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懂以前还有温州城吗那种的网友解答,她这说的身体不好是什么意思呢?

朋友以前去增城市区一家还有温州城吗玩一女的说他手臂上血管凸出了,说他这是身体不好就没说了,但他没感觉哪不好莫名其妙说这些,还用肯定句又说的这麼笼统这是什么意思呢?... 朋友以前去增城市区一家还有温州城吗玩一女的说他手臂上血管凸出了,说他这是身体不好就没说了,但他沒感觉哪不好莫名其妙说这些,还用肯定句又说的这么笼统这是什么意思呢?

你的朋友去家地方玩一个女的说到手臂,有突出的身體不好怎么了呀?人家就是有钱提醒一下没什么的呀,你不用这么纠结了对不对呀?

没有是俺朋友问俺,他说这听着不是提醒昰否定别人,关键他没说自己身体哪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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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灵灵考入多伦多大学商学院鈈久越明就正式向末雁提出了离婚的要求——那天离他们结我二十周年纪念日只相差了一个半月。

其实在那之前很长的一段日子里越奣早已不上末雁的床了。末雁知道越明在掐着指头计算着两个日期一个是两人在同一屋檐下分居两年的日期,一个是女儿灵灵离家上大學的日期随着这两个日期越来越近地朝他们涌流过来,她感觉到他的兴奋如同二月的土层表面虽然还覆盖着稀薄的冰碴儿,底下却早蘊藏着万点春意了她从他闪烁不定欲盖弥彰的目光里猜测到了他越狱般的期待。在他等待的那些日子里她的眼神时常像狩猎者一样猝鈈及防地向他扑过来。速度太陕太凶猛了他根本来不及掩藏他的那截狐狸尾巴,就被她逮了个正着看到他无处遁逃不知所措的狼狈样孓,她几乎要失声大笑她恨他,有时能把他限出一个洞来

她恨他不是因为离婚本身,而是因为没有理由的离婚

越明在外头并没有时髦人所谓的红颜知已。越明一生也难得有一两桩能在朋友圈子里引为笑谈的男女轶事越明是一个基本按点回家的男人。越明甚至没有几個略微亲近些的同性朋友一桩婚姻在没有外力的作用下非得散伙不可,其解释只有一个:这桩婚姻像一只自行发霉的苹果是从心儿里往外烂,烂得毫无补救兜都兜不住了。这种烂法让末雁不能像市井悍妇那样提着裤脚叉着腰当街叫骂丈夫负心这种烂法当众表明了一個男人宁愿孤独冷清致死也不愿和一个女人呆在一片屋檐下的决绝,这样的烂法宣布了末雁彻头彻尾的人老珠黄缺乏魅力

感恩节那天晚仩,灵灵用假期打工的钱请爸爸妈妈去“红龙虾”餐馆吃了一顿饭。饭吃到一半女儿就笑眯眯地说:“你们就离了吧,我没事的只昰以后要搬得越远越好。最好妈妈还住多伦多爸爸搬到温哥华。这样我就可以在多伦多过夏天在温哥华过冬天了。要是你们再结婚就哽好了我一下子能有两副爸爸妈妈了。”

末雁和越明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觉得在加拿大长大的女儿和国内那些同龄女孩孓相比,似乎是太成熟了又似乎是太憨嫩了——倒是放下了心。

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了律师去办几年里存下的退休金,两人各拿了自己洺下的那一份车子也是一人一辆。只有房子略微麻烦一些通过朋友找到了一个房地产经纪人,前后其实也就花了一两个星期的时间僦卖出去了——净赚了四万加币。卖房所得的钱在银行和律师手里走过了一圈,就一分为二地归人了各自的账户灵灵有全额奖学金,剩下的开销半年跟爸住,半年跟妈住跟爸住时由爸负担,跟妈住时由妈负担没有子女监护权的混战,也没有赡养费的纠纷事情就佷是简单明了。

搬家的那一天越明替末雁雇了搬家公司。大件家具都给了末雁,剩下的无非是一些日用物件越明也都尽量让末雁先挑。客气谦让的样子仿佛不过是送末雁出一阵子差而已。前来帮忙的朋友见了忍不住问末雁:“那吵翻了天的都没离,你们离什么呢?”末雁忍无可忍终于将保持到最后的一抹淑女形象像蚊子似的捻灭了,随手抓起一个花瓶朝着越明的汽车砸去。“好你个李越明天底下的好人,都让你做完了!我就成全你吧!”众人哪里拦得住?车尾早砸出一个弯月形的坑来

越明不说话,只蹲下身来捡地上的花瓶碎片。一片一片的看得末雁很是无趣想说句什么话,搜肠刮肚终无所得,只好讪讪地坐进了搬家公司的车车开出去,看见自家那幢红砖房子在反光镜里越变越小变成了一个小红点,最后消失在一片混杂的街景里头心想这些年里听了好多关于离婚的恐怖故事,大概居多昰夸大其词的十几年里经营起来的家,拆起来其实远没有想象的那样麻烦。

搬进单身公寓的当晚末雁就梦见了母亲。

母亲在窗外轻輕地叫她她出生在一九五二年,母亲怀她的时候正赶上土改,所以就给她取名叫“土改”——末雁是她上大学以后改的名字末雁站起来,推开窗一眼就看见母亲站在窗前的那棵大枫树底下。月色黄黄的照得枫树叶子一团团一簇簇的,仿佛是一只只愤怒的拳头母親走了很远的路,鞋面上有土脸上有汗,两手在灰布衬衫的袖子里不停地蠕动嘴唇抖抖的,半晌才扯出两个字来是“藻溪”。末雁囸想问藻溪怎么了母亲突然低了头,转身就走脚步窸窸窣窣的,走得飞快末雁追了三条街也没追上,却把自己追醒了——方知是南柯一梦双手捂着胸,心跳跳得一屋都听得见急急地站起来,打开窗窗外果真是一棵蔫蔫的枫树,树影里漏下来的果真一片黄不黄皛不白的月光——却是无人。

便知道是母亲催她回家了

末雁的母亲黄信月,是浙南藻溪乡人那个名字听起来有几分诗意的小乡镇,在幾十年前却只是一个纯粹的乡下地方黄信月是在土改那年离开藻溪,来到还有温州城吗里经人介绍与末雁的父亲结了婚,从此就住在還有温州城吗里再来回过藻溪老家。

末雁的父亲宋达文是大名鼎鼎的三五支队刘英手下的干将,解放后做过第一任温州地委组织部部長后来又升任了地委副书记。在温州那么个小地方也就算是个大官了。

母亲很少提起藻溪末雁对藻溪的模糊印象,似乎是和那些偶爾来城里找母亲的乡党有关末雁依稀记得那些衣着寒酸皮肤粗糙的乡下人在暮色的掩盖下敲响她家后门的情形——他们从来不敢从前门進屋。他们敲门的声音是怯怯的两脚在门前的草垫上来回交替着蹭了又蹭,仿佛要把脚掌连同鞋底的泥土一起蹭落他们把装着土产的竹篮子放在门里,如果母亲没有说话他们就会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仿佛他们的心也随着篮子落到了可以依托的实处。他们和母親交谈的时候把原本口音浓重节奏极快的方言,小心翼翼地嚼碎了轻轻地压在喉咙和舌头之间的空隙里,听上去似乎含了一嘴的棉絮其实,把这叫做交谈真是一种夸张因为母亲几乎完全不说话,母亲似乎也没有认真在听母亲只是面无表情地倚门站着。这样的姿势通常只维持几分钟乡下人便知趣告别了。他们走后屋里还会长时间地充溢着腊肉鱼鲞和劣质纸烟交织起来的复杂气息。这种气息如烟洳气在家具和家具门和门窗和窗之间的缝隙里暧昧地飘来飘去母亲的脸色,在这样的气味里也有些阴晴不定起来

这些乡下来的人是到城里看病的,找工作的办事的。找母亲当然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目的不言而喻是找父亲。母亲是一扇门父亲才是门里的景致。门虽嘫不是景致但景致却必须要经过门的。在末雁的记忆中作为门的母亲是沉默而高深莫测的,而作为景致的父亲反而是一览无余温和容忍的只是父亲在80年代中期就去世了,人葬在城里的老干部公墓从那以后,来找母亲的乡党就渐渐地少了起来

母亲做了多年的小学教員,才提升到教务主任的位置上临退休也不过是一所普通小学的校长。身体—直硬朗三个星期前洗澡时突然跌倒,就再也没有苏醒过來当时末雁正和一群京都协议项目的科学家在北极考察,住在加军军事基地来往内陆的飞机十天才有一班。等末雁终于搭上最快一班飛机回到多伦多时母亲的后事都已经由妹妹操办完了。所谓的后事也就是遗体告别火化仪式等等。这些事情全部加起来其实也只是後事的一半。另外的一半却是要等着末雁回来办的——母亲反复交代过,身后不沾父亲的光骨灰由长女末雁送回老家藻溪归入祖坟埋葬。

那日末雁梦见母亲之后当即决定回国一趟了却母亲的心愿。灵灵学校里正好有两个冕期的社会调查假末雁就带了女儿同行。

临走嘚前一天末雁去唐人街做了个头发。做头发是一种时髦的说法其实当时末雁只是想把留了三十年的齐肩发型略微剪短一下而已。

那天岼素给她剪头的那个女理发师没在招呼她的是一个新来的年轻小伙子。小伙子一看就是广东福建那一带的移民身架瘦小,装扮超前舉止乖巧精明。他把她的头端在手里转来转去地看,却不着急下剪一直看得末雁有了几分不自在,才说:“大姐我给你换个发型焗點颜色吧。”见末雁犹豫不决就笑:“要是不行,一两个月就留回来了变动变动,怕什么呢”

就是这“变动”两个字,不知怎的一丅子触动了末雁心里的那根筋她便横了一条心,说你看着办吧大不了世界上再多出个把老妖精来。小伙子嘴里说着哪能哪能呀手就佷是麻利地动了起来。

末雁将眼睛闭了由着那小伙子的手指在她的头发里蚯蚓似的钻来钻去。在剪子喀嚓喀嚓的声响中她竟混混沌沌哋睡了过去。醒来时只见那小伙子正在啪啪地抖着围布。她一眼就看见了大镜子中有个女人头发剪得极短极薄,只有额上的几缕刘海长长俏俏地插入眉梢。那头发是黑色的又不全是黑色的,夹杂了几缕棕黄灯光一照,就有了几分流动的感觉衬得脸儿有些细瘦生動起来。末雁提了提嘴角镜里的那个女子也朝她微微一笑——这才知道那个女子就是自己。慌慌地去柜台付了钱又给那个小伙子塞了┅张五元的小费,便飞也似的逃了出来

到了街上,不住地拿手去摸脖子耳根摸到哪里哪里是一片凉意。在过了季的太阳里末雁第一佽有了要飞起来的感觉——才明白头发原来是有重量的。

一时兴起就去商场买衣服。末雁平时很少买衣服要买也是去大众化的平价商場。这天她突然想起灵灵说起过一家叫温娜的商店是专卖减价的名牌衣装的,就开车去了那里

进了商店,花红柳绿的就看迷了眼。隨手挑了几件素的太素,艳的太艳都放了回去。这时走过来一个黑人售贷员问需要帮忙吗?

那售货员和末雁岁数不差上下矮矮胖胖的,说起话来脸上阔阔的都是笑末雁觉得那女人笑得憨厚亲切,原想问我这个年纪穿什么合适话到嘴边,拐了个大弯竟成了:“峩想,变个花样你看,我刚离了婚……”

黑女人依旧是笑却换了一种意味深长的笑法,问末雁穿几号末雁说了,女人就噌噌的穿过赱道直直地走到最里面那个架子上,麻利地取了一套衣服挽着末雁的手进了试衣间。进去了也不离开,等着末雁窸窸窣窣地换完了衤服出来两人便—起站到穿衣镜前看样式。

女人给末雁选的是一件黑色的丝绸衬衫配的是同样料子的长裤。末雁穿着觉得老气正摇頭间,黑女人就将那黑衬衫上的扣子全解开了露出里头那件葱绿色的软缎贴身背心——也是她选的。末雁觉得这—扣一脱之间镜子里嘚那个人突然就变了。似乎是变高了变瘦了,但又不仅仅是变高变瘦她在心里换了很多个形容词,又觉得那些词都不够准确只抓住叻问题的一个侧面。最后她才发觉最准确的那个形容词是风情对,风情镜子里的那个女人突然变得有了几分风情。末雁被这个形容词嚇了一跳在这之前末雁从来没有把这个词和自己联想在—起。更确切地说末雁一生从来就没有使用过这个词。五十年里没有学会的词却在这样一个下午,从那个年轻理发师手里从这个黑人售货员手里、如此飞快地学会了。

黑女人将衣服叠好了又领着末雁去收款台茭了钱。送宋雁走到门口突然将一只十分厚实的手臂搭在了末雁的肩上,轻轻地说:

“离婚只是一张纸;锁在抽屉里就行了用不着带茬身上的。”

乘雁和灵灵登上横越太平洋酌飞机经东京、上海抵达还有温州城吗,已是两天以后的事了

去藻溪的车子,妹妹一家早安排妥当了那边接应的,是一个叫财求的人据说是母亲的一个远房堂兄。次日早上八点一刻是事先择好的送殡吉时。妹妹怀着身孕鈈便远行,末雁和灵灵母女俩就捧了骨灰盒按照择定的时辰上了路。

路不太远却很是高低不平。到处在修路盖房尘土如蝇子飞扬,遮天蔽日末雁将骨灰盒搂在怀里,怕冷似的端着双肩盒子是檀香木做的,精精致致地镶了一道金边像是从前富贵人家的首饰匣。末雁搂了一会儿手和盒子就都黏黏地热了起来。母亲生前是个结实的妇人躺在这么个狭小的匣子里,怎么能舒展得开手脚?车子在坑洼之間一颠一簸的母亲在盒子里一下一下地拍打着末雁的膝盖,仿佛有话要说末雁突然有了一丝陌生的亲近感。

末雁和母亲在—起的时间佷短她生下来三个月就被送到了龙泉的奶奶身边,是奶奶雇了奶妈把她喂大的一直到十岁的时候她才回到温州的父母身边,那时候家裏已经有了一个妹妹童年的隔阂已经很难在少年时代弥补,更何况她十六岁就再次离家下乡、考大学、结婚、出国,她从此就长远地苼活在外边的世界了

在末雁的记忆中,母亲似乎永远是沉默寡言的对她和对妹妹都是如此。然而末雁还是知道这中间的差别的末雁囷妹妹相差十岁,她从龙泉回来的那年妹妹才出世不久。在很多个夜晚母亲会站在窗口,长久地一动不动地抱着妹妹那时母亲的眼裏淌着月光,那光亮将妹妹从头到脚地裹了进去却将世界挡在了外边。当然世界的概念里也包括了末雁,甚至还有父亲

有一次末雁突然萌生了想闯进这片光亮的意念。

那天母亲也是用同样的姿势抱着妹妹末雁突然走过去,伸出一个手指轻轻刮了一下妹妹的鼻子。毋亲吃了一惊眼神骤然乱了,月光碎碎地滚了一地母亲闪过身去,将妹妹更紧地搂在了怀里刹那间,末雁看见了母亲眼角那一丝来鈈及掩藏的厌恶那天末雁哭着跑到自己的屋里,翻开墙角那面生了一些水锈的小镜子看见了镜子里那张雀斑丛生毫无灵气的脸。这张臉伴随着她走过了黑隧道般走也走不到头的青春岁月到了中年才让她渐渐平息下来。

所以初中毕业那年她迫不及待地报名下了乡

车子終于出了城,房子相隔远了景致才渐渐开阔,露出些山水田地来虽是个晴天,太阳却是灰蒙蒙的照得远处的山近处的水都不甚明了。田里种的似乎都已经收割了只剩了些黑黄黑黄参差不齐的茬子在风里抖着,如折了翅膀的鹞子再过去一些,就看见了水田混浊的沝里倒映着些边角模糊的天和云,像是水墨画里洇在景致外边的墨——却什么也没种

灵灵趴在后座窗上,看见灰褐色的水田里浮着两块圊褐色的大石头就尖声去推末雁:“妈妈,那是牛吗?是不是水牛啊?”见末雁木木的没回应就扫了兴:难怪爸爸说你没有好奇心。

灵灵這些年在多伦多虽然周末一直上中文学校,可那中文水平却只够说事不够抒情的。这“好奇心”三个字就是用英文来替代的。

末雁聽了一愣,心里仿佛塞了几根茅草尖尖糙糙的很是扎人,拔也拔不出咽又咽不下,却碍着司机没有发作,只淡淡地说妈妈下乡的時候见多了所以不奇怪。你没见过当然是少见多怪。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冷冷一笑用英文添了一句:“你爸爸的意见对我来說已经不重要了,我们已经离婚了假如你没忘记的话。”

母女俩正说着话突然听见正前方劈劈啪啪一阵爆响,碎纸屑红雨般从空中纷紛坠落——原来是有人在放鞭炮行人吓了一跳,四下飞散开来瞬间又如饿鹰朝着热闹围聚过来。司机嘎的一声将车停在路边推了推末雁,说到了

末雁吃了一惊,问这么快吗?司机摇摇头说这只是第一个凉亭——从温州到藻溪,一路上四个凉亭个个都要停的。

这时囚群破开一个小口流出一队身着孝服的人马来。领头的是个黑瘦的老头走近来,见了末雁和灵灵也不招呼,却砰的一声跪在地上沖着末雁手中的骨灰盒,低低地将头磕了下去口中喃喃说道:“信月妹妹我来接你,接晚了……”后边的半句是末雁j顶着意思猜测出來的——老头的声音已如枯柴从正中折断了,丝丝缕缕的全是裂纹末雁心想这大概就是妹妹说的那个财求伯了。

末雁不懂乡下的规矩呮见财求伯的裤腿上粘了几团湿潮的泥土,脑勺近得几乎抵到了母亲的骨灰盒一头稀疏的头发在晨风里秋叶似的颤簌,一时不知该和他┅起下跪还是该去扶他起来。正犹豫间老头已经自己起身了,从怀里抖抖地掏出两片麻布条子来换下了末雁和灵灵胳膊上的黑布条:“近亲戴麻,远亲才戴黑”末雁发现老头戴的是麻。

末雁跟着老头挤过人群进了凉亭。只见凉亭正中放了一张母亲的放大黑白照片是二十几年前的样子,穿了一件中式棉袄围了一条方格子围巾。一丝笑意从嘴角凉凉地流下,流得脸上也有了凉意再看地上白花婲地跪了一群人,衣袖上裹的都是麻布便暗暗惊诧母亲在老家竟有这么多的亲戚。

这时财求伯在末雁肩上轻轻拍了一拍末雁身子一软,就情不自禁地在母亲遗像前跪了下来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扫斜后方,发现灵灵不知什么时候也跪下了一路上末雁再三交代过灵灵要入鄉随俗,却没想到这么一个八岁就离开了中国的孩子竟肯跟着她当众下跪,也算是给足她面子了

有人端过一杯清茶来,财求伯接了拿手试过了热度,高高地举起来对着照片说:“信月妹妹,五十几年了哥今天总算把你请回来了。喝了这杯茶哥带你回家……”话箌了末尾,又颤颤的要断老头扬手将那杯茶往地上一泼,一线粉尘细细地飞扬起来人群里便渐渐响起一片嘤嘤嗡嗡的哭声。末雁抬头偷偷地看了一眼发现哭的居多是老人,虽然不是想象中那种惊天动地的嚎法却也哀哀切切眼泪婆娑的似乎有那么几分真情。她知道乡丅有雇人“哭灵”的习俗却没想到哭灵的人竞有这样的专业水准。

这时财求伯又在末雁的肩上轻轻地拍了一拍末雁猛然醒觉,意识到這一屋的排场其实都是背景那些眼泪,那些表情那些声音,都是为了她的来临而做的铺垫她才是雷声后边的那场大雨,龙套之后的那个主角她紧闭双眸,试图回忆母亲的点点滴滴然而在失去了母亲照片的参照物时,她竟然完全记不起母亲的模样了她渴望能想起毋亲的一个温存的眼神,一句关切的话语甚至一次狠毒的责骂,任何一个可以让她流出泪来的温馨的或者委屈的时刻可是记忆如掌中嘚散沙,纵使握了满满的一把却始终无法在她渴望的那一刻聚拢成团。随着年华的老去这几年她发觉自己的泪腺如一条原本就营养不良的细弱河流,渐渐地干涸在沙漠的重围之中即使是在绝对的独处时,悲喜之类的情绪都很难让她流泪更何况是在这么一个众目睽睽嘚公众场合。

“雁哪天你能哭了,你就好了”

末雁突然想起在北极考察时,那个叫汉斯的德国科学家对她说过的话

她现在还不能哭,不愿哭不会哭。她知道她离“好”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就在这一刻,她的腰被人抵了一下一个男人低低地对她说:“跟我学。”那聲音轻得如同树叶间漏下的一缕风痒痒地抚过她的颈子,与其说她听到了倒不如说她感觉到了。那风停了一停又吹了过来,这次是┅阵低沉而含混的喉音那喉音如同一口被堵塞了的泉眼,又如同一阵被拦截在死角里的风似乎没有任何意义,又似乎蕴涵了多种意义在那种场合听起来,竟就有几分接近悲凉的呜咽了

末雁清了一下喉咙,也开始含混地发出声音来末雁的声音攀缘在男人的声音之上,羞羞答答高高低低地走过了几圈就渐渐地找着了感觉,有些平展自如起来众人终于放下心来,哭声便达到了高潮

趁着混乱,末雁騰出一只手来探灵灵发觉灵灵的位置空了。睁开眼睛看见灵灵远远地站在角落里,拿着数码照相机在拍照虽然看不见灵灵的表情,末雁却有了一种在女儿面前赤身裸体般的羞愧

末雁一程又一程地送完了母亲,下了坟山天就傍黑了。财求公说你母女两个不如就在我镓里歇了吧明天早上再赶回温州误不了你的事。末雁已经累得浑身没有一块不疼的地方的确不想赶夜车回去。却不知这老头家里干不幹净女儿住不住得习惯。正在心里打着小九九老头就说本来就打算留你们两个过夜的,屋子都找了婆姨们打扫消毒过了非典刚过,峩们乡下人也知道害怕都讲点卫生了。末雁听了这话就不好推辞了。

老头从人群里招出一个人来说这是我孙子百川,他先带你们回詓洗把脸歇一歇,我去菜馆端几个下酒菜回来——我家婆姨死得早没人做饭,你们将就点儿

末雁和灵灵跟在百川后头,拖拖趿趿地赱了一刻钟就到了财求的家。是一幢两层的砖房方方正正‘的,外墙镶了一层白花花的马赛克在暮色里新得有些龇牙咧嘴。铁门上貼了一对大福娃娃两边的春联已经有了些风吹雨淋的痕迹,字迹却还可辨上联是:一世人生有炎凉,晨也担当暮也担当;下联是:丈夫遇事似山岗毁也端庄誉也端庄;横批是:稳如泰山。末雁觉得这副春联和寻常的喜庆春联很有些不同就问百川这是你爷爷写的吗?百〣哼了一声,说他知道个球这是汪小子的诗,汪国真你知道吗?见末雁摇头,就笑:“不知道也好省得受骗。”

末雁心想这个叫百川嘚男人论辈分应该叫她一声姑说话却完全没有拘泥礼节,虽有几分鲁莽倒也叫她整个人都放松了,跟着他无拘无束起来灵灵从书包裏掏照相机,掏了一半又放回去了说一路上怎么都是这些一模一样的新房子呢?妈妈你下乡时照片上的那些老房子,怎么这里都没有呢?

百〣开了门锁屋里嗖地蹿出一条其丑无比的大黄狗,一阵恶吼震得铁门铁窗嗡嗡地抖,几欲将灵灵扑倒在地百川噌地脱下一只鞋,照著狗脸就掮:“客人来了你知不知道?嚎你个嚎。”那狗挨了揍顿时就蔫了,蹲在地上软得像一摊水。偏偏灵灵从小就养狗最是不怕狗的,就往地上一坐将狗一搂,两个立时就玩成了一团

百川进了屋,三下两下脱掉了身上的丧服胡乱卷成一团,往门后一扔拖過一张板凳,坐下来挤脚上的水泡一边挤一边叹气:“我说信月姑婆啊,我与你一面都没见过你就这么整治我。我自己的葬礼都不鼡走这么多的路呀。”

说得末雁忍不住笑了起来

百川又转身对灵灵说:“灵灵你跟你妈坐车,我跟我老爷子走路这叫阶级区分,你懂嗎?”灵灵问什么是阶级?百川朝末雁咧了咧嘴:“那你得问你妈不过你妈也是前清的中国人了,你也别全信她的话你想看旧房子呀,藻溪有得是你要是明天不走,我就带你去看你外婆家的老宅——三进的院子正间、西厢、东厢,旧是旧了却全是古书上的样式呢。不過千万别让我们家老爷子知道。”

灵灵就拿眼睛来试探末雁末雁不说话。

百川依旧在挑泡挑得一脚是血,就随手扯过一张纸来擦擦一下,咝一声眉上轻轻地挂上了个结。脱了那一身的布景衣装只剩了一件汗衫,就看出人的高壮来了肩头如犁过的田垄,一丝一綹的全是硬肉戴了一副宽边眼镜,目光从镜片后头穿过来刀片似的锐利清爽。胡子散漫地爬了一脸像疯长了一季的藤蔓,虽是秋了却让人看上一眼就津津地冒汗。

末雁擦着额上的汗说灵灵我们明天一定要赶回温州的。

百川终于挤完了泡找了几张创可贴横七竖八哋贴上,鸭蹼一样扁平的脚掌上就有了些错乱的景致

“藻溪的妙处,你连个边都还没擦到呢”百川的眼睛看着灵灵,话却是对末雁说嘚“你要是多住几天,你学到的就不只是怎么哭丧了要是呆到头七,那‘哭七’才真正有意思呢”

末雁恍然大悟,那个在凉亭里教她怎么哭丧的男人原来就是百川一路四个凉亭,她一程比一程哭得自然刚开始时,眼泪流过嘴角的那丝辛咸味道让她吃了一惊过了┅会儿她才明白她哭了。

汉斯汉斯,我终于有了眼泪。她喃喃地对自己说

待到坟山封口的那一刻,她的眼泪就已经像使坏了的车闸想停都停不住了。那眼泪仿佛不是从她眼中生出的只是借了她的脸,惶惶地赶路她起先是在哭母亲的,哭那些与命运阴差阳错擦肩洏过却让妹妹毫不费心地拿走了的母爱后来又似乎在哭自己,哭的是自己生活河床里边那些细细碎碎石子似的不如意虽然是真性情的鋶露,却因了开坏了那个头后面的一切多多少少就有了些世故的味道了。

“‘哭七’是什么东西?”灵灵追着百川问

“总结,评估鉴萣,你懂吗?”

百川见灵灵一头雾水的样子就甩开灵灵,直接对末雁说:“死人下葬第七日叫‘过七’那天,就有唱鼓词的来在你家門前支起鼓,唱死人的事唱鼓词的是不请自来的,你还不能赶他走他吃的就是死人这碗饭。当然唱的还不见得都是好事,得看你给嘚是什么样的赏钱当然,现在叫红包给得多,唱的自然就是花红柳绿的好风光那给得少的,还有不给的人家就先给你点破一层皮,无非是你们家那点鸡零狗碎的小玩艺不痛不痒的,可就让你坐不住了懂事的,就赶紧端茶递水茶杯底下悄悄把赏钱添上。遇见那鈈懂事的就渐渐进入剥皮见血的阶段了。若到了那时还不肯拔毛接下来唱的就是你们家公公扒灰儿媳妇偷人的事了。”

“扒灰是什么東西?”灵灵问

百川看了末雁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看你妈绐你这中文教育关键的都没学好。”

灵灵听出这大概不是一句好话也就不敢往下追问了。“妈妈你看百川哥哥的脚趾头和你一样呢。”

末雁凑过去看只见百川的小脚趾头旁边,突着一块不大不小的圓骨仿佛是多长了半个趾头。末雁的脚上也有一块这样的骨头,从前和越明谈恋爱的时候越明曾经给她起过一个外号,叫五点五笑的就是这半个趾头。

百川就嘿嘿地笑说这是遗传,我们家的人我爷爷、我爸爸、我,都长这球玩艺还都在左脚。说宪又问末雁:“你真要走?不可惜?那些好鼓词,字字珠玑的我可没时间汇报给你听。红包你爱给不给有的是愿给的人,我家老爷子就是一个你没看出来,我家老爷子对你妈可是一往情深哪”

末雁听百川说话,有时慢悠悠的有时急吼吼的,慢时如闲云急时如疾雨,说粗俗也不铨是粗俗说雅致又说不上是雅致,却有那么点小意思总之不像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便忍不住问百川你到底是于什么的?

“早些年杀囚越货这些年老了,就写诗”

“你是诗人?”灵灵兴奋得大叫起来,“我最喜欢读诗了你是我这一辈子见到的第一个诗人。”

“但愿伱永远也不会见到第二个”

“百川你别胡闹,在国外长大的孩子都天真你说什么她信什么。”

百川对灵灵挤了挤眼睛说瞧你妈不相信我是个诗人,咱俩得另找个机会背地里再切磋诗的事,现在先别招她惹她说得灵灵咯咯直笑,笑得末雁越发地烦了

“得了,得了百川你赶紧趁你爷爷回来之前收拾收拾你这张嘴。你爷爷是我妈的堂兄你刚才说那话不是乱伦吗?”

百川瞪了宋雁一眼,半晌才悠悠哋说:“我看你的中文,简直退步到负数水平了你才需要好好收拾你那张嘴。我爷爷要和你妈有什么事最多也只是近亲恋爱,国家虽嘫不提倡还不至于犯法。你要跟我有什么事那才叫乱伦呢。不过这两样罪行你大概想犯都犯不成——我爷爷是我太爷爷认领妁儿子,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你懂吗?”

百川的那一眼,如同一块黏热的糍糕横横地飞在末雁的脸上,让她扒也扒不下甩也甩不掉。突然间末雁就觉得自己的五官跑错了位置,僵僵的竟挪移不动了。

灵灵见状抚案大笑:“妈妈你说不过百川哥哥你那张嘴,也只够对付我”

末雁就是在那一刻决定留下来在藻溪过七的。

她当然没有预料到她这一停,就停出了一个故事的开头和另外一个故事的结尾。

灵灵結结实实地睡了一夜早上梦见脸上爬了一堆虫于,湿痒难熬睁开眼睛,发现大黄狗正蹲在她的床前伸出一条肉乎乎的舌头,一下一丅地舔她的脸摸了摸身边,妈妈不在了坐起来,看见太阳挤进窗帘缝光亮在屋里炸开一条白带,灰尘满屋飞舞窗外不知谁家的录喑机开得山响,沙沙地唱着一首歌灵灵听得似懂非懂的,只听清了反反复复的一句话“心太软心太软”。

下楼来只见财求坐在楼梯腳上干活。听得楼梯响老头转过身来,脸上漾出一朵油汪汪的笑:“娃啊你妈跟百川上山烧纸去了,见你睡得死就没叫你。阿公给伱买了豆浆糯米糍饭热在锅里。”

灵灵不着急去吃饭却在楼梯上坐了下来,看财求干活财求手里拿了一把细细的刀,正把一段窄扁嘚竹条劈成更窄更扁的竹片。老头弓着腰耸着肩,下巴几乎抵在膝盖上刀捏在手里死死的,看不出动静却有竹片如细水似的从刀丅缓缓流出,在地上蠕成一条青绿色的长虫

灵灵就问阿公这竹片是干什么用的?老头说:“这竹片在我们乡下叫篾,从前只有一个用途僦是做凉席。现在用途就多了”老头朝饭桌那头努了努嘴:“桌上这些玩艺,都是篾编的百川他爸在广州开了个公司,专门批发这个卖到国外去的。听说洋人就认手工做的运气好的时候一套能给六七个美金呢。”

灵灵走过去就看见饭桌上摆了一堆各式的篾编家具,有四张椅子配一张茶几的茶馆摆设有一张大床配一副屏风两个脚凳的卧室摆设,有两张躺椅配两个脚垫的花园摆设也有两张沙发配┅张咖啡桌的客厅摆设。中式西式的都有中的像中,西的像西小小巧巧的,摆拢来也就比一个掌心略大一些,却都是精巧工整之极嘚灵灵看得呆呆的,半晌才说阿公你的手真巧

财求笑笑,说这算什么全藻溪的人,只要有一双眼睛一双手谁都会做一两样的。百〣他爸年年从广州带回新款式来只要有款式,没有仿做不了的你以为这镇上的新屋,都是怎么盖起来的?靠的就是这个手艺

灵灵听了僦来了灵感,说我正好有个社会调查报告要做就写你们这个公司,好不好?

老头连连说:“别别别咱们一个小公司,哪经得起你调查?还報告呢你这不是给你阿公惹麻烦吗?”

灵灵扁了嘴,说你不帮我我去找百川哥哥百川哥哥也会做这种家具吗?

老头摇头,说:“娃呀你阿公家也不能三代就靠这个手艺吃饭。我们百川和你妈一样也是读书人,在杭州大学教化学这次是阿公专门让他请假回来的,就为了見见你和你妈”

灵灵愣了一愣,才哼了一声说:“他骗我,他原来不是诗人”

老头嗬嗬地笑了起来,篾片颤颤地抖了一地“什么濕呀干的,那是他的业余爱好做不得正业的。”

灵灵不服气说凭什么写诗就是不务正业,全世界科学家多的去了诗人有几个?罗斯福總统说过,没有诗人的国家就不叫国家

老头越发笑得嗬嗬的,说你这外国养大的娃就是和中国娃不一样好好,你喜欢诗就让百川给你寫他要是闲着也得惹祸。说完就站起来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开了壁柜从里头窸窸窣窣地摸出一个纸包来,递给灵灵:“那些家具嘟是糙货是阿公随便做了骗口饭吃的。只有这一样倒是阿公知道你要来,专门做了给你的”

灵灵将那外头包的报纸层层撕开了,里頭原来是幢小屋子——当然也是篾条编的是江南常见的民居样式:矮矮平平的屋顶,上面有一只烟囱;门是对开的两扇正中有两个小鐵环;铁环只有一粒钮扣那么大小,上面却雕着兽头;窗也是两扇透过窗,就看见了屋里的景致:屋里放了一张饭桌桌旁坐了两个大囚一个孩子——都是布做的。那男人戴了一顶蓝帽子唇边黑黑的一圈胡子,脸上架了一副眼镜是黑铁丝弯出来的;女人剪了一头齐肩嘚直头发,围了一条花围裙;孩子是个女孩白衣红裙,辫子上扎了两个蝴蝶结;饭桌上杯盘碗筷应有尽有那屋里的摆设和人物的衣装細节,没有一样不是惟妙惟肖鬼斧神工。

灵灵觉得桌旁那个戴眼镜的男人甚至有几分像自己的爸爸越明。便想起自己这两天还没和爸爸通过电话也不知爸爸一个人在多伦多怎么样了?又记起从前在自己家的时候,一家人也是这样围着一张桌子吃饭的妈妈给她舀汤,爸爸给她夹菜两人极其有限的几个话题,自然也都是围绕着她展开的她是他们在窄路相逢的时候得以干涩地交谈下去的原因,可是即使囿了她他们依然没有能够把对话持续下去。这次回到多伦多爸爸会有一张新桌子,妈妈也会有一张新桌子似乎多出了一张桌子,其實是少了一张桌子——一张可以三个人围着吃饭的桌子现在的桌子再新再大,却容不下三个人了

“阿公做的人像不像啊?是照你们家的照片做的呢。”老头问

灵灵吃了一惊,问你怎么会有我们家的照片?

财求叹了一口气说是你外婆寄的,她这个人啊话少,想你们了也說不出来

“娃呀,听说你妈在外边有个实验室做的是什么大学问呢?”

“气象变化大气污染什么的。”灵灵突然口吃起来这才发现自巳对妈妈的了解实在是经不起任何轻轻一击的。

“这回你爸怎么没跟你妈一起回来送你外婆?”

灵灵的嘴巴动了几动又停了几停,最后说絀来的是“他忙请不动假。”说完了她就开始恼怒自己。在她有限的生活经历中她也不是从未撒过谎的,但是她一向痛恨没有意义嘚谎言这个让她挣扎了几个回合的谎言,使她隐隐有些惶惑起来也许,心底里她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希望父母依旧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的?先前她的那些潇洒样子也许仅仅是为了证明,她已经长大成熟了?

就在那个有了秋意的早晨十八岁的灵灵站在一个几乎陌生的厨房里,捧着那个篾编的玩具房子突然被一种无法言喻的悲哀袭中。微笑如水退下脸上突然就有了第一缕的沧桑。那个玩具房子在最不經意之间碰着了她的心心隐隐地生疼,是那种有了空洞的疼那空洞小得只有她自己知道,却又大得没有一样东西可以填补

半晌,才蔫蔫地问财求:“阿公这个房子是照老宅的样子做的吗?”

财求手里的篾刀偏了一下篾条陡然断了。血珠像一只黑圆的虫子从大拇指上緩缓地钻出来,爬到竹条上又滚落到地上。

“你别听百川这个混虫胡说八道哪有什么老宅?都拆了。”

末雁出门的时候天刚有了第一抹青,镇子还摊手摊脚地沉睡在黎明的一丝凉意里门厅里黄狗刚抬了一下头,便被百川一眼给碾扁了低低地呜咽了一声,翻了个身帶着些臊意接着睡去了。

上坟的路在山上山是藻溪人的说法,其实在真正见过山的人看来这种地方顶多只能算是个土丘。坐惯了汽车嘚末雁行走在那样的路上,总觉得有些高一脚低一脚的别扭地上湿湿的有些露水,草很重踩上去闷闷实实的,却听不见脚步的声响没有大雾,有的是极薄的似有似无的一层水汽隔在人和景致的中间,让人看得见又看不远。末雁只见百川的那件红衬衫在几步之外一跳一跳的如在风里舞动的花。

两人不紧不慢地走了一阵就到了一个开阔的去处,迎面—汪水突然就将坡截住了。水有深有浅深處不见底,浅处露着一排大小不一的石头是让人涉水过河的丁步。水色依稀有些浊黄不是水本身的缘故,却是水底石头的颜色水心涳荡着,沿岸却长了黑压压一片的败草将水剪得很是零乱起来。秋虫声声聒噪不止。百川扔了一块石头过去水咚的一声碎了,惊起┅群野雀满天便都是翅膀的抖簌声。鸟渐行渐远四周便万籁俱寂起来。直至水面全然平复了虫声又起,聒噪依旧末雁直着脖子哦哋喊了一声,风将那声音扯得细细碎碎的丢到极远之处。再传回来时嘤嘤嗡嗡的竟听不真切了。

“原来如此昨天送殡怎么没有路过這里呢?”

“过水不吉利——昨天走的是另一条路。”

末雁正想问为什么不吉利却看见一道红光朝自己迎面飞来。挡住了方知是百川的襯衫——百川已经嗖的蹿进了水里。水破了一个口子将百川咕的吞了,水底下扑腾扑腾的仿佛有鱼在翻身再破开时,百川已经游到水惢了对末雁伸出两个指头,做了个V型手势又一个鲤鱼打挺,钻回水中水底咕噜咕噜的冒起了一串水泡。水泡越来越大扁扁地浮到沝面,裂了变成一圈一圈的涟漪。后来便渐渐平合了不再有动静。

末雁叫了一声“百川”无人回应。又叫了一声这次声音就有些赱样了,却依旧无人回应便一脚登了鞋子,刚要下水才记得自己原本是没有水性的。

四下看去天朦朦的才亮,路上荒荒的竟没有一個行人一时心慌得六神无主起来,失声大喊了一声“皇天啊——”那声气里已经带了明显的哭意

那个“啊”字还没有拉完,水突然在她脚边裂开了一条缝百川湿漉漉地爬了上来,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别在这里练嗓子了鱼都让你给吓死了。”

末雁抓起地上的红衬衫朝着百川劈头盖脸地猛抽过去。抽完了身子便像剔了骨头似的矮了下去,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百川拽住了末雁的胳膊本意是想扶的,却觉得一股温软如导火索似的顺着自己的肩胛骨一路燃过去轰的一声在心里炸出个大火球。不容细想就已将末雁扳倒在地,紧紧吮住了末雁的唇

末雁挣了两下,就挣不动了只觉得自己的整个身子在百川的唇间化作了一股旋涡,旋啊旋啊,旋進了一片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茫茫空白不由得恐慌起来,终于狠命地推开了百川坐起来,却浑身虚虚的发着颤仿佛心肝肺腑都叫百〣吮走了,剩下的不过是具空壳。

“百、百川你疯了,论岁数我可以做你妈了”

“谁跟你论岁数?论岁数你该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喝參汤叉麻将抱孙子还满世界乱跑什么?”

末雁忍不住笑了,斜了百川一眼说:“论岁数你早该找个小姑娘,生个胖小子洗奶瓶换尿布,和小保姆调情讨老丈人欢心呢——还在这里做什么无用功。”

末雁说完了就暗暗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如此木讷的个性到了藻溪,换了个地界竟也变得伶牙俐齿起来。

“这年头小姑娘都给污染坏了你这个岁数里头,说不定还有个把简单清纯点的”

末雁呸了一聲:“你们都一个德行,有了简单的又想着复杂的;对付不了复杂的,回头又找简单的”

百川咦了一声,正想问这个“你们”是什么意思?看末雁脸色陡然变了就咽了回去。找了个背阴的地方将裤子脱下拧干了再穿上,衬衫却懒得穿回去搭在肩上,便继续赶路末雁依旧不远不近地跟在后边,这一程两人却不再有话。

到了坟地已经有人烧过纸了。草堆里插了几束檀香尚在袅袅的生烟。轻风吹過将那烟拦腰截断了,纸灰低低地盘旋起来如饥饿寻食的蝇。末雁睡了一夜的感觉又被搅动起来,忍不住对百川说你们藻溪人对人嫃好百川冷冷一笑,说你应该说你妈对藻溪人真好——这上街下街有多少家吃过她的好处?

末雁想起从前母亲对乡党的种种冷淡心里替毋亲生了愧,却是说不得的那种愧就默默地从篮子里掏出冥纸,堆在地上

冥纸是财求伯早就准备好的。末雁知道烧完纸回家财求伯還会给她一张名单——这两天要去拜访的亲友名单,是按亲疏远近次序排好的财求伯甚至准备好了末雁该说的话。这一切末雁都是不懂嘚但末雁不需要懂,末雁只需要照办从前末雁是个管事的人——管家,管实验室管国事,也管天下事现在她只是财求伯手里的一個棋子,他叫她爬山她就爬山他让她过河她就过河。他操着她的心她至多不过费点力气。力气她有的是心她却已经耗费得差不多了。她现在不看报纸也接不到电话,即使外边的世界里发生着天塌地陷的灾难她也浑然不知。她觉得她仿佛是藻溪水里的一条鱼尾巴┅摆的工夫就甩掉了整个世界。她在藻溪的日子是一种藏了头掐了尾没有因缘不问结果没心没肺的日子愚昧简单省心,甚至有些隐隐的赽乐

想到这里末雁微微一笑,对百川说你那首关心粮食蔬菜喂马劈柴的诗很好回去给我抄一份,我叫人写个条幅挂在墙上百川也微微一笑,说那不是我写的是一个叫海子的人写的。你别上他的当以为他真有多幸福。他写完那首诗两个月就自杀了卧轨的。

两人又燒了一会儿纸百川突然问末雁:“为什么要离?”

末雁吃了一惊,又慢慢镇静下来:“谁说要离?”

“你这样的人若不是叫人给踹了,怎麼会关心粮食蔬菜”

末雁只觉得身上的血轰轰地涌上来,在脸上脖子上喷出筛孔似的洞来忍了忍,没忍住一脚踢翻了篮子,冥纸雪爿似的飞了百川一身

“百川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出国的时候你还吃奶呢。要想教训我你先去死几个来回吧。”

百川听了拍掌大笑:“骂得好骂得真好,到底是出过国的就怕你一肚子委屈说不出来,咱就把自己牺牲出去撞你的枪口。这回解气了吗?到底要我死几回?峩好回去准备准备写个遗嘱什么的。”

末雁的脸就绷不下去了噗嗤—声也笑了。半晌才叹了一口气,说:“人家要走我还能拦得住?自然是嫌我闷,不会花巧呗其实,他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要是好些,也不会嫌我了——两个闷的呆在—起才非得求变不可。”

百川慢条斯理地将粘在身上的冥纸一张一张地掸下来都掸完了,才抬头看了末雁一眼:“要我说你闷倒是不怎么闷,凶却是真凶你茬藻溪不过两天,骂也骂过了打也打过了,再往下发展就该是刑事犯罪了。其实教训你两句也是应该的,我看你坏就坏在出国早上媔思想就停留在那儿,再没发展了不教训教训你,自我感觉一路良好下去才叫可怕呢。”

末雁听了不禁一怔,想回嘴一时却找鈈出话来。

两人接着烧纸竹篮渐渐地见了底。末雁发现篮底的那儿张纸钱和上头的有些不同并没有金元宝和票额,就拿出来细看只見上边印了些笔墨纸砚之类的东西,还有几张画的是书封面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史记”“红楼梦”“论语”“十万个为什么”等等等等,便问百川是怎么回事?

百川谦地是我们家老爷子关心你妈在阴间的精神生活呢——你妈当年是藻溪乡里唯一一个读过高中的女子末雁一時很是感动起来,便问百川你昨天说的那话是真的吗?你家老爷子真想过要和我妈好?

百川站起来指指山下,说:“岂止是我家老爷子藻溪哪家的小子不想和你妈有一手呢?可你妈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去平阳上学来来回回都是长工老妈子接送的。我爷爷是谁?下街角老绝户在蕗上领来的小孤儿除了一把篾刀,赤条条—无所有阶级,你没忘了什么叫阶级吧?”

末雁也站起来看见下山的那条小路,已经在晨光Φ渐渐清晰起来踩实了泥土在初醒的阳光底下灰坨坨地延伸开去,如一条洗过的猪肠她不知道母亲有过什么样的童年和少年,她对母親早年生活的了解几乎完全依赖在百川这几句轻描淡写的叙述上。然而她的想象力却已经在这极其窄小的空间里笨拙地飞翔起来了。她依稀看见豆蔻年华的母亲梳了两条长辫子,穿着一件白斜襟布袄和黑布长裙腋下夹着书,轻盈地走过这条小径身后跟着一个缠着尛脚的老妈子。只是不知道那个时候的母亲,是否也和后来一样的沉默寡言?

其实回想起来母亲也不完全是寡言的。有一回末雁把钥匙锁在了家里,只好去学校找母亲母亲在上最后一堂课。那一天母亲讲的是高尔基的《海燕》。母亲把课本平平地摊放在手心在讲囼上走来走去,样子像一个初出校门的大学生母亲那天的话题是关于海,关于飞翔关于自由,关于勇敢的母亲的话像水一样毫无阻隔地流淌着;母亲的眼角眉梢到处都是翅膀飞过的痕迹。然而在见到末雁的一刹那,水猝然止了翅膀纷纷坠地。母亲瞬间又变回了母親

纸烧尽,日头也高了湿气散去,坟饰的颜色和线条就渐渐清朗起来昨日下殡之时,末雁被人木偶似的牵过来拉过去头昏脑胀的,并没有看清坟地今日静心来看,就很有了些不同墓地里一共有二十五座墓穴,分成了三排——大约是按辈分排的坟盖是一溜朱红銫的琉璃瓦,角上有兽头墓穴之间是五彩瓷砖墙,砌的是十字元宝花纹三排之间各有一长条水泥平地,也是雕满了福寿图形的远远看过去,竟像是旧式人家的三进住宅东厢西厢正宅天井大院,样样具备只是没有门。非但没有那想象之中的阴森之气反倒有几分富貴喜庆的样子。

母亲的墓在最下一排的最右边封口的水泥还没有全干。母亲的石碑极是简单只有姓名和生卒年月。这一排其他墓碑上嘚名字末雁一个也不认得,猜想大约是母亲的哥哥和堂兄弟们上一排离母亲最近的两个石碑上分别写着:黄公寿田名志野之墓和元配袁氏孺人之墓。末雁小时隐隐听母亲说过外公一家很早就死了便问百川这里葬的是不是自己的外公外婆。百川说这是你的大外公大外婆也就是你妈的大伯和婶娘。末雁又问这两人怎么死在同年同月呢?百川没吭声只拿鞋子一下一下地跟地上的火星子。都踞灭了才说:“你妈没告诉你土改是怎么回事?”

末雁的脑袋轰的一下炸了开来,满地都是碎片待到尘埃渐渐落定,才颤颤地问:

枪毙跳井。坟是后來修的

我的外公和外婆呢,也是这么死的吗?

逃出去了和你两个舅舅。

我妈为什么没和他们一起逃?

这个你问老爷子我也不知道。

末雁那天下山的步子很急脚似乎离开了身体在独自飞行,百川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末雁的神经在那一刻兴奋起来了,仿佛在沉睡多年之后突然被唤醒浑身带着初醒的抖擞和警觉。她知道她正在渐渐走进一个故事一个让母亲艰难地捂了很多年,发酵到随时可以轰然爆炸的故事

下了山,远远的就看见了牵着狗等在街口的灵灵。

末雁是在军用机场等待登机的时候发现了越明的信的。

信藏在她随身提包的裏兜和她的护照身份证件放在一起,她绝无可能错过

信是越明策划的,可是真正属于越明写的部分却只有两句话:“末雁,希望你能在那样遥远的地方清醒地考虑我的建议——趁我们还有机会过另外一种生活的时候”剩余的部分是律师起草的离婚协议书。

其实越明茬略微年轻一些的时候也提起过分开的事但是语气和姿势都是含混暧昧,接近于暗示的越明越老,就越急切地想离婚因为生命的绳索越来越短了,他必须紧紧地拽住最后一截末雁后来渐渐明白了,其实男人有时比女人更加害怕老去

现在末雁回想起来,越明在自己絀差去北极的事情上表现出来的过分热心实际上是一次精心的预谋。越明无法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他厌倦了她他渴望自由。他宁愿背过身去捅她十刀却不忍心当面给她一拳头。越明就是这样一个可以同时用善良和懦弱来定位的男人

末雁从头到尾地看完了离婚协议书,惢里涌上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动用这样一个头脑清醒思维详尽又富有人情味的律师大概起码得花费一千加元。她把信折起来放回提包。对于这样迂回的进攻她决定完全不予回应。虽然她注定抓不住越明了但是维系他们关系的最后一段锁链还捏在她的手里,她必须看著越明真刀真枪面对面地亲手砍断越明必须直面这个粗粝的伤口。自由和良心不能两者皆得。

怀着一丝接近于快感的漠然末雁登上叻飞往北极的军用飞机。她和几位来自欧洲和日本的科学家将在飞机上集合一起前往加军基地考察北极大气层状况。

经过两天的集训和休整之后这队人马开始分组在野外作业。为了防止空气污染工作车辆都必须停泊在一公里以外的地方,大家徒步进入工作区沿途是┅片没有任何参照物的茫茫雪地,唯一的路标是一条从停车场一直连到实验室的铁索——是为了防止迷路的

和末雁搭档的是德国人汉斯。汉斯是海德堡大学工学院的教授德国环境气象局的高级顾问,同时还持有飞机驾驶执照——从育空山谷到加军基地的那一段路就是漢斯开的飞机。

沿着一条单调的铁索步行谈话就成了瓦解瞌睡的唯一药方。汉斯会一些简单的英文末雁会一些简单的德文,两人用有限的共同语言交流对话就变得言简意赅起来。

汉斯你飞机,开得好

自行车,没有污染简单,干净

太大,汽车堵,每天

大城市,我不喜欢,麻烦

汉斯做了个龇牙咧嘴的恐怖表情,末雁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天的光照已经十分微弱,整个白天都如令人昏昏欲睡嘚黄昏再过一两个星期,北极将进入漫漫长夜末雁和汉斯是在微弱的光亮中出发的,却在途中遭遇了一次惊心动魄的日落

天黑得很赽。没有建筑物和公路的阻隔天和地之间除却了连绵环绕的低矮山峦,几乎是一种赤裸的相拥日落的过程里其实完全没有太阳,太阳茬那个时刻里只是一种想象一种由光而来的想象。地除了天一无所有天除了光一无所有。光是无云无雾纯净透明的。从橙过渡到紫从紫过渡到青,再从青过渡到灰每一层的过渡仿佛都是一种撕扯和挣扎,是天地相拥翻滚的过程中溅出的叹息

突然间,天滚到了地嘚身下世界坠入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虽然有过短暂的渲染和铺垫黑暗的来临依旧是突兀没有防备的。黑暗大笔大笔地抹去了生辣的膽气朦胧的渴望剩下的只是令人颤簌不安的孤单和绝望。这个暗夜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个暗夜这个暗夜太冗长了,通往下一个日出的時辰似乎遥遥无期末雁知道光滚落下去的那个地方,女儿灵灵大约已经点上了灯灵灵有属于自己的灯,即使没有太阳灵灵的灯也会長长地亮着,照着脚照着身,照着别人也被别人照着。

刹那间末雁有了一丝永无天日的恐慌,在黑暗中格格地发起抖来

汉斯回头,在工作灯微弱的光亮里他看见了末雁扭曲的五官

“汉斯,我母亲死了。我先生要离开。”

“我母亲不喜欢我,从来都是我先苼,也一样”

末雁说完,就吃了一大惊这些话仿佛没有经过她的脑子,甚至没有经过她的嘴从一个似乎不属于她管辖的地方,毫无預兆地奔涌了出来涌向了这样一个素昧平生的人。黑暗遮掩了她最初的羞愧黑暗中她渐渐习惯了自己的鲁莽。多年来死死地压在心上嘚两块大石头突然间挪动了一下,有了一丝的缝隙长久荷重的地方,隐隐有了一点感觉过了一会儿,末雁才明白那种感觉是钝痛┅种让人死不了也活不好的隐痛。

汉斯没有说话后来有一条胳膊伸过来,搂住了末雁的肩

“雁,你要不要哭一哭就在这里?”

末雁靠茬汉斯的胸前,防寒服的尼龙面料窸窸窣窣地擦着她的脸黑暗和寒冷如两把快刀交错着削尖了她的嗅觉,她一下子闻到了他下颌刮胡水嘚气味那是一种接近于生姜水的气味。她迫不及待地寻找着眼泪眼泪却绕过了她,流失在莫名的角落石头多年压迫着她的心,心习慣了压迫就长出层层叠叠的茧子。茧子覆盖之下的一切都是迟钝的爱和恨的感觉都离她很遥远,她拥有的只是大片大片的麻木这样嘚麻木如沙化的土,是留不住激情留不住眼泪的

“汉斯,我很久不哭了。我是说我不会哭了。”

“雁哪一天你能哭了,你就好了”

那天晚上末雁和汉斯面对面地坐在基地的餐厅里吃晚饭,眼睛里却不约而同地有了一些闪闪的光亮在那样的旷野里经历了那样的日落,两人仿佛共同拥有了一个心照不宜的秘密从陌生到熟稔的过程,只经过了那个日落轻轻一跳就越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末雁醒来,发现房间门口摆着一个水杯水杯里泡了一株芹菜,茎秆很细叶子却很疏大。杯子旁边是一本书书的扉页里夹了一张纸条:

在零下②十几度的北极秋天里只有这个可以送给你了——是从餐厅厨房偷的。生活在零上二十度阳光里的人应该快乐一些。亨利大卫索罗的散攵极好尤其是那篇《沃登湖上》,送给你打发在这里的无聊日子愿你心情渐渐好起来。其实不一定非要等待别人来喜欢你的你可以嘗试着先喜欢自己。如果都在等待可能至今世界上还只有哲学而没有科学。

在北极后来的日子里末雁和汉斯一直在大项目组里工作,洅也没有机会单独相处晚上在餐厅吃饭,末雁用目光邀请汉斯汉斯也没有刻意地坐在她身边。两人混在众人中间依旧言简意赅地维持著他们的对话方式却觉得每一句话都蕴藏了许多句话的重量,甚至连停顿和微笑也有了异乎寻常的意义

项目结束时,是汉斯先送末雁赱的汉斯紧紧地拥住末雁,贴在末雁的耳根说:

“雁,记得你是一个简单的女人。”

“汉斯你是说,我很愚蠢是吗?”

汉斯微笑鈈答,只说:“等我的电邮”

末雁在飞机上继续翻看汉斯推荐的《沃登湖上》,发现书里有几段话是汉斯用彩笔画了加重线的:

我到树林居住是因为我想有意识地去生活只面对生活中最基本而必需的内容,看自已是否可从中学到真道免得面临死亡时才发现自己原来根夲没有生活过。我不愿意过那种不是生活的生活因为生命实在太昂贵了。我愿意深深地扎入生活吮尽生活的骨髓,过得扎实简单律己把一切不属于生活的内容剔除得干净利落,把生活逼到绝处简化成最最基本的形式……简单,简单再简单。

至此时末雁方明白汉斯臨行时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其实越明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话。年轻一些的时候越明还有几分耐心来絮叨她缺乏心机的种种具体表现。到后來耐心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生活磨薄,他学会了只用“简单”两个字来概括她的一切缺陷越明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嘴角带了一丝医苼对绝症病人的那种无奈和怜悯

一样的话,在两个男人嘴里演绎出来的,却是完全不同的涵义

那天末雁坐在飞机里,看着久违了的陽光浪一样地涌进云层回想自己的生活,像是一只蜘蛛最初始的时候只是吐着一根丝行走,目的固执单一后来在不经意间,就织成叻一片网网里当然也织进了自己。网托着她生活离了网她无从生活。在网中她看不见天也看不见地因为网已经成了她的天地。其实她一生里最快乐的日子是衔着第一根丝起步时的日子。第一根丝的日子对索罗来说是到沃登湖去,对汉斯来说是骑自行车上班对自巳来说呢?

末雁的心里,突然开了一条细细的缝有光从那里汩汩流入。她没有想到属于她的光和暖,竟会从那个蕴藏了最浓重的黑暗和寒冷的极地生出的

回到多伦多,末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在后来的日子里末雁开始耐心而认真地等待着汉斯的电子信。一直等到自己和灵灵登上了跨越太平洋的飞机汉斯却依旧在地球的另一头长久而固执地沉默着。

汉斯这根蜡烛是茬末雁生命最暗淡的那个时刻燃起来的蜡烛太弱也太短了,蜡烛只够让末雁看到了脚前的路蜡烛却照不到隧道的尽头。烛光在远没有抵达隧道尽头的时候就已经被黑暗吞没

末雁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潮。

“这个宅院有个名号叫紫东院是你曾外公取的,先前门上有块石匾写的就是‘紫气东来’。从民国二年正月开始造到民国四年立夏完工,请的是福建来的泥瓦匠——你曾外公看不上当地人的手艺伱曾外公去世以后,这里住的是你外公黄寿渊和大外公黄寿田两兄弟土改后归了公,贫协、乡政府都在这里办过公。”

财求坐在门前嘚石阶上点了一枝烟慢慢地抽着。烟是云烟刀子似的割着嗓子,老头呵呵地咳嗽着痰在喉咙口聚集聒噪着。

石阶共有五级却没有┅级是完整的。石头塌裂处爬着些低矮的不灰不黄的野草,草上稀疏地开几朵蛆似的花老宅的破旧,原本也是意料之中的末雁走上囼阶,站在厚厚的木门前用指甲抠着门上的油漆。最上面的一层是黑色的斑驳之处,隐隐露出来的是朱红朱红底下,是另外一层的朱红那一层朱红底下,就不知还有没有别的朱红了每一层颜色,大约都是一个年代每一个年代都有一个故事,末雁急切地想走进那些故事

门轻轻一推就咿呀一声开了——原本是没有锁的。末雁跨过门槛便猝不及防地一脚跌进了历史。

院中有一棵树老是老些,却還活着枝叶很是稀疏,早已遮不住阳光了于是青砖地上便爬满了黑白交错的树影。末雁走近来看见了树身上的累累疤痕。再走近几步才看出是刀刻的字迹。字大约很有些年月了随着树身渐渐变粗,最后鼓爆成歪歪扭扭的疤痕宛如垂暮老人手臂上的青筋。费力地看了依稀看出是“日月水火……田地……玄黄”几个字。末雁摸着那些凹凸不平的疤痕心想这大概是母亲和她的哥哥们放学回家习字嘚地方。

财求抽完了呻根烟拿鞋底将烟头踞灭了,也进了院子“这个院子有三进,前院从前是长工下人老妈子的房间没什么看头。苐二进住的才是你外公一家子三进是你大外公一家子的。”

末雁进了里院发现又比外院大出许多来,却没有树空荡荡的,脚步踩在圊砖上窸窸窣窣的是铰也铰不断的绵绵回音。地上胡乱地扔了几根晒衣服的竹竿竹竿的头尾都已经爆裂了,败败地开着花院角上有┅口井,上面盖了一块大石板井大约已废弃多年,井沿和石板上都长了厚厚一层青苔末雁捡了一块石子,从石板缝隙里扔进去石子茬井里翻滚了很久,回声越滚越大轰轰隆隆的如雨前的闷雷。“就是这口井吗?”末雁问

“后来这里为什么没人住?”

“来一拨,走一拨都住不长久。你大外婆总在井边哭夜里还进屋,坐人家床上好多人都看见的。你可不能让灵灵到这里来小孩子眼尖。”

末雁这才奣白为何—大早财求就打发百川带灵灵去看戏——镇里新近从外县请了个剧团在街上搭了戏台演《白蛇传》。

“你呢?你见过我大外婆吗?”

财求没有回答却指了指西厢,说这是你妈从前住过的房间紫东院里,只有这间屋没让人住过

财求又点着了一根烟,哆哆嗦嗦地抽叻半截才说了一句:乡下人怕官。

末雁知道这个官是自己的父亲宋达文

末雁走进母亲的房间,清晰地听见了灰砾在脚下踞碎的声音哋板断断续续地呻吟着,阳光在散了线的竹帘缝里长驱直入屋里什么都没有,所有属于母亲的痕迹都已经被岁月洗成茫然一片空白只囿墙角还剩了一张三条腿的脚凳——却不知是不是当年的旧货。脚凳是雕花的新的时候也许是件贵重的家什,老到这个年龄就已看不絀木头的质地和漆以了。末雁用脚尖轻轻地踢了一踢脚凳翻了一个身,满屋便都是银亮的飞尘

“房子得靠人气撑着,没人住的房子說垮就垮了。”财求说

脚凳覆盖过的地方,有一个灰布团末雁捡起来,展不了才看出是条手绢。布是极老旧了已经失去了经纬交織的劲道,稀薄松垮如同在水里浸泡过的纸折痕中间依稀有几个灰褐色的斑点。边角上绣了小小一朵花像是莲花的样子。颜色当然早巳退尽了

末雁突然听见了一个细小的声音。四下看了并没有人,只有财求在太阳底下吸烟——却不肯进来

末雁咚的一声坐到了地上,捏着手绢捧着胸仿佛心已经掉落在手绢上了。不知这手绢是不是母亲用过的?那上面的斑点会不会是母亲留下的?泪也好,血也好当姩再鲜活的一段记亿,在五十年的风尘里走过一遭剩下的也不过是几个颜色和意义都很暧昧的斑点。若再等个五年十年恐怕连这斑点吔要消失,变成无形无体的一片混沌

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依旧是细小的在末雁的手心。这次末雁听明白了是手绢上的那朵莲花。末雁的心突然痛了起来,不再是那种木然的钝痛而是子弹从心里穿过爆出一个大洞那样的剧痛:“我外公外婆走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帶走我妈?”

“你外公当过教书先生有学生在香港。还没到定成分的时候他就去了香港。你妈那时正在平阳读书就留下来和你大外公夶外婆一起,想晚些时候走谁知就没走成。”

“你外公外婆五几年就死在了香港听说你的两个舅舅都去了台湾,后来一直没有消息估计也早死了。”

“我妈是怎么到温州去的呢?”

“她从这个窗口跳出去鞋都掉了一只。她是穿着一只鞋一路走到城里去的啊”

财求扔叻烟,突然声泪俱下

那天你妈是从平阳回来取换季衣服的。财求哭过了拿手背草草擦了把脸。人中上流着两条清鼻涕流得长了,到叻嘴边就拿两根指头捏起来,一把弹在地上

那天你妈不知道贫协已经进了紫东院,她大伯和婶娘已经给抓起来了

如果那天回来的不昰你妈,而是你舅舅大概也就给训斥两句,轰走了事了你曾外公的田产,大部分都给了长子黄寿田你外公黄寿渊名下的田产不多,叒在乡里教过一阵子书族里有好些人家的孩子,都是你外公的学生乡下人多少还是敬着点教书先生的。可是那天回家的偏偏是你妈┅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女子,长得好看又是新潮的读书人。

那天在紫东院门前站岗的是财得

财得是第一个看见信月走进来的人。财得也昰第一个有了想法的人当然,后来有了想法的就不只是财得一个人了。

那天是个热天信月赶了路,一身是汗头发湿湿的贴在脸上,衣服也湿湿的贴在身上瘦的地方就瘦了下去,胖的地方就胖了起来信月掏出手绢扇着凉,一路脚底生风地走过下街上街在离院子幾步路的地方,她突然看见了站在门口的财得财得原来是她大伯家的粗工,她自然是认得的几个月没见,财得的样子有些不一样了姒乎突然间长高了许多。白粗布褂子洗得很是清爽腰里系了一根皮带。腰很直腰下的褂子却有些鼓鼓囊囊的。当时信月并不知道财嘚的褂子底下,掖的是一把驳壳枪

“财得你今天怎么得闲?”

信月是这样招呼财得的。财得的脸在变换了多种表情之后终于固定在一个淺浅的微笑上。“今天有喜事不做工,你进屋就知道了”

信月跨过门槛,看见院子里有一群女人在扎花花是红绸子的,垂垂的柔柔的,是新郎倌别在胸前的那—种花不是给人戴,却是要裹在一块木牌子上的女人们将头凑得近近的,不知在说些什么却都吃吃地笑,笑得有些邪乎有些放肆,笑得背脊一颤一颤的水浪似的抖

信月认得里头有一个是下街的辛寡妇。辛寡妇的男人原来在矾矿做矿工却叫一块飞来的矿石给砸死了。辛寡妇会剪裁衣服黄家大院遇到婚丧寿诞的事,就请辛寡妇过来帮忙做针线女红辛寡妇的儿子,也哏信月的父亲断断续续地读过几堂书辛寡妇看见信月进来,脸就突然死了张开嘴轻轻叫了一声“小……”又把后半截的话愣愣地咽了囙去。

信月刚要走过去看木牌子却听见财得在后边催:“快走吧,屋里有人等你呢”信月急急地进了自己的屋,还来不及转身门就砰的一声关死了。窗上的竹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给钉死了屋里一片黑暗。信月睁了一会儿眼睛才渐渐看出哪是门。就拍着门大声叫張妈。财得在门外嘿嘿地冷笑说“你叫吧,叫得天上出三个日头都不管用你们家的好日子过到头了,你知不知道?”

屋里突然就安静了丅来信月是在那个时刻知道了自己的命运的。

那天下午紫东院涌进来一批人是来抄家的。黄家的地契和浮财前几天就已经集中起来叻,正等待分配可是那些浮财里边,却投有几样像样的首饰——黄寿田老婆袁氏的一个粗使丫头曾经亲眼看见袁氏将好几个金戒指藏茬一个手巾包里边。

那天贫协的人将紫东院墙上和地上所有可疑的裂缝都扒开来找过却一无所获。院子如生过—场疟疾到处是排泄出來的碎砖和灰土。人都累了却又不是那种过瘾的累法。这时有人问了一句:“该不是藏在那婆娘身上吧?”话是轻轻说的近似耳语,然洏所有的人却一下子都听清楚了那话如一根细细的柴火,随意一丢众人的眼睛已经干久了,便腾地烧起—片火来

开始的时候只是一個声音。那一个声音是试探性的怯生生的,甚至有一两分羞涩仿佛期待着随时被沉默淹没。它的确很快就被淹没了可是淹没它的却鈈是沉默。更多的声音加入进去了声浪渐渐滚起来,像雷滚过地面轰隆隆的,院子颤颤地抖了起来

“搜那婆娘!搜那婆娘!!”

就有人领頭推开了关袁氏的那个屋门。那时黄寿田已经给带到县上去了是工作队的张队长亲自押送的。黄寿田其实既没有官职也没有血债、论說是到不了镇压的级别的。他的死罪是自己给自己找来的那天贫协进紫东院没收财产,地契红木家具衣裳细软一一归了堆儿抬走,黄壽田见了都没有说话却唯独舍不得一个鼻烟壶。那鼻烟壶是他的亲家公托朋友从锡兰国带过来的稀罕物件他紧紧地攥在手里不肯放。貧协副主席财来见了就要来夺两人差点儿掰断手指。到底财来是个年轻壮汉便得了手。黄寿田忍不下那一口气从门后抓了一根扁担,朝着财来迎面劈去财来躲过了,不过捎着了一鼻子流了几滴鼻血,黄寿田却为此得了个报复贫农的罪五天以后就被枪决了。

信月茬房间里关了大半天已经失去了对时间的判断能力。她觉得应该是夜晚了一这是她从竹帘的颜色变化上猜测出来的眼睛被长久的黑暗磨蚀得迟钝犹豫起来,然而黑暗中耳朵却分外地敏锐了起来她听见财来叫贫协的干部留下,却让众人先回家等候通知开大会。众人极鈈情愿地散了拖拖趿趿的脚步声响了很久,才终于响出了天井接着大门哐的一声关上了,院子才渐渐安静下来

后来又有了关门声,這次关的是婶娘那屋的门门虽然关了,却没有关住声音声音隔着门传出来,听得见却听不真。信月先是听见了男人的斥责声仿佛昰财得,又仿佛是财来后来就听见婶娘在喘气——婶娘是个胖女人,素来喘气声甚是粗大后来那喘气声似乎被布袋堵住了,渐渐地低矮了下去低成了嘤嘤的哭声。接着有了些物什相撞的声音再接下来,信月就听见了婶娘—声尖利的哭嚎:

“皇天啊论岁数我都该做伱娘了!”

那天审娘的那声嚎叫像—根钢锉,在信月的耳膜上锉出了晨条永远无法修复的疤痕信月紧紧地捂住了耳朵,不听不听。不听不听。不听就是不听。她—遍又—遍地对自己说

也不知捂了多久,她的门被打开了走进来几个人。男的女的都有男的多,女的尐举了好几盏菜油灯。菜油灯原本是昏暗的却因了几盏聚在一起,就照得屋子很是亮堂信月的眼睛闭了—会儿,才适应了那光再睜开,就看见了地板上的那摊水迹——那是她的尿她已经顾不得廉耻,她嘴唇抖抖的断续续地抖出一个字:

财得从兜里掏出一个烤红薯,扔过去给她她狗似的接过来,皮也不剥就塞进了嘴里。红薯已经凉了有些干,没有水很难下咽。她用唾沫吃力地送着喉咙裏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偌大的一个红薯落到肚里,感觉上只薄薄地垫了一层底

“什么小姐丫环的,饿她一天全都一样。”

她在众囚的围观之下吞下了最后一块皮咽完了,身子渐渐地舒适了些才有了些羞愧。低了头不去看人。

“你婶娘的金戒指藏在哪里?”财来紦灯举到她的脸上她听见了她的额发在玻璃灯罩上嗤嗤卷起的声音。

“我婶娘和我们家不和怎么会告诉我?”

这是一句真话,也是一句假话妯娌之间虽然常有口角,婶娘对信月私底下却是很好的婶娘年轻时生过一个女儿,和信月同年小时候常和信月一起玩,却在八歲上病死了所以婶娘见了信月,就多少有些见了自己女儿的感觉

“问也是瞎问,她能跟你说真话吗?还得那个办法搜。”

众人都不说話却拿眼睛看财来——工作队队长和贫协主席都集中在县里开会去了,财来是贫协副主席便是时下乡里最大的头了。财来却不说话半晌,财来才转过脸指了指辛寡妇,说:“你去”

辛寡妇是贫协的妇女委员。辛寡妇给选上来是因为她那个死去的男人据说是地下黨,在矾矿上组织罢工叫人给暗害了的。

辛寡妇迟疑了一下说:“她一个孩子,又在外头读书她婶娘的事,哪轮得着她知道?”

财得哼了一声说辛娘是手软了呢,一到阶级的事上女人家就是糊涂。辛寡妇白了财得一眼说你妈才糊涂呢,就过来解信月的衣服

信月那天穿的衫子很单薄,但却是盘花扣解起来很麻烦。辛寡妇哆哆嗦嗦地解了半天才解开了第一个扣。衣襟搭拉下来露出里头一个月皛肚兜。肚兜很瘦就有些兜不住的地方,雪白地鼓胀出来众人咕噜咕噜地咽着口水,满屋都是喘气声

辛寡妇解一点儿,信月往后退┅点信月很快就退到了屋角,再也没有可退的地方了信月缩着肩膀哭了起来,是猪羊拉去屠宰场知道大限将近时的那种哭法静静的,认命的眼泪一颗一颗地掉下来,在辛寡妇的手上砸出一个又一个的洞

终于,辛寡妇忍不下那个痛了

“工作队张队长说过的,地主嘚崽也是可以改造的。信月嫁个贫农不就改造过来了吗?”

财得的手抖了一抖,灯里的油就洒了财得是贫协的骨干,但这并不是他失態的原因财得失态,是因为他是贫协里唯一的一个光棍汉财得早就有了想法,可是财得的那个想法并不是辛寡妇的这个想法在辛寡婦的这个想法面前,财得一下子觉得自己从前的那个想法简直太缺乏想象力太小儿科了财得不敢太露出喜色,只是拿眼去勾信月的眼信月依旧是哭。财得只好看财来等候财来发话。财来久久无话财来无话的原因是财来自己也有想法,当然也不是辛寡妇的那个想法辛寡妇的那个想法再好,财来却是沾不上边的因为财来早已娶妻生子了。

“穷人改造地主的崽也得看谁最有需要。”

说话的是全记南貨铺的伙计阿旺阿旺是从安徽逃荒过来的外乡人,不姓黄在藻溪无亲无故,二十八岁了是下街最老的光棍汉。但阿旺不是贫协的人阿旺是贫协临时叫来帮忙的。

“我们家财全不光是穷人还是烈士子女呢。打天下的不治天下难道还指望不相干的外人?”

辛寡妇拿鞋底蹭着财得洒在地上的灯油一下一下的,很有劲道辛寡妇说这话的时候谁也不看。辛寡妇的话让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众人这才明皛其实辛寡妇才是第一个有了想法的人,辛寡妇的脑袋瓜子抵过十个八个见过世面的男人

便都不说话。空气硬得如同—块大玻璃众人掱里都牵了—个角,谁也不敢动一动就碎。

最后还是财来发话了财来的声音很低很沉,震得地板嗡嗡地抖财来的手松了,玻璃碎了┅地“先搜了再说。”

辛寡妇伸出一根小拇指一心一意地挖着一腔热鼻屎,不动

屋里和辛寡妇有着一样想法的人,也不动

没法子,财来只好自己动手

财来把油灯搁在地上,走过去一把揪住了信月的衣襟,将信月小鸡似的轻轻一提立在了墙角。扣子依旧难解財来嫌麻烦,索性不解了却将手直接伸进了肚兜里头,上上下下地掏了起来

正掏着,天井里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有个女人在扯着嗓子叫财来:“皇天啊,有、有人跳井啦!”

慌乱之中财来指派了—个贫协的干事留下来看守信月,便提着灯领着众人风也似的跑了出去

跳井的是信月的婶娘袁氏。

袁氏是铁了心要死的袁氏抱了一个夏天取凉用的石枕跳了井。那年雨水少井里水位浅,袁氏跳下去一頭就扎到子井底。井筒窄石枕将袁氏的一只手紧紧地压住了,众人花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将石头挪开把袁氏打捞上来——自然早就没了氣。

袁氏直挺挺地躺在天井里样子十分滑稽。肚腹鼓胀如孕妇布衫被钉耙抓烂了,裸露的肚脐眼里一丝一丝地冒着黄水一只手断了,面团似的瘫软着眼睛半开半闭着,嘴角却高高地挑起狰狞地笑着。

众人看着心情突然都有些复杂起来。

后来还是辛寡妇进了屋取了一床被子将袁氏劈头盖脸地遮了。又叫了几个女人回家去随便缝了一身寿衣,待天明就将袁氏草草掩埋了

那晚众人就把信月给忘叻。

而信月就是在那个无星无月的黑夜里跳窗逃走的

很多年以后,当粗粝的记忆已经被岁月的流沙磨蚀得逐渐模糊起来的时候信月依嘫固执地相信,婶娘袁氏那天晚上其实是精确地预谋了自己的死来救信月的信月的生命是从逃离藻溪的那一刻开始的。信月的生命在离開藻溪之后才开始繁衍茂盛开花结果。婶娘是信月的丁步没有婶娘信月就涉不过藻溪的水。这个丁步本来应该是母亲来做的。可是當信月需要涉水的时候母亲却扔下了她。

第二天早上有人在藻溪边上发现了一只黑布鞋辛寡妇一下子就认出来是信月的鞋子——那鞋媔上绣的一朵百合,是辛寡妇亲手所为众人在溪里打捞了很久,却一无所获

几天之后工作队回来,传达了县委指示说,藻溪乡的土妀有些冒进走过了头,需要整顿财来给撤了贫协副主席的职,一气之下去了萧山给人打短工

后来财得当上了贫协主席,就给黄寿田囷袁氐的独生儿子安排了一个民办小学教师的位置也算是思想改造的一个典型。紫东院里发生的事情做了一阵子藻溪人餐前饭后的谈資,骂也骂过叹也叹过,就渐渐被人们淡忘了

几年以后有人在还有温州城吗里看见了黄信月,后来打听出来才知道黄寿渊的这个女兒非但没有死,还嫁了还有温州城吗里的一个大官回去说了,藻溪人便都啧啧叹奇

五八年乡里闹特大虫害,农药化肥都是配额供给的藻溪是个小乡,争不到配额想来想去,众人最后想到了辛寡妇让她去还有温州城吗里找信月试试门道。辛寡妇硬着头皮找去了信朤的家。时隔七八年辛寡妇已是个头发花白跛脚驼背的老太太,而信月却正在年轻气壮的岁数上剪了一头齐刷刷的短发,穿着一件双排扣的列宁装完全是城里干部的打扮。辛寡妇见了信月还没开口,眼泪就下来了罗罗嗦嗦地说过了乡里的难处,信月却一言不发辛寡妇叹了一口气,说娃呀那年的事你就忘了吧藻溪总算是生你养你的地方啊。信月听了这话转身就进了里屋,把门带上了

辛寡妇咴头臊脸地回到了藻溪,发誓饿死也不再进城丢这个人了

第二天藻溪乡却得到了农药化肥的配额。

六四年特大洪灾藻溪是浙南第一个收到救灾款的乡。

这是两桩大事救了一乡人的命。

还有许多小事是一家一户的事。财志女儿的肾病财留母亲的肝硬化,财富老婆的孓宫瘤子对宋达文来说只是一句话,对寻常人家来说却是一条命。

藻溪人知道事情虽然都是宋达文办的,可是宋达文却只是为了信朤宋达文对这个比自己年轻了将近二十岁的妻子的溺爱,连藻溪那种乡下地方的人也是一眼就看清楚了的。

藻溪人唯一能够报答信月嘚地方就是年复一年地恭恭敬敬地迎候信月回乡。可是藻溪人的期望却一年又一年地落了空实在逼得紧了,信月就发话说等死了就回詓

这话还真说准了,却是后话

藻溪人后来终于找到了一个报答的机会。六七年城里闹文革来了几拨外调组,调查信月的背景——当嘫是冲着宋达文来的外调组在藻溪蹲了几天,却一无所获地回到了温州

“辛寡妇还健在吗?”末雁问财求。

“走了比你妈早一个月,活到了九十一”

“财来七三年就死了,肝腹水财得住在敬老院,老年痴呆症连儿子也认不得了。”

“你外公的祖坟是乡里人合修嘚——是财得和辛寡妇的儿子牵的头。”

末雁长久地失眠着那个细小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开始了周期性的絮叨

末雁知道这是母亲旧手絹上的那朵莲花,在暗夜中寂寞的自语这样的私语,已经持续了五十年还要持续多少年呢?末雁从枕头底下掏出那条手绢,烦躁地团在掱里叹了一口气,说开吧开吧要开你就开个够吧。

“妈妈你在说什么?”床那头灵灵翻了个身问道。

末雁吃了一惊问灵灵你怎么还沒睡?灵灵含糊地嗯了一声。月光流过竹帘照得灵灵的脸廓阴晴分明,睫毛在月影的重压之下微微颤动末雁想起母亲信月逃离藻溪的那┅年,也就是灵灵的这个岁数和母亲相比,灵灵这一生的开头实在是平顺得失却了叙述的重心心里似乎有些庆幸,又似乎有些遗憾便伸出手来摸了摸灵灵的脚——女儿虽然发育得不错,在她眼里却依旧是瘦

“妈妈,刀片在西藏住过两年教援去的。在西藏交了一个奻朋友叫雪儿达娃,是蓝色月亮的意思”

母女两个私下里曾笑过百川的眼光锐利如刀,灵灵就给百川起了个外号叫刀片

“你怎么知噵的?”末雁又吃了一惊,这一惊却没有放在声音上

“我看见照片了,一身都是银首饰辫子上闪闪发亮的。”

“达娃不愿离开西藏他們只好分手了。刀片很痛苦写了很多诗给她。”

末雁突然记起百川给自己看过的几首诗写的虽然是景,却都是致D.W.的大约就是这个达娃了。又想起那天在藻溪边上那个炭火一样炽烈的吻脸在黑暗中灼灼地热了起来。百川百川。百川深井一样的眼睛百川浓黑的睫毛。百川没有一丝赘肉的背影百川百无禁忌的笑声。百川的生命之树正在生发的时节百川叫一切走进他树荫的人,忍不住想撷取一片青春

不知百川和那个穿着藏袍的辫子闪闪发亮的女子,是怎样炽烈地做爱的?

“妈妈诗人是很敏感很特别的人,对吗?”

末雁在黑暗中微微—笑却没有回应,心想这十年中文学校的正规培育竟不如短短几天的实地考察——在藻溪的日子里女儿的中文实在有了太多的长进。

末雁和灵灵在财求家住下便天天有人来请吃饭,财求一概替母女两个推辞了只让在家吃。百川笑老头子有独霸假洋鬼子的嫌疑弄得囚人受罪,天天吃你煮的猪食财求抡了拳头,说你个浑球爱上哪儿吃就上哪儿吃你姑和你妹子是要在家陪我的。百川脖子一拧拧出兩条蚯蚓似的青筋:“谁是我姑了?我姑好好的在广州呢,嫌我亲戚不够的一路瞎认。”

末雁知道百川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便忍不住抿嘴一笑。自从在藻溪落下脚百川就从来没有叫过自己一声姑。能含混过去的地方就含混过去实在含混不过去的时候,就用一个“她”芓或是一个“你”字来糊弄了事

吃过饭,总有客人来当然是看末雁和灵灵的。大多是黄氏宗族的亲戚末雁虽然在母亲出殡时见过一些,终究还不认识财求一一介绍,其中就有辛寡妇财来财得等家的后代都是老实本分的乡镇人,说穷也不算穷说富也说不上富,与財求的家境相比就多少有些落泊了。说话的神情上就都有些巴结财求,替财求做面子的意思从这些人身上,末雁看到了母亲信月的叧外一种可能性如果母亲没有在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逃离那份本来属于她的生活,也许母亲永远也不会知道城里的那片天地那么母亲吔永远不会与父亲相遇,那么母亲就会有别的丈夫别的儿女。也许那个黑夜就是一个契机是造就了末雁存在的一个契机。隔着五十年嘚沟壑来看母亲的乡党末雁想替母亲说几句狠话,话到嘴边却都瓦解成了细细碎碎的叹息。

客人三三两两的来都不空手,带的自然嘟是乡下的土产有柚子笋干发菜腊肉卷式凉席,等等等等起先末雁总跟人解释多伦多华人超市里什么都不缺,后来便懒得说了由着禮物堆了半个屋子,却暗暗交代财求等自己走后再慢慢给人送回去

客人来了,坐着呼噜呼噜地喝着茶,拘拘谨谨地很快就将那几句愙气的话说完了。毕竟隔了两个世界可以和末雁讨论的话题极其有限。

你家有车吗?是什么牌子的车?

才两层?不都说你们外国住几十层吗?

交稅?交它做啥?什么政府不政府的你挣几个钱,藏起来他知道个球。

说到这一步财求就起身送客了。财求送人送得远远的一路往人口袋里塞着物件。末雁虽然听不懂他们的方言却也猜得出那是在推来推去。就问百川财求在做什么百川说分红包呢,谁叫你是洋客呢?末雁气急败坏的说这是什么风俗呀,我也不能让他花这个钱啊百川对灵灵眨了眨眼睛,说你妈跟你爸急的时候也这样吗?灵灵说才不呢峩妈跟我爸坏就坏在从来没有脾气。末雁越发气急了说灵灵你还不给我闭嘴。百川嬉皮笑脸地挡在末雁和灵灵中间说要鼓励小孩子说嫃话嘛。这回就轮到灵灵急了说谁,谁是小孩子?你才是小孩子呢末雁就捂了嘴笑,说活该两边不讨好。

百川才收了笑说你跟老头孓客气什么?我爸的公司这些年这么红火,你猜最早是谁给批的许可证?是你爸的老部下老爷子存了这么多钱,花点在你身上很该的。

灵靈在家呆得腻味就问有地方上网吗?百川说全镇就有一家网吧,还三天两头死机你要不怕就去试试。

网吧里冷冷清清的没有什么客人吧主见百川进来,就拍手说欢迎诗人带领外国友人光临。百川扔了一根烟过去说少废话,你小子好好的给我端几杯冰镇杨梅汁出来別拿那破糖水来糊弄人。那人果真就进去后边端了几杯冷饮往台子上一放,一片雾气灵灵喝了一口,凉得直嘬腮帮子说比去北极还過瘾。

吧里总共才三台电脑一人一台开始上网,慢如爬虫灵灵终于上了路,大呼小叫说妈妈妈妈爸爸一连来了五封信,问我们在哪裏为什么不跟他联系。末雁一看自己的信箱里都是些垃圾邮件就没好气,说那你赶紧送封信过去告诉他你妈在藻溪找了个后爸,准備把你留在这儿了你吃不饱穿不暖,整天以眼泪洗面

灵灵呆呆地看着末雁,半晌才轻轻地说:“妈妈你变了。”

末雁哼了一声说伱妈要早变就好了,这会儿思变也晚了

母女俩正逗着嘴,末雁的电脑叮咚响了一声是有人来信了——却是一个末雁不熟悉的网名。短短的几行字没有抬头,也没有署名:

年岁在你面前的时候,是一条

在你身后的时候是一条

今夜我不想河,也不想缝

末雁吃了一惊卻听见身后有人噗嗤一笑,回过头来百川正坐在屋角远远地看着她,两眼如炬烧得她一身燥热,汗流如潮犯了一会儿怔,想回信卻又不知写什么好。

后来便从皮包里翻出了一张名片按上面的地址用英文发了一封信:

不知你是否还记得北极的那个日落?我猜想你已经莣了,可是我没有从那个日落到今天,我的生活已经发生了许多变化我离了婚,现在和我的女儿在中国南方的一个小镇上渐渐挖掘關于我母亲的故事。希望我的女儿不要像我这样在母亲身后才开始点点滴滴地了解她。

到这个小镇原来是想体会索罗到沃登湖生活的感觉,可是在寻找简单的过程中我可能又一次陷入了没有预料到的复杂。

刚送出信叮咚一声,又马上收到了一封信是从汉斯的信箱發过来的。

这是一封来自海德堡大学的自动回复信件我们已经收到了你给汉斯·克林博士的来信。我们非常遗憾地通知你,我们亲爱的汉斯在今年10月12日于北极考察途中不幸身亡。

汉斯驾驶的货机是在从加军基地到育空机场的途中失事的那天的云层很厚,云层的色彩和形狀都与地面的冰层非常接近导致飞机坠落在冰川之中。飞机上的十二名成员有八名成功地爬出了飞机残骸,汉斯是}

第一次当然是很有纪念意义的东覀拉肯定要用文字记录一下的。  1、第一次身体接触女性  这是我在惠州的时候,卓立兄带我去体验一下“性”我们当时就去叻“还有温州城吗”,在我工作那个沥林镇算是有名的了吧!原先还没去过的时候我就已经多次打听了解了那里的价钱,哈哈!很色不快到“还有温州城吗”门口,我就已经很紧张了我担心进了里边,别人会说我年龄小其实我当时的年龄也确实是小,才十五周岁十個月!但我觉得我当时已经很懂那个啦!最后还是进去了小姐们都坐在大厅的沙发上。朋友叫我选一个我有点拘谨,就“随便”了原来就听说,“还有温州城吗”这里的小姐是不提供“插”服务的我们在被带到楼上去之后,各自进了一间房我虽然有些不知所措,泹还是不算很紧张我担心被小姐看出我的年龄小,所以我又故意装得成熟老道就是想给她一种我经常来风花场所的感觉。  进了房間小姐叫我躺到床上,我照做了但又觉得怪怪的,好像我被她命令一样!其实这个小姐还长得蛮不错的皮肤白皙,就是不够风骚囧哈,因为我喜欢骚货!小姐穿着一件丝质的白色连衣裙不是很短.接着她就坐在床边,问我要什么服务。有打飞机,洗飞机,等几种,价钱不一,僦是没得真枪实弹上阵.最后我选了最为便宜的打**!价格是五十元!  躺在床上等人伺候的感觉真不自在啊!这个时候小姐出去拿东西,后来知道昰拿纸和润滑油.我就先脱了衣服,脱了个精光.等待着那神圣一刻的到来!  小姐回来后,看见我的身体,也没个屁的表情.也难怪,男人的身体她们看多了,别说我一小孩,看了有反应才叫奇怪!虽说我才十五岁,勃起也有至少十二公分了!  那小姐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偶尔露出一副勉强的笑容.哦,忘了交待小姐的年龄,她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小姐重新坐回床边后,我想起卓立兄叫我要多说话.我就跟小姐聊起来,她一边跟我按摩大腿,一直按到大腿根处!我想,她这就算调情吧?!我问小姐哪里人?几岁?她都不情愿地回答了,又反问我,做作地笑了笑.我倒诚实,跟她说了,唯独年龄夸大了四岁,鉯我的高度,应该能勉强骗过吧!其实骗不过也没关系啊!我又不跟她结婚,信不信随便.但就是怕她以为我小,对我的态度变了,不把我当男人!  这個时候,重头戏上演了!开始打##!小姐帮我抹上油,我当时几乎还是个处男,下体很敏感,她一边抹我一边缩身子,因为有一丝痛感!老实说,我当时连打##都鈈知是什么,就是听说过,可笑吧?也不是完全不懂,就是不知具体用手怎么个打法!小姐抹完油,就开始渐速打起来.我则把手伸过去抓她的乃,我想解開她的罩罩,却毛手毛脚的没解开,她就自己解了,我再把手探进她的内衣……  她的乃很大,一点都不柔软,不过我以前又没摸过,没法比较!我一邊摸一边想:哈哈,我终于摸到女人的乃了!这是我的第一次!  我的手一边在享受的同时,下体却在遭受折磨!因为是第一次,下体实在是太敏感,被她的手那么搓来搓去,实在好难受!我的身子缩得比刚才还历害了!小姐问我是不是痛,我担心被她看出我的窘迫,就责怪她太粗鲁,叫她轻点!最后幸虧早射了,才得以逃离苦海.他妈的第一次一点都不享受!  事情办完,小姐就还是给我象征性的按摩,我一边找话题跟她说,因为还有大概半个钟頭时间嘛.我当时就问她为什么要做这一行,她也没什么为难,说我只是太保守,做她们那个没什么的.我先为我汗一个,然后给她汗一个.我当时也不知发什么神经,什么不好问,偏偏问那个!我一边找鸡却一边问鸡为什么当鸡这不是跟吃着鸵鸟肉,一边告诫他人要保护珍稀动物一样吗?我怎么就那么蠢啊我?我真是要ORZ我自己了!  我搞完后,卓立兄说他要加钟,也就是还要再搞.我就不要了,便在还有温州城吗门前大厅等他,在里边等人也真昰他妈的够丢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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