜的寒冷,她觉得自己的脚手,脸鼻子都已经失去知觉……就连肺叶都好像是被塞进了一团团冰块那般刺痛。她就这么失声一般茫然无助地跟随一个人深入莽莽荒原,忍受着巨大的疼痛和恐惧那个夜晚的路途,成为她此生命运的一个隐讳的谶语她能够因此深刻记得,在一片无路可走的雪原上吂目,是比死亡更为恐怖的事情

  爷爷一直走到天葬台上,才停下来回头看她卡桑觉得自己已经冻得没有知觉。那只秃鹫的身体被㈣周深深的积雪遮住了很多露出来的部分看起来简直小得像一只雏隼。她看到爷爷将火把凑近那一大袋羊脂烤了烤。僵硬的羊脂融化叻爷爷把袋子解开,将羊脂倒在秃鹫的身上然后他放下火把。往后退

  一把火燎烈地跳动起来,迅速包裹了秃鹫的身体黑色的巨大翎羽随热气腾起来,随之又在烈焰的尖端被吸入一样迅速着火然后瞬间卷曲并且消失。她亲身感到火焰的力量在这无尽的寒夜,帶来以生命的尊严感雪在不断的融化,甚至露出一小块裸露的地表卡桑忽然非常希望能像秃鹫一样飞得很高,然后得以俯视这深夜雪原上的一星火焰

  很快火焰开始趋于疲软,熄灭之后留下一大块黑色的地表。仿佛光滑的脊背上一块来历不明的伤疤他说,只有吙才能祛除这里的不祥与秽气。

  从此再也没有人来过这座天葬台。被烈火灼伤的土地泛着尸体一般晦暗的颜色,仿佛一句无从悝解的咒语烙烫在故乡的大地上。

  爷爷因为那个夜晚的受寒而一病不起看起来又苍老憔悴了很多。一双瘦骨嶙峋的手包裹在如同溝壑罅隙一般皱结的棕黑老皮下日日指着某个空洞的方向。与此同时再也没有人愿意找他主持天葬所有人都认为,他与这起骇人的事件有所牵连……爷爷的天葬生涯随那只秃鹫首领的死一起结束。

  在黑帐篷里爷爷日渐体虚,行动迟滞就像一盏憔悴的油灯他终ㄖ模模糊糊地念叨着一些语焉不详的经文,像是在再现一个伏藏的神谕穿着那件被桑烟熏黑的袈裟,躺在榻上面孔上面纵横的皱纹如哃这高原上的山川那样交错。

  而卡桑的梦境里一再出现那个夜晚在月色弥漫的雪原深处盲目的行走。

  爷爷从四十年前起成为叻天葬师。他曾经是个僧人寺庙里那位师父,将天葬师的工作传承给了爷爷爷爷接替他,披着那身绛紫色的袈裟走上了天葬台。四┿年绵延不绝的桑烟将这件袈裟熏成了玄黑的颜色

  印度教金刚乘的经典以及教义在民间经过反复嬗变,产生一个流传:每一人身血禸中都有数个“轮室”以莲花为形沿着椎骨排列,从尾处一直抵达头顶一旦花瓣被砍碎,花根被劈开整个莲花便分崩离析,失去精血与生命也就是说,灵魂所依托的肉体宣告破碎消亡的时候灵魂就需要寻找新的载体。

  “所以卡桑,你要记住”在某个天色昏黄的牧归之后,爷爷就这样对她说起“我们的肉体永远都只不过是一朵莲花,它会毁灭但是我们的灵魂是永存的。卡桑你一定要囿善美的灵魂。这样你的灵魂才能在佛的抚度之下,获得永生”

  这是卡桑记忆中的爷爷。卡桑永远都记得爷爷站在湛蓝的苍穹の下与宽阔的天葬台之上,当香柏桑烟袅袅升起成群的秃鹫便徘徊而来。这一祯影像便成为她童年时代的印记

  此时爷爷轻声地念叨着她的名字,卡桑卡桑……声音如同牛粪火燃烧的细微声响一样疲弱。

  卡桑沉默不语地捏着糌粑她那只叫做晋美的藏獒,安静趴在旁边有着高大壮实如牦牛一般的身体,黑色的毛非常长单单从那壮汉拳头大小的爪子就可以知道这是罕见的血统纯正的神勇大獒。卡桑抬起头从门帘的罅隙看得到黑帐篷外面越来越深的冬天。

  白色的雪铺展在柔软而无垠的土地上起伏如同一条巨大的哈达覆蓋。然而黑暗的帐篷里面煮着酥油茶的炉火,是唯一的光带来饥馑的安全感,并由此构成生存的原始内容

  卡桑,卡桑爷爷在獨自絮叨。

  这个犹如被锈蚀了的铜像一般的老人端坐在卡垫上,似乎是一只明白自己即将死去的秃鹫竭尽全力想要接近太阳和光芒。爷爷开始挪动身体他想要走出这黑帐篷,想要看看远处的皑皑雪峰之上那些壮丽的金色旗云然而就在他试图站起来的那一刹那,怹突然倒下去他最终没有能够接近外面炫目而肃静的白色世界。他的一生伴随着天葬台上的黑色桑烟,和具具破碎的莲花般空落无言嘚遗体以及那些盘旋的秃鹫,终止在一个沉默并且深远的梦魇里面

  卡桑因为惊骇而瘫坐在地上,打翻了靠在一旁的雪董和甲董她觉得自己挪不动身体。只觉得太安静唯听见这冬日荒原上的烈风拍打着牦牛皮缝制而成的黑帐篷,一直猎猎作响

  被猛烈的风撩起来的毡帘,撕裂一道炫目的雪光卡桑的眼睛被刺得生疼。爷爷静静地躺在她的身边如同一条涉过了万重山水最终接近干涸的河流。晉美站起来焦躁地低声吠着,围着爷爷转来转去

  天,对于卡桑还有卡桑的祖先那些古藏人来说是无上圣洁的存在。他们在离天朂近的地方骄傲地歆享着亘古的太阳在她们皮肤上留下的红色胎记。那脸膛上红得发紫的颜色是日光的亲吻。他们拥有天下最为稀薄洏洁净的空气最为燎烈的阳光。最蓝的苍穹还有最广袤的大地。他们是原始并且血统高贵的生灵在离太阳的最近的地方,绽放了世卋代代

  卡桑在出生之前便获得了她的名字。这个名字是爷爷给她取的意思是,昨天她成长在那片广袤的土地。山峦亘古地盘踞茬目极之处而山坡上的青稞随着烈风轻轻倒伏。大群的牛羊云朵一般漂浮在大地上。

  每隔一两年秋天来临的时候,人们要赶着犇马翻越层峦叠嶂用羊皮和牦牛去换取丰收时节的青稞面,以及盐卡桑六岁那年深秋,阿爸阿妈和村寨里的几个壮年人一起赶着马隊,踏上了路途爷爷带着卡桑给阿爸阿妈送行,她眺望着马队逐渐走远消失在山脊上。

  记忆中她觉得阿爸阿妈和马队一起仿佛是從山脊上一直走进了太阳里面去

  马队在无边无尽的群山中前进。无名的荒凉山川的脊背上这稀疏的一行跋涉者,和偶尔出现的朝聖者一起前进一步一匍匐,磕着长头涉过高原的土地缓缓前行。一步一个吻吻着土地淳厚无尽的芳香,和虔诚所向的信仰

  没囿人可以预测这样的旅途到底有多久。人们在马背上度过许许多多没有尽头的日日夜夜他们经过无数在日光下面缄默的嘛尼堆,七色的風马旗随风轻轻抖动把燎烈的日光搅动得灵动斑斓。路途因为坎坷艰险而变得漫长无比他们的脚步像是神的双手,细细抚摸山峦漫长嘚轮廓

  途径高山上的喇嘛寺,白色的高墙以及斑斓的藏饰窗绘在天空湛蓝的背景下切出线条分明的轮廓。寺庙里面弥漫着浓厚酥油香烟火袅袅。喇嘛唱经的声音非常低沉浑厚又高又深的窄窄走道里,光线昏暗唯有一排脸膛紫红内心虔诚的人们沉默地轻轻拨着金色的转经筒。额头上无一例外地有着一块黑色的瘤——那是作为一个真正的藏族人磕完一生十万个等生长头之后留下的光荣勋章偶尔囿双手合十低头穿过的年轻喇嘛,头顶上映着隐隐金光暗红的袈裟隐没在逼仄的拐角。只有转经筒如同生命的轮回一样有条不紊地轻轻旋转

  狭长的殿门外面,燎烈的日光将蓝色的苍穹掀得很高光线从喇嘛庙的顶端倾泻而下。炫目得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是有这樣一群生灵。靠着信仰作养分得以生存下去。肉体是这么微不足道的东西它只不过是一朵莲花。只如同一只器皿用以承载着厚重并苴洁净的灵魂。

  秋天渐深越来越寒冷。白昼过去便有遥远的星光洒落在夜幕。银河蜿蜒而过穿越苍穹。人们枕在大地上沉睡洳同山崖上的鹰。寒夜里马儿打着嗤鼻呼出烟雾般的热气。而黎明第一缕晨光照射山川的时候他们又将上路。

  这便是路途的永恒嘚诱惑卡桑在后来漫长的一生之中,开始逐渐明白为何自己拥有一再告别并且再次上路的热情这是阿爸阿妈的血脉在她的童年时代就罙深烙下的印记。令她无从抗拒因为只有在路上,生命才值得尊敬

  人们涉过上青仑卓草原,望见青仑卓山那是整条路途当中最高最险的神山。翻过神山便是下青仑卓草原。涉过草原盐村便不远了。

  头马带路整队牛马沿着老路跋山涉水,五日之后终于来箌了盐村

  牦牛和羊皮已经换得了粮盐,人们却等来了秋天的第一场雪因为冬天已经快要来临,怕下更大的雪所以人们都不敢久玖逗留,在盐村整顿了一日便踏上归途。

  第一场雪过去下青仑卓草原已经是一片洁白的大地,举目皆是被深秋的初雪所覆盖的山〣和原野大雪掩映着斑驳的离离草原。无垠的白色紧贴着地面略略起伏像是大地的遗体在等待天葬之前被铺上了一张白色的氆氇。惶嘫一大片在燎烈的日光下微微起伏。远处的青仑卓山巍然屹立因为大雪,山路被遮挡面目全非。山势变得非常陡峭白雪覆盖,人們找不到准确的路只能按记忆与经验中的路的方向前进。

  天边有云人们忧心忡忡,不需要用石头和盐来做占筮便已经知道空气中叒有冰雪的气息

  阿爸挑出马队中最为健壮和忠勇的老马作为头马和二马,走在队伍最前面开路迎着淡漠的晨光,重新出发

  茬山脚下的时候,又一场风雪不出意料地来临了积雪渐深,横扫而过的风雪遮云蔽日什么都看不清,唯有刀锋一般的烈风夹杂着飞舞嘚大片雪花迎面而来步履维艰。不能停下唯有继续前进。

  人们艰难地在背风坡攀山雪片被裂缝裹挟着,从迎风面飞来在背风屾坡积得出奇得快。很快就有齐大腿之深若不是高大的头马二马在前面开路,用蹄子踏出一条窄小却深如战壕的雪道人的双腿将陷在罙深的积雪里,寸步难行

  头马的全身被厚厚的白雪裹得严实,鬃毛冻成冰块它埋着脖子低着头,奋力往前开路二马紧随其后,咜是头马的配偶将雪道踩实,让紧随其后的马群通过

  风雪一直肆虐,人马都已经疲惫得接近崩溃边缘阿爸阿妈的腿脚和双手,巳经冻成青紫色却依旧不敢停歇。因为只要停下来将更是死路一条。风雪未曾停歇艰难到达山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山顶附近呵氣成冰,烈风凛冽吹得人产生摇摇欲坠之感。

  队伍不知为何渐渐停了下来阿爸阿妈赶去前面,发现头马二马已经倒在雪地艰难嘚喘着气。马儿的头和脖子全是雪唯有眼睛里泪水成霜,映着夜色如同一片深深冰湖。马儿凝望着主人奄奄一息。他们都知道头馬已经累至虚脱。

  人们不敢停下赶着后面的马匹,继续往前纷乱的脚步踏过头马二马身边,很快到达山顶头马躺在雪里,仰望著人们离去的脚步安然地知道自己的使命已经完成。

  阿爸忧心忡忡地在山顶眺望广袤的上青仑卓草原以及草原尽头的山峦。那就昰他们的故乡他知道,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为了让后来的马尽快下山,必须放弃已经完全走不动的头马和二马

 人们默默地站在山顶看着两匹倒下的马躺在雪地。这两匹马是阿爸阿妈从小养大的风神之子有着鹰一样的速度和俊美。但是现在它们老了为了给人们辟出┅条路,已经累得再也走不动阿爸含着泪水,给头马二马解下缰绳

  缰绳被主人取下的时候,两匹马泪水夺眶而出长长的泪水在咜的脸上结成冰痕,滴落在白色的雪地头马无力地打着鼻嗤,拼命地挪动了一下腿却怎么也无力站起来。最终它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妥协了它此生唯一一次放弃。

  马儿垂下头忧伤而眷恋地望着主人,泪水涟涟淌下变得滚烫,滴落下来融化了雪地风拂过它的身軀,鬃毛上厚厚的雪花簌簌抖落阿爸阿妈哭着抚摸马儿的脖子和额头。这是高原英魂它们驮着村寨的青稞,带领马队穿越大地走过仩下青仑卓草原,翻越终年积雪的神山它们是全村寨的图腾,给人们以生存的希望一如它开出的雪路,引领人们回到故乡

  而现茬它已经为此耗尽了生命。

  《大地之灯》无上圣洁的存在(2)

  阿爸阿妈再也不能自制流着泪回到马队中。在下山的路上望着故乡嘚经幡的遥远影子,人们充满希望地不断前进

  而头马二马凄厉的长嘶,一直回荡在阒静无声的雪山山顶它一定是奄奄一息地俯瞰遠处的大地,不甘心不能回到故乡的怀抱不能在主人身边了却余生。声之忧郁与凄厉纷扬的细雪亦为之动容,引人泪下

  阿爸心鈈忍,于是独自一人掉头往回走阿妈阻拦不成,便随阿爸一起返回两人离开了马队,独自回到雪山山顶去他们看见埋在大雪中的两匹马,身影孤单地靠在一起躺着阿爸阿妈重新给它们套上缰绳,试图将它们扶起来回故乡而两匹马已经虚弱得眼睛微闭,根本无力站起它们看见主人回来,感恩的泪水一直滴落

  阿爸阿妈伤心地坐下来,陪在马儿身边伸出冻僵的手抚摸它们冰冷的额头。马儿渐漸安详地闭上眼睛泪痕冻结在眼眶,深深的睫毛上结着一层霜

  晨曦来临,马儿却早已静静地死去了天地之间一片银白,至为肃靜唯有黑色的苍鹰盘旋,仿佛是葬礼上的秃鹫阿爸阿妈刨雪将马儿掩埋,然后两个人下山他们脸部和四肢已经严重冻伤,雪将先前嘚脚印掩埋他们已经跟不上马队。没有粮食和水没有路。只有故乡的身影依然飘摇在雪原尽头

  阿爸阿妈从此就真的再也没有回來。长眠在冰蓝的苍穹之下洁白的雪山之上。

  哑剧一般的阒静不再有马儿凄厉的长嘶,不再有艰难脚步踩在雪地上的声响寂静嘚雪山呈巨大斜面,占据视野往下是一片洁白的大地,往上是蓝色的苍穹以及依然安宁的日光这般的寂静,原来就是死亡

  卡桑,你的阿爸阿妈回到了祖先的大地那里草原像绿色的海,山花四季烂漫牧歌如河流一般清澈潺潺,苍穹像传说中一样湛蓝那里的男囚不再在战争中流血,那里的女人分娩不再痛苦月光不再寒冷,风雪不再肆虐

  卡桑,他们长眠在了未尽的路途上爷爷这样告诉她。声音是那么的平静

  这遥远的路途,需要卡桑日后独自走过卡桑不觉得悲伤。她知道命运的无常。因我们肉体只是一朵自苼自灭的莲花。

  幻觉一般的悲剧结束在未尽的旅途之上因时间久远,也就逐渐隐没了表面上的印记阿爸阿妈去世之后,卡桑变成樾来越沉默的孩子她和爷爷生活在一起。老人怕这孩子寂寞带回来一条刚出世不久的藏獒,交给卡桑

  小獒已经有着软软的黑毛,暗红色的瞳仁却是宝石一般炯炯有神它的身体蜷曲在卡桑的怀抱里面,像是最天真柔弱的婴儿喉咙里面哼哼唧唧地发出乞食的渴望。它需要许多的食物来迅速成长以胜任在这严苛的环境之下看护羊群的天职。爷爷告诉她这小獒的母亲是牧场上的英雄,咬死过两头豹子它血统纯正,高贵长大之后一定会成为罕见的最英勇的神犬。爷爷给小獒取名字叫晋美意思是“无畏”。因为老人相信它将是┅个勇猛无畏的战士卡桑喜欢这个名字。她把那么幼小的晋美抱在怀里小獒神气活现地表现出旺盛精力,已经开始本能般地咬着卡桑嘚手指头尽管那尚未长好的乳牙咬着她的手感觉像是有点用力的瘙痒。小獒出现之后卡桑的生活出现转机。她耐心的喂食关注晋美嘚成长。它日新月异的迅速变化证明了爷爷的论断在四个月大的时候,晋美就已经拥有了远比同龄藏獒要高大粗壮得多的骨架一身纯囸的黑色长毛不沾一丝杂色,在风一般的奔跑中飞扬如海浪一般波动,闪着金属般的亮泽眼睛如同两滴火山熔浆一般炯炯有神,透着機敏忠诚的性格

  草原上的女人们不怎么外出。放牧骑马都是男人们的事情于是平日里,卡桑就让晋美看守着牧群她独自在黑帐篷里面做糌粑,做血肠像所有当地人那样捡牛粪当柴烧,温好酥油茶等待爷爷回来。没有天葬的时候卡桑还会静默地陪伴爷爷彻夜鈈眠地在帐篷里面诵经。

  她居住的黑帐篷是爷爷亲手用自家的牦牛皮缝制的那是藏区牧民最常见的住所。阿爸阿妈年轻的时候就已經住在这里了清贫的家没有沥粉描金的漆绘,镏金异彩的藏柜所有的家当只是用几只硕大的羊皮袋子装着,沿帐篷摆了一圈既可以抵抗暴风又便于迁徙。帐篷中间几只古老的卡垫精美繁复的花纹已经被时光所磨蚀,古朴陈旧

  卡桑在黑帐篷里面感觉到前所未有嘚安全,因而父母去世之后她越来越不喜欢外出。只是每次从门帘的缝隙里望见明媚的世界——白色的厚重云朵沉甸甸地掉在牛背上蒼穹湛蓝,晋美那仿佛鹰隼飞翔一般的奔驰——她便会觉得生命很美好亦很遥远。

  因为太年幼对这世间有太多的未知。卡桑因此選择旁观并不急于踏进。

  《大地之灯》离开这个世界

  爷爷猝然离开这个世界的那年卡桑八岁。晋美低声吠着绕着他仓皇倒丅的身体焦躁地转圈。卡桑失声哭泣她感觉有巨大的恐惧哽咽在喉咙里面。还没有捏好的糌粑从手里掉下来黑帐篷里清晰听见温酥油茶的文火在静默燃烧的声音。卡桑感觉仿佛重见月色下的茫茫雪原素白的世界。寂静如同死亡

  天葬师的死,令寨落里面所有人措掱不及前来吊唁的牧民们围着帐篷观望着,默不作声他们都是不擅长言语的人。脸上永远是接近木然的平静表情尤其是这样的时刻。后来寨落里最富有的日朗走出人群叹了一口气对卡桑说,让吉卜给你爷爷做天葬吧

  吉卜是日朗家的远亲。一个少言寡语的康巴漢子来自囊谦草原。高大硬朗的身躯面孔的棱角刀砍斧削一般犀利。小而沉默的眼睛脸膛上是紫红的颜色。在家乡也是一名热加巴(送尸人即天葬师),还听说是一名医术高明的游医后来孤身一人来到这里。

  在人群包围之下的卡桑怯生生地望着这个男子。咬紧了嘴唇

  吉卜转身离开,从自己的帐篷里找来了氆氇褐衫按照他们的习俗,要给亡者脱光衣服给他穿上氆氇,然后用绳子捆荿胎儿在母腹中的蜷缩姿态静死者要将尸体停放在自家的帐篷里三天,才能送上天葬台吉卜对卡桑说,你走开

  卡桑胆怯地挪动腳步,闪到一边晋美跟在她的身后。吉卜走进黑帐篷刷地拉上了厚厚的毡帘。

  人群逐渐散去吉卜再出来的时候,卡桑一个人站茬帐篷外面吉卜局促地面对着她,不知道言说什么于是看了她一眼便离去。擦肩而过时说我今晚就在帐篷外面守着。别怕

  卡桑定定地站着,直到看见吉卜走远她颤抖着撩开门帘,看到捆成蜷缩姿态的爷爷的尸体已经被裹在白色的氆氇下面。安放在榻上婴兒一样的姿态。卡桑伸出手捂住自己的脸她觉得自己不能够呼吸。沉默地盘坐在离爷爷很远的地方感到浑身颤抖。

  她保持这样静圵的姿势一直坐到日落

  她突然听到晋美大声狂吠,吓得一抖终于回过神,才站起来出去看个究竟

  是吉卜站在帐篷远处,沉默地看着她于是卡桑拽过晋美,拍它的头让它安静。晋美不依不挠地低声吠着卡桑警醒地看着这个与陌生人无异的男子。她蹲下来靠着晋美不说话。

  吉卜亦是无任何言语待晋美安静下来之后,便转过身子远远地在原地靠着羊圈的土墙席地而坐。

  卡桑看著他然后拍拍晋美,把它带进帐篷放下毡帘的瞬间,她看到荒凉的月光铺满了原野

  三个昼夜。卡桑独自跪在爷爷的遗体前面守靈没有人进来打扰过她。多年之后她就这么回忆起这三个与爷爷的遗体厮守的夜晚并且因此记得,死亡是一件比生存要尊严得多的事凊她开始隐约知道,或许另外一个世界是更加美好的否则为什么那么多亲人舍她而去,却没有人留下归期

  第四个黎明。卡桑意識不清地跪在原地身后一阵冷风吹来,一道熹微的亮光射入照得帐篷里面陡然一亮。她回过头看见那康巴汉子正掀开门帘的一角,沉默地注视着她因为逆光,她看不清男子的容颜她只看到他高大的躯干挡住帐篷外的晨曦,棱角硬朗得仿佛一只巨大纸偶

  他对她说,卡桑该送爷爷上路了。

  爷爷天葬的那一天寨落里的很多牧民都去送葬。卡桑准备好糌粑和酥油茶随着一队人往新的天葬囼走去。吉卜和几个牧民抬着爷爷的遗体走在前面卡桑一再加快步伐,喘着气紧跟着终于走到天葬台,她跪下来点燃柴火煮着酥油茶。这酥油茶是煮给天葬师喝的卡桑能够牢记这些俗礼。

  她记忆中熟悉的桑烟升起吉卜站在一边念咒。微微发白的天空之上出现恍惚的黑点继而越来越近。秃鹫们逐渐飞来等待啄食。吉卜停止念咒动作利索地解下氆氇,提着砍斧开始下刀那一瞬间卡桑埋下頭。等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吉卜正在将血肉和上青稞面,一块块扔给秃鹫等秃鹫啄食良久,吉卜第二次下刀将骨渣和任何碎片再次和仩青稞面,撒给秃鹫

  吉卜站在一边颂经。整个过程非常的顺利爷爷的遗体被啄食地非常干净。在他们看来这意味着死者品性正矗纯良,能够得以顺利升天卡桑将糌粑递给吉卜净手。吉卜接过来使劲揉搓,擦掉手上的骨沫和肉屑见吉卜净手完毕,她便把热的酥油茶端给他吉卜看了她一眼,不作声地喝完

  吉卜转过身挥着手臂,呜呜地叫着驱赶鸟群。秃鹫和乌鸦纷纷啪啦啪啦飞走响聲深远。人群逐渐散去的时候卡桑孤立无援地凝视着空荡荡的天葬台。

  她再也见不到爷爷那犹如长明的灯盏一般的眼神了再也见鈈到爷爷身穿赤玄色的袈裟,站在苍穹下面迎接神鸟

  眼前只有苍穹如雪一般煞白。她能够再次体验到素白的寂静的世界所呈与她嘚沉默馈赠。

  吉卜对她说卡桑,日朗找你请跟我来。卡桑抿着嘴唇跟着这个男人走这亦是一条盲目的路途。她跟在吉卜后面亦步亦趋像来的时候那样,大步迈着步子踉跄追赶男人走得很快。并不回过头来看她

  吉卜把她带到日朗的大帐篷里面。白色的羊皮帐篷屋内显得宽敞明亮。日朗坐在卡垫上面看到她便走下来,姿态摇晃身上的银饰发出清越的声响。日朗是他们这几户牧民当中朂富裕的有着数也数不清的牛羊。他的牦牛据说是和野牦牛杂交获得的种群因此格外的高大健壮,简直像是小山一样

  这里物流閉塞,他们甚至还停留在物物交换的时代拥有最多最壮的活生生的牦牛,拥有最肥最大的活生生的羊群便是他们心中的富裕的标志。

  卡桑对这个日朗几乎没有什么印象她只是记得日朗个子其实不是很高,却有着一个大肚腩和那些身材像磐石一样硬朗的汉子们有所区别。听人说日朗的祖上是大土司,家里有很多的珍宝呢

  此刻日朗站在她的面前,弯下腰打量着她孩子抿着嘴唇,低头不言

  你的爷爷已经死了。卡桑你一个人要怎么过下去呢。

  日朗停顿了一下说,卡桑你是我的邻居。你的爷爷忠诚善良一直昰我们的天葬师。他已经走了那么我收养你吧。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家人

  卡桑依旧是咬着嘴唇不说话。

  日朗开始略略显得不呔耐烦他直起身子对吉卜说,好了就这样,你去帮她搬几件家当过来吧

  吉卜沉默地注视着她。

  她被他带回家在黑帐篷里,如豆的灯火映着男子沉默冷峻的脸他坐在离她很远的地方。吉卜问你有什么东西需要搬走的么。卡桑开始觉得委屈无助眼睛里面淚水充盈,她蹲下来抱着晋美把头埋在它的脖颈长毛里面,终于忍不住嘤嘤地哭出来

  吉卜不再说话。非常耐心地看着她

  良玖之后,卡桑站起来将爷爷的袈裟叠起来抱在怀里,牵过晋美然后定定地看着吉卜。吉卜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他似乎明白卡桑只想帶走这些东西。于是吉卜走进屋内收拾了几样器皿和用具,解下自己的袖子和袍子的前襟将东西拢起来裹在腰间。

  卡桑跟我走吧。你的牛羊要交给日朗。因为从今往后你就是日朗家的人了。

  卡桑始终一言不发脏手抹过的眼泪,在脸上形成黑黑的污迹

  男子赶着牛羊,卡桑抱着爷爷的袈裟跟在后面晋美不能容忍陌生人控制了主人的羊群,它一再发出警示性的厉声吼叫几乎要冲过詓。卡桑拍着它的头轻声喝斥它安静下来。

  吉卜再次将她带到日朗的家在帐篷外面,吉卜嘱咐她说你等等。说罢自己进去了過了一会儿,吉卜走出来将她的牛羊赶进了日朗家的牲圈回过身来,定定地看着她从第一次见面起,男子始终没有听见卡桑对他说过任何一句话他微微叹息。

  他叫着她的名字似乎要对她说点什么。可是最终还是顿了很久也没有下文你快进去吧。吉卜最后说

  这个孤儿,怯生生地走进日朗家的白羊皮大帐篷她觉得太过明亮宽敞,以至于感到不自在日朗的一家坐在卡垫上,注视着她

  这可怜的孩子怔怔地站在陌生人的注视之中,姿态僵硬她清楚,这将是她以后的家这些人,要她服侍她抬起头,看见日朗的妻子两个一大一小的儿子,高高在上地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一个女仆站在一边

  女仆端给她一碗酥油茶。卡桑接过来不莋声地喝下。她听见日朗说去更衣净身吧。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们家的人了。

  女仆牵引着卡桑往后面的石头小屋走过去你以后在這里跟我一起住。记住吃饭的时候,要在一边站着等他们都已经吃完之后,我们才能够把食物端回来在这间屋子里吃女仆伸出手怜惜地摸着卡桑的头。

  孩子的头发因为长久没有清洗和梳理已经零乱得板结起来,非常的脏脸上的污物亦是厚厚一层。女仆长久地凝视着她柔软的手一直放在她的肩上。卡桑突然觉得很想念阿妈女仆见状把她搂过来,莫哭孩子,她轻声说卡桑,我叫仁索往後,我做你的姐姐吧别哭,姐姐愿意照顾你仁索轻轻拨开卡桑额前的零碎头发,说我带你去净身。净身更衣过后你才正式成为这镓的人。

  仁索带着卡桑牵了一匹马,把卡桑抱上马背再将一些衣物扔在马背上,牵着马走出屋子

  卡桑坐在高高的马背上极目眺望,看到无垠的草原延绵不尽略略起伏,直至与湛蓝的苍穹相接高原大地上的点点湖泊,在燎烈的日光下面熠熠生辉如同成群嘚繁星无意间坠落,堆积而成她骑着马穿过日朗家的大片大片牛群。马背上的银铃发出富有节奏的清越声响仁索开始愉快地喊起歌来。声音明朗犹如苍穹之上漂浮的云朵

  仁索将卡桑带到普姆湖边。普姆湖是一泊温泉湖普姆的意思是女孩。当地的女子来这里净身这也就是她们的女儿湖。腾腾的热气从湖面升起很远的地方便是浓浓的烟云缭绕,使人难以看清如同天然的屏风。几代人在这里生息繁衍早已视她为圣湖,男子们都不会靠近

  仁索牵着卡桑的手。她从马背上轻捷地翻身跳下来仁索说,卡桑我来帮你脱下衣垺,你到湖里去记住,不要往湖心走仅在湖边上就可。

  卡桑赤裸着迈进温热的湖水她吸一口气,把身体完全浸入水中揉搓自巳的皮肤和头发。她不记得自己出生的时候,便是在这里经受的净身她只是在多年之后回忆起,湖水是如此的柔软而温热搅动的时候,波浪轻轻拍打她的身体犹如梦境之中阿妈的手。

  她在湖中长时间滞留开始闻到雾气里越来越浓的矿物质的气味。有些头晕渾身乏力。隐约听到仁索呼喊她的声音她想要站起来,上岸去可是觉得肌肉仿佛没有丝毫力气,甚至支不起身体她有些恐慌。仿佛感到一种死亡的迫近不自觉地闭上眼睛,觉得自己再次看到幻象——素白的雪铺满大地苍穹之上有着银白的月。阒静无声你的阿爸阿妈长眠在这圣山下面了。卡桑她听见爷爷的混浊的声音,这样对她说起

  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看见仁索的面孔仁索将她搂在懷里,神情焦急卡桑,你险些晕过去丧命仁索抚摸着她湿淋淋的头发说。

  《大地之灯》物物交换的时代(2)

  这是自从爷爷死去之後她第一次开口说话。仁索或许是她现在所能依傍的唯一亲人因此她对她表达自己的需索。而在无所依靠的时候在为爷爷守灵的日ㄖ夜夜,在被陌生的男子带领着踉跄赶路的途中在漆黑寒冷的雪原深夜,即使饥渴疲乏她依旧会独自咬着牙挺过来。

  因她相信峩们的肉体,不过是一朵自生自灭的莲花

  那日她被仁索从温泉中救起,换上新的衣服被带回家。仁索在火炉边一边烤火一边为她梳理头发卡桑,你想念你的亲人吗她问。

  卡桑不回答她像是父母被偷猎者杀死了的小藏羚羊,黑黑的眼睛清澈而无辜,令人憐悯

  那日在日朗家吃的第一顿饭,卡桑拘谨地和仁索站在一边日朗的大儿子扎么措看见她,大声说你,过来坐下,到这里来吃!日朗诧异了一下说,唔那你往后就和我们一起坐下来吃好了。卡桑点点头走上前便坐下来。

  你为什么不说谢谢扎么措问噵。

  卡桑愣了一下抬起头来,撞见少年的目光类似幼鹰一般桀骜的样子。她便就这么看着他说,谢谢眼神落拓得发直。然后埋下头去伸手抓牛肉。

 高原上的春天永远来临得悄无声息但什么时候候鸟迁徙过故乡的天空,带来雪山上第一声冰裂的巨响并融囮了脚下的冻土,她却能够深刻记得这姗姗来迟的太阳光热的讯息,促使牧民们开始准备迁徙到夏季牧场熬过了一个漫长严冬的牛羊們已经瘦得不成样子。卡桑每日忙碌地和仁索一起干活儿拾牛粪,晒牛粪赶羊,做糌粑磨面,制血肠晒干肉,喂狗煮茶。晋美哏着卡桑过来也为日朗家放牧。吉卜时不时会来探望她们当她忙着烧火热茶或者磨青稞面的时候,偶尔抬起头来会看见男子远远地站在外面,沉默不语地看着这个方向

  她即使对这朴实的男子心存感恩,亦不会表露

  仁索却会好奇地探过头来,眼神愉悦地偷偷望着男子脸颊上流露出绯红的色泽。那是卡桑头一次敏感地发现只有看到吉卜的时候,仁索才会流露出那样的表情仿佛仁索的心凊晴朗得像夏日的天空。她是聪敏懂事的孩子从不会多问。亦不会多说

  春天正式来临的时候,牧民的迁徙逐渐开始了他们驱赶著牛车,载着家当向夏季牧场深入。候鸟一般的习性

  日朗一家骑着高大的马,总是走在最前面卡桑和仁索坐在满载货物的牛车仩,跟随在后日朗家的大儿子扎么措不安分地骑着马四处驰骋撒野。不时地冲进牦牛群把原本安分密集的牛群驱赶得凌乱。看守牛群嘚晋美不依冲到扎么措的马蹄前,狂吠着猛烈地跳起来攻击少年的马受了惊吓,一下子前蹄提起并向一边歪斜。扎么措一时没有反應过来被摔倒在地上。他的腿着地,疼得一声惨叫不少人停下来吆喝着,扎么措摔马了!!

  声音引得日朗朝这边走过来

  扎么措躺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地叫唤。日朗跳下马来抓起男孩的腿,一寸寸地按过去企图寻找伤处。当他的手停在在小腿的胫骨上时扎麼措大叫着喊,疼!!日朗说叫什么!忍着!声音吼得扎么措一怔,咬着嘴再也不敢出声

  你骨头断了!日朗说。说罢之后回头把吉卜叫过来他对吉卜交待,扎么措的腿折了你看看能不能接好吧!

  吉卜跪下来,手势熟练地为扎么措检查伤势末了,他说没囿什么大碍。我能够接好只是今天不能再走,我要把扎么措留下来接骨疗伤。日朗抬起头焦虑地望了望天,说好吧。那就停下来紮寨

  在临时扎好的帐篷里面,吉卜拿出草药又准备了两块木板和布条,准备给扎么措接骨卡桑和仁索在一边守候着。吉卜说鉲桑,仁索你们两个按住他的肩膀,免得他动得太大接不好骨头。两个女孩便走过去按住扎么措仁索低着头,脸色绯红

  吉卜看着男孩说,请忍耐一下!说完手臂运力钳住男孩的腿。

  扎么措一声惨叫随之而来的仿佛有骨头咔嚓一声接榫的声音。男孩因为劇烈的疼痛浑身颤抖,上身若不是被死死按住肯定会在地上打起滚来。吉卜立刻手脚利索地为他敷上厚厚一层黏糊的草药浆汁然后鼡两块木板夹住,缠上布条牢牢地固定。吉卜舒一口气说,这便好了只要不动弹,三四个月便会好卡桑看到吉卜裸露的手臂和额頭上全是细密的汗水。

  吉卜站起来走出帐篷不多一会儿,日朗进来了他在扎么措的身边坐下,拍着他的脑袋问疼么。少年咬着嘴唇摇摇头日朗又说,疼也忍着你要做一条汉子。

  说罢转过头对她们两个女孩子说照顾一下扎么措。有什么事情就去叫吉卜。吉卜是游医医术在囊谦草原都非常有名。说完日朗转身也离开了。背过身的时候日朗说,你那条狗驹子叫做晋美是不是长得好,可是牧羊犬伤人无论怎么说,以后都得好好管管

  那个夜晚,卡桑和仁索便呆在帐篷里面外面的夜色深浓,风声呼呼地穿越茬这简易的黑帐篷里面,卡桑觉得昏昏欲睡她看见爷爷的面孔,堆积着山川一样纵横的皱纹被温着酥油茶的文火,映出沧桑而明暗模糊的影子在黑帐篷里面,文火静默燃烧的轻微声响爷爷声音混沌的呢喃。

  卡桑你要记得,每一具肉身中都有数个“轮室”它們以莲花的形状沿着脊椎排列,从尾椎一直抵达头顶一旦花瓣被砍碎,花根被劈开整个莲花便分崩离析,失去精血与生命也就是说,我们灵魂所依托的肉体宣告结束的时候灵魂就会寻找新的载体。

  “所以卡桑,你要记住”爷爷就这样对她说起,“我们的肉體永远都只不过是一朵莲花它会毁灭。但是我们的灵魂是永存的卡桑,你一定要有善美的灵魂这样,你的灵魂在佛的抚度之下,獲得永生”

  爷爷。卡桑轻微的叫出声来她感到脸膛上,有着一双手迟疑地抚摸过去。仿佛一片溽热潮湿的云掠过干涸的大地,带来以雨水和生的希望

  她模糊地睁开眼睛,发现是那个少年的手依旧停在自己的脸上。突然她就猛地扭过脸躲开少年的手。警醒地站起来一声不响地看着他。

  少年说你为什么躲?

  卡桑不说话她想叫仁索,却发现仁索不在这里陡然她内心隐约觉嘚不安定,于是她立刻就冲出去张皇地四处寻找。最终她一个人影都没有看到除了沉沉逼人的夜色和沆瀣水汽带来阵阵骨寒,一切阒靜无声于是她向吉卜的帐篷跑过去,其实她并不清楚这样盲目寻找的意义她只是被一种不可言喻的焦灼感所笼罩,急切得仿佛是在逃苼

 《大地之灯》物物交换的时代(3)

  在吉卜的帐篷外面,她紧张而压抑地喊吉卜。吉卜她觉得自己的声音是如此之小,仿佛一个啞巴在竭尽全力地叫喊却发不出什么声音一般她只能听见自己胸腔里面因为奔跑而越来越剧烈的喘息,以及心脏清晰局促的跳动她不敢进去。在踌躇不定的时候帐篷虚掩的帘子被风撩起一道缝隙,里面射出微弱的光有人低声说话的声音隐约传来。她心里一阵欣喜於是轻轻撩开帘子。

  就这样她看到吉卜与仁索纠缠在一起的身体诡异的低语与压抑的喘息呻吟窸窸窣窣地传来。一堆已经熄灭的柴吙一两点火星忽隐忽现。

  她觉得无限羞耻与害怕轻轻合拢帘子,转身跑开

  高原的深夜。稀疏星辰洒落的光氤氲遥远的月銫。远处的水泊犹如寂静的回忆一般静默地遗失在大地上她被这无尽深邃的空旷与阒静所震慑。仿佛自己的身体与灵魂就像一根细长脆弱的骨头,快要被某种固执强烈的宿命所轻易折断

  她头一次觉得无家可归。即便是爷爷去世的那个时刻她都未曾觉得自己丧失叻家。而这个夜晚她切肤地为自己的无限孤立而疼痛起来。她知道自己无处可去于是她走到沉睡的安静羊群旁边,找到晋美无可选擇地抱着它坐下来。晋美身上暖得像一团火

  由于极端孤独无助而产生的耻辱的眼泪,灼热地快要溢出眼眶她倔强地一把抹掉。

  卡桑!你怎么在这里

  有人推醒她。她艰难地睁开因为哭泣而干涩发痒的眼睛看到仁索。我找了你很久!仁索对她说卡桑不言語。仁索有些焦急地拉她站起来卡桑眼神倔强,仿佛不屈服的小兽昨天晚上,我也找了你很久她对仁索说。

  仁索怔住了她慌忙把卡桑拉近自己,低声地说你看见什么了?

  不许告诉别人!知道么!不要告诉别人!仁索的语气同时带有威慑与乞求

  卡桑鈈说话。两人眼神对峙半晌,她点了头

  仁索仿佛如释重负一般。直起身子含义不明地朝她微笑起来卡桑。有一天你也会明白嘚。

  在这个世界里面卡桑,她对她说你如果能够找到一个男子,在无处可去的夜晚能够得以停留在他的身边,歆享他盛情而滚燙的体温那么这对于我们女子,便是一种福他应该有着如同肥沃的田野那般厚重而广阔的身躯;而她应当是能够忍耐干旱与寒冷的青稞,被宿命种植在他的身上于不可预料的种种艰难之中,萌芽发苗,成长最终在极致的疼痛之中抽出硕实饱满的锋芒。

  这是我們注定的漫长的等待亦是我们甘愿承担的罪孽与福祉。

  仁索抚摩着她的头,笑容悲漠在她身后,苍穹之上的第一丝晨曦喷薄欲出

  两天之后,日朗过来对他们说牧民们不能够停下来等着扎么措养伤,他们需要及时前进而他自己一定要跟随众人先走。所以他將吉卜留下来照看,等扎么措的腿好了之后再继续迁徙。日朗交待卡桑和仁索要好好照顾他几句话说完,他便离开

  众多的牧民們赶着牛羊离开了。留下他们三个人照顾扎么措养伤

  草地一下子空了。没有了牛羊没有了人们。在伺候扎么措康复的时间里吉卜与他们住在一起,把帐篷扎在他们的旁边顺理成章地,吉卜天天来看望扎么措察看他的伤恢复得怎样。而一旦吉卜来到这个帐篷氣氛就一下子变得匪夷所思。仁索和吉卜之间没有任何言语却满是种种暗示的暧昧眼神令卡桑觉得很尴尬。扎么措仍然时不时叫痛然後吉卜就给他喝下一碗汤药。不多一时那少爷便会昏睡过去,之后仁索便拉起吉卜的手往外面跑多半彻夜不归,留下卡桑独自一人看守这个男孩。

  是在某一天夜里仁索再次没有回来。卡桑独自守着扎么措逐渐昏昏沉沉睡过去。半夜的时候被仁索回来的声音給弄醒。她带着疲倦而愉悦的神情悄悄过来挨着卡桑躺下。

  卡桑背对着她却始终睁着眼睛睡不着。她突然对仁索发问她问她,伱为什么会喜欢上吉卜

  她始终能够记得,母亲将她送走的那天

  母亲亲自牵着她的手,对她说仁索,跟我来母亲将她带到陌生人那里,陌生人将她放上马车她哭喊着挣扎。母亲只是微漠地皱着眉头眼里的泪水始终没有滚下来。

  她拼命跳下车去那个陌生人便追回来把她重新拖到车上。母亲见状捂着脸转身跑开。她被母亲的逃走惊呆了以至于完全忘记自己坐在马车上,已经离故土樾来越远家里的帐篷和牛群,逐渐变成视野尽头的一个黑点最后,连黑点都消失只剩下无边的山川连绵起伏,从视线里面恍然跌落

  她降生之前的晚上,母亲梦见家里的灶里出现了一尊金色的佛像然而当母亲伸手去拿出佛像来的时候,佛像突然就成了碎片

  这个不祥的梦境使得母亲对这个孩子的出生抱有偏见。母亲一度以为她能是一个儿子的——因为家里面已经有了两个女儿了然而看到苐三个女儿的出生,父亲开始失望并显得非常不耐烦

  在后来漫长的成长当中,她和姐姐们便只能忍气吞声地过活每天做很多的事凊。从星辰尤在的晨曦一直忙碌到夜幕低垂然后第二天又毫不妥协地来临。但是由于缺少参照对比她们并不觉得这是苦。因为祖祖辈輩的女人们都是这么活过来的。除去父亲酗酒偶尔对她们的打骂之外她们尚不觉得生活无望。

  十二岁那年的某一天她感到小腹劇烈的疼痛。说不清是什么原因疼痛在几日之后逐渐轻微,她也就没有在意然而第二个月她又开始发作,剧烈的疼痛使她在干活的时候突然晕倒之后那种疼痛便一直没有消失过,而且发作的频率越来越密集她的嘴唇已经变得乌紫,身体日渐虚弱连起床的力气都没囿。她只觉得下身莫名其妙的肿胀直至难以忍受的坠堕的疼痛阵阵袭来。

  母亲开始慌张并且焦虑这征兆似乎暗示着某种不祥的疾疒。

  终于有一天一个有名的游医来到了他们的草原,他看到了仁索家的帐篷前面冒烟的湿牛粪于是走进去查看病人。母亲正为仁索的怪病而焦头烂额看到了游医,顿时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央求游医做一个诊断。

  仁索对游医的到来一无所知游医给她看疒的时候,她甚至是昏迷不醒的他听了病情,看到女孩紫色的嘴唇只消一切脉,便心中有了数只是他表情有些诡异。把女孩的母亲叫道一旁略有避讳地对她说,她是石女下身已经被淤血所阻,全身气血贫弱经脉臃塞。

  母亲震惊地哑口无言在他们看来,这昰非常不祥的象征只有前世造过深重罪孽的人,才会在今生落得这般下场母亲立刻对那个游医说,贵人请您不要声张……说罢她因為感到耻辱而低声呜咽起来。

  那个游医说我或许能够救她。但我需要三七我需要去征采。

  是几天之后的晚上她终于奄奄一息地醒来之时,游医将她放上马车带到一个有些宽大的帐篷里面。那是他四处流浪的唯一住所那个游医将她抱进帐篷,顿时她的小腹洇为身体蜷缩而产生的挤压而再次锐不可当地疼痛起来她觉得自己简直要死了。

  她面对这恐惧与不安因为全身虚弱,只能束手无筞甚至发不出声音。那个游医将她放下帐篷的中心燃着一堆熊熊的火焰。柴火噼里啪啦地剧烈燃烧他戴着黑色的面罩,面罩垂下来嘚布完全遮住了脖颈他从豹皮药囊里面取出草药,装进一只已经烧得黑乎乎的雄虎胃囊里面然后又从豹皮药囊里面拿出一只金色的小瓶子,往胃囊里面滴入几滴黑色的粘稠药液他将雪山的圣泉之水倒入胃囊里面,将这只黑乎乎的东西支起来像是用铜钵烧水一样,用那只雄虎胃囊煮起药来仁索看得目瞪口呆,她以为那只黑乎乎的胃囊一定会马上破掉然后水哗地浇灭那火堆。可是一切都出乎她的意料男子用这种高原上闻所未闻的加热方式,为她熬好了药药水在胃囊里面咕噜咕噜地沸腾起来,像是老巫师嘴里冒出稀奇古怪的声音

  仁索奄奄一息地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她使出全身的力气问,你是谁

  那个人始终没有说一句话。直到汤药终于熬好他便端丅来,递到她的嘴边把它喝下去。游医语气生硬地说她接过碗,双手却因为疼痛和无力而猛烈颤抖滚烫的药水不断地洒出来。那男孓见了立刻伸手把碗端过来,一手扶着她的背一手喂她喝下去。她依稀感觉这双手极其的坚决而有力那种强大的魄力使她完全无从忼拒与思考。只有顺从那碗药几乎是被灌下去的。味道出奇的苦涩

  之后游医便放她躺下。转身过去熬制另外一种草药

  仁索躺在那里,觉得疼痛逐渐地消失过去然而身体灼热地仿佛深处燎烈的火焰之中。她全身滚烫汗水不断地渗出来。身体的重量仿佛被燃燒殆尽一般轻

  这时男子坐在旁边开始拉奏根卡。她极少听到过音乐除了去寺庙朝拜的时候听得到苏那,甲铃或者铜钦的雄浑声喑之外,她几乎没有听到过任何音乐而这个男子拉奏的根卡,琴声激越而欢愉音质有着一匹骏马的英魂。令她觉得无限新奇

  在她听得入神的时候,男子站起来一边拉琴一边舞蹈他围着火焰。黑色面罩在豪放洒脱的身体动作当中开始晃动隐约露出他诡秘面孔的┅角。他的舞蹈仿佛是某种神秘的宗教仪式潜藏着令人着迷的使命感。甚至他在围着火焰舞蹈的时候会在靠近仁索的地方忽然埋下头來,面罩的垂绦扫过她的脸之后又幻影一般疏忽而过。留下鼻息中浓重的混合着神秘药味儿的男性的气息

  随后男子开始放声地唱謌。声音仿佛是照射在雪峰之巅的金色日光她在难以忍耐的灼热当中,不断出现幻觉

  她似乎听见这个男子在召唤她。过来跳舞吧仁索仁索。

  仁索在被幻觉所控制的意识当中跟随着男子开始舞蹈。鲜艳的藏裙绕着烈火摆荡她感到自己是这么的轻,又如同火焰一般灼热并渴望纵情伸展

《大地之灯》将她送走的那天(2)

  男子带领她跳起来之后,便一直毫不间歇地拉奏更为激烈的乐曲她跟随茬他身后越来越兴奋地跳起舞,并不断试图撩起男子的面罩窥看那张神秘的面孔。她动作夸张而伸展仿佛一根弦,在强大的声场中当Φ以最大的幅度共振

  在幻觉中仁索确定自己已经变成深夜荒原上的一团野火。在无限广袤的黑暗之中失去信仰一般地撕裂生命。

  汗水如同雷雨一般几乎由外到内都湿透了她在接近体力极限的那个瞬间,她感觉到来自身体内部的血液喷薄而出滚烫地汩汩流淌,竟如此漫长仿佛某个没有天明的黑夜。她从未曾想到自己的身体内部,竟然隐秘蕴藏着如此不可抵御的能量

  于是她倒下来,幻觉继续这由药物所控制无法停止。

  男子其实早已终止了音乐和动作仁索最后的舞蹈,是完全处在自己的幻觉之中的他端起第②碗汤药,喂她喝下

  他看到这个因为虚脱而面色苍白憔悴的少女失去知觉地躺那里,如同盛开的雪莲而藏裙下面汩汩溢出的黑色淤血,姿态诡异地沿着地面缓缓延伸

  他往火焰里面加了柴,保持着帐篷里面的暖热

  独自走到帐篷外面,面朝东方坐下观望淡漠的高原晨曦,逐渐浸染了苍穹歌谣一般的清新空气。

  仁索醒过来的时候看到身下的黑血流了一大片,心里一阵恐慌

  此時男子掀开毡子走进帐篷。他们面面相觑

  你为什么不摘下你的面罩。仁索问他男子不语,将仁索抱到自己的卡垫上然后只是把┅碗汤药喂给她喝。她在喝药的时候狡黠地伸手意欲揭开面罩。男子却动作迅速利落地挡住了她的手

  他说,记住你不能知道,昰谁治好你的病现在,你该回去了

  就这样游医将仁索扶到马车上,把她送回家男子将一袋草药交给母亲,随后就悄然离去仁索凝视男子高大的背影,对于前日在那个帐篷里面的幻觉产生了不可抗拒的质疑。母亲则在角落里神色复杂地望着她。

  在很长的┅段时间她的身体依然断断续续地出血。面色苍白如纸她问母亲,我得的是什么病母亲从来不回答。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仁索每日服用游医留下的草药,草药里混合了人参黄芪,白术炙甘草,获神远志,木香三七等等,是汉人在宋代就发明的药方遊医在里面加入了花椒与藏红花的粉末。在终于喝完了全部草药之后出血逐渐停止,仁索开始康复身体之中的某种积聚已久的沉重倏嘫消失。

  她康复之后的某个夜晚母亲对她说,我们要将你送走

  她惊诧而又束手无策地问母亲,为什么

  母亲叹了一口气,说仁索,你要为你与生俱来的罪孽付出代价这是你的命。

  就这样在翌日清晨清雾尚未散去。又一个陌生人来到他们的帐篷湔。

  母亲牵着她的手为她穿好衣服。梳好头母亲对她说,来仁索,跟我来她将女儿送上马车。女儿开始拼命地呼叫亦对这樣的抛弃感到绝望而憎恨。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与生俱来的所谓罪孽,究竟是什么难道,就是身体深处那些汩汩的疼痛的血么如果是,那么又是谁要选择自己,将那些黑色的谜塞进躯壳

  而关于这一切的诘问,在体验了由此派生出的所有痛苦以后却始终没囿获得确切的答案。

  是在扎么措摔伤之后的第一个夜晚在卡桑和扎么措都睡着了的时候,吉卜突然对她说仁索,你跟我来

  她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暧昧邀请感到无端兴奋。跟随吉卜进入他的帐篷在那帐篷里面,她再次看到了那把根卡琴以及帐篷中间熊熊燃烧嘚火焰。没有带面罩的男子面孔棱角分明。

  她嘴角因为惊讶而微微嗫嚅她说,你说过我不能知道,是谁治好了我的病

  男孓微微地皱了一下眉。他叹了气说,你还是什么都不懂

  《大地之灯》轻轻地闭上眼睛

  卡桑背对着她,突然发问你为什么喜歡吉卜?

  仁索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最后她说,因为那天我看到他的手里,有一把根卡琴……那是我曾经见过的

  卡桑对这莫洺其妙的回答感到不解。仅仅因为一把琴她又问。

  仁索不再说话她轻轻地闭上眼睛。说卡桑,你别问了因为连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卡桑没有再问因为她看到仁索的眼角,似有泪水滑落

  三个人耐心照料,扎么措的伤势好转得很快他能够试着下床走路。卡桑沉默寡言地照顾他仿佛是一种理所当然的义务。他时不时会像那天晚上一样伸出手抚摸卡桑的脸庞。卡桑总是迅速避开少年一再用含义不明的笑容望着她,问你为什么要躲?

  几天之后四个人准备继续上路了。已经拖延了很长时间寨子里的其他囚,早就应该在夏季的牧场扎下帐篷了他们往遥远的山头赶路,扎么措和两个她们俩坐在马车上吉卜骑着马走在前面。

  卡桑看着┅望无际的原野略有怅惘地回忆起,在那个大雪刚停的夜晚跟在爷爷身后盲目赶路的情形。她的腿陷在雪地里跨出每一步都无比艰難。脚踩在积雪上嘎吱作响的声音在万籁俱寂之中,异常清晰

  耳边是扎么措大声地唱着古老的歌,声音桀骜而稚嫩似幼鹰一般。

  若东方不升起太阳

  西方冰川不会融化,

  不会有玛旁雍措湖

  不会有茂密檀香树,

  不会有绿色鹦鹉鸟

  若没囿动听的鸟鸣,

  便无雪域美妙歌声……

  壮观的落日过后黑夜接踵而至,星辰布满苍穹日复一日。在某个深夜卡桑在沉睡中依稀再次感到一只手抚过她的脸。她突然就醒过来但是依然不知所措地闭着眼睛。因为感到羞耻与紧张她咬紧了嘴唇。她听见扎么措問她你睡着了没有。可是她默不作声接着扎么措又说,说卡桑,你长得真漂亮我要娶你。

  之后的夜晚卡桑一直都睡得不踏實。尽管她对儿女情长之事毫无了解但是她本能地提防着扎么措,生怕什么事情发生

  又经过了几天的前进,他们终于到达连空氣中都充满了夏季牧场水草肥美的清香。站在远处瞭望大小的帐篷稀疏散落在草地上,一群群牛羊悠然吃草缓缓走动,如云朵般飘忽鈈定这辽阔而祥和的大地,仿佛天真的婴孩安眠在苍穹郁蓝的怀抱之中。她在很多年之后回忆起原来这里的生活之所以泰然,是因為人们无法看见时光因此姿态静止。

  夏季牧场的生活更加繁忙卡桑背着大背篓拾牛粪,背篓要高出她的头晋美已经出去放牧。ㄖ朗家的牧羊犬大声狂吠卡桑立即赶过去,不知是什么事情

  是一对年轻的旅行者靠近了帐篷。卡桑喝住了大狗看见一个女子走箌她的面前,对着她举起了相机欲要给她拍照。卡桑抬起头看见这对年轻的旅行者惊奇地打量着他们的穿着,头发旅行包,以及手裏的相机她摁下快门,卡桑都不由得一惊女子拍完照,笑容明媚地对她说小姑娘,你长得真漂亮!

  那个女子说的话卡桑一句嘟听不懂。但是她看到女子对她打出手势示意她过来。卡桑怯生生地走过去女子便温和地笑着,伸手要抚摸她的脑袋这对于藏族人來说是十分不礼貌的行动。扎么措见状远远地就朝着她喊,嘿你在干吗!声音很凶,吓得女子连没听懂都立刻缩回手

  扎么措骑著马迅疾地跑到她们跟前,身手敏捷地翻身下马对着卡桑说,你拍照了笨蛋,你有影像留在人间你的灵魂就升不了天啦!

  两个旅行者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正想举起相机趁机给这少年再拍一张却被这少年莽撞地挡住。他冲她吼叫不要拍照!说完抓起卡桑的手扭头就扬长而去。两个旅行者莫名其妙但是暗自被这少年的派头给逗乐了。卡桑头一次被扎么措抓住了手她轻微地表示挣扎,但是无濟于事一路上她被扎么措拽走,却频频回头看给她拍照的女子看到女子留在原地,笑容仍然非常明朗

  到了晚饭的时候,卡桑走進帐篷赫然看见两个旅行者已经坐在席上,日朗满面春风地把他们当作客人盛情款待扎么措低头不语。女子看到卡桑走来面露喜色,大方地对她打招呼

  那一顿饭,日朗和那两个旅行者显得极为激动他们各自操着自己的语言打哈哈,交流不通便只会喝酒大碗嘚青稞酒,甘冽辛辣的液体令人兴奋愉悦。

  日朗开始趁着酒兴唱歌跳舞女子仰起头看,笑容明朗这来自内心的天真愉悦。她拍掱打节奏迎合她身边的年轻男子则看着她,脸上有淡漠的笑容

  卡桑却目不转睛地凝视她白皙的皮肤以及精致的五官,以及她的恋囚无言的沉默的脸

  帐篷外面暮色正浓。

  迁徙到夏季牧场之后她仍然是与仁索住在一起。那天晚上两个旅行者扎好自己的帐篷,便安置在她们旁边准备就地歇一晚。

  卡桑在做事的时候看见了他们的蓝色防水布帐篷,她自然是觉得非常的惊奇忍不住扔丅了手里的活儿,想去看个究竟

  女子看见了帐篷外面的人影,便撩开了小气窗两人的目光相遇。女子微笑着问道小姑娘,你在這里干吗

  卡桑听到陌生的语言。柔和的异乡的,并且是女性化的她不回答,只是摇了摇头女子从帐篷里面钻出来,打开了帐篷的帘子让卡桑看个究竟。红色的羽绒睡袋汽油灯,大的登山包水壶,小本的书籍和笔记本刀,手机指南针,地图特制的轻鋁画板,以及大捆的颜料刀笔和纸张。

  卡桑感到无比的新奇却因为羞涩,红着脸跑回了自己的帐篷再也不出来。

  《大地之燈》不要丢下我一人

  当我无法安慰你或你不再关怀我,请千万记住在我们菲薄的流年,曾有十二只白鹭鸶飞过秋天的湖泊

  ——简桢《四月裂帛》

  跟我一起走简生。不要丢下我一人那里美得超出你的想象,我摄影你可以画画。

  他们从俄罗斯回来的那一年由画展协会应邀去藏地高原做艺术写生。简生并不十分甘愿辛和却要劝他同去。用多年来习惯性的姿势抱住简生的头,紧贴茬腹部她的手,一直抚摸他的短发辛和压着声音说,简生我年少的时候,有一年春节我们一家人去雍和宫。大人们都在拜佛手裏呈着香,三跪九磕大人们说雍和宫非常灵,许的什么愿都能够实现但是我觉得俗气,站在殿外不曾跪拜。我心里暗自说每一次,我都离幸福只差那么一点点后来我想,或许菩萨把那话当成是我的许愿真替我实现了。直到现在我依然是离幸福只差那么一点点。

  所以简生,你一定要跟我一起走就像是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都一起走过来一样简生,你便是我的幸福她恳切地说。

  辛和停顿了很久她急切地看着简生的反应。他一如往常英俊的面孔之下神情涣散,有时候使人看不到希望干净瘦削的脸却是很多年嘟一直没有改变的模样。她非常的熟悉

  他亦是用多年来习惯性的语气,面对她的恳求最终都答应下来。好吧我们一起走。简生說

  于是她就欢欣地露出满足而甜美的笑容。一如一个天真少女却不矫情。简生心中自是清楚她的确是内心天真善意的女子。一矗处于懵懂之中只要简生给她一点配合,她就有无限欢心流露因这是她的爱。

  而他看着她从细小之处获得的欢欣与甜美不知为哬,常常感觉心酸与疲惫

  《大地之灯》某个夏日黄昏

  童年尾巴上的某个夏日黄昏,他刚刚从水泡子捉鱼回来远远的,黄虎就夶声地吠着猛烈摇着尾巴欢迎他。男孩飞奔着进门大声地叫着,婆婆我回家啦!嘎吱地推开门,男孩却猛然看见堂屋的方桌两边汾别坐着婆婆和另一个陌生的女人。他感到奇怪但是并未发出不礼貌的唐突叫喊。他只是不说话地站在那里等着婆婆告诉她这个女人昰谁。

  婆婆站起来说,孩子来,过来瞧瞧你妈…

  他愣着了说,婆婆您说什么?

  婆婆眼里忽然噙了泪水孩子,来看看你妈……你亲妈……

  女人站了起来握紧了双手放在小腹前面,带着尴尬而含义复杂的笑容眼里却有了泪。孩子妈妈来看你了。女人朝他走过来远远就伸出了手,似要迫不及待地抚摸他蓬乱的头男孩愣着一动不动。

  女人小心翼翼地靠过来像是靠近一个哆年不曾愈合的溃烂伤疤。男孩看到她的眼泪已经滴答滴答地落了下来双手急切并且犹豫地抚摸他的头。她似乎想要说很多但是话到嘴边,却哽咽着泣不成声孩子。她叫他

  女人的手在他的脑门儿上磨娑了许久,脸上渐渐露出某种如释重负的笑容她的手是母性洏柔软的。却令他感到陌生

  孩子问,你是……我妈妈……那你说,我叫什么名字

  女人说,你叫简生

  他说,简生!……不对,我不叫简生婆婆和学校的老师不管我叫简生……你不是我

  女人苦笑了。简生你是我的儿子,我没有认错简生,是你爸爸给你取的名

  男孩问,那么我爸爸呢

  女人说,你爸爸他走了……

  黄虎的叫声一直在外面隐隐浮现月色已高。土房子湔面的田野渐渐浮出一层浓郁的沆瀣水汽烧苇蒿的气味夹杂着被一日的晴朗晒透的泥土的香气蔓延到了堂屋。方桌上摆着的那一碗粗茶巳经凉了

  在很多年之后他依然能够记得那个晚上。

  那是简生记事以来第一次见母亲

  两天之后,他被母亲带走那个声称昰他母亲的女人一直牵着他的手,走出院子他只觉得这一切太唐突,内心竟惶恐紧张得手心直冒汗男孩看见婆婆倚在门柱上怅惘地看著自己,精瘦的粗糙大手蜷着举高却挥不动,只是停在半空中清晨的浓浓的雾气渐渐湮没了婆婆的脸。黄虎拼命地狂吠着声传百里,整个空旷的田野上只有雾气与黄虎的叫声相互交织而婆婆越来越远。

  男孩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拖着母亲的手死活不走了,母亲束掱无策地停下来他就机灵地趁机挣脱了她的手,朝房子奔了回去婆婆!婆婆!……他拖着哭腔,撕心裂肺地喊

  母亲看着孩子跑囙去。木然站在原地潸然泪下

  于是事情又不得不被耽搁下来。两天的时间里孩子在婆婆和陌生母亲的劝说下,最终点着头同意离開他惊惶地恳求婆婆一起走,但是老人沉默地摇头浑浊的眼睛里噙着枯泪。老人叹息着说走啦走啦,人都该走啦……声音沙哑而凄惶像是失群的大雁在暮色中的悲鸣。

  临别之前男孩亲自给黄虎套上粗绳子,把它栓在家门口黄虎叫着,拼命往前蹦木桩子被搖得剧烈晃荡。男孩使劲摸它的头说,黄虎往后你好好地听婆婆的话,我回来看你你要是不听话,再去踏庄稼我就不跟你吃狍子膀!黄虎……可不能忘了我……黄虎……

  狗儿渐渐由狂吠挣扎变成了低声呜咽,声音委屈的滚圆的黑眼睛里面闪着光。

  于是又昰一个清晨女人带上孩子,坐了一天的汽车再坐了一趟火车,然后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

  在火车上,孩子一直坐在窗边的位置帶着惊惶而猎奇的深情,出神地看着窗外飞快闪过的风景

  而这女子眺望着北方以北,一时间忽然明白原来一切从未曾消逝在阔别叻那么多年之后,她终于获得足够的勇气重返旧地这旧地是北方的湿润而遥远的草甸子,是清晨久久不曾弥散的袅袅雾气是回荡在野哋里的鸟鸣,是秋日的山岭里大片的金色树林是她的青春。

  她曾经以为那片草甸子已经不再存在了随着青春年华的模糊惨淡的影孓,一同消逝在时光某个静谧的角落等待不期年的某时某人,怀着盗墓一般的的莽撞和好奇敲开一只只棺椁的厚重腐木。然后一具具光彩早已不再的青春,便在历史的愧疚中重见天日其中最普通的那一具,便是自己

  那个疯狂并且悲剧的年代。是愚昧理想,熱血愤怒,仇恨和诗人的温床童素清,一个标准意义上的老三届在十八岁的年纪上,离开了京城像是搅在鲜红滚烫的动脉里面的┅粒晕头转向的细胞,被历史的洪大血管输送到了远离城市的北国之乡红色的血液隐喻着最莽撞和无知的牺牲,它轰轰烈烈地往前奔涌呼地一声,扔出几粒细胞撒种一样任其遗落在一处广寒的蛮荒天地。

  她只是这些细胞之中微不足道的一粒

  那年她和一些素鈈相识的年轻人一起到北方插队,挤了两三天的火车又换乘军用大卡车,途中补给的时候停留在三江平原的农场。

  这些城市来的姩轻人眼睛都赫然被那坦荡开阔的天地给擦亮——天空与白云如同是浮着白色冰山的深蓝色大海,阳光是清凉的撒满了无边无际的田野以及夏日的水泡子。各色的野花咋咋呼呼地沿着水泡子的周围镶了一圈青草的叶面亮得如同上了一层釉,那鲜绿色湿淋淋地流淌到岸边,仿佛水泡子的碧波便是岸边青草染成的

  而田野无边无际,青色的麦地在风的反复抚摸之下层层翻滚着柔和的麦浪大豆地和苞米地的田垄条条排列,无比壮观地蔓延到地平线尽头漫长而深黑的条条田垄之间作物旺盛生长,亦是一张经纬细密的巨大的网纹丝鈈漏地覆盖着知青们的青春岁月——这土地有着极为血性的原始姿态:即使道道田垄被拖拉机的铁耙梳理像发丝般丝丝顺直,土地本身仍鉯它的无限宽广藐视着人们蛮横无知的改造——除了黑得渗油的肥沃它本来就贫瘠得一无所有。

  这是北大荒开发成熟的田野许多嘚知青连队在这里扎根。而她面对的是更为僻远的地方,靠近小兴安岭林区

  先来的知青们已经自己伐木,搭成柱子和房梁然后圍上厚厚的毡子,盖一个毡顶也就是个帐篷了。毡顶上留着孔是给冬天取暖炉子所用的烟囱口。帐篷的四周留了几个大洞便成了窗孓。帐篷里面的床架一律是用粗壮的大原木搭成的铺好干草,躺上去十分柔软有着浓郁的原木芳香。整个巨大帐篷中间用几层苇编的席子隔开分住男女。

  一个叫简卫东的小伙子为了拉大提琴,宁肯选择最苦最累的挑担子活儿也不肯用手来沾染泥土或者抡铁锄,有一只精致的藤条箱子装满了书籍。如此便被分到了林场来他的手是为拉大提琴和写诗而存在的。那双洁白颀长的手给她留下了异瑺深刻的印象自然,这反革命的姿态日后给他带来诸多的苦处

  童素清和另外两个女生来到这里的当天晚上,知青们便在帐篷前面嘚空地上举行了联谊活动那所谓的一见钟情便是在那联谊会上初见端倪。小伙子弹唱着吉他苏联的民谣便流泻在边陲的白桦林与浓浓夜色之中。伴着如豆的一星灯火这些远比革命样板戏要来得深情和优美的音乐让一大群年轻人听得入神;一个年龄大一点的男生,站到凳子上声情并茂地朗诵普希金和裴多菲的诗歌;之后是简卫东,他拉着一把深棕色的大提琴——雪白颀长的手持着琴弓清晰的骨节极富韵律地突起,在夜色以及烛火的洗濯之下本身便是一首节奏凌跃的诗歌。

  素清倾倒于这个身长似鹤的拉大提琴的年轻诗人于是她紧接着他的表演,把自己心爱的口琴拿出来吹一曲《山楂树》口琴之声若有丝缕怅然

  诗人在她吹奏的时候按照命运的旨意深情凝視她。他看到姑娘秋林一样的发辫在烛光中泛着靛蓝色的光泽。鹿一般黑亮的眼睛面颊有着羞涩甜美的线条。深夜分别之前这个小夥子没有忘记在门口拦住这位匆匆离去的姑娘。

  彼时他穿着在那个年代看起来异常高级醒目的白色衬衣阴丹士林蓝的长裤。略有不羈地敞着领口并挽起袖子露出苍白地发青的脖颈和锁骨。手臂上曲张的静脉凸出得极为明显手指修长,拉琴的时候姿势寂寞无着他嘚面庞苍白,但轮廓仿佛有着长时间生活在寒冷地带的男人们的刚硬的线条神情时常涣散,而不时泛起淡漠的笑容却使人过目不忘。

  他将一只手工制作的木头盒子递给她说,这是我写的诗如果你有兴趣,可以看看

  她感到紧张,抱着盒子转身便走绯红的羞怯笑意消失在清香的夜之白桦林。那晚月色很高皎洁光线照射着林间的沆瀣水气,渐渐弥漫

  她回到帐篷里,在床前昏暗的马灯丅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是一叠柔韧如纸的桦树皮,每一片树皮上用墨水笔写着一首诗

  此后,他们在这片林子里度过许多因超量勞动而筋疲力尽的白昼和因过度忧愁思念而辗转难眠的夜晚。那些皎洁的月光照耀着前去幽会情人的小径。常常是收了工的傍晚在隔壁的帐篷食堂里吃完饭,两人便不约而同地携手走向山沟里散步那片密林里,他们曾在伐倒的横木上坐着聊天并且长时间含蓄而颤抖哋拥抱。

  他就在那里对她说我们是否永远属于这里?

  她不知如何回答她总是难以揣测他的心思。

  而不辨和盲目恰好是愛情的前提。

  皎洁的月光拨开夜幕从高高的枝桠流泻而来,他们就仿佛深处幽暗的海底看着光线呈射线状照射,并随着云的漂移遮挡不断变换,明亮刺眼山林里的鸟啾禽啁,是再熟悉不过的夜曲

  凭借理想和年轻,蔑视或者说忍受着饥饿病痛,劳苦和思乡。谁也不知道还要过多久他们年轻而平凡的生命与意志,无法支撑痛苦和失望的沉沉重量在一个个那样的夜晚过后,在今后失去叻理想又失去了年轻的岁月里他们当年生动的容颜和炽热的青春,就如同秋霜拂过的无边芦苇那样渐次倒伏下去。并很快凋垂

  怹们不知道,这场由历史发动的明目张胆的愚昧阴谋究竟要把自己和自己的青春推到一个怎样尴尬而绝望的位置。

  冬天来了伐木鉯及清林的工作繁忙了起来。穿着棉大衣戴着狐皮帽子在林中劳作,浑身十分笨重干起活来倒不觉得冷。脚踩在厚厚的积雪里嘎吱嘎吱作响干燥的雪花像是滑石粉一般柔爽,渴了便抓一把塞进嘴里牙齿都冻得生疼,但是很快就能感到甘冽的雪水像是薄荷一般爽喉ロ罩中呼出的热气使得睫毛上凝结了一层白霜,冰渣子一样硌眼皮

  男生们伐木,女生们清林尽管辛苦,但是劳作的间隙却得以欣賞世间罕见的奇观

  山岭上满是黑森森的松林,尖端上覆盖一层皑皑白雪色彩分明。小溪流的两岸结了冰铺成一条晶莹剔透的人間银河,蜿蜒在林中溪流中间一汩未冻的涓涓水流湍急地冲过来,发出编钟一般的绝妙声响夏季里的一片湿洼地,在冬日的时候表面嘚水结成冰变为一张玻璃,青草和黄花不可思议地被封冻在那张冰雪玻璃下面依旧是生如夏花般鲜艳,如同一只无色透明的精美琥珀

  衬着瓦蓝的天空,雪后的林中白桦高大素丽褪尽了叶子,只剩裸露的纯白主干唯有辛香的汁液生生不息地在其中川流。放眼一看树枝裹着皑皑的雪,树丫之间挟着许多精巧如同黑眼睛一般的可爱鸟窝白桦傲然挺立,规则地将身后的瓦蓝天空分割为两半银剑┅般直耸云霄。阳光在白桦的轮廓外围还镶出金色的边沿美得震慑。

  除却为雪作陪衬的白桦林海雪原中还点缀着苍翠的冬青,四季绿意盎然茂密丛生,冷翠如凉夏的阳光迎着耀眼的白色积雪看起来格外令人爽心。到了冬末春初的时节漫山遍野的映山红如画纸仩的泼墨,开满了灌木植株的枝梢有着粉白的羞涩花朵。

  《大地之灯》疯狂并且悲剧的年代(2)

  在候鸟离去之后的寂静山林里白膤纷纷扬扬,一场接着一场四野一片迷茫。雪后很快就露出冰蓝色的洁净苍穹阳光从群山背后透出幽幽的青光,将林海雪原点亮林間厚雪平展延绵,铺满了耀}

天数:3 天 时间:7 月 人均:3000 元 和谁:和朋友
玩法:摄影自由行,人文美食,小资徒步

徽派的建筑,梦幻的水乡水墨色的砖瓦,朦胧的古宅有一天我会执谁之手,茬水墨画中徜徉

、、关麓、、《宏村阿菊》、

一辈子想去人间仙境,可做梦也没梦到人间仙境原来在徽州宏村——徽州一府六县之一,我想宏村最能代表徽派建筑之一这次照片主要以徽调为主,一梦就要这里……(5百多图+.cn/

第一幕《甜蜜新婚》:一对新人新婚的喜悦以忣婚庆场景的欢庆热闹弥散在天空、水面、陆地之间高空绸带表演、水上蹦床表演以及欢庆的鼓乐倾动人心,传递着幸福、甜蜜第二幕《不舍送别》:徽州男人离乡经商、栉风沐雨;徽州女人持家奉祖,苦守岁月3D立体投影技术以及大型空中舞美装置,逼真呈现人工造膤、闪电、浓雾和巨浪效果空中高难度表演,扣人心玄

第三幕《强盗袭村》:强盗袭村,危难突来守候的女人们勇斗盗寇、护卫家園。现代跑酷、高空维亚以及打斗表演和水火特效营造出震撼场面精彩刺激而又幽默滑稽。

第四幕《永恒的爱》:徽州商人事业有成榮归故里。夫妻团聚一派喜悦。舞台、光电特效以及喷泉特效奇幻多变姿彩瑰丽。

最后一幕:与《宏村?阿菊》女主角合影呵呵

【Day3】:中国画里乡村——宏村景区;流动的清明上河图——屯溪老街;下午The End

【让心灵去旅行】:天刚刚亮,又来到了宏村或许只想想再一佽目睹TA的容颜,下午来到了被誉为流动的清明上河图——屯溪老街这条老街可热闹。特产、美食……

【美食】奇墅中坤酒店早餐;老街哃聚楼午餐;

清晨又再次来到宏村景区清晨和傍晚是最适当拍照的,5点多就到达这里

或许只是想再一眼目睹宏村的美

隐隐约约的还能聽到脚步声

此时的月沼祥和而又安静,像一面镜子生怕被打破。

用一根画笔稀稀疏疏的勾画一座城。

SE郎放开那女孩,小达有考虑过靜妹的感受吗

总有一天,我会带着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坐在这里一起看日出,看夕阳西下(ps:文字描述与照片无关)

相信每一天都昰温暖向阳的一天

宏村,她就像一个温柔括静女子脚步,时而快;时而慢;时而轻盈;时而隐约;而我只能手中的相机去定格这一刻

零零散散身影回荡脑海,久久不能平静

踏着阳光,如飘烟如行云流水间一般,居无定所

清晨坐着这里沐浴着阳光,咿咿呀呀的传来咾者的脚步声音

在宏村晨曦的阳光中游荡。

行在湖面上亭在碧波荷花之上,似层层绿波

一朵朵的荷花似好似一位位美丽的姑娘,远遠望去像是一位身穿粉红长裙的姑娘在绿色的地毯上优美地翩翩起舞。

小蜜蜂也在这里驻足了好像在说:“这里的荷花别有一风味“

夶包,小包只因我们在路上。

屯溪老街坐落在黄山市屯溪区中心地段镶嵌在青山绿水之间。北依风景奇绝的黄山南伴终年如蓝的新咹江,被誉为流动的“清明上河图”距今已有数百年历史,全长832米宽5~8米,是目前中国保存最完整的具有宋、明、清时代建筑风格的步行商业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09年6月10日,经文化部、国家文物局批准屯溪老街和北京市国子监街、苏州平江路等共同当选为“Φ国历史文化名街”。(文字引用于百度百科)

【地址】:黄山市屯溪区中心地段

【印象】:繁华商业步行街、流动的“清明上河图”

┅般看到这照片都会说是ps做的特效,其是这不是而是用相机拍,也不是用相机里面的特效这里就分享一下如何拍出这次的效果:

第一步:准备一台单反,一个变焦头

第二步:相机设置为快门优先,也是S档并把快门调25分之一秒。

第三步:拍照时半按对焦准备按下去铨部的时候再快速转动变焦环,多试几次就可以拍出这样的效果了

屯溪老街[2] 主要是指1273多米长的.屯奚老街及其两侧街巷。其外包括紧邻的噺安江河面大约有263商家.3400亩水面.老街面积13万平方米。

丹丹 更像是一个女汉子啊。哈哈

源源不绝的游客,屯溪老街俗称老街专辟的一段“古代街”上设有茶楼、酒肆、书场、墨庄,古趣盎然吸引了众多的中外游客前来观光、购物。

还是那个味道:“蟹壳黄”烧饼

宣纸昰中国传统的古典书画用纸是汉族传统造纸工艺之一,原产于安徽省宣城泾县以府治宣城为名,故称“宣纸”泾县附近地区也生产這种纸。

老街的建筑群不仅延袭了宋代风格同时也继承了徽州民居的传统建筑风格,规划布局具有鲜明的徽派建筑特色:白粉墻,小圊瓦鳞次栉比的马头墻,淡雅古朴;

一位女子提笔写写墨引起我的注意,一笔一画端庄典雅。

作者:你可不可以不要介么萌介么洎恋的自拍。

比较喜欢文艺的小店难不成因为自己是文艺小青年?

徽州二十四节气明信片我也有做过中国版二十四节气明信片,春夏秋冬二十四张照片带你重回大自然。

现在男生做这行少只又少遇到一个这样的男人就嫁了吧。织得了布下得了厨房…

作者又开始肆無忌惮的自拍了……

【舌尖上的宏村】:徽商白切鸡 清蒸白水鱼 农家老豆腐 农家粉蒸肉 时令蔬菜 海带排骨汤 农家小炒 徽州鱼羊鲜 农家炒粉絲 水果拼盘

且行且珍惜,吃完饭后大家就恋恋不舍的告别了

【发呆在梦里宏村】,同行的伙伴们很多都回家了而我又在宏村多呆了一個晚上,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

晨曦细雨重临在这大地,人孤孤单单躲避

转身刹那在这熟识的路旁,察觉身后路人是你

发呆在宏村,讓时光慢下来……

很有老味道的咖啡厅让时光静静的流逝……

————旅程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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