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罗常培先生从文先生在刻画人物时多处运用了细节描写试举例并进行分析?

  •     他离开这个世界已经有許多年了但他的音容举止仍常出现在我的记忆 中。我认为他是一个难得的朋友——也许他自己不这样想他是个小说家。 我最初获得有關他的印象是通过他写的小说那是在本世纪 30 年代初期,我 在上海念高中的时候那时高中已经分科,即文、理、商我选读理科,目 的昰想将来走“科学救国”的那条路因为我认为中国太贫弱,几天之内就 被日本人占领了整个东北我们这个苦难重重的古国应该通过科學复兴和强 盛起来。在这种想法的指引之下我又走向科学的另一面:文学,因为文学 的群众性强可以激励人民,即时起作用而要等科学救国,看来时间不容 许了当时左翼作家联盟在上海非常活跃,出的书刊不少我逐渐被这些书 刊的内容引向文学。我开始课余读些尛说无意中我接触到了沈从文的作品。 沈从文当时是被左翼作家所批判的对象因为他不问政治。我在感情上 也反对他因为当时国难當头,民生凋蔽而他却埋头于纯文学创作。我自 己当时也练习写点散文和随笔之类的小东西我倾向于“左联”。但我却欣 赏沈从文笔丅所流出的故事他的人物和情节具有浓厚的乡土气息,简单 朴素,有独特格调他写得很聪明,文字也很有根底创造出一种新鲜、精 练的文体,气氛是中国的但风格有点欧化。我从他的作品获得艺术的享受但我不模仿他——也模仿不了。作为一个写家他是我尊偅的人物。如果“文如其人”有一定的真理性我对他的人开始有一种亲切感甚至认为他是朋友,虽然我们没有见过面
        我真正與他见面的时候是在 1940 年 8 月,地点是昆明我那时从香港转道安南去重庆,因为是想体验一下战时首都的生活但到了昆明,当地的朋友劝峩不要急于前往因为日本飞机正在日夜轮班地搞疲劳轰炸,我到那里 只能日夜忙于钻防空洞躲空袭于是我便在昆明留下来了。我要看嘚朋友都 集中在西南联大和云南大学我在西南联大的师范学院遇见了沈从文。他和 蔼、热情可亲真有一见如故之感。当晚他就请我在夶学校门外一个小饭馆 吃晚饭在坐的还有他的学生、颇具诗才的穆旦。当时教授的生活清苦这 餐饭虽然只有一个荤菜,但已经是很隆偅的了
      沈从文个子不高,有湘西土家族山民的特点他穿着一身长袍,倒显得非常清瘦给人一种白面书生的印象。他说话声音很脆像讲故事,给人以亲切和诚恳感自从那次晤面后,我们的交往就自发地频繁起来我由云南青年作家白平阶的安排,住在迤西会馆樓上一个宽广的房间里非常清净,除了耗子不时公开发出相互挑情或争吵声音外我仿如置身古刹,过着一种“遁世”的生活昆明夏忝气候凉,宜于睡大觉市民上午十点钟左右才在街头出现,更加强这里沉静的气氛这也表现出一个边陲省份特有的生活方式——那时ㄖ本法西斯军队还没有攻打越南,这里也感觉不到丝毫的战争气息在这种沉闷情境下,沈从文每次造访便成为我生活中的大事他每周總要来一、二次,每次带着他的两个孩子——还没有上小学这无形地在我的生活中注入了生气。
        我欣赏他的文笔和他所创造的那些纯朴而又聪明、懂事的人物但我们 却从来不谈他的作品,甚至文学也不进入我们话题我们的闲谈一般只涉及 我们共同朋友间的生活情况及云南地区社会风习和特点。我发现他是一个对 生活——特别是一般民众和知识分子的生活——表现出浓厚的热情和关心的
      人也许这种特点是他创作的动力。这恐怕也是他当时对政治保持一定距离 的原因——当时批评他的人认为他“不问政治”本身就是一种政治一种反 动的政治,但是我理解他他不是一个政治人物,如果他离开他所熟悉的人 和物而赋给他以不熟悉的政治他恐怕只能成为一個写作匠人。
        那年9月间重庆开始降雾,日机侵入重庆上空就会迷失目的我便趁这个机会来到战时首都。为了能住下来友人介绍我到重庆大学教书。我与沈从文的谈天便以书信的方式代替。他的信写得很有感情而且一般写得很长。他叙述昆明的生活和知识汾子的活动娓娓动听。他的一笔行书也写得整齐,洒脱增加他的书信的欣赏价值。可惜当时作为一个穷教书匠物价一日数涨,生活非常紧这种交谈的兴趣也逐步淡化,最后也变得苍白起来想必他也陷入了与我同样的生活困境,笔锋也变得迟滞起来1949年夏天我离開重庆去英国。那时第二次世界大战正面临关键、紧迫的时刻通邮困难,我们的通信也就断了
        解放前夕我从英国回返北京。┅到这个新的首都我就当上了干部每天 上班下班,无暇、也无精力寻访旧友沈从文在我的心里只是一个问号:他 这时在哪里?这位一矗在创作上执著追求艺术的作家现在怎样?他是否还 在写作“为工农兵服务”的文学方针与他的写作实践协调到什么程度?这 些问题┅直萦环在我的脑际忽然有一天在一次美术展览会上我见到了他。 在外表上我看不出他有什么变化他仍然是那样儒雅、热情。他已经知道 我在国外出版过一些小说,但我不知道他的创作情况是否能够安心写作? 我在国外的那几年正是蒋介石在掀起反共内战、最后發展到共产党展开大 兵团的解放战争。我问起他的近况
      他只是微笑,仍然是那么亲切我迷惑地望着他,等待他回答我们相对沉默了一会儿以后,他不说话仍然微笑:“我现在在搞美术工作,奇怪吧”
      “你本来是个艺术家,”我也微笑地说“从文字艺术轉化成为观赏艺术,对你说当然也很自然作画?”他摇了摇头仍然微笑。“你猜不到”他说。“也算不上什么艺术——只能说沾上┅点边:研究中国的服饰”
        对此我感到特别惊奇,几乎不敢相信我的耳朵这是一个180度的大拐 弯。如果说这是改行的话那么這个改行就改得非常彻底。中国服饰是一门 素不被人注意的学科与现实生活有很大的一段距离。他怎么钻进这么一个 冷门我说不出话來,因为许多杂乱的思想忽然在我的思考中活跃起来三 十年代他是一个现实中人。人们批判他就是从他是个现实中人这个事实出发他吔作为现实中人,硬着头皮顶着向他袭来的批判他现在是否不能顶住,因而才钻进中国古代服饰的研究中去
        他似乎猜到了我嘚思想活动,又微微笑一笑把我从沉思中拉到“现实”中来。
        “服饰是中国古老文化表现的一种”他说,“得研究它过去沒有人 在这方面下功夫。我觉得我可以填这个空于是我就填了。”
      “那么你不写作了”我问。 “这个问题你自己也许可以回答時代变了,新的时代有新的时代精神
      我得体会,我得调整我的创作思想调整过来了,我就会重新执笔讴歌这
    我点点头,懂得他叻也可以说,我现在真正理解他他是个诚实的人,一个忠于自己、也忠于时代的作家在一个新的情势下,他选了一个适合于他的能仂和气质的道路他没有再写文学作品了,在他青年时代热衷的事业上加上了句点他的生活态度仍然是那么严肃,在新的工作领域中怹潜心研究,贡献了他的整个后半生他终于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他为中国服饰的研究开创了一个新局面成了这方面一个有数的专家。
        又有好长一段时间我与沈从文不见面了——将近10年那“文革”正在 进行的10年。他消失了几乎是无影无踪。但可以想见在“臭老九”的名义下,他也宁愿消失彻底被人忘掉,事实上我自己也处于这种情境之中但他并没消亡。1975 年一个春天的日子忽然我家大門的铃响了。我打开门沈从文就赫然站在眼前。他仍然是那么温文儒雅满脸笑容,好像是一阵什么风把他从另一个世界吹来似的他媔上一点也没有过去许多年的沧桑所留下的痕迹。
        我私自对自己点了点头:他是一个聪明、心理平衡的人他虽然仍然貌 似天真,但他天真中却带有几分世故我们进屋坐下来后,开始开怀饮茶 又天南地北的扯起龙门阵来,像过去一样我们什么都谈,只是不谈過去—
      —那像梦一般刚告一段落的过去他看到我有点疲惫的样子就问我有什么不
      适。我说最近感觉到脸部和手上有点麻木医苼看后给我戴了一顶初期“冠 心病”的帽子。他微微一笑轻松地说:“摘掉他就得了。我也有这样现象现在消失了。”“怎么消失的”“很简单,吃蚕蛹就得了!这是个偏方降胆固醇。加点油和大葱炒焦吃味道很好。”于是他开始介绍哪里可以买到蚕蛹:东城區有个院子,那里有几个家 庭妇女组织了一个巢小组茧上的丝抽光后,她们就把剩下的蚕蛹减价出卖一斤不过只块把钱。”后来我也嫃的买了些蚕蛹回家炒得吃味道倒真很鲜美。我大概吃了将近一年因为“文革”不久就不了了之,脸和手上的麻木之感也不了了之 峩也得到“解放”,正式得重新打起精神“重新做人”。我们仍然不时见面见面时也就聊些诸如蚕蛹这样的生活琐事,再加些社会轶聞——因为我们又开始自由活动访亲看友了。那时时间逐渐变得不够用但过后,这些活动也逐步停止了只有沈从文还是不时来我家莋客。我们的话题仍是集中在生活琐事上也从没接触到文学创作。他已经彻底改行了我只有在心中暗暗地惋惜:一个难得的语言艺术镓,从此就停笔了
        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们又没有见面我想他大概很忙。过去一直是 他来看我我想我也应该主动去看看怹,了解一下他的近况于是在一个星 期天我到他给我留的地址去看他,他的地址上写的是东城的一个胡同我按 址前往,花了一番周折財找到那是一个杂院里的小单人房,门已经上了锁门上留了一个条,说他到“家人”那里去了但“家人”住在哪里?我不知 道同院的街坊也说不出来。看来他在这里不是一个显眼的人物一个“臭 老九”,因此也没有谁注意他
        “一家之主”得和“家人”汾开住,除非是家庭不和不然决不会出现 这种现象,沈从文的情况当然不是如此大概住房困难是个原因:也许为了
      工作他得找个咹静的房间独居。究竟是怎么一种情况我无从推测,也许正 如他放弃写作而钻研中国服饰一样他审时度势,为了工作无法改善居住 條件的实况,他只有在一个杂院找一个小房间安身他是个“懂事”和实事 求是的书生,具有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某些特质“与世无争”。从这次走 访未遇之后我们就再没机会见面了。国家逐渐走向安定我们都想抓回失 去了的时间,都全心投入工作中去
        我洅次听到有关沈从文的消息,是他离开了人世我没有收到有关他的 讣告,也没有听说过什么地方为他举行过追悼会他最后不声不响地告别了 这个世界。他的一生够平凡但我在内心深处觉得他是一个真正的中国读书 人,值得永远记忆
       集自《欧陆回望》

  • 叶圣陶写给黃裳的信二封(谈到古代服饰研究一书) 摘自黄裳《书之归去来》
      “黄裳兄惠鉴:正欲作书,而十五日手示先到敬诵悉。《淮上行》登 出之时必令家中人念与我听之此法虽颇迟缓,总较对书兴叹为胜得巴金 之女小林来信,云用牵引法治伤腿可不须动手术,然牵引须历六周卧床 动弹不得,思之亦复可虑蜀中书信,先友王伯祥先生家保留前期之一部分 今分两次载于《收获》,渝州书载今年之末期嘉州书载明年之首期,依尊 意补人前曾删去者小引中且叙及尊意也。所云正欲作书请道其详。闻知 从文研究服饰之著作已出版屡与至善至诚商量,何日往访从文一观之既 而思访晤之顷,听念文稿既不可能翻看图版亦不能遍看且看清。即令假归 其文亦未能遍听,其图仍未能看清遂作罢。近接《读书》十月号知刊载 尊作介绍从文此书,亟令至诚诵之分两次诵毕,我听之大感欣慰兄之攵 边叙边评,精当扼要俾我宛然如读从文之书,洵可感佩而从文二三十年 来潜心著述,言必有据思无虚骛,虽其凭藉之赡富亦由識力之邃密也。 此书由何家出版尚未探悉。闻非国内出我以为如此著作而不由国内出版 社出,实为出版界之羞不甚识货,印刷技术差皆堪羞也。我耳目均极差 极感不方便。惟念有涯总跟不上无涯聊以自宽耳,余俟后叙敬候撰安。 叶圣陶1982 年 11 月 19   此信用钢笔寫于稿纸上,字迹清晰有力可见此时老人精力尚未大衰。
      听见有一本好书就亟想一看,跃跃欲试之状如见隔了不到两个月,他叒 来一信还是有关沈从文的新书的。
      “黄裳兄惠鉴:接到赐寄《金陵五记》欣感如前度屡蒙赠书时,多谢
      多谢即将全册徐徐裁开,此裁书亦为一乐至于听受,须待有人得闲乃可 已成习惯,不亟亟矣于《读书》听台从介绍《中国古代服饰研究》之作, 兴鈈可遏即托范用同志代向香港购之。书去数日而巨册已送来讶其迅速, 听来者说明乃知系范用同志出版社所藏。云尽可观玩不急於交还。此本 价昂国内亦将印行云云。范用同志之意深可感惟观玩此巨册,言之亦复 可懂字体不小,墨色不淡而我凭二镜亦不能看清。只能看图图之细微 处固莫能辨,其说明亦依稀仿佛看明白者不逮其半。如许文字不便听人诵 读只得放弃,其怅惘可想矣近赴医院,请问眼科大夫可否认真检验, 配一副较便于阅览之眼镜大夫悉心检验,断言配眼镜先须去白内障而此 非小手术,大夫亦不訁为我动手术我则从此断念,不作重配眼镜之想得 便时即令人念诵,不便时即不与文字为缘只能如是,非安之不可琐琐叙个人事,有渎清听深歉。即请撰安叶圣陶。1983 年 1 月 10 日下午”

  •   黄裳兄:拜读介绍拙编“服饰资料”文章,提的弱点极对杨宪益兄也觉得極好,还拟添 些他的意见将译成英文,在英文版《中国文学》中发表或已着手,或未着手因彼工作极 忙,原本允将全书先试译唐代蔀分若顺手,则进行全译大致因事忙不易动手,只合作罢 这书只是一个试点性工作,图廉价付印所以本来有原色图均改成摹抚墨夲,时间既短且来 不及仔细校对,多不得原意出版原定六四年试印,不意“文化革命”一来忽成为“毒草”, 支持此书编印的齐燕銘先生被绑来历博斗了一整天。我则本为陪斗人物但心脏病已明确, 恐在斗中倒下所以一会即放至隔室坐听各种丑恶凶狠辱骂,计仩下午七小时事实上却并无 甚么人看得懂书中内容。甚至于根本还不曾看过此稿最有趣是,即好几位首长(包括文化部 某某副部长)審看此图稿时曾在稿上另纸写有赞赏眉批的,到批斗时亦早已将眉批撤去, 免遭连累真是绝顶聪明。还有一位后来断定此书无事,搁于其手边待付印送审时,却忽 然发生兴趣意以为将我姓名去掉,用彼姓名照当时情形甚合理,所谓“首长出思想”十 分重要,以文物和人美均不同意而搁下到书印出时,却又不高兴以不曾提及他的“热情支 持”一番美意,而大大不快真十分有趣,不久又囿聪明人出主意以为应将一切文字说明删 除,只印图像的亦未能取得出版方面同意而搁置,一直搁下十七年才能机会付印。本来因 材料过多先出一小型试点本,等待得到各方面意见后再改订重印,或采另外一种方式进 行第二、三、四??各册,总计以十册为限但洇“人为大旋风”还不知何时暂告结束,到付 印这个试点本时且担心到重印机会恐不会多,原有材料又多全部散失罄尽不如将剩在手邊 资料尽可以附加上去,又得照顾原历博那二百图本来设想所以随便附加材料,处理编号都 显明多不大接榫处,混乱以至于错误处鈈少图安排不大适当,或秩序混乱或和说明不衔接, 都待改正出版后,院中搞历史的还认为像一本常识性大型图录,有些参考价值许多提法 虽不尽正确,见解新还是值得称许。但内中自然不少和传统正宗画学史专家见解(特别是和 故宫及东北专家)多抵触处特別是不易得到正统考古学家认可,则为势所必至理有固然, 难于点头意中事也。八一年起即拟重订重印,重换彩色原图一百种主偠材料多在故宫、 历博。社会发展新问题一切是钱后,每图必得卅五十元实在不大合理,更新麻烦则即或出 钱三千说尽好话,亦不賣帐可以用种种理由推托,均得不到应有方便有的在另一大单位 收藏的图像,本可以借用的却忽然为另一单位预先借走,致工作迟遲不易交卷原定今年三 月,在国内之重订本可以缩小付印香港重订本亦可于六月交稿,(且已和美之蓝灯出版社口 头说定将文字说奣简化一些,即将在美出版)至今犹有卅多图无法得到应得便利,只好拖 延下去只能说中国“新风尚”,因不少材料我们还看不到。日本人给了点钱便占先付印 了,真是无可奈何
      另寄北京新印旧作三册,想可收到内中散文有几篇过去未集印过,写得还有意思花城 所收较匆促,内容亦杂乱四川五月拟印五册,似较整齐总之均属过时旧作,绝不抱任何不 切现实幻想至多三年,一切便成陳迹意中事也。五月已小中风二次报废将是迟早间事。 写成习字一纸手生笔呆,可见老之已至只供玩玩而已。弟从文四月九日(一九八三)。 香港座谈评的也极中肯,但也有妄人先说材料丰富,末尾却以为毫无可取之处却又在另一文中,将新出李寿墓石刻線图盗去加上一美国藏石刻,误以为即柘枝耳其实我书中引柘枝舞图及诗,彼均视若无睹可叹之至(此节写在信笺第一页眉端——黃裳注)。
      整理书丛发现从文先生 1983 年 4 月 9 日旧信一封,系看到我介绍他的
      《中国古代服饰研究》文章后所寄同时寄来的还有一幅字,仍是老习惯 用狭长皮纸,写章草写的是 1971 年冬,独住湖北咸宁双溪时所作七十生日 诗卷尾题“近月连续出现小中风二次,书不荿字八三年四月,沈从文时 年八十一岁”
       从文先生逝世,迄今已将六年此信已成历史文物,信中围绕《研究》 一书编写出版前後发生的大小事情都有所记述实在可以看作一篇详实的后 记。其意义恐怕也不只此应当看作一本学术著作问世的苦难的历程。现在 事過境迁一切都成为历史,作者也已长逝也许已经到了可以发表的时机 了。
        信中所说虽然是一本学术著作诞生的经过但在那個特定的时代中,种 种世态人情却表现得淋漓尽致。齐燕铭为此被整日批斗这是过去人们不 知道的。对此书的处理方式不同人物也提出过不同办法,可以看出种种特 异心态而国家收藏的文物,也因种种人事关系不能为学人合理使用,更 是屡见不鲜的事一切向钱看,只要肯出一点费用外国人就能取得国内学 人所不能企及的优越地位,更是言之痛心原书虽然已由香港精印行世,但 因种种原因仍存在不少缺点,作者也都有所说明书中提出的许多新观点, 与国内专家多有不同作者加以坚持,表现了他的执着这种独立思考的精 神,是尤为可贵的从信中可以知道,《研究》曾有订正重刊的计划还有 出版英译和普及本的动议,至今未能实现也许永远不会实現了,实在是可 惜的事
       摘自黄裳《书之归去来》

  •   《新文学研究》及其他——学者沈从文的一面
        作为中国现代著名作家嘚沈从文(1902 至 1988),其丰硕的小说创作 在文学史有如矗立的丰碑,自不待言;其晚年所撰《龙凤艺术》、《中国古代服饰史》等论著亦顯示了他作为学者博洽精深的一面。
        人们常说由于五十年代创作环境的阙如沈氏才被迫转向学术研究,这 当然是事实但是,從事研究对沈氏而言并非改弦更张另起炉灶,其学术 生涯至少可追溯到三十年代初谓予不信,有书为证
        寒斋柘园藏有沈从攵手撰的讲义《新文学研究》与《中国小说史讲义》, 就是有关的佐证前者系沈氏 1930 年在国立武汉大学讲授中国新文学史的讲 义,由该校鉛印线装出版;后者系稍后在上海暨南大学讲授小说史的讲义 与孙俍工(1894 至 1962)合编,由该校出版室铅印洋装出版《沈从文文集》 及其怹有关出版物,均未辑入这两部佚著尤其是前者,似乎从未有人提到过
        中国新文学史作为一门新兴的学科,究竟是何人何时茬何校首先开设该 课程的一直是研究中国现代学术文化史的学人所关注的问题。八十年代初 我曾赴京托北大王瑶教授转请朱自清先生嘚哲嗣朱培隽,央其将朱自清二十 年代末在清华大学的讲义《中国新文学研究纲要》检出提供出版结果所见 到的讲义有油印、铅印以及剪贴与手稿参半的三种,后由赵圆女士整理刊发于上海文艺出版社的《文艺论丛》王瑶师还为此特撰《先驱者的足迹》一文志念。朱先苼在清华开设此课始于1929年春季当然是开天辟地第一家。 然而翌年沈从文就在武汉大学开设《新文学研究》亦可谓堂而皇之的“亚军”叻。可惜黄修己《中国新文学史编纂史》未及记录沈先生的劳作希望将来修订时能补进去。
      我们还注意到一个有趣的现象即最早茬中国开设现代文学史课的朱、沈二位,都是新文学运动的骁将他们各自丰硕的创作成果已在当时的文坛影响遐迩,故而皆为开设该课嘚最佳人选深谙此中三昧的夫子自道总比隔靴搔痒辈高明多多。《新文学研究》外观质朴摺页线装,书面上仿古籍贴有红纸书签经過半个多世纪的岁月洗汰,仍残留有殷殷浅赤上镌宋体“新文学研究”数 字。装帧古意盎然内容却是与“古”不相侔的簇新的新文学史(从 1916 年揭起“文学革命”之旗算起,至 1930 年才不过短短的十四五年)这种别 具风味的“调和”,可能正出自作者锦绣的匠心
        卷首部分置署“从文编”的《现代中国诗集目录》,共著录“五四”以 来的新诗集凡八十六人一百二十八目。这是自新诗诞生以来最早嘚一份目录比阿英(1900 至 1977)所编新诗目(载《中国新文学大系·史料卷》) 和柳倩(1911—)所编《中国新诗目》(刊《文学》月刊),都要早上好多 年其后乃是正文,题为《新文学研究·新诗之发展》(颇疑应另有一册讲 义为《小说之发展》但多年来遍觅无着),下署“沈從文编”中缝下鱼 尾处则有“国立武汉大学印”字样。讲义析为两部分前半为讲述的作品引 例,后半为作家作品编纵览前半,大致鈳以窥见沈氏对新诗分期以及流派、 倾向的看法乃至或一作家、作品的衡估,兹将有关标目引录如下:
      第一期后半期诗由文体的形式影响及于散文发展的标准引例(例举郭沫若《夜步十 里松原》俞平伯《菊》,朱自清《静》沈玄卢《玻璃窗》等)
      第一期的在純散文上发展的引例(例举胡适《乐观》,周作人《小河》沈尹默《月》 等)
      从尝试中求自放仍然成就于旧形式中之作品引例(例舉李大钊《山中即景》,刘大白《我愿》刘半农《忆江南》等) 第二期转入恍惚朦胧的几个作者的作品(于赓虞《骷髅上蔷薇》,鲁迅《墓碣文》李金发《松下》,高长虹《从民间来》等) 第一期新诗在小诗方面之成就(例举胡适《江上》康白情《疑问》,汪静之《過伊家门外》冰心《春水·六》等) 第三期诗第一段引例(例举戴望舒《夕阳下》、《雨巷》,蓬子《新丧》邵洵美《春天》,胡也頻《我喜欢裸体》等) 在文字中无节制的一些作品引例(例举王独清《别了》蒋光慈《血祭》,陈醉云《海的舞曲》等)
      沈氏关于鉯上新诗分期及其特征的讲述可惜都已随风而逝,不可复得(除非有当年学生听课的笔记发现然这一希望是十分渺茫的),但从上所引录的标目与引例我们仍然可窥测与探究出若干信息。后半全为沈氏自撰的新诗论文有《论汪静之的〈蕙的风〉》、《论徐 志摩的诗》、《论闻一多的〈死水〉》、《论焦菊隐诗》、《论刘半农〈扬 鞭集〉》、《论朱湘的诗》等,姑不论研究的水准与深度就当年中国現代 文学的研究现状看来,尚未有任何一个其他研究者对新诗史作过如此密集的探讨何况以上研究对象都是“五四”以降新诗坛的最活躍分子,或是湖畔 诗社的翘楚或是新月派的中坚,或是现代格律诗的里手或是象征主义的 信徒,或是民谣俗曲的模仿者??其中有的作品還曾是论争的中心如《蕙 的风》因胡梦华攻击其为“堕落轻薄”的作品而引发轩然大波,周作人、章 衣萍、鲁迅等都愤而反击胡的澜言鲁迅甚至将他写进历史小说《不周山》
      (女娲两腿中间一个古衣冠的小丈夫)。沈氏有关中国新诗史的论述应视
      为留给我们嘚一份珍贵的精神遗产。 至于另一本《中国小说史讲义》已在即将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拙著《中 国小说史学史长编》第五章中详加論析,就不再于此饶舌了
      此篇非回忆性文章其中的关于沈先生的文学史的学术研究业绩评述,尚少有人道及遂发于此

  •  沈从文详紸《红楼梦》
        作者: 周汝昌
        我与沈从文先生,平生只有一面之缘但60年代事涉曹雪芹、《红楼梦》之际,我们却颇有一些攵字因缘这些经过知者无几,恐遂湮没应当一记,乃作此文
        沈先生的文名,我在中学时略有所知其他是谈不到的。没想箌后来还有了交往
        那是1962年吧,国家要隆重纪念曹雪芹逝世200周年紧张展开大规模准备工作,文化部组织几个科研、文化、出版各界的人士常驻故宫文华殿是为筹备办公处。阿英、黄苗子等是“常务”工作者临时走动的人还很多。我是应邀常去开会的人此外,则上海请来了两位画家刘旦宅与贺友直。刘那时还很年轻我和他的“关系”另文再叙。如今且说刘、贺的住处是东华门外、骑河樓附近的翠云庄。此庄风格不俗远远可望见上罩碧琉璃瓦的围墙与屋顶。他们食宿于此专心致志,要创作画幅画是雪芹像和他的生岼事迹。
        当时对曹公子的一切了解极少,“生平”也只有几个“点”(大致没有超出拙著《新证》的范围因为《曹雪芹》[艹创的传记]是1964年才问世的)。肖像更不知该画成什么样子所以要开会,要讨论
        一日,得讯要到翠云庄去开会
        记嘚这种会文化部所派领导人(如邵荃麟、阿英等)是不来的,主持者是黄苗子墙上已贴好了刘旦宅画的雪芹像,拟作样品供讨论品评
        屋子不大,被请专家排坐于靠墙一溜椅子我和吴恩裕等都到了,而最后进来了一位迟到者他身著深色中山服(那时的礼服),头发漆黑有光满面春风,亲切和蔼主动同我握手———我还不认识,只听他自报:“沈从文”
        他给我的印象令人喜悦愉赽。还记得他和恩裕兄一样手臂里夹着一个黑皮包———那时尚无后来的带提把式的人造品,都是黑亮的真皮包是高级文化人如教授等不可少的(上课、上班)必用物。沈先生的发言都说了些什么今竟失忆(其实连我自己说的什么也一句不记得了)。只记得讨论的主題是雪芹画像要表现出“十气”———英气、才气、傲气、狂气……大家都笑说:这太难为画家了!一张画怎么能表出这么多的“气”?
        我并未拜识过沈先生为何我们初会时他就主动向我握手?原来这有一段故事
        话要交待清楚,就得从头说起———這有一段经过也是局外人鲜能得知的。我由中央特调到人民文学出版社让我做古典部“小说组组长”,负责整理《红楼梦》新版组員有周绍良、张友鸾等人。版本校勘之外(命令仍用“程乙本”不许轻改一字),要加新注须找专家,领导指示人选是启功先生我為此亲到他府上,其时启宅在黑芝麻胡同大院落启太太也为此到舍下(东四牌楼十二条以北的门楼胡同)来过。
        那时已然是对“考证”尤其是“烦琐考证”批判得十分激烈严峻了(以为学术不需要考证只需要突出政治……),启先生对此十二分害怕唯恐挨了批,下笔极度谨慎———表现为:一条注释尽量字少话活竭力避免一个“落实”的具体详实的讲解,亦即采取“繁琐”的另一极端的“筞略”用意甚苦。
        这种办法是否最好(其实也受了50年代某些专家注诗词的“简化”风气的影响),我心里并不赞同但不宜提出异议。谁知沈从文先生对这样注法却持异议,他不满足向出版社提出了意见,主张要注这部小说必须切实详实解清代的那些实粅(皆非虚构),这与启功先生的用意恰恰相反——而且那时极忌把雪芹之书解释为“写实”那在彼时是最错误的“文艺理论”。
        沈先生早弃文学创作只在故宫博物院工作,专研服饰有了杰出的研究成果。这就无怪乎他是强调“务实”而不以“玄虚”的注法为然了。
        沈先生寄来了一部质、量俱不寻常的红楼注稿份量很重,看出是下了真功夫
        “古典部”领导命我将沈稿送交启公“参采”。我遵命照办启先生一见,吓坏了!……拙笔很难“表现”尔时的形势气氛,“当事”者的表情与话语我这“编輯”的尴尬处境。此处只好来一个“话要简断”———事情的结果是:启先生一字不敢采我得负责对沈先生“退稿”,这还不打紧最難的是我还必须在“新版”卷首“交待”,说启注“参考”了沈著以“圆”其“场”。但这种“圆”法却又两面不讨好:启表示我何尝“参考”了他的大著沈谓你们一点儿也不接受我的良言与诚意。
        …… 我那领导呢对此一切,似解似不解茫然坦然,根本没覺得这算“一回事”
        还有一件有趣之事:沈注中说妙玉庵中茶具诸古玩中有“点犀?”,是用“心有灵犀一点通”之诗句以為妙笔。我和他争论:雪芹原文是“杏犀”(众古抄本一致无歧)杏是上品犀角的佳色。而“点犀”是高鹗的妄篡为了“暗示”妙玉與宝玉之间的“关系”,是十足的俗笔断不可取。
        沈先生不以为然对那“?”,我们也有不同理解此不赘述———二人的攵章,皆见于《光明日报》(我最后一篇报纸不给登了,于是“正论”落在沈先生一边好像我理亏了……)。
        我所以叙此旧凊只是为了让人们知道:经此“争议”,种种微妙历程而沈先生见了我表现的那种热情亲切的风度,说明他真是一位忠厚长者大度君子,没有任何世俗常态“小气”
        这样的学者,是真学者我一直挂念,他那部红楼注稿卷帙可观后来怎么样了?是否逃过浩劫为何未见出版?……我谨以拙文对沈先生敬志悼念罗常培先生。
        [赘语]忆有友人曾言沈先生的小说,那时绝不能受囚注意后来忽然“红”了。此事态似与钱先生的《围城》有相似点都是香港文学界忽然从“土埋”的老库存中“发现”了,有点儿惊渏这才影响到内地,于是纷纷称颂起来若如此,则此或亦世态炎凉之一面侧影吧
        诗曰:弃文订古考衣装,细注红楼辨短长

  •    ——读《中国古代服饰研究》
        眼前放着一本很大很厚很漂亮的书,沈从文的《中国古代服饰研究》我很喜欢这本书。对咜的学术成就进行全面的评价不是我的能力所能做到的,不过可以说说我喜欢这本书的理由
        一九五○年一月底,在北京的中國历史博物馆我第一次看到沈从文在这以前,我托朋友请他给我写过几张字通过一两次信。他寄来的与杨金甫、张充和在一张很长的紙上写的章草现在还在手边那是一九四六年夏天他们住在颐和园霁清轩时写的。在另一张属名上官碧的字幅后面他写了一段小跋,
        “黄裳先生远道邮佳纸索书为用李福寿笔涂抹,竟成墨冻蝇复检旧纸经意一书,拙陋益增始知婢学夫人,大不容易仍只宜鼡起码价钱小绿颖笔,在公文纸上胡画转有媚处也。因检习字一纸相寄从文。”
        这多少可以看出《边城》、《湘行散记》的莋者在抗战胜利回到北平后的生活情趣痕迹但两年以后又在北京相见时,情况却有了很大的变化记得那是一个风沙满天的严冬,已经赽吃午饭了我在午门右侧旧“朝房”(?)改成的办公室里看见了他房子很大、很冷,里面放了许多张办公桌他就坐在其中一只的后面。桌子上堆放着很多书、纸片、碎瓷块、破泥人……正象一个荒货摊。他从椅子上站起听我报出了名字,又转达了住在上海的一位老萠友对他的问候他激动起来了。搓着手不知说什么好,但说了许多接着就一定要拖我到他家去吃炸酱面,而且反复说着炸酱面如何恏吃就象在小说里进行细致的描写似的。他穿得很单薄围上一条围巾,我们就一齐走出了午门、天安门跳上了叮叮当当的电车,好半天才来到交道口。他住着两间小屋子开门进去,家里没有人他自己动手,烧开水、下面搬出碗筷,请我吃炸酱面吃完后立即動身依旧乘了叮叮当当的电车回到天安门去上班。在这整个匆忙的过程中他一直不停的说话内容现在已经完全忘记了,但那好象好久没囿了谈天对手似的印象是非常深刻的此外,我觉得放心了一个习惯于描写世态人情的小说家一下子来到午门楼上,整天与古物打交道能行么?我发现他行他不但习惯了新的生活与工作,而且立即发生了浓厚的兴趣我发现他是个对一切留下生活印记的事物都有兴趣,都会执着地进行观察、思索、记录的人他写小说,写不是小说的文章都持相同的态度,一种老实、认真几乎达到可笑程度的态度。我相信他会很好地生活工作下去并且会做出成绩来。
        沈从文是著名的小说家在读中学时就已经读过他的许多作品了。我特別喜欢他的并非小说的作品《湘西》这本蓝皮小书,我先后买过三次现在手中留下的一本是一九四四年湘桂战局紧张时在已经变成危城的桂林街头买到的。书里的“常德的船”……都是我非常喜欢、反复读过的七年前我给作者写信时还提到我喜欢这本小书的心情。这昰一本地理书或曰地方志,但与旧地方志可完全不同我常想,全国各地都有这样一本“方志”才好这是一本风俗画册,人物像册咜不是小说,但作者运用的还是那种方法和写《湘行散记》差不多的方法。
        我读《中国古代服饰研究》时感觉就和读《湘西》一样,得到的也是差不多相似的满足与悦乐
        这不是一本结构完整的《中国历代服装史》,不是先有了一个严密的理论体系精細的大纲再来搜集资料,论证成书的它是从大量的具体的历史实物出发,进行先是个别的、然后是比较的研究终于得到了某些带有规律性的认识完整的、严密的体系的形成也许还是将来的事。但现已露出地表的林立的桩脚都是结实的多数是经得起考验的,而且也已初步显示出宏伟建筑的规模这本书最大的特点是它所体现的唯物的、从实际出发的精神。
        象这样的著作过去的学人是常常称の为“札记”的,水平高的就会成为小型论文的集合体其间发生了有机的联系,得到贯通就自然形成完整论著的雏形。读者欢迎这种噺鲜的、丰富的、结实的论文合集而厌弃一切只有大架子,内容却陈陈相因或空虚无物的“豪华建筑”
        这是一本开山之作,盡管还不完备有待丰富补充,但到底有了第一本民族服饰史的研究著作了过去我们是没有的。
        这是一本充满了爱国主义精神與民族自豪感的著作我们的,  先民创造了惊人繁富、丰美、灿烂的文化作者为我们掀开了这座伟大殿堂的小小一角帷幕,使人们嘚以多少窥见其神光陆离、气象万千的钜丽面影这必将激发人们热爱祖国的激情。 祖国的文化遗产如此丰富但经过多少年帝国主义鍺的侵略掠夺,不肖子孙的破坏毁弃愚妄者的排斥贬抑,已经濒于危险的境地作者辛勤拂拭,叹赏摩挲追溯本源,旁及支系试探著摸出了一条路,总结出某些经验他的工作不是孤寂的,得到了有远见卓识的领导者和同志的支持帮助终于作出了成绩。这一切本身僦是值得欣喜咏叹的一切都证明:我们的社会主义祖国是非常有希望的,经得起无论是什么样的风雨我们有强盛的生命的力。
        读《中国古代服饰研究》时时会感受一种“左右逢源”之乐,它会诱使你翻出另外许多本书对读、思索,并享受“左图右史”的愉赽三十年前我们有了郑振铎编著的几种历史图谱;更早些我们有过《读史方舆纪要》,近来又有了新的《历史地图集》这许多著作都昰为了同样的目的而编写的。它们都是开创性的著作但也无法使读者完全满足。这本《研究》则是从前人的踪迹上所迈出不小的一步洳试将每章的研究内容各拟一题,那就将有《半臂考》、《幞头考》、《关于“啼妆”》、《哈巴狗的起源》、《足球古史征》、《唐代時妆的衍变》等许多小论文小,指的是篇幅不是指内容含量。
        温庭筠的名句“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历代注镓纷纷猜测“小山”是“眉山”,也许是“屏山”都不能使人满意。《研究》说“唐代妇女喜于发髻上插几把小小梳子,当成装饰讲究的用金、银、犀、玉或牙等材料,露出半月形梳背有多到十来把的(经常有实物出土),……温庭筠词有‘小山重叠金明灭’即对於当时妇女发间金背小梳而咏。”“也正是当时妇女头上金银牙玉小梳背在头发间重叠闪烁情形”作者据唐人诗词、文献、《捣练图》、《宫乐图》,出土实物作出这样的论证,是可以使人信服的也许是可以“破千古之惑”的。
        杜牧诗“轻罗小扇扑流萤”寫七夕夜晚闺中生活小景,人们一直以为这大概是写团扇那样的东西历来的画家也大抵都这样画,但不免还是怀疑这未免太大了一些,扑蝶(如宝钗)还可以扑萤怕将劳而无功。作者就指出在《宫乐图》和《唐李爽墓壁画》中都画有这种“轻罗小扇”,其实是有些象苍蠅拍子一样的东西
        唐代大诗人白居易作品中有大量历史、风俗资料,一向受到历史学家重视陈寅恪著《元白诗笺证稿》,是其显例但在《研究》中接触尤多,且多据实物及形象材料加以论证更为亲切。白诗:“平头鞋履窄衣裳青黛点眉眉细长,世人不见見应笑天宝末年时世装。”作者根据近年大量出土材料和诗文形容结合互证说明世人发笑的原因。作者的研究还能通观整个时代不同階段的发展变化指出唐代社会善于吸收融合西北各民族文化及外来文化给予妇女服装的影响,又怎样从前期的活泼健康变为后期病态的過程元和时的“蛮鬟椎髻,乌膏注唇赭黄涂脸,眉作细细的八字式低颦”大约就是“啼装”的本意了。白居易并不是头脑僵化的诗囚但他是看不惯这种“出自城中传四方,时世流行无远近”的“时世妆”的说这是“非华风”的。这就说明应该怎样正确对待外来攵化影响的问题,在唐代就曾经出现过了
        怎样将见于“舆服志”一类文献记载中的大量名色,与图画实物、陶俑……中的形象材料一一拼合,避免差误是非常细致繁难的工作。作者做到了胆大心细他勇敢地判断,坚决的认定不能想象这中间就必无差误,條条都是定论但我们将为有了这样的初步的轮廓而高兴,这是走向更为完密准确的基础作者在《研究》中写下许多篇独立的小论文,隨时发表研究的心得见解,但没有综合考虑加以总结。其实他提出的问题是很多的例如应如何正确估价实物、图像反映历史真实的程度;如何看待文学艺术作品中必然会有的夸张失实可能;如何判定文物产生时代的上限与下限;……。这些都是会引起热烈讨论的有趣問题
        例如陶俑和石刻表现衣服飘带或马匹鞍饰,为了制作和保存的方便对实物原貌是有所改变的,有时就和绘画中的描写有所差异又如艺人在创作中,是容许也可能有所夸张、删略的怎样理解、利用他们现实主义的作品的真实性呢?又如时代较晚的艺术镓在表现早于他们时代很久的现实生活时,忠实性是会有程度的差异的正如今天的戏曲舞台上的人物衣冠依旧基本是明代的一样,明代刻书中出现的大量插图不论表现的是哪个时代也基本上是作品产生当时的面貌。但这并不排斥有袭用前代画稿、纹样的可能这一类的凊况是纷纭复杂的,也是必须慎重对待的作者在碰到这些问题时都有相应的讨论和判断,是值得深入探讨议论的课题
        作者研究的对象是服饰,这就要求将形态万方、彩色斑斓的实物用文字再现在纸上需要散文家的出色才能,不只是忠实的再现还得写出事物活泼泼的情趣。这是常规的科学研究著作所不易得的特色全书有大量美丽的插图,而文字之美却使读者感到姿媚转胜。
        现存嘚大量文物都以不同情况出土或发现于全国不同地区。在研究过程中作者对种种复杂情况都作了认真的对比判断他论敦煌、论南唐、論西蜀各章,都显示了这种特色如他说到前蜀王建墓的石棺座浮雕时有一节分析:
        “这个石刻,虽完成于五代前蜀四川成都泹由于唐封建主玄宗和僖宗两次逃亡四川,中原艺术家先后避难入蜀的极多蜀中历来特别富庶,手工业十分发达并且是生产锦绣地区,受战事破坏较小所以画面反映的和墓中其他出土文物花纹图案,还多保留唐代中原格局劳动人民工艺成就,健康饱满;活泼生动鈈象稍后孟蜀文人流行《花间集》体词中表现的萎靡纤细,颓废病态”
        这种平实的、鲜明的分析在《研究》中到处可见。作者茬感叹劳动人民的惊人艺术创造之余总是同时见到封建主的荒淫无耻。在分析研究上层人物的服饰之外也尽力反映农民、猎户、船夫、掱工业工人、兵士、奴仆等下层群众的衣著与生活面貌由于文献遗存的限制,份量上容有参差但作者并没有把书写成一部贵族服饰史。
        作者希望致力于奠定新文物学的基础希望打破过去以文献为主的史部学研究方法,这方向无疑是正确的全书实际上也以这蔀分创见最多,估计展开不同意见争论的机会也必然最多作者在表述自己的见解时是勇敢的、痛快的,毫不吞吞吐吐支支吾吾。但应存疑时还是存疑因而也少有霸气。这样的学风也是值得欣赏的。
        书画鉴定也有悠久的历史了。人们一直承袭着的是传统的方法到了六十年代,张珩、谢稚柳等专家开始总结传统的经验并有意识地摆脱以文献为主的偏颇,企图运用多种手段进行综合的鉴定这是一个明显的进步。书画是形象的艺术通过笔墨的表现手段形成不同的风格,同时也对客观现实做不同反映两者都无法摆脱时代曆史的痕迹,因之也应该成为鉴定的主要依据服饰、器物、风习……都是应加郑重考虑的因素,但过去注意得是不够的《研究》则集Φ注意于此,对一系列传世名画的作者和时代都提出了有份量的新看法这就使研究的范围扩展得更开,不是“服饰”一端所能局限的了
        相传为唐阎立本的《步辇图》,作者认为“或系北宋摹唐旧稿”“原作即便出于唐人,时代也应比阎立本晚些”对《职贡圖》,认为“或宋人拟作”旧传张萱作《唐后行从图》,作者认为“原画最早也是宋而不是唐”“盗出国外传世本,时代且更晚定為张萱名迹,实赏玩家以耳代目人云亦云,殊不足信”在讨论《虢国夫人游春图》时,提出当时贵重马具的“金银闹装鞍”详做说奣,并用以证明旧传北宋宫素然《明妃出塞图》就因全不懂得“五鞘孔制”因而造成错误。又说“元初画马名家赵子昂父子所画诸马,鞍具还采用五鞘孔制事实上元代早已废除,画中反映恰好证明传世诸作均临摹唐人旧稿,而非写实”这是很精当并带普遍意义的意见。
        传为唐周所作的《簪花仕女图》是研究鉴定家注意集中的著名作品出现过不少论文。《研究》后出但讨论最为详密,援据更为丰富提出的两点看法也是新颖而有说服力的。著名的《韩熙载夜宴图》作者认为“必成于宋初南唐投降以后,可能即成于降浨以后顾闳中辈但不可能成于李煜未降以前。”举出的论据包括了画中人物的宋代特定礼节——手示敬;与南唐降宋官吏初期一律服丝這样的细节可见作者心细如发,思考细密如集合论许多名画时代的片段,即可看作一卷出色论文
        “历来鉴定画迹时代的专镓,多习惯于以帝王题跋流传有绪,名家收藏三大原则作为尺度当然未可厚非。可最易忽略事物制度的时代特征……古人说‘谈言微中,或可以排难解纷’但从画迹本身和其他材料互证,或其他器物作旁证的研究方法能得专家通人点头认可,或当有待于他日”
        这是作者在引言中所说的话,表示了他对新方法的信心也清醒地看到,在这方面一时恐不易取得一致还有待于更长时间的讨論与辩难。这其实正是《研究》的整体精神
        进行这一类的研究工作,通常感到困难的是时代远的,材料苦少;时代近的又惟患其多。因此在比例上就难免呈现一种头重脚轻状态如明清部分就显得过于缺略了,也是许多人感到不满足的重要意见希望这一状況能于不久将来得到弥补。文献遗存的丰俭是相对的明清两代遗物看似丰富,但具体使用起来也不一定就能够用。时日既迁今天视為丰瞻的,可能明日也会化为窘乏这是不能不要求研究工作加紧进行的。不应使人发出“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的慨叹作者论及《紅楼梦》中所举各种衣着式样,丝绸名目如“凫靥裘”、“雀金泥”等,因所见当时实物多体会深,说得就极有意思远非仅凭文献莋考证者可及。作者又说
        “《红楼梦》一书中王府大宅布局,虽为北京所常见但叙述到妇女衣着如何配套成份,都显明是江喃苏州扬州习惯据故宫藏另一雍正十二妃子图绘衣着,不知这时期宫廷里嫔妃便装已完全采用南方式样这十二个图像还可作《红楼梦》一书金陵十二钗中角色衣着看待,远比后来费晓(原作“小”)楼、改琦、王小梅等画的形象接近真实而一切动用器物背景也符合当时的凊形。”
        这个问题就提得极好也是至今未能引起多数《红楼梦》研究者注意的。其实故宫就是一个研究《红楼梦》的伟大实物倉库可惜至今未作有效的发掘。
        作者半年前有一信还谈到这方面的问题:
        “近常在故宫博物院出版之《紫禁城》,見尊文谈旧戏其实故宫尚保存,得有十七、八世纪戏衣数千件一说八千件,在世界上真可称‘洋洋大观’又康熙乾隆南巡图卷中有幾万种演戏场面,均值得设法一一看出若依据此等世界稀有材料,用一二年时间写一部大书印十来本图像,在世界上亦必成一种伟大無比工作”
        信是用毛笔写的,写成后又用铅字在信纸旁边作注:
        “似以康熙三十五年第五次南巡图为最重要燕子矶場面极壮观。”
        “且注明某某机关地区班子还有江宁织造署图像十分重要。”
        一说到文物就“如同小孩穿新鞋,过噺年的一般”立即激动起来,即使是活到了八十岁也依然如此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这本大书实在应该重排出版以普及面貌出现。即使附图简单些也好这样必将在学术界、文学界、戏剧电影界……引起更大的反响,推动我们的事业前进顺便也可加以增补,并改正少量错字如《重屏会棋图》的说明,“南唐李煜”但历代著录都指中坐者是中主李,是名句“小楼吹彻玉笙寒”的作者李煜的父亲。象这类小小误排还有一些,都应该改正
        祝愿从文先生身体健康,工作如意在创作和研究中作出更新更大的成绩。
        一九八二.八.十八
        (《中国古代服饰研究》沈从文编著,商务印书馆香港分馆一九八一年九月第一版平装本港币500元,豪华本港币800元)

  •  从郁达夫和沈从文两文集谈起
         去年岁暮在香港中文大学出席“中国现代文学研讨会”后,我们一行十余人去彡联书店香港分店参观该店“读者服务中心”时肖滋和彦火先生告诉我一个可喜的消息:广东花城出版社和该店联合编辑的《郁达夫文集》(共十二卷)和《沈从文文集》(共十二卷)即将陆续出版了。关于这两位老作家除了对他们的作品是个热心的读者外,我能说些什么呢
        关于郁达夫的一生,郭沫若同志在为《郁达夫诗词抄》写的序文中以他两人的多年友谊做出了十分亲切中肯的论断,足以令人惢折面对着新出的《郁达夫文集》第一、二卷,我不免沉浸到往日的回忆中去半个多世纪以前,我在《创造》、《洪水》等杂志上发現了他的散文和小说就十分喜爱他的文笔。我并不欣赏他那种颓废文人的纵情生活但是他文中引用的一些外国作家的诗行(如:华滋华斯、海涅、歌德、蒿斯曼等),还有他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真性情和氛围气对一个青年中学生的我,是有魅力的稍后,读到他的《采石磯》(关于清代诗人黄仲则的故事)、《碧浪湖的秋夜》(关于清代另一诗人历樊榭的故事)以及《马缨花开的时候》、《迟桂花》等短篇,感覺颇有回味三十年代中他写的游记结集《屐痕处处》,特别是旧体诗词我更是爱常去翻翻。郭老的序文中提到:达夫对自己这一方面嘚写作也颇为自负是有他的道理在的。
        一九三九年秋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前夕我和同学戴镏龄(现在广东中山大学任英文系主任)从英国同船归国,路过新加坡时我们特地去访问当时正在《星岛日报》担任编辑的郁先生。一见之下如遇故人。承他立即邀我们去喃天酒家小饮临行还送了我一帧小影。从这一件小事就可以看出他的为人心怀爽朗、慷慨好客其时他正在奔走呼号,为抗日军民向南洋一带侨胞募款看到我们踏上归程,更触动了他故国河山之思待到船抵香港时,我们却在《大风》杂志上读到他的《毁家诗纪》不免感觉意外。抗战胜利后初次得悉他在南洋为日军杀害的消息,真是令人黯然!达夫先生的作品和他的为人在南洋一带是人所熟知的。预想他的文集一定会在广大的读者群中流传开来在此我捉笔写了七绝两首,作为对他的怀念:
        惯忆南天旧酒家可怜笑语隔忝涯,
        晴窗喜读遗编在“迟桂花”开颂岁华。
        两当轩后见清才“鸡肋”“寒灰”事可哀,
        又是养花天气好不须牢落酒为开。
        (注:《迟桂花》系郁短篇小说题名《鸡肋》、《寒灰》均系郁当年集名。)
        沈从文先生在二十年代丅半叶起即有作品问世三十、四十年代中出了很多散文和小说等集子;文笔清新、婉丽,有诗情有风致,而且不乏历史地理方面的知識湘西的风土人情经过他的一支笔,娓娓写来便把读者带进那种情境中去。在我初读这些作品时一面醉心于他的文笔,一面心上却總有一个解不开的谜:这些秀美细腻的文字在旧社会怎么会出自一个自幼当兵的军中司书之手呢?从他的自传中了解到他从读《辞源》、看《申报》开始之后接触到古籍以及商务印书馆出版的《说部丛书》,在那时的杂牌军队里当了不少杂差再后到报馆去做一名校对,才有机会读《创造周报》、《新潮》、《改造》等新书新杂志二十岁时辗转到了北京,从此他便“开始进到一个永远无从毕业的学校来学那课永远学不尽的人生了。”但应该说沈老笔下的生活气息之浓郁还是得力于入京之前那段光怪陆离、绚烂多采的青少年颠沛生活的土壤,和他敏锐的观察力、优美的文笔迥非一般“沙龙”文士所能想象的。这也正好说明了现实生活的体验和文艺修养二者不可偏廢的关系
        当然,在伟大时代的现实变革当中要恰如其分地知人论世是不容易做到的。
        沈老在一九四五年七月重校他嘚长篇小说《长河》时所写的《题记》中说:“……想起我的读者在沉默中所忍受的困难以及为战胜困难所表现的坚韧和勇敢,我觉得峩应当沉默一切话都是多余了。在我能给他们什么以前他们已先给了我许多许多了。横在我们面前许多事都使人痛苦可是却不用悲觀。骤然而来的风雨说不定会把许多人的高尚理想,卷扫摧残弄得无踪无迹。然而一个人对于人类前途的热忱和工作的虔敬态度,昰应当永远存在且必然能给后来者以极大鼓励的!在我所熟悉的读者一部分人表现上,我已看到了人类最高品德的另一面……”这是┅种当时的情况。
        待到一九四九年全国迎接解放沈老即去历史博物馆作了个普通工作人员,从事文物研究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希望学个十年八年能够达到一个“合格说明员程度,象一个合格公民就够好了”。这样他终于搁下了笔这自是另外一种情况了。這些年来他默默自甘,改了行在古代服饰研究方面开创出新的领域,并且还写成了不少专门著作除去在一九五七年出版过他的《小說选集》外,这可以说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难得的收获了。
        一九七八年沈老南来相遇于沪上,我在陪他逛旧书店时看箌他鹤发童颜,风采不改故常为他庆幸不置。在他老夫妇去苏州探亲后我曾趁星期假日赶去那里的饮马桥看他,但因大雨淋漓未能尋到,只好废然而返现在经过时间和风雨的考验,他的文集即将重新问世既可弥补了我国现代文学史的空白,又可和广大读者再次见媔在年纪大一些的人一定会有旧友重逢之感,而在青年当中尽管对沈老名字有点陌生也一定会从文体的风格中吸取一些养分的。关于沈老作品本身我个人还是有不少的体会可说,但由于才疏笔拙深恐一落言诠,反成多余的了决定还是用沈老自己的话来说明为好。
        他在自撰的《散文选译》(戴乃迭英译本)的序中写了一段话却把他作品的特征贴切地勾勒出来,他在最后一节写道:“……即作品一例浸透了一种‘乡土性抒情诗’气氛而带着一分淡淡的孤独悲哀,仿佛所接触到的种种常具有一种‘悲悯’感。这或许是属于我夲人来源古老民族气质上的固有弱点又或许只是来自外部生命受尽挫伤的一种反应现象。我‘写’或‘不写’都反应这种身心受过严偅挫折的痕迹,是无从用任何努力加以补救的我到北京城将近六十年,生命已濒于衰老迟暮情绪却始终若停顿在一种婴儿状态中。虽┿分认真写了许多作品它的得失成毁都还缺少应有理解。或许正如朱光潜先生给我作的断语说我是个喜欢朋友的热情人,可是在深心裏却是一个孤独者。……”这一段短短的“夫子自道”的话是能点出个中不少甘苦的吧。
        然而以沈老这样一个热爱祖国和笁作,热爱生活和文学艺术的人果然一向是自愿做一个孤独者吗?我看到过和他一同在历史博物馆工作的同志写的一篇《沈从文小记》(迋亚蓉作见《战地》一九八○年第四期),其中有两段沈老的话是十分感人的在十年动乱当中,他为研究而积累起来的资料大多散失原手稿也早被付之一炬,但沈老并不灰心说道:“是做事情的,条件再不好也只管做不做事的,条件再好照例也是养尊处优,一点鈈做”又说:“个人受点委曲有什么要紧,要看到国家在世界上作战!我们中国这么长的文明史可我们的文物研究还赶不过日本汉学镓,心里难过得很我们的文化,最有发言权的应该是我们自己得努力呀!要做一个合格的公民,就不能用感情代替工作”这就是他咾人家的思想境界。
        如今风风雨雨已经成为过去,让我们在谁也挡不住的春天当中祝他永葆青春,健康长寿
        一九仈二年初春
        (《郁达夫文集》、《沈从文文集》,花城出版社、三联书店香港分店一九八二年版)

  •  金克木先生致沈先生的一封信
      梦家先生夫妇经印去美亦曾一见
        五月廿五日手书奉悉承关注极感。前得馀先生过印时未及相见至以为怅。运燮兄良铮兄在茚均数见运燮兄并曾同往游鹿野苑,故对弟在印情形当可转达惟对近年余之变化不悉耳。
        在鹿苑得遇明师梵文巴利文均入門,现代印语(国语)则未深究仅由其国语译本转译泰翁《我的童年》。译后由吴晓铃夫人石真女士以孟加拉原文校改一过现在商务排印中。此外前年徐迟曾在渝代出小书一册,想亦早见及来印成绩只此而已。读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欲其真通,非埋头不动干三五姩不可而今之环境心情均不能,其无所成盖可必矣所读偏文哲方面,惟梵诗过于倚赖文字美点有如中国旧诗,虽以同源之西洋文字譯之除公认之少数德译外,英译均不行故亦实无法转为华言。佛教典籍中如什师奘师所译,文义兼顾散文有时铿锵胜于原作,然┅及韵文(如旧译佛所行赞之类)诗味全失中论,俱舍等言理之作达意而已,差堪相副义净之能,一百五十赞佛颂亦觉诘屈可见其难。而梵文学几全为韵律之作介绍之功戛戛乎其难哉!《五卷书》偶见卢冀野君译为文言,不知何据风味全失,曾以四言佛经体译故事六言译诗句,成二篇即弃去将来再动手当作白话。吠陀近读数章译为六言八言实难信雅。晓铃兄专攻梵剧或当有成。弟所读偏重哲学或则介绍较易,但佛教以外仍需锤炼新词亦颇为难。来印前二年忙于与学问无关之“新闻”后二年内又仅二冬用之读书,實则仅有
        一冬真正从师攻世界最难之巴你尼文典如是而望其有成,不亦难乎李方桂罗莘田两先生后,又蒙先生远予策励益增汗颜矣。至于当代印度文坛则颇为萧条印语杂志不多,好者尤少报纸无副刊,加以方言(文字)太多穷苦人太多,文盲太多销數有限,作者无稿费物质上已难多产。而新风未普旧日之传统体裁仍有势力(如其电影,千篇一律且多神话片),杰出者亦寥寥囻众所嗜仍是三百年前之白话之宗教史诗。方言文学中孟加拉语(泰翁所用)较胜。石真女士在国际大学专攻已两三年可谓已告成功,现已开始从事选译国语中之回教语诗因为前朝官话较为纯粹。印地语则非口头语之诗尚流行口语文学方在创造。至西印古甲拉第语(甘地用语)、马拉提语及南印各方言文学亦各有所长,未能深知但大多不脱前人窠臼。总其原因印度虽交通发达,经过百年以上の工业化而其人民多数仍为千年以前之生活思想,加以宗教缚锁习俗难移,文学亦随之而似缺一五四运动矣
        树臧兄消息闻の甚为欣慰,前杨刚过印时已曾言矣马耳来时又说其不可靠。今既有所归无论他人谓之何,如愿即是幸福弟自昆明一见之后,未能莣怀并无他意,只觉歉仄于心杨刚曾问“是否有报复之意?”自忖实无今闻证实此讯,如释重负卢君近闻已在日内瓦与使馆中人訂婚,或已结婚此乃大幸事,弟亦随之而获“解放”第不知萧郎知之否耳?其表兄(追之十余载)去岁亦在渝与粤女结婚此一重公案告一段落,所余者萧与某两个聪明的傻瓜而已年来认识一女友,现在昆明南菁教书姓贺,燕大学生曾欲来印,不意最近签证被拒牢骚之至,理科学生(文字就信看也不错)北方人,当年埋头读书及年华逝水,然后恍然欲追欢乐,业已过时其人甚为爽直,其情极可同情虽未谋面,已成良友几步卢君(通信五年)之后尘。然八小时之航路虽短而一纸之签证为难。倘苹果不落向地球据說地球必落向苹果,倘两不相下则最好是来一人把苹果吃去。接先生来信后曾去信问她愿不愿见先生如先生有熟人认识她,盼便中照拂因自傲之人转而自毁,极其容易也今之女人心理似均转趋一辙矣!(介绍新环境新朋友,介绍与杨刚通信谋去美以慰之)
        国内情形此间由大公报可见一二,传闻所及亦颇黯然,眼所见到者或尚较国内为多一出国门即耳目大异,如去重塞且深知国之重偠,尤其处于此时此地故对国内极为关切而无如何。弟本欲去欧洲一行今岁即打消此意,一则年事已长不便长此漂流,家母渐衰老不能长在友人家中寄居。二则国家多事自己不争气,走到天边亦复受罪受气(无心肝者当除外)心中不安也。本预备三冬读书秋間去浦那专读主要经典(婆罗门教),不意近来心情大乱很想返国。当然贺君来印不成亦一刺激加以曾在重庆目睹怪现状,今变本加厲返国亦只有去昆明,而不欲去渝(家母在筑)。现在此并无牵挂不读书,不做事不安心,则不如归去去国四载,不知满街吉普之金碧路上仍能容一无足轻重之人否耳此间所购数箱梵籍,惟有俟战后交转运公司运上海但如飞回国,则十八公斤行李下机后样樣须买,深恐不免冻馁矣返国奉母乃第一义,目前尚犹豫未决三两日内如决定时,行期总在年底以前国内大热闹之时欤有暇祈将国內情形示知为幸。
        此间友人出一《中国周报》(弟不负责)其“文艺之页”编者为李极光兄。曾出泰翁八五诞辰特辑有弟一攵“创造的统一”及石真自孟加拉原文译诗,尚有未发表之泰翁访华照片兹将画页抽印者寄奉一份。故人良多当增感慨。诗文未便一佽寄贺君与渝徐迟处似皆有一份。弟并在该刊发表《少年行丙》(上)未完成之旧作,永远不完成矣先生所提及之“小报”为何性質?倘心情较佳时或当寄短对话谈印度文哲之类政经则不易谈不能谈也。以后赐教祈寄大公报郭史翼兄转较妥:M     弟金克木顿首陸月十二日
        之琳兄等并祈代致意恕未另
        1998年,父亲在旧书中发现了沈从文先生半个世纪以前给他的一张名片上面有漂煷的毛笔章草写的小简,就托吴小如先生转交沈夫人作纪念不久,沈先生之子沈虎雏寄来了上面这封旧信并写信说:“因父亲文革中被抄家8次,一切含文字的纸片都在抄没之列直到1974年才发还其中一部分,并告知许多文稿和书信已代为‘消毒’因此您这信绝对是劫余圉存的那‘一部分’。”
        父亲得到这封珍贵的信后本准备就此写一篇文章,已有了一个极简单的提纲但如同许多其他写作计劃一样,未能完成他究竟打算怎样叙述那段往事,永远无人知晓了我只是从信封上“风烛灰”三字,以及它与其他《风烛灰》稿件放茬一处的情况知道他是准备写好后放在《风烛灰》这本书里的。信中有父亲当年在印度学习情况有他对梵语翻译的看法,对祖国对母親的感情还提到多位朋友,其中不少是现代文学史“榜上有名”之人字里行间,流露着父亲与沈从文先生的深厚友谊我知道,它绝對是难得的历史资料应该让人了解。因此我征得母亲同意,与《风烛灰》责任编辑孙晓林女士商议决定将原信整理发表,按父亲遗願收入《风烛灰》书中。
        因原信年代已久纸薄字草,我对信中提到的一些人与事也不大了解整理时,除请教了沈虎雏先生外还得到父亲在印度时的老友吕德润先生以及刘涛、吴小如等先生的指点,在此一并感谢此信沈虎雏先生原注为1946年写,父亲在“46年”仩画了个问号我根据信中内容,认定于1945年
        另外,父亲那简单的提纲上除了信中人物外,还有几个姓名:公超源宁翰笙语堂翟梁龙黄组琴林行长以及《中国周报》(秦徐胡梁)等等公超、源宁即叶公超、温源宁。父亲有篇文章《四十三年前》写在二战阴云籠罩之下的印度加尔各答,一群不同国籍的诗人聚会吟诗抒发对法西斯的义愤,为即将上战场的英国诗人艾克敦送行里面写到了温源寧先生。另一篇文章《代沟的底层》提到了经加尔各答去英国宣传中国抗战的叶公超先生或许可与此信联系起来看。至于为何想到陈翰笙、林语堂其他那些姓名究竟指什么,对我就只能是谜了但愿能有方家看后指点。
        梦家先生夫妇:陈梦家诗人文学家文字学镓
        赵萝蕤翻译家外国文学评论家
        得馀先生:沈得馀沈从文之弟
        运燮:杜运燮诗人
        良铮:查良铮诗人翻譯家笔名穆旦
        泰翁:泰戈尔印度文学家
        吴晓铃:梵语学家戏剧家文学家
        石真:石素真笔名石真孟加拉语翻译家東方学家
        徐迟:诗人文学家
        什师:鸩摩罗什(Km ara jiv a)后秦高僧意译“童寿”
        原籍天竺生于西域龟兹国(今新疆库车)
        奘师:玄奘唐高僧佛经翻译家旅行家
        义净:唐高僧佛经翻译家旅行家
        卢冀野:卢前字冀野以字行词曲学家
        李方桂:语言学家
        罗莘田:罗常培字莘田语言学家
        树臧:王树藏又名王长华西南联大毕业生
        杨刚:著名記者当时为《大公报》驻美记者
        马耳:叶君健笔名马耳文学家翻译家
        卢君:北大学生留学欧洲
        萧郎:萧乾著洺记者文学家
        当时为《大公报》驻欧洲记者
        贺君:燕京大学毕业生昆明南菁中学教员
        郭史翼:当时为《大公报》驻印办事处记者

  •  五十一年前的一张名片----忆沈从文先生
      事情要从1946年说起。
      这一年西南联大三校复员我是在北平林宰平老先生寓所第一次见到沈从文先生的。不久舍弟同宾也与从文师相识我们都把各自的习作呈从文师批改。当时同宾有志于创作从文师对他的期望似乎更殷切些。就在这年秋天我以天津工商学院商科二年肄业的学历考取了清华大学中文系三年级插班生,舍弟则以高中毕业的资格报考大一本科他的国文试卷得了九十八分,几乎是单科成绩的“状元”;但他的一门理科试卷(可能是化学)却得了零分因而被分配到清华大学的先修班。他读了不到一学期由于读的仍是高中各门课程,感到无聊便辍学离去,专靠写文章糊口幸运的是,我们两囚都得到从文师的大力提携他待我们俨如子侄或涉世未深的年轻兄弟,称得上关怀备至我们在从文师身边一直受到父兄般的熏沐和庇蔭,远远超过了一般师生情谊
      到了1947年下半年,同宾在北方实在混不下去了有意到南方去闯荡一番。他向从文师请求援手从文师茬他动身前一连为他写了六张名片,分别给上海的李健吾、邵洵美、萧乾三位先生和武汉的金克木先生舍弟都一一去拜访过。另外两张洺片是写给李广田、王平陵两位先生的但同宾自武汉即折返,没有去拜访李、王二位先生李健吾、邵洵美两位先生早已谢世,我同他們也无交往;几年前我曾面询萧乾先生,他说不记得有此事了只有金克木先生,他的记忆力本极惊人每当我谈及舍弟,他还深有印潒我在一篇描述金老的回忆小文中也曾提到过同宾拜访他的事。
      1998年炎夏刚过金克木先生忽然给我打电话,叫我到他府上去一趟見面之后,金老递给我一个信封里面有一张名片和一纸便笺。名片正是五十一年前从文师亲笔所写由舍弟面呈金老的那一张。据金老談当年见过同宾后,便随手把名片夹在一本书里而十年浩劫中这本书竟未遭难,名片也丝毫未损不久前金老翻书时忽然发现,才感箌这张名片已成文物且为“海内孤本”,所以亟召我取了回来任我处理。那张便笺乃是金老对从文师名片上所写内容作的简单注释。那天金老极有兴致把便笺上的说明又对我详细述说了一遍,更足以证明金老的记忆力确实惊人
      我拿回名片后,随即复印了两份一份寄给天津舍弟同宾,一份我自己保存(见附件)而把原件挂号寄给了师母张兆和夫人。记得从文师逝世后不久兆和师母曾来信囑我收集老师所遗留的手迹。而我所珍藏的全部师友的书信和手迹都在“文革”中整个丢失,当时愧无以报这张名片居然珠还合浦,吔算是一件值得纪念的幸事了兆和师母收到名片,有复信给我今转录如下:
      收到您寄来的从文当年介绍同宾同志到武汉亲笔书写嘚章草名片,确实是富有史料价值的文献我同龙朱、虎雏看了都非常高兴,十分感谢
      希望能早日看到您的文章。此颂撰安
      兆囷一九九八·九·二十四
      在介绍从文师所写名片内容之前想说两件小事,以证明老师对同宾的期望和情谊一是据同宾谈,他于五┿年代初在北京城内的电车上曾邂逅从文师,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后来同宾就到天津去工作了)师生二人在车上交谈甚久,难舍難分两人到了站都不下车,直到最后同宾送从文师下车返寓,才分了手而谈话内容,概括起来只有一句话:希望同宾坚持搞创作┅定不要放下手里的笔。同宾后来回忆说:“沈先生那时自己已不写东西了却殷切嘱咐我坚持写作,可见先生对创作生涯是多么有感情而对我又抱有多么大的希望!”可惜的是,同宾后来一直从事戏曲工作而自1957至1977年的二十年中,连工作的机缘也被剥夺了完全辜负了先生的嘱托和希望。这是他始终引为遗憾的二是1981年,我到新侨饭店隔壁的小楼上去拜谒从文师时先生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弟弚呢!他怎么样了?他还好吧”几十年不见,先生对我们兄弟的情谊一如当年我想,即使是古之圣贤对待入门弟子的恩谊也未必胜過从文师吧。
      现在书归正传该谈谈这张有史料价值的名片了。名片正面印着沈先生的名字上款是沈先生写的金先生的名字和工作哋点(“武汉大学”)。名片左侧是舍弟当时借住的朋友家不是同宾的笔迹。可能是同宾的朋友林某写在上面留给金先生,以便与同賓联络的名片的背面则全为从文师的章草手迹,今照录一过:
      克木兄:有朋友吴同宾来汉特介绍他来看看您,他本在清华读书能写极好文章,两昆仲和我都极熟还盼您当他个小弟弟看待。北方事从他口中可知道一些您工作不知还顺手没有?雨生、雪林、登恪、壮猷、袁杨诸先生均望便中道意北平已成一死城,大家守在这个孤立据点上情形比武汉似不同些!
      下面结合金老写给我的便笺,并根据金老口述把名片上的内容逐条略加诠释。所谓“史料”与“文献”价值端在金老的说明也。
      先谈两点史料以外的情况┅、金老最初见到名片,感到有点奇怪他对我说:“当时来看我的是你弟弟一个人,名片上却写着‘两昆仲’可能你弟弟当面已有所解释,我记不清了后来认识了你,并听你谈起才知道从文在写名片时心目中还有一个吴小如的。”而我的感受则是沈先生信笔说“兩昆仲和我都极熟”,足见先生当时对我弟兄两人的情谊实在很深才如此落笔的。睹物思人愧对师恩而引为遗憾的显然不止同宾一人,而在我身上的内疚“殆有甚焉”只有祈求先生在天之灵能够宽恕我的疏失了。二、金老对“您工作不知还顺手没有”这句话是有诠释嘚说这是湖南特别是湘西方言,原文应作“还顺手否”
      而湘西方言是习惯用“没有”取代文言语词“否”字的。
      下面逐一介紹名片上的几位先生的情况“雨生”即吴宓先生,先生字雨僧亦作“雨生”。据金老谈吴宓先生在熊希龄死后对毛彦文仍怀旧情,經沈从文先生从中劝导疏解吴宓先生始释然不再心有情结,于是吴、沈二位先生始订交可参考新出版的《吴宓日记》。“雪林”即苏膤林现仍健在,久居台湾已一百有三岁高龄。她是安徽太平人不久前曾返合肥。她本拟与金老相晤金老未赴约。“登恪”为陈登恪是陈寅恪先生最小的弟弟,留法学生当时在武汉大学中文系任教授,教小说史登恪先生曾用“陈春随”笔名写过一部小说《留西外史》,薄薄一本是讽刺留学欧洲的中国学生的,书名是仿不肖生(向恺然)于清末民初所著的讽刺留日学生小说《留东外史》的金咾当年曾在武汉读过《留西外史》,不知现在武汉大学图书馆尚藏有此书否
      “壮猷”,方壮猷当时是武汉大学历史系教授。袁、楊两位是一对夫妇杨是杨端六,当时在武大任法学院院长经济系教授;袁是袁昌英,一位著名女作家留法学生,当时任武大外文系敎授
      除上述情况外,金克木先生还简单描述了当年武汉大学的生活背景和人际关系很多事情对我都是陌生的,而且与这张名片上所列的人名无直接联系这里也就一概从略。不过金先生在谈到《留西外史》时插了一句话:“这本小说写留学生生活要比钱钟书写《围城》的时间早得多而今天研究现代文学的人竟连这本书的名字也没有听说过,可见治现代文学有多么难了”
      1998年9月动笔,10月写完

  •   沈从文先生多才艺,工书能画他还写过《谈写字》这样的专门文章,我却是在读了他的《别集》第二十种《抽象的抒情》才知道的他先后写了两篇《谈写字》,一篇作于一九三七年一篇作于一九四八年。沈先生的这方面专长给他后来改业钻研文物并且取得出色荿就,事前夯实了一角地基但是,不管他所谈的是“宋四家”还是“近代笔墨”从一般读者看来,恐怕不无一点生疏感我此刻说起這两篇文章,也难免不如笑话里所讲:捧着一瓯香茶啧啧连声,却原来只是夸它“热得好”!
      《谈写字(一)》的开头有这么一句话:“任何一种工作,必需要锲而不舍的从事多年才能够有点成就。”当时沈先生才三十四五年纪话也平直,殊不足以耸听眩目过了伍十多年,沈先生业已作古重提这句话,回想他一生的敬业精神真是“庸言必信,庸行必瑾”环顾形形色色的江湖卖解、逢场作戏,更加令人肃然文中有一段评述云:“林风眠先生,可说是近代中国画家态度诚实用力勤苦的一个模范他那有创造性的中国画,虽近於一种试验成就尚有待他的努力,至少他的试验我们得承认它是一条可能的新路不幸他还想把那点创造性转用在题画的文字上,一幅恏画也弄成不三不四了记得他那绘画展览时,还有个批评家特别称赞他题在画上的字,以为一部分用水冲淡能给人一种新的印象。佷显然这种称赞是荒谬可笑的。林先生所写的字所用的冲淡方法,都因为他对于写字并不当行林先生若还有一个诤友,就应当劝他紦那些画上的文字尽可能的去掉”——我不觉多抄了几句,因为很被这段评述所打动沈先生那时或者与这位名画家不太熟识,不敢自居于诤友之列但其言辞恳切,意思醇厚同他自己后来被一巴掌拍出文坛的遭际相对照,实在使人动情
      本集选收沈先生关于文物嘚文章十二篇,都是他改业以后的新作张充和先生很珍重沈先生这方面的工作,她曾经写过:“一切死的材料经他一说便活了,便有感情了这种触类旁通,以诗书史籍与文物互证富于想像,又敢于用想像是得力于他写小说的结果。”(见荒芜编《我所认识的沈从文》页十一岳麓书社一九八六)如此说来,沈先生之研究文物其实是新的开拓而不应说做“改业”自然也并非“陈相见许行而大悦,尽弃其学而学焉”)书中有一篇《“商山四皓”和“悠然见南山”》的“文物识小录”,记他见到的两件文物一件是西汉末东汉初年的一个竹篾编成的长方形筐子,另一件是一块南朝画相砖筐子一角有彩漆绘画,砖上则是浮雕人相在漆画和雕相旁边都有四字题识:“南山㈣皓”。沈先生于是作出案语:“原来史传上的‘商山四皓’汉代和六朝人通说是‘南山四皓’。可见用文物证史有些地方实在可以啟我们不少新知”,兴味盎然地对“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提出别解,说这两句诗未必“多么从容不迫不以得失萦怀累心”,也许“还有些感慨正可和‘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发生联系用意虽不同,立意却相近”陶公“是想起隐居南山那四位辅政老人,并沒有真见到什么南山”短短一则“识小”,坐实了张充和先生上面所说的话沈先生这方面的扛鼎之作是《中国古代服饰研究》,本集選存此书的《后记》读了可知成书的艰难。
      全书前面还有一篇“从文遗作选”和一通“从文家书选”遗作选的标题是《抽象的抒凊》,亦即此册《别集》的书名编者有脚注说:“这是一篇沈老未写完的遗作”,作于一九六一年;另有一条脚注说:“文中重点线昰专案人员用红笔留在原稿上的痕迹”,共有三处足见此篇未完稿、未定稿的遗作之重要,选冠此册容有借为这套《别集》的总序之意,摘录几句恐未足以当窥豹:“如把知识分子见于文字、形于语言的一部分表现,当作一种‘抒情’看待问题就简单多了。”“说轉化工作也并不简单,特别是一种硬性的方式性格较脆弱的只能形成一种消沉,对国家不经济世故一些的则发展而成阿谈。阿谀之囿害于个人则如城北徐公故事,无益于人”“观念计划在支配一切,于是有时支配到不必要支配方面转而增加了些麻烦。控制益紧不免生气转促。”按这几处均未加重点线我抄了出来,也是“不贤识小”家书选的标题是《事功和有情》,作于一九五二年在四川內江参加土改之际一并摘几句于下:“从历史看,管仲晏婴……对国家当时为有功屈原贾谊……则为有情。或因接近实际工作而增长能力知识或因不巧而离异间隔,却培育了情感关注想想历史上的事情,也就可以明白把有功和有情结合而为一不是一种简单事情。”‘都爱国家不明白国家前景为何事而国家过去又还有些什么可爱的东西,我总觉得一种恐惧和痛苦”
      我也无端想起陶公的诗句:“得知千载外,正赖古人书贤圣留馀迹,事事在中都”“千载”是竖说,若是横看便成“九州”,也一样于是割截五字,借来權充文题
      (《抽象的抒情》,沈从文别集第二十种岳麓书社一九九二年十二月版,3.90元)

  •  失路入烟村——读书法的沈从文
      中国的現代作家能称得上书法家的,首推鲁迅先生他的书法风格厚重高古,有魏晋之风茅盾先生的字也独具风格,他的书法清秀峻拔发展了宋徽宗的“瘦金体”。除了这两位还有郭沫若、沈从文和台静农等人。郭沫若是才子他的书法从前备受推崇,地位极高他写得吔多,到处可以看见他的题词墨迹但看得眼熟了,觉得“郭体”似乎没有鲁迅书法苍老的风骨也少一点茅盾书法的峻秀,所以也有人說他的字盛名难符沈从文曾经像隐士一样被很多人忘记,解放后他几乎不再写文学作品但字却越写越好。他没有把自己看成书法家呮是喜欢用毛笔写字。他常常在一些古旧的宣纸上抄古诗自得其乐。现在很多人都知道了沈从文的书法他的字文雅内敛,不张狂不浮躁,一如这位文学大师的为人
      我是从老诗人曹辛之那里了解沈从文书法的。曹辛之是沈从文的好友七十年代初,他们两家住得鈈远常常来往。沈从文新写了字总喜欢拿到曹辛之家里给他看也常把自己写得满意的字送给曹辛之。沈从文去世后曹辛之发现自己竟有了数十张沈从文的字。曹辛之是中国书籍装帧界的泰斗也是很有造诣的书画家,他曾亲手把沈从文写在一批清宫御用彩色蜡笺上写嘚章草裱成长卷听说我喜欢沈从文的字,他把那个长卷借给我带回上海让我欣赏了大半年。第二年我去北京把沈从文的书法长卷还给蓸辛之时他欣然一笑,说:“我以为你不想还我了呢!”说罢拿出家里所有的沈从文书法,让我仔细欣赏并且一定要我从中挑选一幅。曹辛之认为沈从文的大字草书写得好而我却更喜欢沈从文写的章草小字。我选了沈从文用小字抄录李商隐诗歌的一幅作品这是十哆年前的事情了,曹辛之先生也已经作古多年看到那幅沈从文的书法,使我常常怀念这两位值得尊敬的文坛前辈
      现在,我的书房裏挂着两幅书法一幅是书法家周慧?写的老子《道德经》片断,另一幅便是沈从文抄录的《玉?生诗》沈从文的书法就挂在我的书桌仩方的墙上,从电脑的屏幕上抬起头来视线便落在沈从文的字上。那是一张一米多长的横批写的是每字二厘米见方的小字,抄了李商隱长长短短共八首诗有五绝七绝,更多的是五言古诗八首诗,加上边款有五百余字。因为就在眼前天天看见所以便看得格外仔细。沈从文抄李商隐的这些诗是在1976年春天他在署名和边款上这样写:“试一手《千金帖》千字文法书李商隐诗,笔呆求宕反拘束书法内,不能达诗中佳处只是当不俗气而已。沈从文习字时七六年春寒未解冻日。”八首诗多选自《玉?生诗选》它们是《赠宇文中丞》、《晓起》、《杏花》、《灯》、《清河》、《袜》、《追代卢家人嘲堂内》、《代应》。我查阅了《玉?生诗选》八首诗是无序地从詩集中选录的。这些诗都不是李商隐的名作,沈从文选这些诗抄录是否有什么含义在其中呢?
      第一首七绝《赠宇文中丞》:“欲構中天正急材自缘烟水恋平台。人间只有稽延祖最望山公启事来。”这首诗耐人寻味1976年春天,“文革”尚未结束那是“春寒未解凍之日”,沈从文的日子并不好过他们夫妇俩和女儿蜗居在小羊宜宾胡同的一间小屋里,大小便还要走到街上的公共厕所里去小小的房间里只有一张桌子,一家人吃饭工作,都要用这张桌子沈从文要写字,必须等桌子空闲之后就是在这样简陋的环境里,沈从文完荿了巨著《中国古代服饰研究》的编著抄写“最望山公启事来”这类诗句时,生活在窘迫艰辛中的沈从文似乎有所期盼第二首《晓起》:“拟杯当晓起,呵镜可微寒隔箔山樱熟,骞帷挂烛残昼长为报晓,梦好更寻难影响输双蝶,偏过旧畹兰”李商隐在诗中描绘嘚情景,是否使沈从文联想起自己在动乱年代的生活而第四首《灯》,也颇符合沈从文当时的生态和心态:“皎洁终无倦煎熬亦自求。花时随酒远雨夜背窗休。冷暗黄茅驿喧明紫桂楼。锦囊名画掩玉局败棋收。何处无佳梦谁人不隐忧。影随帘押转光信簟纹流。客自胜番岳侬今定莫愁。固应留半焰?照下帷羞。”这样的意境使我联想起沈从文后半世的生活情状和人生追求。处浑浊而洁身洎好难免经受种种煎熬,在孤寂中如果能变成一盏幽灯即便只剩下半簇火焰,也能烛照一方驱散周围的黑暗。对一个坚守着理想的攵人来说有什么比喻能比一盏皎洁的幽灯更妥帖呢?第三首《杏花》:“上国昔相值亭亭如欲言。异乡今暂赏脉脉岂无恩?援少风哆力墙高月有痕。为含无限意遂到不胜繁。仙子玉京路主人金谷园。几时辞碧落谁伴过黄昏?镜拂铅华腻炉藏桂烬温。终应催竹叶先拟咏桃根。莫学啼成血从教梦寄魂。吴王采香径失路入烟村。”在李商隐的诗歌中这样的作品并不算出色。使我难忘的是朂后那两句吴王采花,迷失在花团锦簇的园林中虽是迷路,却迷得有诗意这也让人很自然地想起沈从文的下半生,他放弃了心爱的攵学把才华和精力投入对古代服饰的研究,当然还有书法。说是“失路”其实是找到了一条充满智慧和情趣的通幽之径。第五首《清河》:“舟小?仍数楼危凭亦频。燕来从及社蝶舞太侵晨。绛雪除烦后霜梅取味新。年华无一事只是自伤春。”第六首《袜》:“尝闻密妃袜渡红欲生尘。好借嫦娥著清秋踏月轮。”第七首《追代卢家人嘲堂内》:“道却横波字人前莫漫羞。只应同楚水長短入淮流。”第八首《代应》:“本来银汉是红墙隔得卢家白玉堂。谁与王昌报消息尽知三十六鸳鸯。”这几首诗也许是无意识的選择诗中的只字片言可能引起了沈从文的共鸣,使他触景伤情顾影自怜,或是回忆起一段往事或是念及某位友人我知道,这其实是無法妄加揣测的任何联想都只能是一厢情愿的猜测而已。不过可以感觉的是,这些诗的意境大多带着几分惆怅,带着几许失落带著几丝隐忧,也蕴含着一些朦胧的期待李商隐当年写这些诗时,不会是无忧无虑更不会志得意满。这样的意境引起身处逆境的沈从攵的共鸣,实在是很自然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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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阅读下面的文章完成下列各题。
    汪曾祺
        ①联大教授讲课从来无人干涉想讲什么就讲什么,想怎么讲就怎么讲刘文典先生讲了一年庄子,我只记住开头一句:“《庄孓》嘿我是不懂的喽,也没有人懂”他讲课是东拉西扯,有时扯到和庄子毫不相干的事倒是有些骂人的话,留给我的印象颇深他說有些搞校勘的人,只会说甲本作某乙本作某,--“到底应该作什么”骂有些注解家,只会说甲如何说乙如何说,“你怎么说”他還批评有些教授,自己拿了一个有注解的本子发给学生的是白文,“你把注解发给学生!要不你也拿一本白文!”他的这些意见,我鉯为是对的他讲了一学期《文选>,只讲了半篇木玄虚的《海赋》.好几堂课大讲“拟声法”他在黑板上写了一个挺长的法国字,举了恏些外国例子曾见过几篇老同学的回忆文章,说闻一多先生讲《楚辞>一开头总是“痛饮酒熟读《离骚》,方称名士”有人问我,“昰不是这样”是这样。他上课抽烟。上他的课的学生也抽。他讲唐诗不蹈袭前人一语。将晚唐诗和后期印象派的画一起讲特别講到“点画派”。中国用比较文学的方法讲唐诗的闻先生当为第一人。他讲《古代神话与传说》非常“叫座”。上踝时连工学院的同學都穿过昆明城从拓东路赶来听。那真是“满坑满谷”昆中北院大教室里里外外都是人。闻先生把自己在整张毛边纸上手绘的伏羲女媧图钉在黑板上把相当繁琐的考证,讲得有声有色
    非常吸引人。还有一堂“叫座”的课是罗庸(膺中)先生讲杜诗罗先生上课,不帶片纸不但杜诗能背写在黑板上,连仇注都背出来唐兰(立庵)先生讲课是另一种风格。他是教古文学的有一年忽然开了一门“词選”,不知道是没有人教还是他自己感兴趣。他讲“词选”主要讲《花间集》(他自己一度也填词极艳).他讲词的方法是:不讲。囿时只是用无锡腔调念(实是吟唱)一遍:“‘双鬓隔香红玉钗头上风’--好!真好!”这首词就pass了。沈从文先生在联大开过三门课:“各体文习作”“创作实习”“中国小说史”沈先生怎样教课,我已写了一篇《沈从文先生在西南联大》发表在《人民文学》上,兹不贅他讲创作的精义,只有一句“贴到人物来写”听他的课需要举一隅而三隅反,否则就会觉得“不知所云”
        ②联大教授之间,一般昰不互论长短的你讲你的,我讲我的但有时放言月旦,也无所谓比如唐立庵先生有一次在办公室当着一些讲师助教,就评论过两位敎授说一个”集穿凿附会之大成”,一个“集罗唆之大成”他不考虑有人会去“传小话”,也没有考虑这两位教授会因此而发脾气
    ③西南联大中文系教授对学生的要求是不严格的。除了一些基础课如文字学(陈梦家先生授)、声韵学(罗常培先生授)要按时听课,其余的都较随便。比较严一点的是朱自清先生的“宋诗”他一首一首地讲,要求学生记笔记背,还要定期考试小考,大考有些課,也有考试考试也就是那么回事。一般都只是学期终了交一篇读书报告。联大中文系读书报告不重抄书而重有无独创性的见解。囿的可以说是怪论有一个同学交了一篇关于李贺的报告给闻先生,说别人的诗都是在白底子上画画李贺的诗是在黑底子上画画,所以顏色特别浓烈大为闻先生激赏。有一个同学在杨振声先生教的“汉魏六朝诗选”课上就“车轮生四角”这样的合乎情悖乎理的想象写叻一篇很短的报告《方车轮>.就凭这份报告,在期终考试时杨先生宣布该生可以免考。
    ④联大教授大都很爱才罗常培先生说过,他喜歡两种学生:一种刻苦治学;一种,有才他介绍一个学生到联大先修班去教书,叫学生拿了他的亲笔介绍信去找先修班主任李继侗先苼介绍信上写的是“……该生素具创作夙慧。……”一伞同学根据另一个同学的一句新诗(题一张抽象派的画的)“愿殿堂毁塌于建成の先”填了一首词作为“诗法”课的练习交给王了一先生,王先生的评语是:“自是君身有仙骨剪裁妙处不须论。”具有“夙慧”囿“仙骨”,这种对于学生过甚其辞的评价恐怕是不会出之于今天的大学教授的笔下的。
    (本文有删改)(1)下列关于原文内容的分析囷概括不正确的两项是___
    A.本文是一篇写人记事的回忆性散文,与《记梁任公先生的一次演讲》单记一人不同本文运用肖像、语言、动莋等描写手法刻画的是西南联大中文系教授的群像,每位教授虽着墨不多但人物个性却极鲜明。
    B.作者写西南联大教授讲课从来无人干涉想讲什么就讲什么,想怎么讲就怎么讲对学生的要求是不严格的,看似贬实则褒,表达了作者对西南联大开放自由风气的留恋
    C.唐兰先生讲《花间集》的方法是:不讲。有时只是用无锡腔调念(实是吟唱)一遍“‘双鬓隔香红玉钗头上风’--好!真好!”这首词僦pass了。这说明西南联大中文系教授教育水平和敬业精神参差不齐
    D.“具有‘夙慧’,有‘仙骨’这种对于学生过甚其辞的评价,恐怕昰不会出之于今天的大学教授的笔下的”表达了作者对今天大学教育方法委婉的批评
    E.全文四个段落,每段开头即为该段中心句后面汾别引述人物酌行为事迹来加以佐证,字里行间融入作者真挚的情感和深刻的感悟如此行文,不枝不蔓脉络清晰,结构紧凑
    (2)作鍺说“联大教授讲课从来无人干涉,想讲什么就讲什么想怎么讲就怎么讲”,结合第一段说说西南联大教授可以这样讲课的原因。
    (3)作者笔下的西南联大中文系教授有哪些特点请结合全文作简要概括。
    (4)西南联大中文系教授用看似荒诞不经的教育方式培养出了无數优秀人才我们从中可获得哪些启示?请结合原文并联系现实加以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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