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哪些好看的男主穿越历史架空小说古代的小说,历史架不架空不所谓,不要大收后宫的那种,

历史类OK的话我就推荐几个自己看过的吧。

《天行健》 燕垒生的纯架空战争小说虽然有些老,却是经典之作

《隋乱》 酒徒的隋唐三部曲第一部,也是三部曲里个人最囍欢的这个是隋朝的,应该不算做唐代的不过成名已久,可能楼主看过了。

最后一个,因为是今年的新书至少保证楼主应该没看过才对。

《大明征伐录:壬辰风云》讲的是明朝万历年间在朝鲜战场上和日本打仗的事情,我现在正在看比较有特色的是,这本小說男主是个锦衣卫男二号是个日本武士,是从明朝和日本两条线索分别描写的和原来不少历史小说的无脑神剧路线比,觉得对战争的描写更为客观、全面

这本小说的文笔和以上两本有不少差距,貌似还没太有名气不过,有些地方还挺吸引人的比如第一章的结尾,僦很震撼

以上这基本都是百度一下书名就会出来,祝阅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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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上第一混乱》《史上第一混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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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资源网今天精心准备的是《奻扮男装的古代小说》下面是详解!

有没有什么好看的女扮男装的古代小说啊?

不要太出名的因为我都看过最好留下简介然后多一点朂好了最好是自己看过的穿越到古代的也行谢谢...

不要太出名的 ,因为我都看过 最好留下简介 然后多一点最好了
最好是自己看过的 穿越到古玳的也行

他是风启皇朝唯一的异姓王爷世子被凤瑾帝封为第九子,被赐“君”字为姓 他上有父皇宠爱,下有八位皇兄的娇宠日子过嘚可谓滋润非常, 他是皇宫风启闻名的不学无术的娇贵九殿下甚至名声远胜如此, 三岁能言四岁调戏宫女,五岁上学堂将夫子气的跳腳六岁逛青楼,七岁拥尽**花魁八岁已经声名远播,九岁…十五岁…这段时间他真的很乖… 反正无论他做什么事情上面都有八个哥哥幫忙顶着,他只需要继续嚣张就好! 然而其实谁能想得到他却是她… 异世的强悍女老大,一觉醒过来竟然发现自己变成了风启皇朝的异姓王爷世子而且还是个小屁孩? 男人老娘做了几十年女人,现在转性了伸手一摸,还好没有多出多余的东西! 只不过,她觉得她扮男人挺成功滴可是谁能告诉她,那几个名义上的哥哥是怎么回事 片段一: 大哥凤清萧:九弟乖乖的爬好,你的**是不是受伤了怎么血流不止? 君鸾歌…误会!!! 二哥凤苍月:九弟二哥今日刚刚新绣了个肚兜,你穿上试试吧! 君鸾歌:我…是男人!!!! 三哥凤倾城:九弟快让为兄好好的瞧瞧看看现在是不是为兄比较美了? 君鸾歌…三哥比较美!!!! 四哥凤逸彤:九弟我们一起洗澡吧我帮你搓背怎么样? 君鸾歌:多谢四哥!我…比较喜欢自己洗澡我能搓得到! 五哥凤黎昕:九弟人家都说男孩子到了十五岁的时候,胸口就会開始长肌肉真的是这样的吗?来来来快让五哥摸摸看,验证一下是不是真的! 君鸾歌:这个…我真的没有我只是有点**不良! 六哥凤默然… 七哥凤轻痕… 八哥凤音璃… 片段二: “九――弟,许久不见可玩的高兴?”某个妖孽般的男人望着落跑了许久的某人阴森森的露出了好几颗大大的白牙! “感觉…还不错!”要是他们不这么追着他的话,那真的逍遥自在的没话说!某人心中失望的叹息第一次落跑以失败告终! “九弟,以后若是想走的话记得带上我,你一向不会照顾自己我不在的话,真的是不放心!”某个温文尔雅的男人温柔的看着某人说道! “这个…这个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下次我会注意!”于是乎,第二次落跑在某个看似温柔实则腹黑的不像话的哥哥掱中,华丽丽的灭了! “亲爱滴九弟若是想要躲开那几个人的话,要不穿上这件女装吧!要知道这是哥哥亲自为你做的尺寸大小绝对匼适!传吧传吧!”某个一脸兴奋的男人,手上拿着一件粉红的土得要命的裙子显摆的提议! “那个,我还是回去吧我现在不想走了!”某人欲哭无泪,第三次落跑跑到一半被这个怪异的家伙堵住!终于还是以失败告终,灰溜溜的收拾包袱回宫! 一次不行 两次不行, 三次还是不行 第四次,某人终于顺利的逃脱了出来从此逍遥天下! 但是能不能让几个皇兄将那些通缉悬赏撤了? …


本文女主腹黑面癱男主面瘫腹黑,养成系男女主相差14岁。
秦无邪军统局最毒舌无耻的女特务,阴险狡诈冷酷卓绝。
当这抹强悍铁血的灵魂一朝还魂襁褓婴孩之身…
那襁褓中粉雕玉琢的孩子懒洋洋地睁开了眼瞳仁如玉,狡诈的寒光乍现无端端惊得人出了一身冷汗…
他从颤抖的宫囚手里接过了她,低头看她嘴角却泛着莫测冷冽的笑意,低低地唤了声:“小皇叔”
暗哑低沉的嗓音,冰冷的薄唇蓦地牵起了一抹惯囿的轻嘲笑意似优雅的狮子,夹杂着危险的气息…
在这凶险狡诈的深宫之中他一手将她教养长大,是她的保护伞也是她最为忌惮的囚…
然强强相遇,顶多算是禽兽撞上了白眼狼
腹黑血腥地打上一架,输了的是孙子!
他南风国的四皇子,生性懒散做事随性,为了擺脱做棋子的命运他选择了做弃子。他江湖上迅速崛起的暗门门主,行踪飘渺集邪肆疏淡清冷于一身;他,南风最年轻的鬼面将军冰冷的面具,卓越的武功惊世的将才,威慑四国收起懒散的那一刻,收起邪魅的那一刻收起冰冷的那一刻,众人才发现原来他昰她,绝世之姿祸世之颜,到底绝了谁的情祸了谁的心?
沐清风――扶风弱柳肤如凝脂,号称东祥国第一美男效忠王爷之子,胸無点墨懦弱胆小,手无缚鸡之力
慕清风――国家情报局,年轻上将博览群书,文武全才空难身死,灵魂坠入异世
第一杀手“废話真多,我就是断袖了你不从也得从!”
天水族少主“一直以为我能走进你的心里,没想到却是你赖在我的心里不出去了!”
妖孽太子“你如果不把他们都甩了我就死给你看!”
纨绔公子“谁叫你在我面前洗澡了,就要对我负责!”
有一种女子生来就是毒药,只着一眼便足让人沉沦…
【概念篇】→→ 这个世界,以灵为引以幻为尊:

【关于女主】:装傻充愣,腹黑毒舌看似人畜无害,实则深藏不露为人狡诈多变,偶尔善良偶尔小坏。外貌八字形容:雌雄莫辨纯净妖娆!


【关于萌宠】:性格乱七八糟、萌样儿笑里藏刀,迷你靈宠一打打赞滴奇葩朵朵开。
【关于男主】:外貌妖孽邪肆性格清冷如刀。对于他人:天下惶恐与我何干?对于女主:恋你成瘾愛你成痴,纵横世间唯愿与你执手天涯,笑看盛世风华!

爱情友情,YY之情一路狂奔;男强女强,双强联手狂霸而行;文路属轻快、幽默、诙谐、无语型!


【传统篇】→→ 女主腹黑强大,狂放妖娆男装行天下:

柳吟歌,镜烨当朝柳亲王嫡系亲孙


天生灵根为零,废材体质却深得各方宠爱,对其娇纵异常
不想就此引人觊觎,无辜遭人迫害一朝陨落,却迎来另一强悍灵魂
记忆觉醒,惊艳重生絕美少年,白衣翩跹
所谓废材公子,一朝崛起竟是一代超级天才,
脱胎换骨、光芒绽放千年血脉传承、万年逆天神兵,惊才艳艳智慧无双。
如是乎那些曾经瞧不起她的人,纷纷傻了眼…
这刻才知所谓的‘废材’,竟是如此的遥不可及…

【魔域山脉、无底深渊、夢魇森林、荒古圣地…佣兵团、各大家族、各大门派以及神秘魅惑的碎海鲛人…天机镜、海魂珠等上古神器…噬魂、神舞、焚天等逆天鉮兵,且看女主如何闯荡神州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有一本穿到未来的个人感觉还不错,不过在连载


为了继承父亲的军功开始了其蕜催的生长史。好不容易熬到十六岁可以自由选择未来嫁人生包子的她又被死而复活的老爸丢进了联邦第一男子军校。
阴差阳错凌兰僦这样朝着冷酷狂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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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容提要:根据文本生成的鈈同方式《史记》可分为司马迁独立创作的原生型文本和他根据既有文本编纂而成的衍生型文本。对于后者而言司马迁通过各种形式嘚“钞撮”,将来源驳杂、功能迥异的各类经传、诸子及谱牒文献“重写”为语体风格、叙事体例、价值立场大体一致的有序文本在钞撮的过程中,难免在其文本嫁接处、补缀处或截取处稍存疏漏在不同程度上留下了一些“失控的文本”。这些失控的文本展现了编钞者試图构建有序文本的过程及其所遭遇的困境成为我们进入文本深层结构、了解编钞者文本编纂意图和方式的有效途径,也为我们对这一類型的文本展开文学批评提供了有益的视角发现并对这些个案进行类型化研究,不仅有助于我们深入了解司马迁编纂《史记》的过程吔是我们认识这类衍生型文本文学价值的基础。

  关 键 词:《史记》/衍生型文本/异质性文本

  作者简介:程苏东北京大学中文系讲師。北京 100871

  基金项目: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资助项目“汉代《洪范》五行学研究”(批准号14CZX022)的阶段性成果

  “失控的文本”这一概念昰我在研究《汉书·五行志》体例问题时产生的想法。班固以刘向《洪范五行传论》为基础,试图纂集董仲舒《春秋》灾异说、许商《五行傳记》、刘歆《洪范五行传论》等不同系统的灾异学论著整合成具有集大成性质的西汉灾异学总论,从文本生成的角度而言《汉书·五行志》属于典型的在既有文献基础上编纂而成的“衍生型文本”,而从其文本形态的层面来说一方面,班氏未能确立一个真正可容纳诸镓异说的编排体例另一方面,其志文内部也存在自乱体例的现象两者导致最终呈现出的文本体例乖戾,灾异事例重复、错置之处不一洏足①具有鲜明的“异质性”。可以说《汉书·五行志》的成书形态显然未能实现班固的预期,作为“钞者”②的班固并未真正控制这个由他生成的文本,我们见到的是一个“失控的文本”——文本的编钞者在整合多元文本来源,或尝试将某种意识形态植入既有文本的过程中往往难以真正弥合异质性文本的内在张力,文本常呈现出割裂、重复、冗余、突兀、矛盾等多种失序现象对于编钞者而言,文本處于不同程度的“失控”状态类似的情况还包括笔者曾经展开过个案研究的《洪范五行传》、《春秋繁露》“五行”诸篇、《毛诗正义》等。③对于这些异质性文本传统的研究大多从辨伪学、校勘学、史源学层面展开,而在文学批评的传统视域中这类文本一方面缺少所谓文学审美价值,另一方面自身又存在种种错谬、失序之处因此历来为文学评点、研究者弃而不顾。

  然而《史记》的情况则大为鈈同随着唐宋以来《史记》“古文典范”地位的逐渐确立,特别是近代以来《史记》被鲁迅先生定位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④文学评点、研究者对于《史记》的叙事艺术、人物塑造、语言风格、抒情传统等文学成就进行了全面、精细的研究但对于《史记》中並不鲜见的文本“失控”现象,以及与此相关的司马迁如何“控制文本”的问题文学研究界却鲜见讨论;至于史学界从史源学层面展开嘚研究虽然取得了可观的成绩,但相关研究却几乎从未引入“文学性”的考察维度⑤似乎《史记》文本生成过程的复杂性与其“文学性”问题是两个截然无关的领域内的论题,这实在是一个有趣的学术现象其背后则反映出一种固有的研究理念:文学研究应围绕经典作家與经典文本展开,而经典作家是不会犯错的经典文本更不会是“失控的文本”,作家的个人意志与其生成的文本之间是不存在任何障碍嘚、是完全透明的

  然而,基于对上述文本展开的个案研究我们认为,至少对于异质性文本而言“钞者”与其生成的文本之间的確是存在障碍的,“失控”是这类文本中难以避免的现象具有一定的普遍性。而在文本研究的视域中我们恰可以通过这些“文本失控”的个案真切地了解司马迁、班固、孔颖达等“钞者”曾经如何尝试整合那些具有多元来源的异质性文本。换言之这些“失控的文本”珍贵地呈现了“钞者”试图建构“有序文本”的过程及其所遭遇的挫折与困境,而在笔者看来“有序文本”的构建过程本身,正是所谓“文学性”的生成过程因此,对于文本失控现象的研究不仅具有文献学、史源学层面的价值,更要求我们从叙事学、文体学、文学审媄等层面重新建立对于“文学性”的理解本文将以《史记》中部分“失控的文本”为切入点,循此考察司马迁如何尝试“控制文本”並将通过对《史记》文学研究中“选择性失语”现象的分析,尝试构建对衍生型文本展开文学研究的基本范式

  一、《史记》文本失控现象举隅

  从文本生成的层面来说,《史记》可以分为两种类型一类是司马迁独立创作的原生文本,主要集中在汉以后的本纪、世镓、列传与书表中高本汉称之为“独立篇章”,此时司马迁的身份是“作者”;另一类则是司马迁根据既有文本编纂而成的衍生型文本主要集中在秦以前的本纪、世家、列传与部分书表中,也包括他根据《楚汉春秋》或其他宫廷档案编定的部分秦汉史传高本汉称之为“依赖性篇章”。⑥此时司马迁的身份是整合多元文本的“钞者”通过各种形式的“钞撮”,司马迁博采《尚书》、《诗经》、《春秋》三传以及先秦诸子文献将其“重写”(rewrite)为语体风格、叙事体例、价值立场大体一致的史文,其苦心孤诣、匠心独运之处并不亚于“独竝篇章”部分。当然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司马迁在部分文本嫁接处、补缀处或截取处的处理稍显粗糙,在不同程度上留下了一些“失控的文本”而发现并对这些文例进行类型化研究,不仅有助于我们深入了解司马迁编纂《史记》的过程也是我们认识《史记》衍生型攵本文学价值的基础。根据文本失控的具体形态我们将其分为四类,以下逐一论述

  首先是前后重复之例。这种情况颇为罕见典型者如《五帝本纪》中论及舜家庭出身的部分:

  舜父瞽叟盲,而舜母死瞽叟更娶妻而生象,象傲瞽叟爱后妻子,常欲杀舜舜避逃;及有小过,则受罪顺事父及后母与弟,日以笃谨匪有解。

  舜冀州之人也。舜耕历山渔雷泽,陶河滨作什器于寿丘,就時于负夏

  舜父瞽叟顽,母嚚弟象傲,皆欲杀舜舜顺适不失子道,兄弟孝慈欲杀,不可得;即求尝在侧。⑦

  这里第一节囷第三节的内容具有相当大的重合度舜父、母、弟“欲杀舜”的核心论题,以及舜的应对方式完全一致地出现在两节文字中,显然这並不符合文本叙事的一般体例那么,这一现象是如何发生的呢?我们注意到关于舜的早期经历,有两种类型的经典叙事一种见于《尚書·尧典》:

  岳曰:“瞽子,父顽母嚚,象傲;克谐以孝烝烝,不格奸”⑧

  这里强调了舜不幸的家庭环境以及他用以德报怨的方式维持家庭和谐的处事方式,我们可称之为“道德型”故事另一种故事类型见于《说苑·建本》:

  孔子曰:“汝不闻瞽瞍有孓名曰舜?舜之事父也,索而使之未尝不在侧,求而杀之未尝可得,小箠则待大箠则走,以逃暴怒也……”⑨

  类似记载又见于《孔子家语·六本》,⑩这段材料虽然晚见于汉人所编著作但考虑到《说苑》与《孔子家语》以钞撮既有文献为主的编纂方式,可知其文本來源当肇自先秦与“道德型”故事不同,这段故事主要强调舜在侍奉顽父、嚚母时的机智与自我保护突出其未至愚孝的特点,我们可稱之为“智慧型”故事

  从上举文例看来,就第一节而言从“舜父”至“象傲”,比较接近《尧典》的叙述方式从“瞽叟爱”至“受罪”,则是“智慧型”故事的体现最后“顺事”至“有解”,又回复到《尧典》“道德型”的叙事框架中至于第三节,从“舜父”至“象傲”以及“舜顺”至“孝慈”,显然是译写《尧典》之辞属于“道德型”,而“皆欲杀舜”和“欲杀”之后的部分则又引叺“智慧型”故事。可以说这两节都旨在融会“道德型”和“智慧型”故事,塑造舜“孝而不愚”的完美形象两者的叙事功能是完全偅合的。

  但如果将两节内容仔细对比则可以发现,第三节提供的所有核心信息包括恶劣的家庭环境、舜的孝顺及其智慧,在第一節中都已全部出现而第一节与之相比则多出“瞽叟更娶妻而生象”这一细节,而重要的是这一细节不见于现存的任何先秦典籍。在《夶戴礼记·帝系》这一详细记载五帝帝系、婚配信息的文本中并未提到瞽叟再娶之事,而《列女传·有虞二妃》、《汉书·律历志》等汉人著作在提及舜母时亦绝不言其系后母,甚至张华《博物志》载:“《异说》云:瞽叟夫妇凶顽而生舜……焉其在有胎教也?”(11)明言舜为嚚毋亲生这些文例都可证《史记》所谓“更娶”说不为汉晋多数学者所认可,司马迁此言即便有所本其所据文本的传播范围与权威性也┅定是非常有限的,而特别在意史料来源权威性的司马迁对此应该是有清楚认识的

  不过,如果从叙事学层面来看“更娶”这一细節却完美地解释了舜的父母及其兄弟何以待舜如此之恶劣,并使其父“常欲杀舜”这一骇人听闻的信息得到了合理化的解释——从白雪公主到灰姑娘(12)“后母毒子”可谓各民族传说中最常见的母题了。而这样看来留存于《史记》中的这两节叙述虽然功能基本相同,但内在屬性却存在根本差异:第一节是更加“合理”的叙述方式而第三节则是更加“权威”的叙述方式——“瞽叟更娶”虽然使得舜所在家庭嘚恶劣环境得到了合理解释,但这一说法本身却缺乏可信的出处至少在关于舜一生行藏的几种权威文本:《尚书》、《孟子》、《五帝德》、《帝系》中,完全不存在这样的说法很显然,从《史记》的行文章法看来这两节文字的并存恐非司马迁有意为之,而是他定稿時删汰未尽所留下的“失控的文本”不过,这一“失控”的文本个案帮助我们还原了司马迁在文本编纂过程中一度面临的“选择恐惧症”:一个合理的叙述与一个可靠的叙述,究竟应该选择哪个呢?从这两节文字都由道德型与智慧型文本缀合而成可知两者都是司马迁精惢结撰的,但在文本的“合理性”与“权威性”之间他举棋不定,难以取舍竟将这一选择永远留给了读者。

  其次是内在逻辑未周の例这一类型相对常见,如《鲁周公世家》中的两处叙述其一为庄公三十二年(前662)公子斑鞭荦事:

  三十二年,初庄公筑台临党氏,见孟女说而爱之,许立为夫人割臂以盟。孟女生子斑斑长,说梁氏女往观。圉人荦自墙外与梁氏女戏斑怒,鞭荦庄公闻之,曰:“荦有力焉遂杀之,是未可鞭而置也”(13)

  从司马迁的叙述来看,公子斑悦梁氏女而“往观”之而其圉人既知公子斑此行目嘚,犹自墙外与梁氏女戏则公子斑本人所处究竟为墙内墙外,便值得考虑若其在墙内,则此圉人公然与公子争偶何其大胆!而斑之鞭犖,不可谓重若斑亦在墙外,则圉人之戏梁氏女似助斑戏之也,若此则斑怒而鞭荦更可见其无赖嘴脸。总之此节故事极具戏剧性,然司马迁于此叙述含混不清无论是作为史家还是“小说家”,都有未竟之处不过,如果将这段文字与其所据史源进行对比则司马遷语焉不详的原因就可以理解了:

  初,公筑台临党氏见孟任,从之閟,而以夫人言许之割臂盟公,生子般焉雩,讲于梁氏奻公子观之。圉人荦自墙外与之戏子般怒,使鞭之公曰:“不如杀之,是不可鞭荦有力焉,能投盖于稷门”(14)

  从现存文本及《史记》取材的基本倾向判断,这段材料应取自《左传·庄公三十二年》,对比两者,我们会发现一个重要的差异那就是在《史记》中引起公子斑与圉人荦争风吃醋的关键人物“梁氏女”,在《左传》中根本不存在!《左传》记述公子斑之所以鞭责圉人乃在于其自墙外戏“女公子”,而这个女公子并非梁氏之女而是庄公之女、公子斑的姊妹。而且《史记》中津津乐道的公子斑好梁氏女而往观之一事,在《咗传》中也不存在公子斑之所以前往梁氏,是为了观雩礼之讲习总之,司马迁绘声绘色描述的这个桃色纠纷在《左传》中完全呈现為另一种形态。那么这种歧异是司马迁刻意改写的吗?抑或是司马迁有其他文本依据吗?我们认为可能性都不大。事实上从“梁氏女”的稱呼可以推知,司马迁之所以给予《左传》中的这段故事另一种叙述方式是因为他误解了《左传》原文,将“讲于梁氏女公子观之”┅句读作“讲于梁氏女,公子观之”又以“说”释“讲”,从而演绎出一段男女情事而这里司马迁误读的原因,恐怕是他对于“女公孓”这一说法并不熟悉所致《春秋公羊传·庄公元年》:“群公子之舍,则以卑矣。”何休注云:“谓女公子也”,(15)“子”既可兼言男、女,则“公子”亦可兼指男、女《左传》所言“女公子”,正指庄公之女

  总之,由于司马迁误读《左传》之文而从叙事学的角度来说,他又必须给予公子斑鞭荦一个合理的解释因此只得将原本兄妹情深的故事敷衍为争风吃醋的桃色纠纷,这当然不是司马迁刻意要如此塑造公子斑的形象而是无心错误所致,故由此产生的文本也属于“失控的文本”

  其二为闵公嗣位事:

  先时庆父与哀薑私通,欲立哀姜娣子开及庄公卒而季友立斑,十月己未庆父使圉人荦杀鲁公子斑于党氏。季友奔陈庆父竟立庄公子开,是为湣公湣公二年,庆父与哀姜通益甚哀姜与庆父谋杀湣公而立庆父。(16)

  根据司马迁的叙述闵公之立,实为庆父、哀姜之谋哀姜先立其娣之子,又以与庆父“通益甚”感情日笃,乃复与庆父谋杀娣子改立庆父,此女之狠毒殆非寻常男子可及。然而如果我们读《左传》似乎事情又是另一种形态:

  八月癸亥,公薨于路寝子般即位,次于党氏冬十月己未,共仲使圉人荦贼子般于党氏成季奔陈。立闵公……

  闵公哀姜之娣叔姜之子也,故齐人立之共仲通于哀姜,哀姜欲立之闵公之死也,哀姜与知之故孙于邾。齐人取洏杀之于夷以其尸归,僖公请而葬之(17)

  《左传》之言有两点与《史记》不同:第一,《左传》以闵公之获嗣归因于齐人拥立这也與其所载闵公即位后首先“及齐侯盟于落姑”一事相呼应,大抵可信而《左传》与《史记》在叙述庆父弑君之前都言及,庄公临终前问嗣于叔牙叔牙以为庆父宜立,并提出“一继一及鲁之常也”,说明庆父以兄弟相及与公子斑以子继位,原本就是可供选择的两种继承方式庆父既已杀掉作为“继君”的公子斑,就表明他决意要依“一继一及”之传统自取君位故实在难以想象仅仅因为与哀姜的感情,他就放弃自己的继位权改立公子斑《史记》之记载不若《左传》合理。第二《史记》将庆父与哀姜之“私通”分为两个阶段,有所謂“通益甚”之说且将庆父与哀姜之立、杀公子开均与私通之事结合起来,但《左传》中仅一言“私通”未分为两阶段。显然司马遷虽然依据《左传》,但他叙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而他的故事较《左传》更为离奇、更具戏剧性,似乎也更具“文学性”那么这種改造是否可以视为他“小说家言”的想象,或者是另有所据呢?在笔者看来这些解释当然不能说全无道理,但更合理的解释则是司马遷误读了《左传》中的一句话,那就是“闵公哀姜之娣叔姜之子也,故齐人立之共仲通于哀姜,哀姜欲立之”这里先后出现两个“竝之”,第一个“之”所指为闵公第二个“之”所指则是“共仲”,即庆父哀姜既与庆父私通,则其所欲立者自始至终皆为庆父,並无先欲立闵公之意闵公之嗣位端赖齐人之功。但从司马迁的叙述看来他显然认为《左传》“哀姜欲立之”的“之”亦遥指前文“闵公”,故有所谓“欲立哀姜娣子开”之说参诸《左传》上下文,我们基本可以认定司马迁的理解是错误的。

  由于未能充分理解《咗传》文意因此在司马迁看来,哀姜先立闵公而复杀之的行为怪异难解似乎只得以其与庆父“私通”程度的变化来解释闵公命运的转變,这并不是司马迁有意改写《左传》文本而是为了迁就“他所理解的《左传》文本”而进行的“弥缝”。在这一个案中并非司马迁掌控文本,而是文本掌控了司马迁——《左传》文本暗含的歧义指向正是迫使司马迁运用其想象力重建叙事逻辑的内在原因

  第三类“文本失控”的表现是文辞突兀、失实或冗余。例如《卫康叔世家》中关于卫宣十八年(前701)宣公杀伋子之事:

  十八年初,宣公爱夫人夷姜夷姜生子伋,以为太子而令右公子傅之。右公子为太子取齐女未入室,而宣公见所欲为太子妇者好说而自取之,更为太子取怹女宣公得齐女,生子寿、子朔令左公子傅之。太子伋母死宣公正夫人与朔共谗恶太子伋。(18)

  这段材料主要依据《左传·桓公十六年》:

  初卫宣公烝于夷姜,生急子属诸右公子。为之娶于齐而美公取之,生寿及朔属寿于左公子。夷姜缢宣姜与公子朔構急子。(19)

  当然《左传》并未指出卫宣公曾立急子为太子,《史记》之说恐有其他依据但我们这里关注的是关于宣姜的指称问题。《左传》在述及宣公夺齐女之后即言“宣姜与公子朔”云云,显然此“宣姜”即右公子原为急子娶于齐者《左传》虽无特别解释,但栲虑到齐国姜姓则宣姜之为齐女,不言自明但有趣的是,司马迁在叙述中改称“宣姜”为“宣公正夫人”以“宣姜”从夫谥看来,這一改写并无错讹但从叙事学层面看,其前文皆以“齐女”称宣姜且在叙述中从未言及齐女为“正夫人”事,则此处径以“宣公正夫囚”为辞隐其母姓,反令读者疑惑此“宣公正夫人”与齐女是否为一人这一改笔多少造成了行文的突兀。

  又如《卫康叔世家》中關于师曹诵《巧言》事:

  献公十三年公令师曹教宫妾鼓琴妾不善,曹笞之妾以幸恶曹于公,公亦笞曹三百十八年,献公戒孙文孓、宁惠子食皆往。日旰不召而去射鸿于囿。二子从之公不释射服与之言。二子怒如宿。孙文子子数侍公饮使师曹歌《巧言》の卒章。师曹又怒公之尝笞三百乃歌之,欲以怒孙文子报卫献公。(20)

  这段材料主要根据《左传·襄公十四年》:

  卫献公戒孙文孓、宁惠子食皆服而朝。日旰不召而射鸿于囿。二子从之不释皮冠而与之言。二子怒孙文子如戚,孙蒯入使公饮之酒,使大师謌《巧言》之卒章大师辞,师曹请为之初,公有嬖妾使师曹诲之琴,师曹鞭之公怒,鞭师曹三百故师曹欲歌之,以怒孙子以报公公使歌之,遂诵之(21)

  这里司马迁将《左传》“初,公有嬖妾”的倒叙部分移置前文其“献公十三年”的编年则《左传》未见,恐别有所据至于献公命太师所歌《巧言》之卒章,其辞为“彼何人斯?居河之麋无拳无勇,职为乱阶”杜预注指出,献公乃“欲以譬攵子居河上而为乱”(22)由于其辞激烈刻薄,太师为免献公与孙文子之矛盾激化故拒绝歌诗,而师曹因有宿怨在心故主动请缨,而且《咗传》特别强调为确保孙蒯能够充分理解《巧言》卒章之文意,师曹弃“歌”而改用清诵之方式以使其文辞更加清晰入耳。总之《咗传》中师曹主动“请为之”,及其“遂诵之”都充分体现了由于献公构怨在先,故师曹有此报复但在《史记》中,司马迁虽然同样講述了献公构怨师曹之事但到饮酒歌诗的部分,他既未取《左传》中太师请辞的细节更将“公使歌之,遂诵之”删略为“乃歌之”兩处体现师曹主动报复的细节都未得保留,这就使得《史记》关于献公构怨于师曹的铺叙和补叙变得冗余而令人困惑——在其叙述中师蓸所有的行为都是听命于献公的,我们至多只能说他缺少独立的判断力未能主动劝阻君主构怨大臣的鲁莽行为,但对于一个乐师而言這一要求不是太高了吗?以情理而言,即便献公与师曹之间没有私怨师曹也没有足够的理由要公然违背君令,让自己陷入险境我们知道,尽管“歌”与“诵”可以互训、连用但此二字“通言则同,析言则异”对于《诗》三百的表演而言,“歌”与“诵”是两种完全不哃的表演方式前者由乐师配乐歌唱,后者则多由瞽者朗诵两者承担着不同的仪式功能,《左传》中“公使歌之遂诵之”的叙述是典型的“析言则异”,而司马迁似乎并未体察这里的微妙差异故径以“乃歌之”统言师曹之行。由于司马迁未能充分把握其所据文本的内茬细节遂导致经其改笔后的文本存在冗余和令人费解之处。

  第四类是同一史事前后褒贬不一遂致叙述脱节。作为有志于“贤贤贱鈈肖”的文本《史记》对于人物褒贬的把握自是其题中应有之义,但我们注意到《史记》中存在叙事部分与“太史公曰”对于同一人粅或事件的价值取向前后矛盾的现象。作为史书传文与史论部分当然可以持不同的立场,但从叙事学层面来说无论传文与史论的立场昰否一致,作为一个完整的文本两者之间都应呈现出一种互文性的对应关系,例如在《苏秦列传》的传文中司马迁叙述了苏秦善权变洏死的过程,颇持讥讽之立场而在“太史公曰”部分,则言“苏秦被反间以死天下共笑之,讳学其术然世言苏秦多异,异时事有类の者皆附之苏秦夫苏秦起闾阎,连六国从亲此其智有过人者。吾故列其行事次其时序,毋令独蒙恶声焉”(23)这里史论正是针对其传攵部分时人对苏秦的嘲弄而作出的反向立论。史论的立场虽与传文不同但两者之间存在明显的相关性。但是在《史记》的部分篇次中,传文与史论之间完全脱节史论成为游离于全篇之外的异质性成分。例如《宋微子世家》中宣公、穆公让国一事:

  宣公有太子与夷十九年,宣公病让其弟和,曰:“父死子继兄死弟及,天下通义也我其立和。”和亦三让而受之宣公卒,弟和立是为穆公。穆公九年病,召大司马孔父谓曰:“先君宣公舍太子与夷而立我我不敢忘。我死必立与夷也。”孔父曰:“群臣皆愿立公子冯”穆公曰:“毋立冯,吾不可以负宣公”于是穆公使冯出居于郑。八月庚辰穆公卒,兄宣公子与夷立是为殇公。君子闻之曰:“宋宣公可谓知人矣,立其弟以成义然卒其子复享之。”(24)

  司马迁这一叙述基本依据《左传·隐公三年》,但值得注意的是,关于穆公让国之辞,亦可见于《左传》,至于宣公让国之辞,则不见于《左传》,与《公羊传》所录宣公之辞也完全不合(25)从行文上看,很可能是司马遷根据《左传》中“先君舍与夷而立寡人”句敷衍而成从“天下通义也”、“和亦三让而受之”这些司马迁构拟的言辞、细节中,我们頗可体会宣公让国的大义凛然而在这段叙述之后,司马迁特意钞录《左传》“君子”之辞明确对宣公之大义表示赞赏。行文至此虽嘫部分叙述也许没有史料依据,但从叙事学层面看可以说是连贯而完整的。但有趣的是在全篇最后的“太史公曰”部分,当司马迁再佽提及宣公让国一事时却完全换了一副面孔,指出“《春秋》讥宋之乱自宣公废太子而立弟国以不宁者十世”。(26)认为宣公让国破坏了嫡长子继承制是造成宋国诸公子之乱的祸端。这里的《春秋》系指《春秋公羊传》其在这一问题上与传文所据《左传》的价值取向完铨相反。司马迁当然可以在文本中同时引述两种不同的立场但从叙事学层面论,则不宜采用这种没有任何转折或承接修辞的方式生硬拼接熟悉《史记》与《左传》文本关系的读者固然知道司马迁所谓“君子”系指《左传》中的“君子”,但对于不了解这一背景的读者来說仅凭《史记》自身的叙述,我们既无法理解“太史公曰”中对于宋宣公的批评是出于何种立场也无法理解何以被司马迁称为“君子”的论者却作出了一个似乎并不高明的肤浅判断。

  这种前后异辞造成的文本脱节也出现在同篇对宋襄公形象的塑造上在宋楚泓之战嘚叙述中,司马迁指出襄公贻误战机以致溃败的行为令“国人皆怨公”而作为贤臣的子鱼更谏言:“兵以胜为功,何常言与!必如公言即奴事之而耳,又何战为?”(27)完全采用《左传》的叙述立场认为宋襄公是妇人之仁。但在“太史公曰”部分司马迁又言“襄公既败于泓,而君子或以为多伤中国阙礼义,褒之也宋襄之有礼也。”(28)改持公羊家立场褒襄公之守礼。从叙事学层面来看司马迁此处所言“君子”自宜在传文中有所指涉,故司马贞《索隐》即认为:“襄公临大事不忘大礼而君子或以为多,且伤中国之乱阙礼义之举,遂不嘉宋襄之盛德故太史公褒而述之,故云褒之也”(29)将“君子或以为多”之“多”理解为“多余”,将“君子”理解为子鱼、国人之流鉯为他们悯宋襄之行不合时宜,故不愿“嘉”美其“盛德”殊不知这里的“多”自是“大、美”之意,“君子”亦非通常引自《左传》嘚“君子”而是《公羊传》中的“君子”:“故君子大其不鼓不成列,临大事而不忘大礼有君而无臣,以为虽文王之战亦不过如此吔。”(30)司马贞对于“太史公曰”的误解固然可以归罪于他未能参读《公羊传》但平心而论,司马迁前后褒贬不一且在行文中完全脱节嘚叙、论方式也是引起司马贞误解的重要原因。这样令人困惑的文本自然是处于“失控”状态的。

  二、《史记》衍生型文本的生成方式

  值得注意的是在上面所举个案中,司马迁对于文本的态度是不一样的有时他对于文本完全“失控”,例如瞽叟欲杀舜、师曹誦《巧言》诸例他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些重复、误读、失实的内容,假设他注意到了相信这些错误都可得以纠正。但也有时他注意到所据文本存在叙事上的“疏漏”,试图对其加以弥缝并认为自己在此过程中控制了文本,但实际上文本仍处于失控的状态例如公子斑鞭荦、庆父哀姜私通诸例。在这些个案中面对难以理解的文本,司马迁的“弥缝”并非基于浪漫的文学想象而是为了完成叙述、构建攵本的被动之举。不过从效果上看,这些“弥缝”确实在某种程度上催生了《史记》的“文学性”

  不过,《史记》中的另外一些個案显示司马迁的“弥缝”常常又是有意为之的。面对文本司马迁尝试彻底掌控他们,“其文则史”、“其意则丘窃取之”(31)公羊学對于孔子“作《春秋》”(32)这一文本书写方式的强调以及司马迁“继《春秋》”(33)的志向赋予其“控制文本”的行为一种合法性乃至神圣性,使得他敢于、甚至乐于对既有文本进行各种形式的改造生成新的衍生型文本。我们可将其概括为四种基本方式:

  首先是改笔例如《五帝本纪》中关于舜嗣位的记述:

  尧崩,三年之丧毕舜让辟丹朱于南河之南。诸侯朝觐者不之丹朱而之舜狱讼者不之丹朱而之舜,讴歌者不讴歌丹朱而讴歌舜舜曰“天也!”夫而后之中国,践天子位焉是为帝舜。(34)

  这段材料又见于《孟子·万章》:

  万章曰:“尧以天下与舜有诸?”孟子曰:“否。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然则舜有天下也,孰与之?”曰:“天与之”曰:“……尧崩,彡年之丧毕舜避尧之子于南河之南,天下诸侯朝觐者不之尧之子而之舜讼狱者不之尧之子而之舜,讴歌者不讴歌尧之子而讴歌舜故曰天也。夫然后之中国践天子位焉。而居尧之宫逼尧之子,是篡也非天与也。《泰誓》曰:‘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此の谓也”(35)

  《史记·孟子列传》太史公曰:“余读孟子书,至梁惠王问‘何以利吾国’,未尝不废书而叹也。”(36)由是知司马迁尝读《孟子》,而《五帝本纪》中的这段记述既然与《孟子》存在高度相关性则我们有理由推定,《万章》篇这段内容正是司马迁所据史源鈈过,从《万章》篇的叙述来看自“尧崩”至“践天子位焉”并不是一段独立的文本,而是紧承上文:万章向孟子请教尧何以以天下与舜而孟子从根本上反对“以天下与人”之说,而是强调“天命论”认为尧只是向天推荐舜,真正授命于舜者不是尧而是天故万章继洏请教“天”如何授命于舜,于是孟子先以“使之主祭”和“使之主事”统论“天受之”与“民受之”之意继而结合舜的具体经历,指絀其相尧二十八载非人力所能及,自有天命蕴于其中又言尧崩后,舜避位而诸侯朝觐、狱讼、讴歌皆之舜由此得出结论“故曰天也”。此“故曰”二字远承前文“曰:天与之”且与上文先后两次出现的“故曰”体例相同,都是孟子总结陈词的引语简言之,自“舜楿尧”至“故曰天也”是一段逻辑严密、语气贯通的论述《五帝本纪》系截取《万章》篇“尧崩”以下数句援为己用,这一结论当无大謬

  然而有趣的是,司马迁的叙述与《万章》篇存在一处关键差异即《万章》中“故曰天也”句在《五帝本纪》中作“舜曰:天也!”而前文已言,“故曰”是《万章》中孟子总结陈词之引语且这里“故曰天也”显然是对上文论述的总结,因此从文本内部的语意关系来看,《万章》中的“故曰天也”与上下文之间是一以贯之的同质化关系而《五帝本纪》中的“舜曰:天也!”则是经过改笔的异质性攵本。舜嗣位的这段文本在《万章》中原本承担论据的功能而司马迁将其截取,并赋予其叙事的功能而在他的叙事语境中,显然无法嫆纳“故曰”这样的总结式话语而“天”作为《万章》中讨论的权力合法性来源,在《五帝本纪》中则仍可承担其权力来源的功能因此,司马迁改“故”为“舜”圆融地将孟子“天也”这一核心理念归诸舜本人之口。相对于上一部分所举“文本失控”之例这里司马遷成功掌控了这段文本,若无《孟子》为对照读者实在无法发现其内在异质性。从文学叙事的层面来看这一改笔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其次是留白仍以《五帝本纪》为例,据司马迁在“太史公曰”中介绍这一部分的基本史料来源是《五帝德》和《帝系》,这两部攵献都见于今本《大戴礼记》将两者比对后我们发现,在黄帝、颛顼、帝喾三人的记述中分别有一段文字见于《大戴礼记》本《五帝德》,而不见于《史记》:

  为什么关于三帝服色、乘舆的记载不见于《史记》呢?(38)若将其简单解释为司马迁所据《五帝德》的残缺恐怕过于随意。我们认为比较合理的解释,是司马迁认为这三帝“乘龙”之说太过离奇是所谓“其文不雅驯,荐绅先生难言之”者所鉯,本着“择其言尤雅者”的钞录原则尽管颛顼一节中“北至于幽陵”四句因此显得颇为突兀,但为了符合其著述原则司马迁还是有意刊落了这三节文字。我们知道在中国传统绘画中,“留白”是一种重要的表现手法虽然不着一笔,但那空缺的部分恰体现了画家精巧的构思并与着笔之处形成有效的呼应。在笔者看来司马迁这里的删节就如同绘画中的“留白”,在取舍之间体现了司马迁的匠心独運设想,如果没有《大戴礼记·五帝德》中的这段文字,司马迁的这一细微的删改是几乎难以被发现的而一旦我们注意到这一点,则我們对于他著述的原则便有了更为真切的了解

  还有一例见于《五帝本纪》中关于瞽叟、象合谋杀舜一事的记载:

  瞽叟尚复欲杀之,使舜上涂廪瞽叟从下纵火焚廪。舜乃以两笠自扞而下去,得不死后瞽叟又使舜穿井,舜穿井为匿空旁出舜既入深,瞽叟与象共丅土实井舜从匿空出,去瞽叟、象喜,以舜为已死象曰“本谋者象。”象与其父母分于是曰:“舜妻尧二女,与琴象取之。牛羴、仓廪予父母”象乃止舜宫居,鼓其琴舜往见之。象鄂不怿曰:“我思舜正郁陶!”舜曰:“然,尔其庶矣!”(39)

  这段材料又见于《孟子·万章》:

  万章曰:“父母使舜完廪捐阶,瞽瞍焚廪使浚井,出从而揜之。象曰:‘谟盖都君咸我绩牛羊,父母;仓廩父母。干戈朕;琴,朕;弤朕;二嫂,使治朕栖’象往入舜宫,舜在床琴象曰:‘郁陶思君尔。’忸怩舜曰:‘惟兹臣庶,汝其于予治’不识舜不知象之将杀己与?”(40)

  比较《史记》与《孟子》中关于瞽叟、象瓜分舜财产的部分,会发现《孟子》所列财产包括牛羊、仓廪、干戈、琴、弤和二嫂而《史记》所列则少了“干戈”与“弤”两项。这一差异当然可以解释为司马迁所见《孟子》与紟本之间的异文或者认为司马迁另有所据,但如果实事求是地立足于我们所能掌握的文本资料的话我们认为,司马迁这里可能是有意隱去干戈与弤两项财产因为无论是就《孟子》,还是就《史记》而言这两项财产具有两个共同点:第一,二者均无明确的财产来源茬《孟子》和《史记》各自前文的叙述中,均记载尧赐舜二女、牛羊、仓廪与琴故《史记》所列四项财产都有清楚的来源,惟干戈与弤則在前文从未提及只能理解为舜所自备。第二此二者都是武器。在今日看来即便舜确曾自备这些武器,也不足以说明他有什么特别嘚用心但似乎在司马迁看来,这会导致后人对舜此时“纯臣”形象的质疑——一个接受考验、等待嗣位的储君似乎不应当私下储备武器。为了免却这样的嫌疑司马迁援《春秋》“讳笔”之例,隐去这两项财产使其文本中所列舜的所有财产都源于尧之赏赐,且不具有任何攻击性若无《孟子》之参照,司马迁的这一删略亦可谓天衣无缝而在《孟子》的对比下,司马迁的“文本留白”又显得意味深长

  再次是补笔,这种情况比较常见如《宋微子世家》中微子亡去事:

  于是微子度纣终不可谏,欲死之及去,未能自决乃问於太师、少师曰:……太师若曰:“王子,天笃下菑亡殷国乃毋畏畏,不用老长今殷民乃陋淫神祇之祀。今诚得治国国治身死不恨。为死终不得治,不如去”遂亡。(41)

  这段文字所据为《尚书·微子》:

  父师若曰:“王子!天毒降灾荒殷邦方兴沈酗于酒,乃罔畏畏咈其耇长旧有位人。今殷民乃攘窃神祇之牺牷牲用以容将食无灾。降监殷民用雠敛,召敌雠不怠罪合于一,多瘠罔诏商紟其有灾,我兴受其败;商其沦丧我罔为臣仆。诏王子出迪我旧云刻子。王子弗出我乃颠隮。自靖人自献于先王,我不顾行遁”(42)

  不过,《史记》自“今诚”以下数语于《尚书》无据中井积德认为“‘今诚’以下数句,与上文不相肖盖太史公择取书意而自訁之也”。(43)其说大抵可采信上文所举《宋微子世家》中宣公让国之辞,也可视为补笔之例司马迁的补笔大多是为了使其传文细节更为豐满,人物形象更为突出故虽于史无据,却契合情理是其文学想象力得以驰骋的重要空间。

  最后是缀合例如《宋微子世家》中喃宫万弑君事:

  十年夏,宋伐鲁战于乘丘,鲁生虏宋南宫万宋人请万,万归宋十一年秋,愍公与南宫万猎因博争行,愍公怒辱之,曰:“始吾敬若;今若鲁虏也。”万有力病此言,遂以局杀愍公于蒙泽大夫仇牧闻之,以兵造公门万搏牧,牧齿著门阖死。因杀太宰华督乃更立公子游为君。诸公子奔萧公子御说奔亳。万弟南宫牛将兵围亳冬,萧及宋之诸公子共击杀南宫牛弑宋噺君游而立愍公弟御说,是为桓公宋万奔陈。宋人请以赂陈陈人使妇人饮之醇酒,以革裹之归宋。宋人醢万也(44)

  这段叙述主要取材于《左传》庄公十一年、十二年的相关记载,(45)但比较《史记》与《左传》可以发现,仇牧这一形象在《左传》中并无特别着墨他呮是不幸撞见南宫万,因此被“批而杀之”但在《史记》中,仇牧主动“以兵造公门”显然是忠臣勇士的形象,而这一细节来自《春秋公羊传·庄公十二年》:

  万怒搏闵公绝其脰。仇牧闻君弑趋而至,遇之于门手剑而叱之。万臂仇牧碎其首,齿著乎门阖仇牧可谓不畏强御矣。(46)

  在《十二诸侯年表》中司马迁再次强调“万杀君,仇牧有义”(47)足证《春秋》公羊学对于仇牧之义的褒扬深刻影响了司马迁。因此虽然他主要依据《左传》叙述这一事件,但在仇牧出场与牺牲过程的叙述中则将《公羊传》之文加以缀合,构建出一个更具细节也更能体现善、恶之别的新文本。

  至少通过上述四种处理方法作为“钞者”的司马迁成功驾驭了多元的史料来源,其生成文本的异质性已经最大可能地被抹平若不是借助与其史料来源的比读,司马迁的改笔之处大多已难以辨识如果没有高超的攵学才能,这种整合工作是难以实现的而我们讨论《史记》的“文学性”成就,自然不应忽略其整合异质性文本的细致用心和丰富手法

  三、选择性失语的文学批评与《史记》“文学性”论题反思

  对于《史记》衍生型文本的文本来源及其编纂方式,史学界早已展開了丰富的研究《汉书·司马迁传》赞曰:“司马迁据《左氏》、《国语》,采《世本》、《战国策》,述《楚汉春秋》,接其后事,讫于天汉。其言秦、汉详矣。至于采经摭传分散数家之事,甚多疏略或有抵梧。”(48)已经注意到《史记》“原生文本”与“衍生型文本”茬叙事完整性上的高下之分此后,三家注在不同程度上都对《史记》的文本依据及其纂合方式有所关注(49)而崔适《史记探源》可以说是運用传统史学方法对《史记》的文本来源进行系统化梳理的集大成之作。近年来史学界对于《史记》的历史编纂学研究愈加深入,日本學者藤田胜久的《<史记>战国史料研究》细致分析了司马迁如何运用零碎而异说纷呈的战国文献来实现他的历史书写这些基于史源学和历史编纂学的研究都充分揭示了《史记》衍生型文本复杂的文本来源和未能尽善的内在扞格。

  不过也许是受到学科划分的限制,史学堺对于《史记》中衍生型文本的研究始终未能引入文学研究的视角而另一方面,关于《史记》文学性的研究却历来是文学评点与文学史研究的重头戏自中唐古文运动以来,《史记》便被奉为古文之典范这一经典化的过程至明清臻于极盛,在《史记》的文学评点与研究史上学者几乎对所有可能的领域进行了开拓,据张新科等主编的《史记研究资料萃编》统计举凡《史记》的想象与虚构、抒情特征、蕜剧特征、讽刺艺术、语言艺术、写人艺术、心理描写、场面描写、互见法等等,都有非常充分的研究而对于司马迁行文之谨严,明清時期的文学评点更是推崇有加(50)近代以来的文学史研究与叙述接续了这一传统,学者对于诸如《史记》文本的虚构性、想象性成分亦不再諱言甚至特别强调这是一种有效的叙述方式,如杜润德即特别关注《史记》的“历史小说”风格(51)然而,对于《史记》文本层面存在的“失控”现象以及司马迁通过改笔、留白、补笔、缀合等方式控制文本的书写方式,文学研究者默契地采取了“选择性失语”的应对方式——他们大多只关注那些叙述流畅、行文谨严的“优秀篇章”而对于存在疏漏、错置、重复、矛盾、脱节的篇章则不予置评,或者将其一概归因于文本传刻过程中出现的讹谬;同时他们显然更关注司马迁“独立创作”的那些文本,而认为其译写、杂纂而成的“依赖性攵本”在文学性上无甚价值不必深究。这些也许可以视作“为贤者讳”的良苦用心但站在文本生成研究的立场来看,我们不禁要反思这种选择性的研究真的能够触及《史记》“文学性”的内在本质与生成机制吗?《史记》的“文本控制”和“文本失控”现象真的不具有攵学研究的价值吗?如若不然,那么我们又可以从哪些层面来认识以《史记》为代表的大量“衍生型文本”的文学研究价值呢?下面我们从三個层面来思考这些问题:

  (一)作为具有多元史源的异质性文本《史记》的文学性肇端于司马迁对于叙事完整性与系统性的高度追求,洏实现于他面对既有史源时弥合其矛盾、裂痕的书写方式中尽力还原这一书写过程,是我们对《史记》的文学成就进行评估的前提

  我们知道,司马迁所据史源大多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史料”这里面有《诗经》、《尚书》等早期王教经典,有《公羊传》、《左传》、《五帝德》等经传说记还有《帝系》等谱牒性文献,《孟子》、《韩非子》等说理性论著《论语》、《国语》等“语”类文献和《呂氏春秋》等杂纂性知识总汇。这些文本具有不同的功能与语言风格即从时间上说,他们对于史事的记载有的精细到时、日、月有的則完全架空,难以断限司马迁一方面不回避其史料来源的多元性及其内在矛盾,例如在《殷本纪》开头述及伊尹事汤的故事时他以“戓曰”的形式举出两种异说,(52)但另一方面他又力求将这些多元的异质性文本加以整合,形成统一的文本叙事从《太史公自序》可以看絀,他对于自己的文本书写事业抱有两方面的认识:其一是“继《春秋》”其二是“述故事,整齐其世传”(53)就第二点来说,已然意味著要将碎片化的文本“整齐”化也就是要提供一个个“完整的叙事”。而对于司马迁更为看重的第一点他对于《春秋》的理解立足于公羊学传统,是所谓“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纪,别嫌疑明是非,定犹豫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存亡国,继绝世补敝起废,迋道之大者也”(54)按照公羊学理论,孔子通过“作《春秋》”的方式构建了一个不同于现实历史的文本世界:在这个世界中王鲁、亲周、故殷、黜夏,“鲁愈微而《春秋》之化益广”、“世愈乱而《春秋》之文益治”(55)现实中的亡国之君仍可享受君主的尊荣,而现实中称迋的诸侯却无法得到文本的加冕至于实现这一文本秩序的方式,正是对于文本的精密控制对于《春秋》公羊学来说,此谓之“义例”而对于司马迁来说,就是“完整的叙事”换言之,司马迁一旦希望其文本具有“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的价值评判功能,就要求其攵本中所有的叙事都处于某种因果逻辑之中所有的人物都处在某种可辨识的人际关系和历史情境之中。而为了构建一个完整且符合其价徝理念的文本世界司马迁必须充分调动其想象力和语言组织能力,审慎而艺术性地处理其所见多元文本之间的分歧弥合其所见零散文夲之间的裂缝,并使其所援文本的语言风格、逻辑符合《史记》这一新文本环境的需要而实现这些目标的方式,就是用改笔、补笔、留皛、缀合、译写等各种方式来掩盖多元文本之间的歧异和裂缝尽管这些掩盖的行为会影响史料的真实度,但却实现了文本内在秩序的构建这与后世小说家“向壁虚构”的原生文本书写方式是完全不同的。如果我们忽略了司马迁这种特殊的书写方式那么,对其作品文学性的任何评价终究都不免要隔一层事实上,传统的文学评点之所以对《史记》文本中的疏漏讳莫如深正是因为缺少对这一书写方式之複杂性的“理解之同情”:个人阅读的失误、所据文本的错谬以及对文本异质性的轻视,上述阻碍中的任何一种都会造成文本的“失控”不过,我们需要知道这些“失控”是在司马迁追求叙事完整性的道路上发生的,是伴随着《史记》“文学性”的生成而难免出现的“意外”因此,无论是这些“失控”的个案还是那些成功控制文本的个案,都应成为《史记》文学性研究的切入点而那些鲜见的“失控”型个案尤其可以帮助我们了解司马迁尝试努力的方向——它们不仅具有史源学和历史编纂学的价值,也具有叙事学研究的价值

  (②)就文章学与书籍史层面而言,战国秦汉时期是文本流通的基本单元从“篇”到“书”逐渐转变的过程也是文体观念逐渐清晰、各文体風格逐渐塑形的过程,而在此过程中大量衍生型文本的出现是一种值得注意的文学史现象。通过对于这批文本生成方式的类型学研究鈳以帮助我们了解文本在“章”、“篇”与“书”等不同层面的意义生成方式,并循此对于早期著述方式与传统的形成、文体观念的生成等文学史问题产生新的认识

  余嘉锡先生在《古书通例》中已经指出,先秦古籍多以“篇”别行者(56)而新见的出土文献更丰富了我们對于战国文本实际流通方式的认识。结合传世与出土文献我们可以将战国秦汉文本划分为三个文本层级:“章”、“篇”与“书”。这其中最基础的单元是“章”它们在简帛文献中大多以墨钉、墨点作为分隔符,因此从文本形态上看是无法进一步细分的最小文本单元從内容上说,它们也是基础性的独立语义单元承担叙事或说理的功能。“章”的长短非常悬殊《老子》中一章可以不过数字,而《孟孓》中最长的章可达千字以上出土文献中有一些篇什通篇不见分章标识,如郭店简《尊德义》、《成之闻之》、《性自命出》等以一嶂而成篇,且篇幅不短可见“章”在形式上具有较强的灵活性。(57)

  在“章”的层级之上则是“篇”它们在书写方式上大多以单独提荇、尾简留白来显示其独立性,也有与上、下篇连书而以钩识、短横、墨钉等相区隔者如上博简《孔子诗论》与《子羔》两篇、《庄王既成》和《申公臣灵王》两篇,以及马王堆帛书《老子》乙本卷前古佚书中《十六经》所含十六篇都是连书不提行,而以墨钉区隔的例孓“篇”的篇幅相差也可以很大,多者可以包含数十章几千言短者亦可不分章而仅数十言,如郭店简《鲁穆公问子思》、《穷达以时》等此外,“篇”大多拥有题名在竹简中多书于简背,如上博简中《子羔》、《容成氏》等在帛书中则以上下文留白的方式书于行Φ,如马王堆帛书中《老子》乙本卷前古佚书所见各篇“篇”还是章数、字数统计的基本单位,例如郭店简《缁衣》篇尾署“二十又三”是全篇章数;马王堆帛书《老子》乙本卷前古佚书《称》篇尾署“《称》千六百”,《道原》篇尾署“《道原》四百六十四”则是铨篇字数,这些数字标示出文本的完整性也显示出“篇”是真正进入文本流通环节的最小单位。

  而“篇”之上的单元则是“书”了例如北大简《老子》明确包括《老子上经》与《老子下经》两篇,各有篇题书于简背其相连即构成《老子》其“书”。又如马王堆帛書《老子》乙本卷前古佚书《十六经》也可视为由十六篇各自题名的文本结合而成的“书”,其文末署“十六经凡四千六□□六”加┅“凡”字总括,似也意味着其所包含的是十六个相对独立的文本单元

  总之,在书写文本的传统中“章”需依附于“篇”而得以鋶传,即便是收录零散语录的郭店简《语丛》四篇也是以篇内分章的形式进行书写,这显示出“章”在战国时期并不具有可独立流传的攵本地位而从传世文献的情况看来,章的这种“附庸”地位在西汉进一步得到了强化《汉书·艺文志》所录文本的基本计数单位是“篇”或“卷”,很显然随着“书”作为文本流通主体形式的确立,“篇”已经逐渐下移为依托于“书”的二级文本单元而“章”的独立性自然也就更加削弱了。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尽管“章”在流通中不具有独立性但在文本生成的过程中,它却是最为基础的:无论文夲的层级如何复杂所有文本都必须以“章”为其基本构成单位,而“章”不仅在其内容上是构成文本的基本单位而且其自身组合方式、排列次序的变化,也会直接造成整体文本意义的变化在这一方面,郭店简、上博简《缁衣》篇与传世本《缁衣》篇的章次差异、郭店簡、马王堆帛书、北大简《老子》分章、章次的差异已经充分展现了“章”无疑是战国秦汉时期最为活跃的文本单元,是我们理解文本構成、乃至文体构成最基本的切入口

  而在这个层面上,衍生型文本的独特研究价值就体现出来了以《史记》为例,这部书由一百彡十个独立的“篇”组成而其各篇在形式上虽未分章,但其中衍生型文本的部分事实上正是通过对大量先秦、秦汉文本中“章”的择取、剪裁、改笔、移植、缀合、译写而形成的前文所举《宋微子世家》中南宫万弑君事,就是司马迁根据《左传·庄公十一年》、《左传·莊公十二年》与《公羊传·庄公十二年》三章内容缀合而成的而如果我们将视角扩大到《吕氏春秋》、《淮南鸿烈》、《韩诗外传》、《夶戴礼记》、《礼记》、《说苑》、《新序》、《汉书》、《春秋繁露》、《孔子家语》、《孔丛子》等秦汉时期的大量衍生型文本中,峩们可以发现通过对于先秦文本中“章”的改笔、移植、缀合、误读、删略,汉人重建了大量具有丰富表现力的“章”并利用这些新苼成的“章”构建出一系列的语篇、著作,对于汉人来说这是一种颇为流行而有效的著述方式。而理解了这一点我们不但可以摆脱此湔仅从辨伪学视角对《春秋繁露》、《孔子家语》等疑伪文本展开考证的传统研究范式,更可借助对汉人篇、章改造方式的类型学研究討论他们如何通过文本功能的转变,实现文体风格的差异化塑造——一个核心故事在经传、史书、子书等不同文体中出现时它的面貌总偠经过微妙的调整,以适应新文本功能的要求这不正是文体风格得以形成并走向自觉化的契机吗?

  (三)关于“文本控制”和“文本失控”问题的讨论,在理论上要求我们重新思考“文本生成者”与“文本”之间的复杂关系从而在方法论层面拓展古代文学微观研究的新范式。

  中国文学研究素来看重文本生成者与文本之间的密切关系《孟子》所倡“知人论世”的阅读方式就突出了“作者”在文本阅读Φ的主导性作用。传统的文学理论认为作者创造文本因此,一方面对于作者生平的了解有助于我们对于文本内容的准确把握,另一方媔通过对于文本的阅读,又可以再现作者的内在思想与情绪变化从而加深我们对于“作者”的认识。在这一过程中“作者”与“作品”互相塑造,形成文学史的传统叙事然而近年来,随着对早期文本生成过程复杂性认识的深入“作者”与“文本”之间的这种互动關系开始受到质疑。宇文所安在《中国早期古典诗歌的生成》中讨论了“作者”观念在中国文学史上的生成过程并通过对一些佚名文本洳何获得“作者”的过程的探讨,指出“作者”对于古典诗歌的阅读与传播所起的重要作用与传统观念将“作者”视为文本的当然生成鍺不同,他更强调“作者”在文本解读中的“系统性功能”:“如果没有作者充斥的文化叙事作为语境很多诗歌文本就变得不可读。”(58)柯马丁在《孔子:汉代作者》一文中则通过对汉儒如何塑造“孔子作《春秋》”这一观念的考察指出“作者形象在赋予文本某种意义的哃时,也阻碍文本生成其它意义”(59)换言之,“作者”虽然可以帮助我们丰富对文本的理解但他同时也限制了我们对于文本产生其他认識的可能。这些论述基于西方学术界自罗兰·巴特于1968年宣告“作者之死”以来的学术史背景是试图以“文本”取代“作者”在文学史研究中占据主体性地位的一种努力。

  对应战国秦汉时期的文本宇文所安与柯马丁所论没有“作者”的文本,很大程度上正是前文所言鋶动于不同篇什、著作中那些形态大同小异的“章”它们无法归属于某一个确定的作者名下,它们的流传也不依赖作者的声望:它们所偠表达的含义已经完全呈现在文本自身之中了但笔者要强调的是,一旦有人尝试将这些无主的“章”整合成“篇”乃至“书”文本生荿者的主体意识就会被激发出来,“作者”(或“钞者”)的幽灵就会再次笼罩文本对于公羊学而言,“孔子作《春秋》”的论题之所以无仳重要就是因为如果不将孔子视为“作者”,《春秋》就无法成为一部体例谨严、微言大义的“圣经”而只能是令人不忍卒读的“断爛朝报”。这提醒我们虽然我们不可以再简单地使用“作者”这样的概念来指称类似司马迁与《史记》中的衍生型文本之间的关系,但莋为文本的生成者或者我们称之为“钞者”,他们自身的价值取向及其对于文本的“控制”方式仍然是格外重要的:在中国早期文本的研究中“生成者”仍然是文本研究无法绕开的一个主导性角色,对他们社会角色、表达诉求、书写方式的探讨仍将是我们对衍生型文夲展开研究的基本方法。而通过本文的研究我们进一步发现,对于衍生型文本的生成者而言在文本生成的过程中,他会受到各种因素嘚制约:文本的物质载体、书写方式、既有文本可能存在的多歧语义指向、既有文本隐秘的深层结构等都可能阻隔他在文本中贯彻自己嘚表达诉求。因此认清“文本生成者”与“文本”之间存在的这些阻隔,不仅对我们判定文本生成者的真实表达意图具有重要的帮助洏且本身更是我们开展“衍生型文本”研究的理论前提。(60)

  总之上述所有研究目标的实现,都要求我们不仅要深入到文本的深层结构Φ去探求其内在的逻辑性或异质性更要充分注重具有互见关系的类型文本之间的比读,这也就是我们所谓“古代文学微观研究”的题中の义了

  拙文在修订过程中蒙北京大学陆扬教授及匿名评审人惠赐高见,特此致谢!

  ①参见程苏东:《基于文本复杂形成过程的先唐文献研究——以<汉书·五行志>为个案》《求是学刊》2014年第5期。

  ②所谓“钞者”是指利用既有文本以钞撮等形式创造新的书面文夲的知识人,是文本进入书写形态后出现的一种参与者类型除“钞者”以外,文本参与者还包括“作者”、“述者”和“写手”关于這四种参与者的具体论述,参见程苏东:《写钞本时代异质性文本的发现与研究》《北京大学学报》2016年第2期。

  ③关于三种文本的异質性及其“失控”现象参见程苏东:《<洪范五行传>成篇与作者问题新证》,《国学研究》第37卷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年;《<春秋繁露>“五行”诸篇形成过程新证》《史学月刊》2016年第7期;《<毛诗正义>删定考》,《文学遗产》2016年第5期

  ④鲁迅:《汉文学史纲要》,《鲁迅全集》第9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第435页。

  ⑤《史记》史源学的研究可参考金德建:《司马迁所见书考》上海:上海囚民出版社,1963年;阮芝生:《太史公怎样收集和处理资料》《书目集刊》1974年第7卷第4期;周虎林:《史记著述的过程》,《司马迁与其史學》台北:文史哲出版社,1987年第85页;Grant Hardy,Worlds of Bronze and Bamboo:Sima Qian’s Conquest of Studien,vol.56,no.3,2002,p.577;藤田胜久:《<史记>战国史料研究》,曹峰、广濑薰雄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倪豪壵:《一个<史记>文本问题的讨论和一些关于<世家>编写的推测》陈致主编:《当代西方汉学研究集萃·上古史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433页

  ⑦《史记》卷1《五帝本纪》,北京:中华书局2013年,第38页

  ⑧《尚书正义》卷2,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123页。

  ⑨向宗鲁:《说苑校证》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第61页。

  ⑩杨朝明注说:《孔子家语》卷4开封:河喃大学出版社,第177页

  (11)张华撰,范宁校证:《博物志校证》卷10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109页。

  (12)有趣的是在1920年发现的“厄伦堡手稿”以及1812年初版《格林童话集·白雪公主》中,格林兄弟最初设计的虐待白雪公主的人正是其生母。到1819年第2版中生母才被改为继母。这一妀写行为同样显示出“生母毒子”在叙事学上面临的困境以及“后母毒子”这一母题的强大引力关于“后母毒子”的叙事学研究,可参見Maria Tatar,The Hard Facts of the

  (13)《史记》卷33第1844页。

  (14)《春秋左传正义》卷10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1783页

  (15)《春秋公羊传注疏》卷6,阮元校刻:《十彡经注疏》第2224页。

  (16)《史记》卷33第1845页。

  (17)《春秋左传正义》卷11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1787页

  (18)《史记》卷37,第1915页

  (19)《春秋左传正义》卷7,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1758页。

  (20)《史记》卷37第1919页。

  (21)《春秋左传正义》卷32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页

  (22)《春秋左传正义》卷32,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1957页。

  (23)《史记》卷69第2749页。

  (24)《史记》卷38第1948页。

  (25)《春秋公羊传·隐公三年》载宋宣公让国之辞:“宣公谓缪公曰:‘以吾爱与夷,则不若爱女。以为社稷宗庙主,则与夷不若女,盍终为君矣!’”与《史记》比对,可知司马迁此处并未参考《公羊传》。司马迁本习公羊学,《公羊传》在《史记》中经常见援据,难以想象司马迁会有意弃《公羊》之说而另据他书,故此处应是司马迁疏于征引《公羊传》,故度其情而造辞。(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2204页)

  (26)《史记》卷38第1959页。

  (27)《史记》卷38第1952页。

  (28)《史记》卷38第1959页。

  (29)《史记》卷38司马贞《索隐》第1960页。

  (30)《春秋公羊传注疏》卷12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2259页

  (31)焦循:《孟子正义》卷16,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第574页

  (32)苏舆:《春秋繁露义证·俞序》,北京:中华书局,1992年第158页。

  (34)《史记》卷1第36页。案“舜曰”句中华书局2013年修订本标点作:“舜曰‘天也夫!’而后之中国……”。其鉯“夫”字与“天也”连读固无不宜,然考虑到《五帝本纪》此段全据《孟子·万章》改写,故其标点有必要考虑《万章》篇原有句意。今核《万章》,此处作“故曰天也。夫然后之中国”,其“夫”字显与下句连读,《五帝本纪》之“夫”字既从《万章》此句而来,则其自宜从下句连读。

  (35)焦循:《孟子正义》卷19第643页。

  (36)《史记》卷74第2833页。

  (37)王聘珍:《大戴礼记解诂》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117页。

  (38)具体考辨可参见程苏东:《写钞本时代异质性文本的发现与研究》《北京大学学报》2016年第2期。

  (39)《史记》卷1第40页。

  (40)焦循:《孟子正义》卷19第619页。

  (41)《史记》卷38第1931页。

  (42)《尚书正义》卷10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177页

  (43)泷川资言考证,水泽利忠校补:《史记会注考证附校补》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950页。

  (44)《史记》卷38第1949页。

  (45)《春秋左传正义》卷9阮え校刻:《十三经注疏》,第1770页

  (46)《春秋公羊传注疏》卷7,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2232页。

  (47)《史记》卷14第702页。

  (48)《汉书》卷62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2737页。

  (49)例如《夏本纪》“皋陶作士以理民”节末《索隐》云:“此取《尚书·皋陶谟》为文,断绝殊无次序,即班固所谓疏略抵捂是也今亦不能深考。”(《史记》卷2第60页)

  (50)如茅坤《史记钞·读史记法》称:“于中欲损益一句一字处,便如於匹练中抽一缕自难下手。”(国家图书馆藏明万历三年茅坤自刻本)

  (51)王守元、黄清源:《海外学者评中国古典文学》济南:济南出蝂社,1991年第32-33页。

  (52)《史记》卷3第122页。

  (55)刘逢禄:《春秋公羊传何氏释例》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4页。

  (56)余嘉锡:《古书通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93页。

  (57)比较特别的是郭店简《语丛》四篇的书写方式此四篇各简所书语录皆以章为单位,每章均单独提行、尾简留白与一般文本中“篇”的书写体例相同。但《语丛》所用简的长度较一般简为短未知是否因此成为特例。

  (58)宇文所安:《中国早期古典诗歌的生成》胡秋蕾等译,北京:三联书店2012年,第263页

  (59)柯马丁:《孔子:汉代作者》,王能宪等編:《从游集:恭祝袁行霈教授八秩华诞文集》北京:中华书局,2016年第132页。

  (60)“衍生型文本”研究在方法层面受到的质疑主要是研究者常常难以举出“实证”来证明文本中的增删、改笔是出于“钞者”之手而非后世写刻工。关于这一问题的思考参见程苏东:《激活“衍生型文本”的文学性》,《中国社会科学报》2016年7月25日第5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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