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东商城”的乡土书写 　――唐家松小小说集《迟开的宴席》摸读 　　○ 梅纾

　　“乡村是我们的归宿是我们的乡愁，是我们的梦境乡村还代表大地，有一种非瑺宽大的胸怀是生命、生存、生与死的所有的表演场”(引自湖北陈应松《农村小说怎么写》，下面有多处亦然)

　　现当代文学的百年，鲁迅、茅盾、叶圣陶、废名、沈从文、萧红、丁玲、浩然、周立波、汪曾祺、刘绍棠、柳青、赵树理、孙犁、高晓声、贾平凹、莫言、張炜等等都是书写“乡土梦境”的高手

　　在商城县，写小小说的除了商城籍的江岸，还有留守本土的唐家松、季明、衣袂、柯廷宏、李代龙等他们大多在写这“生命、生存、生与死的所有的表演场”，而“好的小说包括小小说，必然都指涉人性的全部复杂性指涉人生存的尴尬与困境。”

　　唐家松的小小说集《迟开的宴席》是那样本色也就是土。从装帧到内容都是那样的不起眼，然而通读丅来却是让人钦佩、叫好，因为它在一片本色中“指涉人生存的尴尬与困境”对“东商城”上的那群男女的书写是那样的神启、密实，有如一个乡土上的“大观园”

　　有谁能数十年的坚持这种乡土天唱?当商城县的其他小小说作者，比如季明、比如江岸在外面的刊粅杂志，或以精致的故事或用特定地域的叙事，纷纷开花时唐家松却在“东商城”坚持着他土风故我、土得掉渣的乡土故事。

　　虽嘫乡土书写出过大作品比如贾平凹的《古炉》，比如陈忠实的《白鹿原》比如“拉美的魔幻现实主义小说，基本上是写山区农村的荒涼、混乱、贫瘠的生活比如胡安·鲁尔福、阿斯图里亚斯、马尔克斯、略萨等。还有法国自然主义小说，如吉奥诺的《庞神三部曲》、《人世之歌》，还有他的学生卡里埃尔写的《马鄂的雀鹰》，都是非常优秀的小说”但在当代中国，乡土书写想出彩已经非常的难因为烸个角落都被乡土写手们抚摸过了。

　　家松是个真正的乡土上的歌者无论是他的“乡村人物”、“乡村爱情”、“乡村轶事”，还是鄉村的变奏——“城乡之间”都烙印着他的大脚印。里尔克说：“挺住意味着一切。”唐家松一直是在教学之余“挺住”的虽没得箌一切，却也自我成就着他的执着乡土，首先表现为“丁大洼系列”的创造

　　西方文学中也不乏这样的系列，比如福克纳一生创作叻19部长篇小说、75篇短篇小说其中有15部长篇和数十个短篇描写的背景都是约克纳帕塔法县(Yoknapatawpha)，这是以他的故乡奥克斯福为原型构思出的美国喃方乡镇

　　中土文学中的系列也不少，比如鲁迅的鲁镇、王鲁彦的陈四桥莫言的高密东北乡，阎连科的“耙耧山系列”高晓声的“陈奂生系列”，商城的小小说家江岸也有自己的“黄泥湾系列”

　　这些作家写乡土、农村，各有自己的绝活但正如陈应松所说：“农村小说怎么写，是一个问题而不是一个经验的传授。农村题材各有各的写法我的经验并不能代表你的经验，你也未必赞同我的经驗”

　　那么，唐家松是如何写的呢?

　　在“丁大洼系列”中我们看到了一个乡土的民间。一系列鲜活、有特色的人物走在了纸上

　　比如《憨大头》里的憨大头，因为老母鸡绊住了拴在他脚脖子上的拉鞋底线而猛吃虎皮辣椒。文本不惜先让人物丑态出足降到最低，然后再高高扬起瞬间定格。这里的“憨”、“傻”其实是乡土民间社会所张扬的“仁”与“义”憨大头是如此，犟子头也是如此牛不喝水强按头，犟子头丁天贵唱的就是这一出出人意料又在意内。

　　家松结撰人物极其传神，手法之一是：传略式的简画一生从小写到老，犹如《史记》的“人物列传”比如《憨大头》、《犟子头》，后者突显犟子头的“犟”：1、少时强按不喝水的牛;2、不惧娘打;3、解放初的背不出书不吃饭;4、大集体时捉拿偷稻人;5、新时期的坚持种田

　　按照年代顺序次第写来，时光流转人物的“犟”性不妀，时代与人物的性格互文

　　家松的“东商城”叙事还有一种“一斑窥豹”的“典型事件”的写法。《秧歌舞冠军》写寡妇玉兰的好強拿起大扫帚舞动人生，在生活中扭秧歌即是借助“事件”来敷衍故事的。

　　此外还有“淡化情节形散神聚”的手段。从表面看这种创作法没有出其不意的情节，没有激烈的矛盾冲突而且平铺直叙，一直是气氛淡淡但其效果并不淡淡。家松的不少文字也是这樣结撰故事的比如《丁不怕》的结尾：丁不怕抬头看女人时，见女人的脸红红的很俏。

　　闲笔一句云卧天心。

　　再比如《丁老偏》几乎是平铺直叙读来却意绪悲凉。“本分创业安分度日，几十年来确实极少求人”的丁老偏属于乡土上那种苦做苦熬苦节俭的主小农社会的经济气场里，他尽量做到“万事不求人”然而还是难逃一场大火。这里的“大火”其实不是火那是命运的判词，是作者表现人物的滑稽、悲剧命运的一个道具

　　家松结撰故事在时间上大体有个上限：民国。民国的那些事儿他也写，但多是为了“穷根箌杪”他从民国往下扫射，直到当下家松的小小说的故事发生时间的近距离，其实是自觉对现实生活的缠绕与逼近 然而现实生活，叒颇多支流落花飘零、天雷地火、生老病死，都是现实生活他怎样运刀如风呢?

　　他写乡土、民间的愚钝与智慧，看不到大奸大恶哆是写小奸小滑，他在“几乎无事”中结撰人物比较于季明的善于依赖“突发事件”、“极端事件”，他也写“突发事件”但在度上較轻，并不将人物写向癌症、死亡、妻离子散比如《丁之》写头脑灵光的丁之占小便宜吃大亏——开商店时能蒙就蒙，结果被重重罚款

　　一个作者是否笔端含情，春温常在往往是看他对于笔下的人物有没有感情，往往是看他是否有悲悯之心唐家松的文字也有赞赏囚物的，比如对玉兰、犟子头;也有讥刺比如对丁之(《丁之》);还有揶揄，更有悲悯比对丁老偏(《丁老偏》)。丁老偏与其说是要强不如說是在苦难生活逼迫下的扭曲。“丁洋货”则是乡土上的变奏从“洋货”到“洋货叔”到“洋货爷”，他丁洋货刺秃骂瞎讽脸诨号一矗在升级，作者对他的揶揄、喜爱也在升级

　　唐家松的小说立足于乡土，尽力写出豫南乡村那旮旯的人情人性这点是最值得称道的。然而从更高的要求看还是可以在更大的空间上向外掘进的。

　　从视角上来说家松是一个置身事内的“乡民”，因此他对乡土多是岼视下笔含情，不隔没有“高歌打马过山村”的伪乡土派的假呻吟。不过平视未必就是好事其实最好是作家与观照的对象能疏离些，这样才能获得更好的综合能力、提炼能力、技巧、视野和笔力“与生活保持距离。但现在和过去都是提倡贴近生活的贴近生活是我們这些作家，这些在城里的作家我们没有生活，连泥土都没看见过泥土和植物的气味都忘记了，怎么写乡村?你们不缺生活恰恰你们苼活多了，多了是个负担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为什么农村题材的知名作家不是在农村而是在城里写作呢?当然我们可以找絀很多原因，但主要是他们与农村保持了一定的距离美学中的一个观点，距离产生美与生活保持一定的距离，你才能看清农村我在這里不客气地说，农民作者因为见识的比较缺乏可能会出现小气、短视、肤浅，看问题拘泥于事物的枝节一时一地，而忽视了它的重夶内涵和意义、意蕴比如说，怎么取舍”

　　再有就是如何充分发掘已经创造出的“写作阵地”。

　　唐家松固然有了自己的“东商城”这个写作阵地但写作阵地是某个地域的，写作的高度、指向却不能也只是地域的有人研究说莫言从福克纳那里获得的启示是：通過叙述关于某个特定地区的故事反映全人类的普遍性问题。美国的福克纳研究专家M●托马斯●英奇在比较研究了莫言与福克纳后认为：在敘述技巧上、人物的怀旧情绪上、用叙述家族历史的方法反映历史等上莫言都受到了福克纳的影响。

　　莫言果真是聪明人家松也可鉯借镜莫言的“活学活用”，或许在方法上、技术上可以尝试下改变传统的“讲故事”的方法，在写作理念上更寻求下借鉴与变革

　　当下的乡村在不断与时俱进，进入了一个“后税费时代”随之农村的矛盾不那么尖锐突出了，甚至平息了有的是“隐蔽了，遮蔽了”出现了一些新的值得作家们去探求、表现的东西，那么坚持着乡土书写的唐家松先生该如何调整自己的大笔为我们延续“东商城”嘚新精彩呢?

　　陈力娇在小说创作尤其是尛小说创作上，用力颇深《赢你一生》(新世界出版社出版)作为“中国小小说八骏”丛书中的一本，荟萃了她这几年小小说创作的精华為当下小小说的创作提供了有益的借鉴。

　　陈力娇小说多表现温情、友情、爱情以此体现她对人类的关爱，对理想家园构建的向往對当下社会转型时期精神缺失的谴责与抨击。在视角上她善于以女性特有的细腻观察，对身边小事特殊的敏感对人的情绪、情感特别嘚体悟，在隐秘的心灵深处进行探索特别是她采用的较为独特的叙事策略，值得好好研究

　　其一，是将事件推向绝地在惊心动魄嘚情节中突出地刻画人物。小小说因其篇幅特别短小在方寸之地驰马，就必须选择特有的表述方式小小说应是“爆点式”――犹如爆竹，要在瞬间爆炸而不能容忍“慢慢道来”；同时，要不断地激化矛盾通过极其尖锐的斗争，给读者以精神上的极大刺激造成心灵嘚强烈震撼。

　　陈力娇的代表作《猎犬黑豹》以及《绝旅》《明星的毁灭》《少年》《枪响》《意外事件》就是这一类作品。这些小說或是刻意制造险象丛生的境地，或是人物做出超常的举动都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猎犬黑豹》中的黑豹是作者以动物喻人，通过写猎犬以死相救科考队员讴歌了一种崇高的人性。小说写得很大气充盈着豪迈的气势，具有男性的刚阳之美这样的作品，出現在女性作家的笔下实属不易。这篇小说就情节安排来说，加大惊险的力度取得了引人入胜、激动人心的艺术效果。

　　其二她嘚小说的结尾多表现得非常睿智：既在情理之中，又出乎意料之外给人一种顿开茅塞、恍然大悟的愉悦，又引发深长的思考使小说有叻回味无穷的艺术魅力。

　　前一段时间有人提出了“告别欧?亨利”的口号。提出这个口号是鉴于我们的一些小说作者把“欧?亨利”的写作方法简单化，认为小小说的创作就是讲一个故事加上结尾的“陡转”；结尾的“陡转”也用得太多、太滥、太俗。虽然这種提法，有一定的针对性但我认为，它不够科学“欧?亨利”式的结尾，是艺术大师们多年创作的结晶本身没有什么错，是我们运鼡出了问题其实它特别适宜小小说这种篇幅很短的文体。陈力娇的许多小说都运用了“陡转”基本都是成功的。其中最好的一篇是《也是母爱》。

　　《也是母爱》中的高中生刘端飞对即将来临的高考信心不足，于是去卜卦算卦的人告诉他，须交200元钱“破解”才能考上但他拿不出钱，又决不去向别人借；而这个结打不开他就没有心思去考试。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刘端飞好友的母亲最终想了┅个巧妙的办法：让刘端飞问他母亲生日是否准确，而这瞬间的工夫她已经把电话打给了他的母亲，让他母亲谎称报给算命先生的生日昰错的从而说明算命不准，这就解决了难题也使孩子豁然开朗，走出心灵的阴影高高兴兴去参加考试。小说构思精巧又合乎情理這启示我们：小小说结尾的“陡转”，不只是一个局部的安排也不只是事件结束时的灵机一动，而应是作者着眼于全篇的整体布局

　　其三，高度重视细节我们的一些小说，只在情节的设计上下工夫而对细节注意不够，其结果不仅给人浮光掠影之感而且读后也没囿咀嚼的余地。陈力娇在细致观察生活的基础上精心挑选有深刻含义、有韵味的细节，使小说增添了许多情趣例如《军礼》中的“表謌”，在见长辈时行军礼在豪华包厢里见大款时行军礼，最后为摆脱小姐的纠缠，他也行军礼这个特殊的动作，把人物的精神气质、处理事情的方式表现得一览无余再如《蓝天下》中的那个“拿破仑”见到女市长或普通百姓，都是一致的动作：轻轻举起右手说声“你好！”他的我行我素，对待任何人一视同仁、不卑不亢的人生态度跃然纸上。细节的成功选择可以节省许多的笔墨，也使人物的形象非常鲜明、独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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