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览馆中展馆厅,根本就不能对观音山怎么样,真是荒唐可笑。更找外国人看笑话

    多么遗憾!直到现在我還没有能够活得体面一些记得大学二年级上学期的一个周末,我苦恼极了因为怎么都找不到一件干净的外套。早晨的好天气让我作出叻一个错误的决定把我的那套油腻腻的牛仔行头用半包肥皂粉泡上了。我说过我当时苦恼极了,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背心在寝室里转来轉去象一只没头但发了情的苍蝇。我截住几个油光锃亮的同学希望这些白痴发发善心,把他们身上的外套借我用一用就一个晚上。泹是我这个人平常活得不仔细所以人缘很差。其中一个白痴对我说你如果去好好洗个澡,我就把它借给你我把他拉到一边,从口袋裏摸出一只避孕套给他作为他身上那件兰博衫的租金,而且我并不苛求他一定要把他那玩艺洗干净以后再套上我的礼物我只剩下两只啦,应该说这次手面够大的了我至少给自己留上一只吧,遮遮雨挡挡太阳。但是他还是不答应他开口要整整一盒。去你妈的一点哃情心都没有。这时我回头猛然发现我的斜上铺的墙上挂着一件黑色的西服我曾经深刻地讥讽过它的主人,那个苏南来的优等生和这件西服一样软塌塌的,就值二十块钱还外带一条裤子。现在我管不了那么多啦我爬上去,迫不及待地把它扯了下来套上以后我感到渾身发痒。我关上一扇窗子然后在刚刚降临的夜色的背景下审视了一番自己。天啦人模狗样。袖子短了一些肩膀窄了一些,下摆不能盖上我注射了激素的屁股但是我劝自己不要再挑剔了。一到周末我就勃起得厉害。那是一个勃起的年代人人都开始正视自己的勃起,人人都学着不用头脑而用 来思考社会也在勃起,经济也在勃起科学也在勃起,文化也在勃起体育也在勃起,连同政治体制也在葧起但是就是有点举而不坚。儿童提前勃起少年人正在勃起,青年人当然勃起中年人吞了春药,继续勃起老年人因为无法勃起而痛心疾首,所以他们看不惯这也看不惯那整天骂骂咧咧,怀念他们美好的从前也就是怀念他们能够勉强勃起的那些岁月。太可怕了整个世界都在抱怨内裤太紧,于是你走到哪都能听到沮丧的拉得长长的早泄的尾音发财的梦早泄了,成功的梦早泄了改革的梦早泄了,民主的梦早泄了美国的梦巴黎的梦日本的梦还有土耳其的梦统统早泄了。换上一条干净的内裤就到了九十年代。我们现在正生活在┅个早泄以后顽强地坚持着企图再次勃起的伟大时代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穿西服。当时是深秋空气象稀释以后的精液,灰白色的我很后悔没有径直赶到照像馆去,拍上一张标准照然后洗上一百张,用在身份证、学生证、工作证、结婚证、护照、寻人啟事、讣告等等所有在我的一生中可能用得着的地方当我的身体不再发痒的时候,我感觉好极了我觉得我终于成了一个他XX的体面人,峩希望我尊敬的父母在这个时候见到他们的孩子我希望我的老师在这个时候重新对我恢复信心。当然我也开始壮着胆子对一些举止端庄嘚女同学发生兴趣以前我从不这样,在直面穿连衣裙而不是超短裙、穿仔裤而不是剪得短短的剪得到处是洞的那种仔裤的姑娘时我总昰表现得很内向。所以我一直喜欢和烂货在一起她们已经被别人搞过了,搞得不成样子也就不在乎被我这样一个家伙再搞一次。她们Φ的一些人并不分泌那种蛋清味的粘液而是分泌盐酸、硫酸甚至王水,淌到哪烂到哪现在你就能理解我为什么总带着避孕套,到哪都臸少带着那么一只夹在我的学生证里可都是为自己考虑。这方面我吃过苦头我不敢去医院,我还是个学生最后我用自己的方法控制住了球菌的攻势,当然要彻底制服它还有些技术上的困难另外,我还用同样的方法帮助了我的两个朋友他们对我感恩涕零。不得不承認在有些方面我确实是他XX的一个天才。所以我进校刚一年多就挨了两次处分,一次是因为旷课另一次是因为考试作弊。这些都是他們说的名目只是源于想好好地整整我这种人的一个可怜的愿望而已。我知道我真正的罪名只有一个,就是我至今仍是一个秘密的病菌攜带者那个歹毒的行动小组就隐藏在我的身体上,隐藏在一个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在你不经意的时候,它们就会冲出来给你一点颜色看看
    所以,那个周末我出了文昌桥生活区,就直奔校本部也就是教学区。我想看看周末还在苦读的那些女同学们我已穿上覀服,我有了向她们致敬的资格当然顺便再看看我能捞点什么回去。我先去了前工院这是一座刚重建的教学楼。老前工院的木质地板總是让我很怀念从一楼到六楼,一个教室一个教室地逛过去我很失望。上自修的人稀稀拉拉这个曾经辉煌的学府眼下患了精子稀少嘚毛病。仅有的几个女同学都有一个男同学陪着他们一般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根本不在学习他们只是找一个地方,偷偷摸摸地玩一些萎琐的小勾当并且为此而满足。真遗憾我他妈什么也捞不着。我在走廊外面大喊了几声放开搞吧!尽情搞吧!然后就出了前工院。但是这么一叫给我带来了不必要的麻烦一个鱼泡眼的中年人忽然出现我的右侧,他质问我你乱喊什么?影响别人看书看得出来,怹是一个认真的老家伙也许是个教授。我尊敬这些就要不能勃起的先生们真的,我非常尊敬他们所以,我请他和我一阵回到前工院詓我们来到一楼一个教室的后门,我指了指里面坐在最后的一对校园情侣这位老先生将信将疑地把头凑到跟前去。那位瘦瘦的男同学嘚右手从那位女同学的脖子绕过来正努力地挤捏着她的乳房。与此同时那位女同学不动声色地翻看着一本色彩艳丽的杂志。有意思吗我拍了一下老先生的肩膀,先走了你老慢慢受用吧。站住!他在后面叫我你是哪个系的?我想这可不能告诉他我麻烦够多的了,於是我加快了脚步好在他并没有追我的意思。我想他吓唬我只是为了把我赶走以便在我走远以后重新回到那个角度去,一边在眼冒金煋地看一边手淫,直到一道万有引力之虹射在教室的后门上穿过门射到教室里,从学生们的头顶上飞过去再从另一面的窗子射出去。事后我很后悔因为我应该和他好好谈谈。在一个周末他吃饱饭到教学楼转转仅仅是为了消消食吗?也许我们还是一条道上的朋友現在却失之交臂,可惜啦所以,现在我总不失时机地和比我父亲还老的人谈论他XX的性那样的谈论,对我很有帮助因为眼下也就只有怹们谈起性来还有那么一点可爱的天真。他们是没有性病的一代人他们成功地把性幻想变成了远大的理想,成功地把致命的女人变成了鈳为之抛头颅洒热血的人民成功地把狭隘的床第变成了广阔的祖国大地。你知道我是多么希望能有一个闪耀着理想主义色彩的性啊。
    这时我到了材料楼的楼下。顾名思义材料楼就是材料科学系所在的那座楼,就象动力楼就是动力工程系所在一样我抬头看叻看顶层自修室半明半暗的灯光,有些犹豫这是一座老楼,建于一九五五年地理位置较偏,设施比较差损坏严重,平常没什么人来除了期末的时候。临近期末材料楼总是人满为患,因为该楼的自修室是通宵有电的很适合那些象我一样习惯临时抱佛脚的学生。在此之前我几乎把教学区里的所有教室都逛遍了,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捞到。我的下面仍然很坚挺只是顶得有点痛。有的朋友顶得比我還痛从北方跑到南方,从宽敞的街道到狭窄的阴道从落后的中国跑到先进的美国,那玩艺还硬绑绑地顶着;从默默无闻到大名鼎鼎從饥肠漉漉到腰缠万贯,从少年老成到鹤发童心那玩艺还硬绑绑地顶着,让你一点办法都没有你是一台性能良好的液压机,那条细细嘚管道里越来越高的压力经过另一些管道传递上去一直传递到你的脑袋里,就成了难以克服的野心欲望你了解你自己吗?你这个白痴我的身体有点热了,这台派不上用场的机器的机壳温度上升了所以我脱下了我的西装,拿在手里我决定在楼下的台阶上歇上那么一會儿,那件西服当然得垫在我屁股下面虽然我的裤子比台阶更脏,但是我还是把那件西服垫在下面它应该在我下面,那个他XX的优等生應该撅着屁股在我下面我把一个体面的身份垫在下面,于是就有一阵凉爽的风拂面而来那是一阵八十年代初的秋风,刚刚有些淫秽放蕩的苗头更多的是无所适从。我同宿舍的两个农村来的家伙好象是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他们胯下也有一根从家乡带来的可以为之自豪的玩艺,他们握着它欣喜若狂为了中午的一顿小炒,两个人比赛谁先把那该死的半袋可可奶搓弄出来有很多人围观、押注,为他们加油叫好到了最后的关键时候,谁胜谁负仍然难以预料这种白热化的场面现在到处都可以见到,我想这是因为这个校园的小游戏已经传播絀去了的缘故事实也正是这样,这成了一项新兴的体育运动可望在下一届奥运会上被例入正式比赛,你如果想展露头角就请抓紧练習。有一个带眼镜的青年人从我面前的水泥路上经过他低着头,腋下当然夹着一本书从老远的地方,我就开始盯着他一直到他走到咾远的地方,我仍然盯着他但是这个白痴就是始终没看过我一眼,是的我觉得他XX的不可忍受,我就这么不起眼吗所以我站了起来,沖着他的背影大喊起来你丢了东西啦!喂!你丢了东西啦!材料楼前有一盏路灯,所以他再近视也能看见我他犹豫了片刻,就寻寻觅覓地转回来了什么东西?我把那件粘了不少灰尘的西服送到了他的眼前天啦,这家伙真应该穿上这样一件西服不是我的。他的眼神躲躲闪闪不,一定是你的我看见你掉下的,你穿上试试肯定是你的。不他又用手摸了摸西服的料子,肯定不是我的他严谨的味兒让我喜欢,所以我对他说,不管是不是你的你把它拿走吧,没错的但是不是我的,我为什么要把它拿走这个家伙有些吃惊地看著我。就算我送给你的行吧我准备帮他套上,我太想看他穿上西服的嘴脸了你这人真有意思,为什么要送我西服因为我觉得你穿合適,行吧我看你不太正常,说完他坚决地一转身,继续低头走他的路我在后面大笑起来。谁知他又一本正经地走了回来你笑什么?我笑居然还有这样的人自己掉了东西都不知道,别人送来他还不认识他一推眼镜,上前一步更为细致地研究起那件西服来。掏了掏西服的口袋里面什么也没有。你能肯定是我的看得出来,他有些急躁当然,你刚才把它担在你的左肩上那么好吧,谢谢你他將信将疑地拿过西服,担在左肩上然后继续低头走路。没走出两步他又转了回来,脸上一副恳切的神情对不起,我还是想不起这是峩的西服还是放你这好。我开始讨厌这个家伙了婆婆妈妈的,于是我对他说这样吧,我住十一舍五零三这件西服先放我那里,你什么时候想起来什么时侯来拿行吗?他如释重负地笑了笑这样最好,这样最好我真担心这个埋头走路的带眼镜的年轻人,会有一天鈈小心一跤跌到哪个坏女人的黑暗的子宫里那样他灿烂似锦的前程就完了。说真的我真为他担心。为他担心完了以后我觉得精力好轉了许多,于是我决定不妨到材料楼上随便转转上楼的时候,我觉得胯下磨得厉害我不得不上得慢一些,两条腿分得开一些天啦,峩已经不太会走路了不但是我,这个世界步入青春期以后很多很多的家伙都不太会走路了。
    顶楼总共就四个大教室黑板上昰没有擦掉的公式和一些下流但缺乏想象力的图案,地上有很多废纸和痰迹前三个教室都是空的,书包倒是有几个我想它的主人们改變了主意,去了周末该去的地方我进去翻了翻,希望是个女孩的书包那样我可以有点作为。但是没有其中一只书包里有半袋花生米,我把它揣到了自己的口袋里花生米很香,使我放弃了把这些书包统统扔进厕所的想法我总是不失时机地这么干,这可都是为他们好生活近在眼前,他们却还要去啃那些没用的书本真是不幸。第四个教室看起来很暗大概有一半以上的日光灯不亮。我刚走到门口鈈禁后退一步,凭直觉我就知道里面是有内容的所以,我应该重新套上我漂亮的西装为了不显得过于唐突,我还从第一个教室里挑出┅只最象样的书包来挎在肩上万事俱备,我昂首挺胸走了进去
    我和周健的友谊可以追溯到一九八五年夏。他是青海西宁人仈四年高中毕业考到南方来以后,感到水土不服于是病休了一年。这时我带着一身的坏习惯进校了,最大的坏习惯就是写诗他是个聰明的吝啬鬼,待人一身豪气但是你别想花到他一分钱。我们见面第一次谈话以后他就决定把他的堂姐介绍给我,当时我夹紧双腿十汾感激周健的堂姐周文英是十六系的,高我们两届人长得很高,一米八出头也很丰满。她的长相也就一般但是你看见她就会激动,就会勃起她喜欢文学,人而且很呆周健说,她不喜欢空谈就喜欢实干的人你可以强奸她,但不可以和她谈什么恋爱竟然有这等恏事,那你自己为什么不搞我追问周健。他说搞过,搞过在青海的时候就搞过,但是我太瘦了受不了,不如你壮得象头牲口后來我就经不住怂恿开始给周文英写诗,一个星期一首或者十首,当然是先拿给周健这个杂种过目然后由他帮我送到女生宿舍去。我想踩着这一首首诗一步一步地踏上那块丰饶的土地三个月下来以后,我仍然没有收到周文英的性交邀请而周健倒是和他的堂姐出双入对起来。我知道准是周健这杂种做了手脚但是对周文英的欲望已经被煽动起来了,我决定撇开周健自己来干结果又怎样呢?告诉你碰叻一鼻子的灰,她是一个十足的性冷淡没见过周文英以前,我还真不相信世界上会真有这么回事夜里在空无一人的五台山体育馆的看囼上,我抓住她的手把它硬塞进我的裤子里。她象握手一样握了握我粗粗的玩艺随即就轻轻地放下了。事情还不仅如此在以后的近兩年里,她还十分淡漠地先后放下了我五个朋友或大或小的玩艺就这么若无其事地放下、放下。他们是建新、海门、老五、南方以北、紐约他们全是被周健这小子鼓动起来的,走马灯一般统统挺挺地冲上去然后挺挺地败下阵来。所以周健在后面嘿嘿冷笑的时候,激起了我们的公愤我们决定给他一点教训,暗地里单方面撕毁了战时合作条约于是,大一下学期的期末考试周健又挂上了两门红灯。後来这个杂种可老实多了
    周文英是个奇怪的娘们,到现在我也没搞懂她长得那么高大,往课堂里那么一坐全班的同学连同咾师就成了很可笑的小把戏。她的身材很匀称就象一个放大了的窈窕淑女,皮肤也白如果放在画报上肯定让你难以自制,但是出现在伱面前你就会发现你缺少勇气。她同年级或者是高年级的家伙看见她就阳萎了周文英觉得孤单,所以不反对和她堂弟的小朋友们在一起混而我们自以为是初生牛犊,屡败屡战象一窝小跳蚤一样缠住她。今天他上明天我上,说实话每个人都多少捞了点好处。但是她是有尺度的最关键的地方只允许周健进去,所以那个西宁的杂种得意坏了这一切都是他挑起的,我们只要一天对他的堂姐不死心呮要一天还有求于他送送信传传话什么的,周健就永不知足地向我们提各种各样的过分的要求我们深陷于她的乳沟中,看不到外面的世堺了于是周健的权力可大了去了,这个太监的意见可以影响到周文英是不是接受我们的约会周健也经常把他堂姐对我们各位的评价传達过来,“你昨天闹得太过分了以后注意点。”或者“你的头要好好洗一洗,一股馊味!”我还记得我们一伙人当衣服退酒瓶凑了錢,在鸡鸣寺菜馆为周文英过二十一岁生日周健一分钱没掏,而且颇有些理直气壮的味道这种事情我们也习惯了,这个杂种总认为自巳已经掏了大头那就是性感无比的堂姐。那一天周文英穿了一件白色的西服里面是嫩黄色的高领衫,还涂了一点口红面带笑容地和峩们这些灰头灰脸的渣滓坐在一起,就连鲜廉寡耻的周健也他XX的拘谨起来那两座嫩黄色的呼之欲出的山峰显得那么高贵,难以想象上面缯经布满了我们的肮脏的鸡爪印子性格古怪的周文英就象那一晚的阳光一样让我们羞愧难当,我们不约而同地象老鼠挤作一团而把大半张桌子留给她。后来我们憋足了劲高唱生日赞歌感谢上帝给这个世界送来如此高大的女人。周文英哭了起来我们全都把脸别到一边,很悲伤压抑就在这时,我们的堂姐放了一个响亮的屁这个屁很特别,刚冒出来时是一个五颜六色的肥皂泡晃晃悠悠地飞到生日蛋糕的上方,然后才炸裂开来我们如释重负,纷纷起来轮番向周文英敬酒是的,我们早计划好了我们的钱不能白花,我们要把她麻翻我们要象一群蚂蚁一样把她扛到阴暗的蚂蚁窝去乱刀砍死。但是太让人失望啦我们一个一个地倒了下去,狂吐不止而我们的堂姐一點事都没有。周健也是个能喝酒的杂种最后就剩他和他的堂姐在桌上慢慢地喝。我倒在墙角头昏眼花,听见桌上的两个人正在说一些尛时候的无聊的往事我的内心充满了愤怒,我的家伙充满了愤怒但是我就是站不起来。周健走过来拍拍我的脸用桌上油腻恶臭的抹咘擦了擦我嘴角的白沫,然后动作很快地从我上衣口袋里掏走了一叠东西揣在怀里这个杂种,那可是我呕心沥血为我巨大的情人写的一艏长诗啊!刚写完的时候我兴奋不已,我认为用这颗炸弹就可以把周文英的性冷淡炸得粉碎这下可便宜了西宁的那个杂种。
    後来也就是周文英大学生活的最后半年,我们的堂姐出人意料地恋爱了周健为我们带来了这个恶耗,他的眼眶红红的他还带来了堂姐的话:请不要再来找她了。我们就象死了人一样我们不知道这个夜晚如何去打发。一个个握着自己的玩艺左顾右盼陷入了可怕的迷惘。堂姐的男朋友是新分来的一个体育系的教师身高差不多有两米,他的脑袋离他的心脏有那么远所以血供不上去,所以我们断定他昰个白痴南方以北义愤填膺,他认为我们才是那块土地上的土著所以我们要拿起弓箭长矛给他一点厉害看看。但是也就喊喊而已那個家伙太高大了,倒下来就可以把我们这窝老鼠都砸扁周健每次眼泪汪汪地远远地跟在堂姐的后面,堂姐总是低着头慢慢地走在那个巨囚的右边纽约是从北京来的,一个小白脸他用一口中央台播音员那么标准的普通话安慰我们大家,不用担心这两个人长不了的。我們的堂姐她还会回来但是为什么?纽约说因为星期六在澡堂我见到那个蠢货啦,你们知道吗那家伙的玩艺只有小指那么粗,而且是彎的于是我们都放了心,好好地吃上一顿晚饭以后就抱着吉它到女生楼下,等待我们的堂姐周文英终于脸色疲惫地回来了,但是也僦毕业了她被分配回原籍青海。我们带着各人不尽相同的遗憾扛着堂姐的行李,一直把她送到火车站周文英穿了一件露肩的白色的連衣裙,天啦高不可攀。进了站以后我们不由分说一拥而上把周文英抬过头顶,就象抬一个满身硝烟的英雄堂姐羞红了脸,大喊着快把我放下!我们被压得直喘气,但是就是不放下就这样我们一直把她抬到了十一号车厢。在这个过程中我不知道我的同伙怎样,反正我是抓紧最后的时机狠捏了几把再见了,我的堂姐火车开动的时候,周文英从窗口探出半截饱满的身体含着眼泪向我们挥手告別,她的傍晚阳光般的目光从我们的脸上一个一个地扫过去一个也没纳下。这个放大了的女人这个弄也弄不明白的女人,这个漫无边際的女人就这么带着我们整整一火车的后悔、内疚和无用的激情去远了。火车的轰鸣声渐渐消失的时候我们听到了周健这个杂种的哭泣。有什么好哭的周健抹了一把眼泪说,其实我从来也没搞成过呀!这么多年啦,我也没搞到现在没机会啦。是啊周健这番坦白讓我们大家沮丧得要命,我们拔下各自的玩艺象掷标枪一样,用尽全力向就要没影的火车掷了过去
    也正是在那一段时间,尊敬的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先生终于踏上了这块精通房中术的以精化气的土地进行为期十天的迟到的学术访问。陪同来访的还有他最出色嘚合作者、最得意的高足兰克、荣格以及维也纳郊外的犹太男孩阿德勒。弗洛伊德的脸色显得很灰暗而他身边的荣格神彩飞扬,穿着┅件银灰色的大衣谦恭地微曲着身体,扶住前者颤颤巍巍的手臂兰克总是自行其是,经常走到远远的前面去或者顾自蹲在四川小吃嘚摊子边。阿德勒总不走到前面来只是在最后远远地跟着,象个忧愁的孩子东张西望弗洛伊德觉得很没面子,但是不便发作那些黄種人正用并不十分好奇的目光看着他呢,他们面黄饥瘦的但是也存在着性欲问题。在王府井大街有一个系着花领带的年轻人走上前来,用英语问到有没有美元?没有荣格把那家伙挡在一边。那么兑换券呢?也没有这次访问的第一站当然是北京,有关部门举行了鈈很隆重的欢迎仪式弗洛伊德出于谨慎考虑先拿出了一本小册子《少女杜拉的故事》,是为了让这个古老的民族对精神分析不觉得过于唐突一位中方学者说,这本书在我国早有译介他向尊敬的弗洛伊德先生赠送了一套全本的《金瓶梅》。既然是这样弗洛伊德就让荣格拿出了几本大部头来,其中包括《兄弟动物:弗洛伊德和托斯克的故事》还有《论焦虑、抑制和症状》另一位中方学者站出来,把几夲古色古香的线装书送到弗洛伊德患得患失的手里它们是《素女经》、《洞玄子》和《既济真经》。他还结合弗洛伊德的身体状况建議尊敬的客人采用《素女经》中绍介的“凤翔式”。兰克和阿德勒转头看着其他地方荣格觉得责无旁贷,他搬出自己关于炼金术的几本著作来希望给东道主留下一点高深莫测的印象。但是马上就有一位年纪较大的中方学者随手扔过一本《易经》让客人带回去慢慢研究。这次会见是非常压抑的弗洛伊德接受荣格的建议,把原定的学术访问改为较为轻松愉快的旅游在剩下的几天时间里,他们一行三人詓了六朝古都南京、人间天堂杭州还有其他一些地方弗洛伊德非常怕乘火车,所以途中他对其他三人很不满经常发一些小脾气。在南京火车站的站台上弗洛伊德先生质问荣格,在瑞士的一家期刊上和里克林发表文章阐释精神分析为什么从头至尾都没有提到他的名字?荣格解释说这没有必要。于是弗洛伊德脸色开始发白大家非常震惊地看到他身体一软,倒在地上就此昏过去了
    弗洛伊德蒼老的形象还是给中国留下了点印象。他的著作陆续被翻译出版喜欢读上一些书的中国人,多年以后发现他们的性生活还是被那个老镓伙用一种很隐秘的方式改变了。他们在梦中梦见自己握着根棍子把一个路人打得鲜血淋漓醒来之后,他们就知道该走出门去找一个女囚来消消火他们更了解自己啦。
    南方以北、老五和我经常旷上几天课乘火车去附近的城市转悠好象本地的女人已经被我们搞遍了似的。这是一个错觉但是我们确实喜欢坐在火车上,和一个陌生的姑娘勾勾搭搭其实成功的希望非常小,火车离床实在太遥远了其中涉及到太多的足以让人厌倦的环节。通常都是南方以北先上因为这家伙脸皮最厚,不怕被拒绝他天南海北地乱吹一气以后,就需要我上因为这家伙不知道重点,他不知道把话题引向何方我擅长帮姑娘们分析她们的梦,告诉她们你们其实很压抑,你们需要乱搞而最后往往是那个可恶的闷头鸡老五,他看到时机成熟了就会跳出来,二话不说就掏出玩艺来硬搞这家伙是个强奸犯,他不知道什么是性交他知道的性交就是强奸。所以他大三的时候就进了号子,从号子里出来以后就滚回他的江西老家去了我还记得我们一起詓苏州的那次。我们在火车上左右前后搜寻了半天也没有见到一个有性交价值的女人。这时我看到斜对面靠窗的位子上坐着一个,满臉雀斑但是看起来还不错。她已经发现了我们的存在所以她装模作样地看着窗外。她的面前放着一杯车上卖的那种一块钱一杯的茶茶叶装在一只小纸袋里,小纸袋由一根线悬着线的另一头耷拉在杯外。我们先是注意到老五双眼发直然后才看到那个装模作样的女人囸拎着那根线,不断地把那袋茶叶提起放下再提起,再放下那袋茶叶拖着尾巴,在杯口进进出出的就象一头肥大的精子。她一刻不停而且做得越来越剧烈。到后来我们三个人不禁啊啊地兴奋地叫起来,合着她的频率我们控制不住自己,我们请求她千万不要再做這个动作求求你啦,求求你啦但是她还是乐此不疲。最后我们在座位上东扭西曲这就到了高潮。火车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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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月《收获》杂志在“一个人的電影”栏目中刊登了作家王朔的电影剧本《梦想照进现实》,以及他与作家孙甘露的对话《王朔:我内心有无限的黑暗和光亮》另外還有导演徐静蕾与作家孙甘露的对话《徐静蕾:转换于导演演员之间》。

王朔:我内心有无限的黑暗和光亮

王朔:我自己其实光靠写作也没掙到能活一辈子的钱 1991 年以后我也没写什么大东西,也是不愿意重复自己自己抄自己也没劲。觉得要写就写一个跟以前不一样的小说泹又不清楚是什么。大概有十几年一直在写写出来的都不是那意思,也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王朔:(笑)时间长了,总有经济压力总昰要挣点小钱维持基本需要,社会多势利呀我又那么虚荣。又不想太劳心所以没事去做电视剧、电影策划、编剧什么的,主要从这行業挣钱度日这一行整体水平确实不高,钱挣着不累

本来挺浅一池子水,前两年开始往外冒所谓国产商业大片——所谓美元上了千万的亚洲一线红人到齐的,吊起来打的宣传忠孝节义的。遭到狂宣争挂票房红旗,好像中国人忽然会拍电影了忽然爱看电影了。

其实僦我在这行 里做看客的感受以为这种商业大片对本地电影市场是一种严重杀伤。因为这样的片子一个就差不多把全年国产电影的放映涳间占满了。全国目前票房不到十个 亿其中包括二十部外国大片的票房,据中影公司人讲每年国产片票房百分之九十五就那两三部片孓拿。不是说它卖钱有罪问题是卖到上亿就一定意味着它对影 院实行了垄断性放映,至少要在最佳档期放三个月以上通过行政手段分配档期保证长时间独家放映,比起过去下文件集体买票是一进步但是,这种梦幻组合造成 的市场疯狂用某小报的兴奋口气说:老百姓叒看电影了!能如预想带动整个行业的繁荣么?

中国电影目前年 产大概维持在二百部左右大部分电影根本排不上档期。而且档期要拿钱砸的要忽悠,拷贝差不多一个一万全国影院同时上映至少印二百个……小电影三五百万 拍的,拷贝费、宣传费都付不起一个电影要茬全国煽得大小城市每只耳朵都听见,基本宣发费用去年问一个兄弟还说五百万够了转过年就听说一千万、二千万。

大片的成功只是 一佽性成功这成功甚至都没人敢说一定延续到其本人的下一部。如果说这几年这几部一巴掌数过来还有富余手指头的大片对电影市场确實产生了影响,就是在新 一轮进场的影视投资公司、国外基金经理什么的新投资人心中打了一针鸡血:投就投大的全球分账,进主流院線一千万美元以下的,上房不带剑的叫人瞧不出 咱们从前心里其实挺狠的,不叫电影

那也符合我们的 思维习惯,我们特别喜欢找一條正确的道路唯一的道路,就跟开车堵车似的其实本来也没走在坑里,就是见不得别人快旁边多过去一车头,立刻觉得排错队 了掰出去并进来,就瞧他那儿忙跟马路上编筐呢就造成一个,全国一年只放几部电影还不如样板戏呢,那还八个呢特别逗,好像天阴呔阳忽然出来了大家 一起指着一帮古代人喊:这是电影。

孙甘露:我十年也去不了几次电影院我一朋友王佳彦原先在上海影城的,有┅回指着我开玩笑:中国电影就是叫你这样人害的不上电影院。

王朔:其实原来我觉得电影从业人员还是很坚持青年时代的态度,用囼湾跟咱们聊天的话说:一中各表既反映别人,也反映自己;即反映主旋又反映边缘,还有个百花齐放的 基本态度在这儿基本上我接触的投资者态度都是无所谓,你拍什么都行只要能通过别让我太糟心没有谁一口咬定必须什么是电影,什么不是电影电影成功的标 准还有口碑、还有获奖。

孙甘露:具体作品在暗示某种标准

王朔:这几个片子起了示范作用,只有类型片才是电影只有高票房才算成功,哪怕满地拣骂呢

其实算笔账也未必挣钱吧。因为它投入大国内就这么大盘子,国外全叫没准儿当然投入也有水分,票房也有水汾特别是新浪上登的特别轰动,鼓掌多少分钟什么的

我觉得《英雄》应该是挣着钱了,其他的国外卖没卖咱就不知道了至少已经造荿了全市场投资意向全部转向古装武侠。每个投资者都在聊一个古装武侠全亚洲明星阵容。

孙甘露:它甚至幻想这是为中国人的精神世堺提供了漂移的可能性或者存在空间就像武侠或所谓玄幻作品中那些飞来飞去的人。

王朔:要说中国 电影媚外从来没这么媚过。过去說这些人拍电影是为了电影节但电影节也是要求你多样化。譬如说你拍到第四个还是你们村,就换伊朗他们村韩国他们村了 还是有┅股从没人明说但人人感觉得到的压力逼着所有人都在寻求变化,哪儿没人去过奔哪儿原来在我看来是天经地义的,就是一个所谓创作你要保持原创性, 你就不能重复在武侠这类东西正好反过来,它可以说非常模式化

孙甘露:对,很多东西一模式化就死了而有意思的是,武侠是靠这个活着的特滋润。

王朔:它比如 说《英雄》,这个政治严重不正确我觉得他就是为了打破传统武侠的那种狭隘。他的这个努力是正当的结果,你不服从它这个模式不行就像通俗小说似的,你 不服从它这个模式你就是错。观众就会不认而你叒是专冲他们去的。当然那到后来,创作的多样化就被彻底取消了

这个情形,我觉得就很像七十年代了那个时候,通过政治手段通过示范样板取消多样化。今天也是这样你看市场多元选择,但大家就追求利益最大化哪个利益最大化,好么我们所有模式都按这個来。其实这造成一个特别可笑的结果谁都知道什么赚钱,谁都拍不成

孙甘露:金钱是一种超级模式嘛。

王朔:譬如说你必须有这個三千万美元的投资,你必须有这几个演员就华语圈这几个演员加上点日韩。你凑不齐演员也不能分身一年拍二百个电影,那你就别拍电影院也都急功近利,除了这个别的它不爱放我还费电呢。新人你千方百计弄成了,没地方放

其实中国电影市场在全球微不足噵,养不活人我说我电影只为本国人拍,就在国内放爱国吧我?有志气吧我那对不起,你就不能超过一千万投资一千万就需要三芉万票房。咱们这儿分配不合理是很明显的电影院和院线公司要拿走你每张票里的百分之六、七十。噢谁能拿 100 %的成本,靠 30 %的收入支撑这个局面?

孙甘露:那这样不就等于为电影院拍电影了

王朔:甚至都不知道为谁。放映一部电影真需要抽这么高水么不需要。臸少院线公司跟在里头抽百分之三十没道理它不承担宣传费,也不管放映完全是通过垄断形成的强势。

早年有人做过尝试跳过院线公司直接跟影院勾上放片子。你一部电影挣钱了吧院线公司跟影院说了:全年供片我不供你了。特别是外国片

外国片最挣钱, 又有人看给外国片商分成又低。外国片进口归中影公司和华夏公司两家抓阄分配额,到省市这个配额就分配给各地的院线公司由院线再下影院。那你要自己维 持一条院线一年至少要二十部电影。俩礼拜放一个新片不算多吧多厅的就要再多买些电影花搭着,你这个电影院裏才有电影可放

孙甘露:在我听来脑子完全是懵的,就跟看某些电影一样

王朔:国家电影厂基本不投电影了,投资主要靠民营公司支撐在 2000 年之前,投资千万就算大手笔了在市场上就算领跑了。 2000 年之后开始出现投资三五千万的,很有叱诧风云的气象了我还真没见過谁一把砸进来三五亿 的。一条院线的胃口靠一个制作单位是不可能满足的所以就造成享有进口片配额的院线公司白抽三成影院还不敢嘚罪他。发行还得导演制片人自己去发或者找民 间独立小发行公司。民间独立小发行公司像那个保利博纳的于冬,就算做得最好的了据说也主要是靠发香港黑帮片挣点辛苦钱,利润空间非常小也就百分之几 的缝儿吧,那么一口剩汤

商务——就是企业赞助、贴片广告,说起来好听其实大部分是媒体交换,不是现金譬如说,当年《天下无贼》放映前就号称拿下了三千万的商务那里头大概有一亿條免费短信,多少家国美电视同时播你的片花什么的事实上这些个东西只起到宣传效果。

孙甘露:眼下任什么都跟短信扯得上

王朔:應该说大部分人都是自己晕投资。晕着一个是一个电影只要上了,工作人员就先在成本里挣钱了电影的成本里,过去说一半是人员成夲三分之一是器材胶片洗印费用, 剩下的是人吃车马喂现在你请骇腕儿所谓大卡司的钱要另付,不在制片预算内但还是在总成本里,所以整个人员的成本就可能变成影片成本的三分之二五分之 四,乃至 80% 宣发费和制片费你得按一比一投入。器材由于竞争打折是趋于便宜至少是没怎么增长。

这样看来电影成本在某种程度上也是被人为扩大的。因为从业人员越从放映上看不到利润越不肯事后拿钱。必须先拿钱才有保证有一种说法是,一个制片主任最后只从你的成本中拿走 20 %那他还真是拿你当朋友了。有的剧组投资下来揣一半拿另一半拍戏,也有拍出来也还行。

孙甘露:那就是吃成本这块儿电影挣不挣钱再说了。

王朔:咱们这儿 往往导演兼制片人么他吔是这种大权独揽没有监督的。所以说电影人生活得不错相对于其他写小说的,做音乐的生活得都好。一个再烂的电影一个再烂的電 视剧,拍下来按合同拿钱,一点不黑也比一本最畅销的小说版税拿得多。再从成本里省点假如你是包制作,省的就全是你的你仳如说像这个《梦想照进现 实》,如果大家都先不拿钱直接成本不会超过一百万。这还是胶片呢如果你又拿高清——数码摄像机拍,沒洗印没服装,不搭景也就百十万到头了。

当年拍地下电影 和小成本电影一直有十几万拍戏的传说。还有笑话说一电影节,设一巨奖准备奖给全世界拍片最苦的导演。我们国家一哥们儿用骇人听闻的数儿拍了一电 影,心说没比我再惨的了吧就奔着这奖去了,鉯为必拿结果,给俄罗斯一哥们得了去因为这哥们更苦,是要了若干年饭凑齐钱才拍的片子(哈哈大笑)

孙甘露:这就给往后指着獲奖挣钱的导演出了难题,还有什么比要饭更惨的招呢

王朔:最极端的例子就是《女巫布莱尔》。二万美元拍的二百万被一个发行商買走了,在全世界卖了二亿当年李安那个《喜宴》吧,号称性价比最高的一个 1 : 21 ,超过所有的大片这就是电影它有奇迹。

孙甘露:這误导了不少做电影梦的年轻人还包括些不年轻的呢。

王朔:这件事儿电影的从业人员明白电影学院的老师明白,电影管理人员明白:电影是丰富的没有一个限制。只要你胶片记录下来甚至现在你拿磁带记录下来,都算电影就是一个用通过电子头放映出来的影像洏已。

只有观众和媒体——媒体也应该明白但他们表现得好像很不明白——认为大片才是电影。将来真要信了这个要么就拍这种夸张電影,要么就不拍

孙甘露:(同时)不拍。

王朔:也不可能不拍没有人会放弃自我表达的权利。其实电影和小说一样最终目的都是表达。每个人的第一部电影都是倒贴钱也要拍至少是不考虑拿钱。电影学院每年都毕业出很多学生来他们开始都不在乎钱。

电影、演員其实也没那么神秘专业性也没有像飞行员啊,潜水艇呀需要长期的严格训练,一丝不苟地执行

孙甘露:所以有人生经验的人大都覺得自己能搞艺术,演个电影写本小说什么的,但是没人觉得自己退休以后可以搞搞航空开开潜水艇什么的。

王朔:中国人特别崇拜技术管懂技术叫有才华,其实未必中国表现现实非常困难,有限制你看五十多岁那帮人,有一个正经表现过现实么——这些第五代巨匠最多是尚且黑 白分明又被刻意简化的昨天。现实总是让人不愉快的我们又不愿意让人觉得我们活得很狰狞。我觉得也就顾长卫的這两部戏《孔雀》和《立春》很不回避——但 它也是正在远去的今儿早上,虽然连着今天但还不是此刻。

老外要投资一定会先去国際市场打听打听,相当于预售估计在欧洲,法语地区德语地区,英语地区北美,日本韩国,这些都是能拿大价钱买中国电影都囿掏过百十万美元买中国电影的记录。他们是主要市场主要被忽悠对象。

但是就说这些 从《卧虎藏龙》到《英雄》到《十面埋伏》到《无极》跟了一路的老外,已经跟恶心了就跟第五代那种历史宏大叙事似的,人家现在也看恶心了虽然三大电影节 主席当年都是欧洲憤青,他们年轻时对中国的兴趣保持到了今天估计现在也是觉得没劲了。我就听《外婆桥》那法国制片人让 - 路易说:中国现在越来越平庸了他上中学时每天少吃一顿饭捐给英勇但是在挨饿的中国人民。

孙甘露:我忽然想岔了想起我正写的一小说中人物,我借他的口挪用歌德的话:生命是灰色的,而理论之树常青

王朔:说实在的,国外卖电影非常简单就问你谁演的,我必须知道但华语地区他们知道谁呀?他们不就知道一两个人么都说挣着钱了,《甲方乙方》投四五百万北京收一 千二百万,全国三百万总共一千五百万,本利和《天下无贼》投三千多四千万,票房一亿二谁挣着钱了?反正我知道投资方之一“太合”没挣着钱一年之后 投的一千还没收全呢。票房成功都是聊出来的。

低于两百万的小成本电影靠国外电影节和艺术院线、博物馆、大学、基金会、私人拷贝就能把本钱拿回來,还能小赚所以你看拍地下电影的日子都过得挺好,光听说有投电影赔了跑路的没听说拍电影有活不下去改行的,

你知道前两年那 個刘庆邦小说改的地下电影《盲井》得了一堆小奖。当年是卖得很好的但是发行电影的所有发行商都亏钱了。上座好才是真好还有丅回。比如说《小武》当年 发得好上座也好,那些欧洲人忽然发现了中国的另一面一个非常真实到今天还像是战后的小城镇,人物也昰以他们熟悉的那种意大利街头罪犯的态度在对待生 活既自暴自弃又光明正大,甚至比一般人还要正直硬着头皮维持着自己的荣誉感,其实那荣誉感在他家人面前都不存在我这是瞎说,但我确实觉得《小武》像 意大利电影他们看得懂,也会喜欢那个电影大概是贾樟柯电影中最无心机的。接着《站台》野心就太大了痕迹也出来了。《世界》是一次不成功的商业片试 探意图太明显了,关系太对应叻再也没有比世界公园更笨拙的隐喻了。他显然不是个万能导演也不必去寻求广大观众的认同。商业片就是类型片做元素嫁接 是没囿意义的,一次成功也不能解决今后所有的问题就像第五代导演一样,第六代至今也没一个有机会脱胎换骨成为真正的类型片导演他們注定只能是摆脱不了 个性的作者导演。要广为大众传说只能关心现实中的穷人了,这大概是每个小知识分子走投无路最方便的去处泹那最好不要去拍电影,不要把人家当资源

获奖容易,卖片难国际上还有一套放映的技术标准。我们往往达不到比如说,洗印车間空气洁净度不够,药水太脏老不换,还经常给你洗坏了比较稳的是到国外洗去。去日本去澳大利亚,最损泰国还不是钱?还不昰成本

孙甘露:我在悉尼见过那洗印的地儿,人人都会告诉你谁谁谁的片子在这儿洗的,成一景点了

王朔:国内也有很好的混录条件。长影也有最先进的但是混录师不靠谱。譬如说我们这里特别喜欢往声音里加混响,唱卡拉 OK 那叫好听,放电影上那叫做作。

孙咁露:徐静蕾也说这个混响的事儿。

王朔:五百万到一千万这一级别的投入实际上就等于你既没有国外市场,国内又根本吃不下来昰个很危险的数。宣发费、财务成本、管理成本、税收……这得需要多少票房

孙甘露:好像不学好莱坞,弄它几千万宣就不是卖电影呢。

王朔:投入三百万危险不危险一样危险。口碑极好一千万票房,到头了《疯狂的石头》也就是一千来万。再有你是不是能如期收回分账也是个问题。中间还有税收等好多问题你最后拿回来的毛利可能不到百分之几,好多时候钱没回来,公司已经散了

当然賣 DVD ,卖电影频道也是一笔收入。 DVD 一般四五十万算高的还在不断往下滑,电影频道一百万上下如果你有版权的话,还会有长期效益國外电视台,上星节目偶尔会来买你的播映权跟其他中国电影打捆买,好的一两万美金少的比一台电视钱多点。

那就二百万吧那您僦不能搭景了。你也用不起腕儿因为电视剧,现在最骇的腕能给到一集二十万吧一线小腕儿十万八万都能给到……但,那个你拍电影就不可能啦。除非这位商业够了会演个话剧呀,艺术电影呀过过瘾

孙甘露:好多艺术门类在今天还活着,是因为是等而下之的啊

迋朔:但是你不能指望这个呀。这个戏一开始也想过葛优但后来就觉得,与其那样不如做到极至何必呢?而且小电影就不适应明星咜和商业电影要求不一样,越陌生越好

再比如说。你可 以找一家赞助赞助你机器,赞助你胶片赞助你洗印,甚至你把音乐版权预先卖了,都找实景拍实景也只能在屋里不能上街。上街就要给警察钱组织群众场 面要给群众演员钱,还得管饭少一顿不行!……这樣一路盘算下来,还不如就一场景还不如就俩人。而且当时也有《爱在日落前》和《爱在日出前》那两个片 子人家两人聊得挺好呀,其实就看你聊得有意思没意思

它当然就不是一般电影。你再会聊聊得特别有意思,也不是所有人都对这个话题有兴趣热闹么,大家嘟能站着看会儿聊天,那就得跟朋友一起聊所以,小成本电影注定是针对特定观众的

成本降到一百 万,老实讲可以不上电影院因為电影频道给你吃进去了。它可以拿一百万买你而且你要一面对大众,就有一严重后果因为那种所谓的商业包装,是不分对象 不分恏歹的狂轰滥炸,可能把很多完全不适合看这电影的人都给轰进去了人花八十元进来,看了半天两人聊天那他看电视剧,看访谈节目恏了我看你聊会天, 不好我就换台他有选择性。但电影院是个强迫集中行为而且我是被你蒙进来的,出来肯定不爽

孙甘露:这些倳儿听着多像相声,侯宝林拿去直接用都不带编的

王朔:《梦想》这个戏,最后硬着头皮上院线的原因是拉来商务了商务赞助要求你必须电影院放映多少场。

孙甘露:电影里就俩人说话确实是件怪诞的事儿……

王朔:甭拿观众说事谁不是观众啊?现在没有谁在为大多數人在拍戏也不可能,永远——只能是少数人为少数人

戏里两个角色, 一个女演员一个男导演我当然也有目的。投机心理我承认。一男一女大夜里聊天聊什么哪?很多人都奔那儿想去了——但是正常一个组,导演演员夜里不睡 一般还是想工作真正使人感到需偠聊聊的还是怎么把自己想要的表达出来。表达有先天的局限语言它本身是一个不能完全表达人思想的工具。所以陈村说过, 最好的尛说是脑子里想的那个你就得面临一个表达减分的过程。其实拍电影就是一个不断减分的过程,从最初的想法开始

孙甘露:老话说,最好是好的敌人求极致结果就是什么也不做,什么也做不了

王朔:这个问题,其实是大家经常聊的最狠的评价就是:您没有自己。那我觉得在这个戏里这两个人是既信任又不信任、既合作又怀疑的关系。其实演员和导演包括制片人,包括组里每个人之间的关系嘟是这样

孙甘露:就像卡夫卡说的,我写的不是我想的我想的不是我应该想的,直至我的内心深处

王朔:在这个问题上,我绝对认為没有谁有能力把自己表达准确,还能完好无损地传达出去使对方一点不误会。我自己就有这个感受冲上来强烈夸你的全是前门楼孓。你说这叫误解最大的误解往往来自于拥鳖、饭厮 。

孙甘露:有人只要是赞扬,误解也行是不是有这么着的?

王朔:再恶毒的谩罵你说他面目可憎吧,也有好的地方决不让你产生丝毫误会,表达绝对清楚就是骂你了。要说什么时候人表达无障碍就是骂人的時候。绝对无障碍的自由表达是不可能的没有人能,所以什么事光聊,到最后不可能有结果

我这剧本,老实说就对话而言,密度差不多二万五千字就够了后来拍了二分之一。这个写冒了好多话本来说完了又冒出来一小尾巴,该打住了还有一串串话手拉手往外呲。这个其实让我有极大的愉悦这个愉悦就是终于无节制一把。其实是跟自个儿乱聊聊得倍儿高兴。(大笑)

王朔:写高兴了真要紦话说尽了挺难的。不是回回都能赶上过去我挺装的,好耍那意犹未尽、话里有话的范儿推崇节制——其实日后,完全可以多场景再拍一次我是准备,将来没得玩的时候重拍一次。从容点毕竟这个戏太自我了,别人的处理上有一定障碍。

孙甘露:徐静蕾也说你來导来演也挺好

王朔:我不行, 我这人脑子想的和嘴说出来的不一样当着一堆不熟的人,一帮现场人员面前我会觉得我跟他们说不著,我说得着么我?那咱就别费功夫聊这事了其实我是个 窝里横儿。出门就紧张人多就肝颤,特别是我见群众有巨大精神压力我詓过一次什么大学年轻不自重的时候,刚上台我就觉得自己正一脸媚笑想控也控制不住。

我最流畅最自信的时候实际上就我一个人儿嘚时候。天生写东西的胚子过去,有一阵 1991 年以前,我拿写作提升社会等级很长时间我完全忘了写作其实是我一爱好,就觉得是一饭碗天天写作就等于天天闷家里做饭,我能觉得有意思么所以 1991 年以后我决定不写了,出去玩几年

我现在等于是, 把这俩事分开了写東西就是纯粹爱好,挣钱就是电影了我觉得不为钱写作确实非常愉快,真的!我这几年不是还写了俩长篇么当然我不准备发了。不发嘚原因 是我觉得写得不好写写就发现,其实还是在千方百计偷偷满足公众要求我真不是无时无刻都准备谄媚各种恶势力。我怎么这操性啊我估计啊,什么时候我目中 完全无人了我就算成了。这是我对自己的要求:一辈子不老实一辈子说瞎话,老了一定要敞开一把

孙甘露:我正相反。就有年轻的朋友拿亨利·米肖的话来安慰我,说是一个人要是有两千个以上的读者就该去自杀人总有办法宽慰自己囷别人。

王朔:原来大家都说,你写出来的东西是给大家看的那么你就要对大家负责,说实在的别看我这操性还有很大的自我克制:這句话能发么这段我不这么写,我拐个弯儿你们看不出来了吧?好像很巧其实是把真正想说的,主要的意思那个原来的话就放弃叻。

孙甘露:“大家”其实是这样一种东西你指望它的时候,它就跑没了你不指望的时候,它就蹦到你跟前了

王朔:我个人有 两个夢想,或者说是自我要求:一个现在不能说一个是希望能最终真实地表达一次。巴金先生说过讲真话。我觉得讲真话特别难讲真话僦算是有条件和环境, 你讲出来的可能未必是真话可能是被别人灌输的,甚至为了讨好听众说的话那个可能不是内心真正想说的话。囚其实很复杂内心不断地被遮蔽,最终那个自 己我觉得认识起来挺难的。

孙甘露:“遮蔽”这词儿也时髦了好一阵子了海德格尔啦、贝托鲁奇的电影啦。

王朔:我过去讲过的以为是自己的话大部分是流行观念,是别人的看法被我用了所有感觉都是别人给的。我希朢我再说的话都是自己的我觉得信息社会的社会财富主要靠信息流通互相收费产生——原始信息最宝贵。

不生产信息的人在挣最多的钱这是本末倒置。

将来互联网就提 供了一种可能:我东西搁这儿能为自己负责的人进来,大家先看看着不满意,您可以不花钱看着還行,要下载您就付我这下载的钱,一页一毛就咱俩之 间,一对一不许中间的人抽成儿。要签同意书的您不能说因为我受了刺激。我们俩这交易就算完成了——我就说,避免大量冤魂进来我想那时候,每个作 者、诗人、导演、歌手都有自己的网站,你需要买怹的产品可以直接上网购买,少了中间盘剥也使对方接收信息的成本大幅降低。

孙甘露:一种科技进步所展现出来的乌托邦愿景。這个词是我新学的好像大公司里都这么用。

王朔:我觉得三五年之后,数字会代替胶片胶片会变成经典,如京剧、歌剧啊有些人囍欢这些的东西,就像喜欢手工活

一般写小说都是 写完了定稿了给你看,我想搞一个在线写作过程中的。因为写作中至少在知识上昰会出现偏差,表述上会出现问题甚至逻辑上出现混乱。如果在线上可以像 一个在线游戏,以某人为主导大家一起参与创作。但这種小说需要一个特殊的类型。如果是写公共生活涉及所有人问题的,别人就会参与

孙甘露:这个电影里两个人在说话,有点交互的意思

王朔:人就是和 人交流。有的时候一间房子就是一个世界,非常丰富刚写完的时候,我还跟人聊过我觉得现在拍的是讨巧省倳的方法,是一个粗枝大叶的方法其实屋子里有 很多特殊的地方,那得细细地去观察人那张脸上充满多少细节。你在一个城市拍你茬一块平原拍,你哪怕出外景出到天边去也跟在一个屋子里拍是一样的。只 不过大家都觉得外边才叫风景

将来我可能还真 要去做一阵導演,只有当导演才能取得利益最大化把最后这二三十年的钱宽宽裕裕挣出来。有人说你行因为导演就一条:你得明白你要的是什么。底下人拿出一 方案你得马上给出意见行还是不行。这我估计问题不大也有人说你不行,说做导演毕竟要跟人打交道至少不能当场哏人码。而我现在太爱跟人急

其实我最担心、觉得最恐怖的是,到电影院见人铺着红地毯进去和戴着脚镣进去是一回事,我不觉得这些导演演员谁真觉得好大概第一次被观众瞩目挺好,后来简直是千夫所指指着夸你也不舒服,这种东西尝一次就够了

孙甘露:好多囚干电影是冲着这个去的,没到那上头溜达一圈都不算拍电影吧?就跟诺奖似的没得着,那就算白写

王朔:我觉得实际操作往往大量的争执发生在趣味不同,如果审片的是学古典的心里有几个碰不得的,你不同样尊重就是冒犯了

现在我觉得文字有很大的局限,简體字简化画面是残缺的信息。文字简化信息简化到最后必然剩下一概念概念经过串联经过公证就会形成公共价值观,就会形成不同意┅个概念就是反公共——本来没多大事

我当然认为所有 写小说的作家都有资格做导演。小说多具体呀每一个细节,都要想到还不能和囚重样儿重了就算抄袭。导演都没这个本事我不是挤兑他们。我见过的能完全 独立想象一部电影细节的只有一个姜文。大部分导演嘚想象是靠编剧提供靠编剧激发,再由摄影美术道具一项项做实导演是所有艺术门类中最不真实的人,他就 是一个总汇是一个整合資源的人。

孙甘露:我认识的导演少没见过他们拍戏,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一想到拍戏得捎上那么多人、事、东西,先就想躺下了当導演先得身体好。

王朔:日本管导演叫监督监督大家干活,我觉得挺准确的在好莱坞,钱、最终剪接权都被制片人拿在手里导演无非就是现场工头,相当于造房子时的施工监理所以你只要了解这个流程,有各方面信任就可以干这个事情。

现在大家不敢干是对这個行业不了解,以为很深没一个创作行当带这么多帮手的,活都让人家干自己蹲一边光点头摇头说对不对。摄影美术其实是提供技术支持的人

有了技术支持,再省了中间费用拍一个自己日常生活电影,然后在网上传播我觉得真花不了多少钱。每个人都有权利也有鈳能、也表达得起自己的生活了那时候,就逼得艺术家彻底平民了在艺术领域的自由表达,我觉得指日可待

估计将来每个人的成长過程,都会拍一个电影就像过去每个人青春期都写歌词一样。不好的就淘汰了我觉得相当多的导演是拉洋片的。

孙甘露:没准我下回逮一机会也拉一次圆梦。

王朔:其实电影不是梦也是日常生活画面的截取和重拾,再奇幻再未来也是建立在人情和现实生活逻辑上的说梦只不过是夸大其辞给自己吹牛逼。我没见过一部电影不是人类生活投射动物也全拟人了。谁有什么想象力啊

孙甘露:其实是观看别人的生活。

王朔:《星球大战》、《指环王》还不是孩子气的天真神话?坏人那么好灭正义那么好实现?给小孩吃最甜的看最憇的,惯着他中学毕业,想赖着不长大也不可能了世间往往正义是最大的邪恶,这个小孩子怎么理解

王朔:我当然得拍成人电影了,我不伺候孩子这个剧本我写了两个月,叙事得不好还不如不叙事。我也见过一句对话没有的电影全是对话,那就得控制好经常囿时候,一大片平坦的对话看得也特别累

孙甘露:其实我读这个剧本时就是拿它当一小说。你以前的小说也有对话占很大比重的,或鍺说叙事通过对话完成但这个我觉得比较极端,涌现出来的方式特殊

王朔:我觉得这次我比较真实,原来说的不全是实话之前,说實在的我也不知道什么叫实话,不过是拿攀附真理和公然冒充真理孙子的人开涮

年纪大了以后,以前完全不想的事现在发生了。老梁去世、我哥去世、我爸去世迎面给了我仨大耳贴子,基本把我抽颓了这是年轻时完全想不到的。我那么怕死的一个人这 些年一直茬躲在家里想:死是怎么回事,真一闭眼都不知道了突然正跑着一切正走的表归零,生活到站世界黑屏,这个我有点想不通进城走機场高速,特别冬 天傍晚就觉得那一片片灰树林子后面藏着另一个世界,就觉得看到了自己这一生的尽头

读到过太多作家临死前说没寫出我想写的东西,我想我可不要那样至死方悔。那时才开始有点感激我有写作才能。一人呆着的时候还有它陪着。

我原来对自己佷不了解一直觉得写小说是一种临时的谋生手段,好比旅行当中的一夜情感觉再好迟早要挥别。我这辈子可没想光干这个我还有其怹事,好多事呢

我小时侯是在部队长大的,心里不承认自己是北京人觉得北京只是个暂居地,长大了一定要到远方生活当时“文革”,大人都跟没头苍蝇似的院里每天都有人家调走。那时我 就特别想跟上走我爸那时被发去五七干校,其实是一倒霉我不懂就想去河南驻马店跟着下地,只要离开北京我都觉得好玩。十八岁当兵去了青岛一进青岛天 下雨,一片红瓦的房子像《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窩》里的萨拉热窝似的,越走空气越潮湿海上有雾气,地上全湿了有海星有贝壳,像假的一样第一下听到的是 海在喘气,肺活量倍兒大雾气在散去,天大地大哪有海大当兵的时候,看着海再无聊也愁不起来海把你的视野全占满了。

我在那儿过得挺 好回想起来潒度假,当然后来觉得不靠谱就回来了。我一直认为眼前的事都是一时的为什么对好的东西不珍惜?为什么老不买房子就是心里不落听儿,不知 道最终落在哪儿一买房子走不了了。一旦生活开始稳定我就感到恐惧、躁动,说实在的忽略了很多美好。我这前半生嘚幸福时光都是翻回头才知道已经过去 了后来慌慌张张去了别国,面朝大海鲜花盛开,海水倍儿凉花没香味儿,地方是真好也真囷我没关系。那时才明白我就是北京人去别的地方都是客,我将 来哪儿也不去哪儿生的就烂在哪儿。

孙甘露:是怀着各种愿望、梦想折腾了大半天,到了还是在原地呆着

王朔:我原来觉得写美好特别难,因为我没见过我的青少年时期,老师、年长的人都没让我感覺到美好丑恶居多。后来看宫崎峻的动画片给我一个启示:美好其实挺简单。

孙甘露:我们很多动画片的记忆来自童年那种知觉,看宫崎峻的电影让我重新获得了小时候的感受挺奇妙的。

王朔:美国的动画主要写男孩子闯荡世界战胜邪恶,前提是这个世界是恶的需要靠个人的勇气来战胜。而宫崎峻写的全是小女孩美好在小事里,在不知不觉里

我最喜欢的是 《魔女宅急便》。当然《千与千寻》也非常棒稍微有点深刻。——魔女的传统是十三岁都要离开家到另外一个城市独立生活于是小女孩就骑着扫帚去了个类似旧 金山的城市。她也没别的本事只能骑着扫帚帮人送送东西。老太太的烤箱坏了小姑娘帮老太太收拾收拾,然后帮她送盘烤鱼去看第一眼我僦被带动了,一下想 起好多事而且那城市太像青岛了。

动画里没坏人最坏的是汤婆婆,也就是要你给她干活不是要夺你性命。看着嫃放心其实,世界你把它看成美好的就是美好的看成恶的它就越来越恶。我觉得这样的东西我也可以写呀其实,这不需要看得多透在一个误解上达到和谐也挺好的。

孙甘露:交流即误解和谐即带着误解相处,老话叫求同存异

王朔:我经常觉得,我内心有无限的嫼暗和光明不是说我信善或者信恶,不是那么简单生活中有不公平,有记者去写电影在承担娱乐功能。那作家应该回到他该去的地方通过画面看不到的地方——哥儿几个姐儿几个的内心。

现在小孩的喜怒 哀乐流行歌里有大量对症下药,不像过去一个少年发情那么簡陋只能夜里爬被窝里看红楼梦。我现在就有意识进行心情分配街面上遭遇的爱恨情仇,我都听流 行歌曲抒发你自己在那个情形里,就觉得唱得惺惺相惜唱得切中要害,听一耳朵可以缅怀半年看《指环王》、《星球大战》,是看热闹特技到什么程度了。 想证明洎己还有人性就看电视纪实栏目,为人间凄苦感念一把如果看人心之叵测,人性之无限可能还得看小说。小成本电影跟小说的功能差不多它表现生活 中可能发生的那种尴尬、无解、为难,把人置于怎么做都不对的境地看了觉得特别惨烈。

二十年后我七十,我还囿很多爱好我得好好把这些爱好都干了。

孙甘露:我爱好特别少真是奇怪。闲时就那么呆着也不是想事儿,沉思什么的没。空白就像我特喜欢的一句台词:我的内心有一种无生命的东西。

王朔:七十年代出生的人和五十年代其实还是在一个背景上,都是喜欢纸囷胶片的八 O 后就不熟了,很多小孩都在网上看电影他们是废了电影院的一代,我看不到挡在人与人之间的淫媒消失他们一定看得到。

我本质上还是乐观主义者谁都动不了的,让自然规律动他不信谁能永远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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