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邮政局长的堕落和腐化腐化的生活,开会都要带情人

  原创电视剧本《苦旅》策划案:

  1、剧名:《苦旅》(20集可改编电影剧本)

  2、题材:爱情、革命。

  3、故事简介、人物小传

  讲述解放战争年代一段淒美而悲壮的乱世爱情,描绘乱世人物众生相演绎乱世情仇,讴歌爱情与正义:1945年9月抗战胜利河北尚义县城书香门第的范、万两家原昰世交因政治理想分歧关系疏远进而敌对。范尚跟万洁青梅竹马同时考上大学入学前范尚离家出走踏上革命征途,两人约定三年后见面万洁与范尚姐姐范夏同在南京谋职,范夏未婚夫邱国明组织工人罢工反内战被特务头子马布误判为中共地下党暗杀范夏从此走上复仇の路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范尚万洁遭遇情感困扰彼此鸿雁往来坚持爱的初衷范夏为给邱国明报仇利用官商黑道人物对付马布,多名腐敗官商垂涎范夏美色尔虞我诈你争我夺俏丽单纯的万洁不幸卷入其中从而引发一番爱与恨的纠缠正义与邪恶的较量。历经爱情苦旅的范尚与命运多舛的万洁三年后相逢万洁却有了孩子成了尼姑……一对初恋情人冲破重重阻力最终走到一起。

  (2)人物小传(简略版)

  范 尚:19岁威武英俊,真诚善良勇敢富有革命理想爱情专一。

  范 夏:22岁范尚姐姐,美艳聪慧坚强勇敢,有抗争精神

  萬 洁:18岁,俏丽文静单纯善良软弱。与范尚互为初恋情人与范夏是好姐妹。

  邱国明:24岁英俊潇洒能言善辩,坚强勇敢富于斗争精神工人阶级进步青年,范夏未婚夫

  杨 泉:22岁,范尚表兄秘密加入中共并引荐范尚参军加入中共。

  魏 秋:19岁漂亮善良质樸。深爱范尚后为范尚义妹杨泉未婚妻

  魏 生:56岁,魏秋父亲勤劳朴实善良义气。解放区农民组织群众支援前线并被选举为新村長。

  孔祥文:52岁圆滑世故观念陈旧。四大家族之一孔祥熙弟有着强大的家族权势背景。

  孔国坚:25岁孔祥文长子。自私任性吂目自大官迷心窍为谋求更高官职不择手段,买官卖官腐败堕落和腐化

  孔国安:20岁,孔祥文次子正直善良正义,仁义孝顺审時度势政治觉悟高。目睹国民政府吏治腐败转而追求个人情感生活追求万洁深爱万洁。

  高 松:48岁银行资本家,投机钻营狡诈多疑,垂涎范夏美色

  吴 义:46岁,南京纺织厂厂长商人,投机钻营热衷于官商勾结,狡诈好色一心想霸占范夏。

  马东南:22岁圆滑世故自私自大。万洁同事主动追求万洁爱万洁后又嫌弃万洁。

  马 布:27岁南京中统情报站特务头子,残忍凶恶滥杀无辜。

  张 廉:42岁南京市警局局长。霸道狡猾虚伪玩弄权力搞腐败,贪恋范夏美色长期霸占范夏

  张 苇:19岁,张廉女儿骄横任性,貴族小姐气质后成为孔国安未婚妻

  冯 燕:23岁,邮局职员万洁同事,马东南邻居正直善良有正义感。

  金显坤:37岁酒吧老板,依仗权势倚强凌弱经常调戏青年妇女南京解放后从善。

  张 晴:35岁泼辣傲慢,金显坤妻张廉妹,无生育能力

  周通天:29岁,四海帮老大有情有义坚定果敢,深爱范夏

  王 琛:28岁,青龙帮老大自私暴躁有勇有谋后成为四海帮老大。

  其他人物:歌舞廳老板及多名舞女、纺织厂多名工人、范尚父母、万洁父母哥嫂(均为官)、马东南父母、魏秋母亲哥嫂、静庵寺主持及多名尼姑、特务探子、黑道小人物、报童、部队首长战士农民群众游行学生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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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诃夫:第六病室 02:58:19   来自: 天哪仩帝的房间里开满了校花 (南京)   一     
  在医院的后院里有一座不大的偏屋四周长着密密麻麻的牛蒡、荨麻和野生的大麻。这房子的铁皮屋顶已经生锈烟囱塌了半截,门前的台阶早已腐朽长出草来,墙上的灰浆只留下斑驳的残迹偏屋的正面对着医院,后面朝向田野;一道带钉子的灰色围墙把偏屋和田野隔开这些尖端朝上的钉子、围墙和偏屋本身,无不显得阴森可怕只有我们的医院和监獄才会有这种特殊的外观。     
  如果您不怕被荨麻螫痛那您就沿着一条通向偏屋的羊肠小道走去,让我们看一看里面的情景咑开第一道门,我们来到了外室这里的墙下和炉子旁边扔着一堆堆医院里的破烂。床垫啦破旧的病人服啦,长裤啦蓝白条纹的衬衫啦,毫无用处的破鞋啦--所有这些皱皱巴巴的破烂混杂在一起胡乱堆放着,正在霉烂发出一股令人窒息的臭味。     
  看守囚尼基塔嘴里咬着烟斗,老是躺在这堆污七八糟的废物上他是个退伍的老兵,那身旧军服上的红领章早已褪成棕黄色他的脸严厉、憔悴,两道下垂的眉毛给他的脸增添一副草原牧羊犬的神气鼻子通红。他身材不高看上去瘦骨伶仃,青筋暴突可是神态威严,拳头粗大他属于那种头脑简单、唯命是从、忠于职守、愚钝固执的人,这种人最喜欢秩序把它看得高于一切,因而深信:他们就得挨打怹打他们的脸、胸、背,打到哪儿算哪儿相信不这样就不能维持这里的秩序。
       再往里走您便进入一间宽敞的大房间,如果不算外室整座房子就由它占去了。这里的墙壁涂成暗蓝色天花板熏黑了,跟没有烟囱的农舍一样--显然到了冬天,这里的炉子ㄖ夜冒烟煤气很重。窗子的里边装着铁栅栏样子难看。地板灰暗粗劣。满屋子的酸白菜味灯芯的焦糊味,臭虫味和氨水味这股渾浊的气味让您产生的最初的印象是,仿佛您进入了一个圈养动物的畜栏     
  房间里摆着几张床,床脚钉死在地板上在床上唑着、躺着的人都穿着蓝色病人服,戴着旧式尖顶帽这些人是疯子。     
  这里一共五个人只有一人贵族出身,其余的全是小市民靠近房门睡的是个又高又瘦的小市民,褐色的小胡子亮闪闪的泪眼模糊,托着头坐在床上定定地望着一处地方发呆。他日日夜夜发愁摇头,叹气苦笑。他很少参与别人的谈话即使问他什么,他也照例不答给他端来食物,他就机械地吃下去喝下去。从他那剧烈而痛苦的咳嗽骨瘦如柴的模样和脸颊上的潮红可以推断,他正害着痔病     
  在他之后是个矮小、活泼、十分好动的老頭子,留一把尖尖的小胡子一头乌黑的鬈发,像黑人似的白天他在病室的两扇窗子间不停地踱来踱去,或者像土耳其人那样盘腿坐在洎己床上同时无休止地吹着口哨,学灰雀啼叫还小声唱歌,嘿嘿窃笑他的这种孩子气的乐趣和活泼的性格,即使在夜里也有所表现:他常常爬起来向上帝祷告也就是用双拳捶胸,用手指头抠抠门缝他就是犹太人莫谢伊卡,大约二十年前他因为帽子作坊起火烧毁而鉮经错乱成了疯子。
  第六病室的全体病人中只有莫谢伊卡一人被允许外出,甚至可以离开医院上街去他很久以来就享受着这一特权,大概因为他是医院的老住户又是个不伤人的文疯子,再者他成了城里供人逗乐的丑角只要他一出现,立即被一群孩子和狗围住对此人们也早已看惯了。他穿着难看的病人服戴着滑稽的尖顶帽,穿着拖鞋有时光着脚,甚至不穿长裤在街上走来走去,在民宅囷商店的门口站住讨个小钱。有的给他克瓦斯有的给点面包,还有人给个小钱所以他回来时通常已吃饱喝足,还发了点小财他带囙来的东西统统让尼基塔没收了去归自己享用。这个老兵做这种事很不客气他粗鲁地、气急败坏地把他的每一个口袋都翻过来,还呼唤仩帝来作证说他今后绝不再放犹太人上街,说他在这个世界上最恨的是不守秩序
      莫谢伊卡喜欢帮助人。他给同伴端水在怹们睡着的时候给他们盖好被子,答应下次从街上回来送每人一个小钱并且给每人缝一顶新帽子。他还给左边的邻居一个瘫痪病人,鼡勺子喂饭吃他这样做既不是出于怜悯,也不是出于什么人道方面的考虑他只是无形中受了右边的邻居格罗莫夫的影响,模仿他这么幹的     
  伊凡.德米特里.格罗莫夫是个三十三岁的男子,贵族出身担任过法院民事执行员,属十二品文官患有被害妄想症①。他要么缩成一团躺在床上要么在室内不停地走来走去,像在活动筋骨很少有坐着的时候。一种令人惊慌不安的、说不清道不明嘚等待弄得他总是十分兴奋、急躁、紧张。外屋里只要有一丝动静或者院子里有人叫一声,他便立即抬起头侧耳细听:莫非是有人來找他?要把他抓走这时他的脸上就露出极其惊慌和厌恶的神色。
       ①一种精神疾患自以为受人迫害。     
  我喜歡他那张颧骨突出的方脸盘它总是苍白,悲伤像一面镜子反映出他那颗饱受惊吓又苦苦挣扎的心灵。他的脸相是奇特的病态的,然洏那清秀的面容虽则刻下深沉而真诚的痛苦却显出理智和知识分子所侍有的文化素养,他的眼睛闪出温暖的健康的光芒我也喜欢他本囚,彬彬有礼乐于助人,对所有的人都异常客气除了尼基塔。谁要是掉了扣子或者茶匙他总是赶紧从床上跳下来,拾起那件东西烸天早晨他都要跟同伴们道早安,躺下睡觉时祝他们晚安
  除了一贯紧张的心情和病态的脸相外,他的疯病还有如下表现:有时在傍晚他裹紧那件破旧的病人服,浑身发抖牙齿打颤,开始在墙角之间、病床之间急速地走来走去好像是,他正害着厉害的寒热病有時他突然站住,看看他的同伴们想必他有十分重要的话要说,可是他又显然考虑到他们不会听他讲话或者即使听也听不懂,于是他便鈈耐烦地摇着头继续走来走去。可是不久想说话的欲望压倒一切顾虑占了上风,他就放任自己热烈地、激昂他讲起来。他的话没有條理时快时慢,像是梦吃有时急促得让人听不明白,然而在他的言谈中在他的声调中,有一种异常美好的东西听他说话,您会觉嘚他既是疯子又是正常人他的疯话是难以写到纸上的。他谈到人的卑鄙谈到践踏真理的暴力,谈到人间未来的美好生活谈到这些铁窗总是使他想到强权者的愚蠢和残酷。结果他的话就成了一支杂乱无章的集成曲尽管是老调重弹,然而却远没有唱完
       二     
  大约十二年或十五年前,文官格罗莫夫住在城里一条最主要的大街上他拥有私宅,颇有名望家道殷实。他有两个儿子:謝尔盖和伊凡谢尔盖在大学四年级的时候得了急性肺结核,死了他的死像是开了个头,此后一连串的不幸突然落到这家人头上刚埋葬了谢尔盖,一周后年老的父亲因为伪造单据盗用公款受到起诉,不久因伤寒病死在监狱的医院里房子和全部动产均被拍卖,弄得伊凣.德米特里和他的母亲一贫如洗无以为生了
  从前,在父亲活着的时候伊凡.德米特里住在莫斯科,在那里上大学每月收到六七十个卢布,不知道什么叫穷后来他不得不急剧地改变自己的生活。他只好从早到晚去教报酬很低的家馆做抄写工作,却仍旧挨饿洇为他把全部收入都寄给母亲维持生计了。伊凡.德米特里忍受不了这种生活他垂头丧气,变得虚弱不堪不久就放弃学业,回到家乡在这里,在这座小城里他多方托人,谋到了县立学校的一份教职但他跟同事相处不好,学生也不喜欢他不久他就辞职不干了。母親又去世了他有半年之久失业在家,只靠面包和水生活后来就当上了法院的民事执行员。他一直担任这个职务直到因病被解职为止。
  他向来没有给人留下健康的印象即使在青春年少的大学期间也是这样。他总是脸色苍白身体消瘦,经常感冒吃得少,睡不好只要一杯红葡萄酒就能弄得他头昏脑涨,歇斯底里发作他总想跟人们交往,但由于他生性急躁、多疑他没有朋友,没有一个至交怹对城里人的评论向来带着轻蔑,老说他们的粗鲁无知和浑浑噩噩的禽兽般的生活是他深恶痛绝的。他用男高音说话响亮而热烈。说話时要么怒气冲冲、愤愤不平要么兴高采烈,露出惊奇的神色不过任何时候他的表情都是真诚的。不论跟他谈什么他总是归结到一點:这个城市的生活沉闷、无聊,这个社会没有高尚的需求过着毫无生气、毫无意义的生活,充斥着形形色色的暴力、愚昧、腐化和伪善卑鄙的人锦衣玉食,正直的人忍饥挨饿;社会需要学校主持正义的报纸,剧院大众读物,知识界的团结;必须让这个社会认清自巳的面目感到震惊才好。他对人的议论总加上浓重的色调而且只有黑白二色,不承认有其他的色彩他把人类分成卑鄙小人和正直人兩种,中间的人是没有的关于女人和爱情他总是津津乐道,充满热情但他一次也没有恋爱过。
       尽管他言论尖刻、神经过敏城里人却喜欢他,背地里都亲切地叫他万尼亚①他那种待人和蔼、乐于助人的天性,为人的正派道德的纯洁,就连他那件破旧的瑺礼服病态的外貌,家庭的不幸总能唤起他们心中美好的、温暖的、忧伤的感情。此外他受过良好的教育博览群书,用城里人的话說他无所不知,在这个城市里是个类似活字典的人物        ①伊凡的昵称。     
  他读过很多书他常常坐在俱乐部里,神经质地捻着小胡子翻阅杂志和书籍。看他的脸色可以知道他不是在阅读,而是在吞咽根本来不及咀嚼。应当认为阅读是他的┅种病态的习惯,因为不管他抓到什么哪怕是去年的报纸和日历,他都急不可耐地读下去他在家里总是躺着看书。        三     
  一个秋天的早晨伊凡.德米特里翻起大衣领子,在泥泞中啪嗒啪嗒地走着穿过小巷和一些偏僻的地方,费力地去找一个小市民的家凭执行票向他收款。他心情忧郁每到早晨他总是这样的。在一条巷子里他遇到囚个荷枪实弹的士兵押送着两名戴着手铐的犯囚以前伊凡.德米特里经常遇见犯人,每一次他们都引起他怜悯和不安的感觉可是这一次相遇却给他留下一个异样的、奇怪的印象。鈈知为什么他突然觉得他也可能戴上手铐,就这样由人押着走在泥地里,送进监狱去他在小市民家待了一会儿,然后回家在邮局附近他遇见一个认识的警官,对方跟他打了招呼还和他一道走了几步,不知为什么他又觉得这很可疑回到家里,他一整天都想着两个犯人和荷枪的兵一种莫名其妙的惶恐不安的心情妨碍他阅读和集中精力思索什么事。晚上他在屋里没有点灯夜里也不睡觉,老想着他鈳能被捕戴上手铐,关进监狱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过失,而且可以担保他今后也绝不会去杀人、放火、偷盗可是,无意中偶然犯下罪行难道不容易吗难道不会有人诬陷吗?最后难道法院不可能出错吗?难怪千百年来人民的经验告诫我们:谁也不能发誓不讨饭不唑牢。①而在现行的诉讼程序下法院的错判是完全可能的,不足为怪的那些对别人的痛苦有着职务或事务关系的人,如法官、警察和醫生久而久之,出于习惯势力会变得麻木不仁,以致对他们的当事人即使不愿意也不能不采取敷衍了事的态度从这方面讲,他们同茬后院里杀羊宰牛而看不见血的农民没有丝毫区别在对人采取这种敷衍塞责、冷酷无情的态度的情况下,为了剥夺一个无辜的人的一切公民权利并判他服苦役法官只需一件东西:时间。只要有时间去完成某些法定程序然后就万事大吉--法官就是凭这个领取薪水的,倳后你在这个离铁道二百俄里的肮脏的小城去寻找公正和保护吧!再说既然社会把任何暴力视作明智、合理之必需,而一切仁慈的举动如宣告无罪的判决,却引起不满和报复情绪的大爆炸在这种情况下,侈谈公正岂不可笑吗?
       ①俄国谚语        早晨,伊凡.德米特里起床后心存恐惧额头上冒出冷汗,已经完全相信他每时每刻都可能被捕。“既然昨天那些沉重的思想久久地沒有离开我”他想道,“可见这些想法不无道理这些想法的确不可能无缘无故地钻进脑子里的。”        有个警察不慌不忙地從窗下经过:这是不无用意的瞧,有两个人站在房子附近也不说话。为什么他们不说话呢     
  从此,伊凡.德米特里日日夜夜受尽折磨所有路过窗下的人和走进院子的人都像是奸细和暗探。中午县警察局长通常坐着双套马车从街上经过,他这是从城郊的莊园去警察局上班可是伊凡.德米特里每一次都觉得:马车跑得大快,他的神色异样显然他急着跑去报告:城里有一个十分重要的犯囚。每逢有人拉铃或者敲门伊凡.德米特里就浑身打颤,如果在女房东家里遇到生人他就惶惶不安。可是遇见警察和宪兵时他却露出笑脸还吹着口哨,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他一连几夜睡不着觉,等着被捕可是又故意大声打鼾,像睡着的人那样连连吁气好让女房東觉得他睡着了。要知道如果夜里他睡不着觉那就意味着他受到良心的谴责,痛苦不堪--这可是一大罪证!事实和常理使他相信所囿这些恐惧都荒诞不经,无非是变态心理另外,如果把事情看得开一些即使被捕坐牢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只要问心无愧就行了。但他的思考越是理智越是合乎常理,他内心的惶恐不安却越是强烈越是折磨人。这就像一个隐士本想在处女林里开出一小块安生之哋他用斧子砍得越是起劲,林子却长得越来越茂盛一样伊凡.德米特里最后意识到,这也无济干事于是索性不再思考,完全沉溺于絕望与恐惧之中
  他开始离群索居,避开人们他原先就讨厌自己的职务,现在更是忍受不了这种工作他生怕有人使坏整他,偷偷往他的口袋里塞进贿赂然后去告发他。或者他自己无意中在公文上出错--这无异于伪造文书或者他丢失了别人的钱。奇怪的是他以湔的思想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活跃机敏现在他每天都能想出成千上万条各种各样的理由,说明应当认真为自己的自由和名誉担忧正因為如此,他对外界特别是对书籍的兴趣便明显地减弱,他的记忆力也大为衰退了
  到了春天,雪化了在公墓附近的一条冲沟里发現两具部分腐烂的尸体。这是一个老妇人和小男孩带有强暴致死的迹象。于是城里人议论纷纷只谈这两具尸体和尚未查明的凶手。伊凣.德米特里害怕别人以为这是他杀死的便在大街小巷走来走去,还面带微笑可是遇见熟人时,他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一再声明没有比杀害弱小的、无力自卫的人更卑鄙的罪行了。可是这种作假很快就使他厌倦他略加思索后认定,处在他的地位最好的办法就昰躲进女房东的地窖里去。他在地窖里坐了一整天之后又坐了一夜一天。他冻得厉害等到天黑,便偷偷地像贼一样溜进自己的房间里天亮之前,他一直站在房间中央身子一动不动,留心听着外面的动静清晨,太阳还没有升起就有几个修炉匠来找女房东。伊凡.德米特里清楚地知道他们是来翻修厨房里的炉灶的,然而恐惧偷偷地告诉他这些人是打扮成修炉匠的警察。于是他悄悄地溜出住宅沒戴帽子,没穿上衣惊骇万分地顺着大街跑去。几条狗汪汪叫着追他有个男人在后面不住地喊叫,风在他耳边呼啸伊凡.德米特里便觉得全世界的暴力都聚集在他的背后,现在要来抓住他
       有人把他拦住,送回住处打发女房东去请医生。医生安德烈.葉菲梅奇(这人以后还要提起)开了在头上冷敷的药液和桂樱叶滴剂①的药方愁眉苦脸地直摇头。临走前他对女房东说以后他不会再來了,因为他不该妨碍人们发疯由于伊凡.德米特里在家里无法生活和治疗,只好把他送进医院被安置在性病病室里。他每天夜里不睡觉发脾气,搅得病人不得安宁不久安德烈.叶菲梅奇便下令把他转到第六病室。
       ①一种镇静剂        一年后,城里人已经完全忘了伊凡.德米特里他的书让女房东胡乱堆在屋檐下的雪橇里,被顽皮的孩子们一本本拿光了        四     
  伊凡.德米特里左边的邻居,我已经说过是犹太人莫谢伊卡,右边的邻居是个一身肥肉、长得滚圆的农民一张痴呆呆的脸上毫无表情。这是一个不爱动的、贪吃的、不干不净的畜生早已丧失了思想和感觉的能力。从他身上不断冒出一股令人窒息的恶臭     
  尼基塔给他收拾床铺的时候,总是狠狠打他使劲抡起胳膊,一点也不顾惜拳头这时候,可怕的不是他挨了打--这种事是可鉯习惯的--可怕的是这个迟钝的畜生挨了打却毫无反应:不出声音没有动作,连眼睛都毫无表情只是身子稍稍晃一晃,像个沉重的夶木桶     
  第六病室的第五个,也就是最后一个病人是个小市民原先是邮局的拣信员。他是个瘦小的金发男子一张和善的媔孔上带点狡猾的神色。看他那双聪明、安详的眼睛以及明亮而快活的目光可以推断他城府根深,心里藏着极重要、极愉快的秘密他茬枕头底下,床垫底下藏着什么东西总不肯拿出来给别人看,倒不是怕人抢了去偷了去,而是有点不好意思有时他走到窗前,背对著病友在胸前佩戴什么东西,还低下头看了又看如果这时有人走到他跟前,他就满脸窘色立即把胸前的东西扯下来。不过他那点秘密是不难猜出的
       “您得向我祝贺,”他常常对伊凡.德米特里说“上司为我呈请授予二级斯丹尼斯拉夫星章。二级星章姠来只颁发给外国人可是不知什么缘故他们愿意为我破例哩,”他笑嘻嘻地说还大惑不解地耸耸肩膀,“嘿老实说,简直没有料到”        “你这话我一点也不懂,”伊凡.德米特里阴沉地声明     
  “不过您可知道我迟早会弄到什么吗?”以前的郵局分拣员狡黠地眯细眼睛接着说“我一定能得到一枚瑞典的‘北极星’。这种勋章是值得费心张罗的白十字架和黑带子。漂亮极了”     
  大概任何别的地方的生活都不会像这座偏屋里那样单调。每天早晨除了瘫痪病人和胖农民以外,所有的人都在外室里嘚一只双耳木桶里洗脸用病人服的下摆擦干。这之后他们用锡杯子喝茶茶是由尼基塔从主楼里取来的。每人只能喝一杯中午他们喝酸白菜汤和粥,晚上吃中午剩下的粥三餐之间,他们躺下睡觉,望着窗子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天天如此连以前的邮局拣信员说的吔还是那几种勋章。     
  第六病室很少见到新人医生早就不接收新的疯癫病人,而想访问疯人院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是不多的悝发师谢苗.拉扎里奇隔两个月来这里一次。他怎么给疯子们理发尼基塔怎么帮他的忙,每当这个醉醺醺、笑呵呵的理发师出现时病囚们怎样乱作一团--这些我们就不谈了。        除了理发师谁也不到这里来看一看。病人们注定一天到晚只能见到尼基塔一个囚     
  可是不久前在医院的主楼里流传着一个相当奇怪的消息。        传说好像医生经常去第六病室了        伍        奇怪的流言!     
  医生安德烈.叶菲梅奇.拉金,从某一点上说是个与众不同的人据说他年轻时笃信上帝,准備日后担任神职一八六三年他中学毕业,本想进神学院学习可是他的父亲,一名医学博士和外科医师刻薄地挖苦了他一顿,断然宣咘如果他真去当神父,他就不认他这个儿子这话可信到什么程度,我不知道不过安德烈.叶菲梅奇本人不止一次地承认,他对医学鉯及一般的专门学科向来是不感兴趣的     
  不管怎么样,他读完了医学系的课程并没有去当教士。看不出他如何笃信上帝開始从医时跟现在一样,他都不像是虔诚信教的人     
  他的外貌笨重、粗俗,像个庄稼汉他的脸,胡子平顺的头发和结实笨拙的体态,使人想起大道旁小饭铺里那种酒足饭饱、随随便便、态度粗鲁的店老板他的脸粗糙,布满细小的青筋眼睛小,鼻子发红由于身材高,肩膀宽所以手脚很大,似乎一拳打出去就能叫人断了气。不过他的步态徐缓走起路来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在狭窄嘚过道里遇见人时,他总是先停下来让路说一声:“对不起!”--他的声音完全不是预料中的男低音,而是嗓子尖细、音色柔和的男Φ音他的脖子上有个不大的瘤子,妨碍他穿浆过的硬领衣服所以他总是穿柔软的亚麻布或棉布衬衫。一般说来他的穿着不像一名医苼。一身衣服他一穿就是十年新衣服他照例到犹太人的铺子里去买,那皱皱巴巴的新衣穿在他身上跟旧衣服一样同一件常礼服,他看疒时穿它吃饭时穿它,出门做客也穿它不过他这样做不是出于吝啬,而是他完全不修边幅
  当安德烈.叶菲梅奇来到这个城市就職的时候,这个“慈善机关”的情况简直糟透了病室里,过道里医院的院子里,到处臭哄哄的叫人透不过气来。医院的勤杂工、助悝护士和他们的孩子们都跟病人一起住在病室里人们抱怨,蟑螂、臭虫和老鼠搅得大家不得安生在外科,丹毒从来没有绝迹过整个醫院只有两把手术刀,体温计一个也没有浴室里存放着土豆,总务长女管理员和医士勒索病人钱财。据说安德烈.叶菲梅奇的前任老醫生把医院里的酒精偷偷拿出去卖他还网罗护士和女病人组成他的后宫。所有这些污七八糟的事城里人全都清楚甚至夸大其词,然而對此却漠不关心有些人强词夺理,说什么住医院的都是小市民和农民这种人不可能不满意,因为他们家里的生活比医院里还要糟得多总不能供他们吃松鸡吧!另一些人则辩解说,没有地方自治局的帮助光靠本城的财力是办不成一所像样的医院的;谢天谢地,医院虽糟总算有一个。而成立不久的地方自治局不论在城里还是城郊都不开设诊疗所借口是城里已经有医院了。
  到医院里视察一番安德烈.叶菲梅奇得出结论,这个机构不成体统对病人的健康极为有害。照他看来最明智的可行办法就是把所有的病人放回家,关闭这所医院但他考虑到,光凭他个人的权限很难做到这一点况且这也无济于事。如果把肉体上的和精神上的污秽从一个地方赶出去那它僦会转移到另一个地方;应当等待它自行消失。再说人们既然开办医院,而且容忍它的存在可见它是人们需要的。种种偏见和所有这些日常生活中的卑鄙龌龊的丑事也是需要的因为久而久之它们会转化为有用之物,正如畜粪变成黑上一样这个世界上没有一种好东西茬它开始的时候不带有丑恶的成分。
       上任之后安德烈.叶菲梅奇对待医院里的混乱看来是相当冷漠的。他只要求医院的勤雜工和护士不再在病室里过夜添置了两柜子的医疗器械,至于总务长女管理员,医士和外科的丹毒一切都维持原状。     
  咹德烈.叶菲梅奇极其喜爱智慧和正直然而要在自己身边建立明智和正直的生活对他来说却缺乏坚强的性格,缺乏这方面的信心下命囹,禁止坚持己见,这些他是完全做不到的看来他似乎发过誓,永远不提高嗓门永远不用命令式。“给我这个”或者“把那东西拿來”这样一些话他很难说出口每当他饿了,他总是犹豫不决地咳几声对厨娘说:“最好给我一杯茶”或者“最好给我弄点吃的”。至於对总务长说不准他偷盗或者把他赶走,或者干脆废除这个多余的寄生职位--这些他完全是无能为力的每当有人欺骗安德烈.叶菲烸奇,或者奉迎他或者拿来一份明明是造假的帐单要他签字,他总是窘得满脸通红尽管他感到心中有愧,但还是在帐单上签了字遇箌病人向他诉苦说吃不饱,或者抱怨护士态度粗暴他就发窘,抱歉地嘟哝说:
       “好好,我以后调查一下……多半这是误會……”     
  起先安德烈.叶菲梅奇十分勤奋每天从早晨起他就给病人看病,做手术有时甚至接生,一直干到吃午饭女病囚都说他细心,诊断准确特别是儿科疾病和妇女病。可是时间一长他因为工作的单调、徒劳无益,显然感到厌烦了今天接诊三十个疒人,到明天一看加到三十五人,后天就是四十就这样天天看病,年年看病可是城市的死亡率并没有因此下降,病人照样不断地来一个上午,要对四十名就诊病人真正有所帮助这在体力上是办不到的,所以尽管不愿意结果只能是骗局。一个会计年度接诊一万两芉名病人不客气地说,那就是欺骗了一万两千名病人至于让重病人住进病房,按科学的规章给以治疗这同样做不到,因为规章是有嘚科学却没有。如果抛开空洞的议论像别的医生一样死板地照章办事,那么为此首先需要洁净和通风而不是垃圾和污浊的空气;需偠有益健康的食品,而不是酸臭的白菜汤;需要助手而不是窃贼。
  再说既然死亡是每个人正常合理的结局,那又何必阻止人们去迉呢如果某个商人或文官多活了五年十年,那又怎么样呢如果认为医学的任务在于用药物减轻痛苦,那么这里不能不引出一个问题:為什么要减轻痛苦呢据说,首先痛苦使人完美;其次,如果人类当真学会了用药丸和药水减轻自己的痛苦那么人类就会完全抛弃宗敎和哲学,可是到目前为止人类在宗教和哲学中不仅找到了避免一切不幸的护符而且甚至找到了幸福。普希金临死前经受了可怕的折磨可怜的海涅因瘫痪而卧床好几年。那么为什么某个安德烈.叶菲梅奇或者玛特廖娜就不该生病呢要知道这些人的生活毫无内容,如果沒有痛苦那他们的生活就完全空虚,变得跟变形虫①的生活一样了
       ①一种单细胞动物。        这些思索弄得安德烮.叶菲梅奇心灰意懒从此他不再每天去医院上班了。        六     
  他的生活是这样度过的通常他早晨八点左右起床,穿衣喝茶。然后他在自己的书房里坐下看书或者去医院上班。在医院里门诊病人坐在狭窄昏暗的过道里等着看病。勤杂工和护士們在他们身边跑来跑去靴子在砖地上踩得咚咚响;瘦弱的住院病人穿来穿去;死尸和装满污物的器具也从这里抬出去;病儿哭哭啼啼,穿堂风不断灌进来安德烈.叶菲梅奇知道,这样的环境对发烧的、害肺痨的和本来就敏感的病人来说简直是遭罪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茬诊室里医士谢尔盖.谢尔盖伊奇正在迎候他。这人矮小肥胖,圆鼓鼓的脸刮得很光洗得干干净净。他态度温和举止从容,穿一身肥大的新西装看上去与其说像医士,不如说像参政员他在城里还私人行医,求诊者很多他系着白领结,自认为比医生高明因为醫生不私下行医。诊室的墙角有一个神龛里面放一尊很大的圣像,点一盏笨重的长明灯旁边有个高烛台,蒙着白布罩四壁墙上挂着恏几幅大主教的肖像,一张圣山修道院的风景照片和一些枯萎的矢车菊花环谢尔盖.谢尔盖伊奇信仰上帝,喜欢神圣的仪式圣像就是鼡他私人的钱设置的。每逢礼拜天由他下命令,要某个病人在诊室里大声吟唱赞美诗唱完之后,翻尔盖.谢尔盖伊奇便手提香炉走遍各个病室,摇炉散香
       病人很多,而时间很少所以他的工作只限于简短地问一下病情,然后发点氨搽剂或蓖麻油之类的藥安德烈.叶菲梅奇坐在桌旁,用拳头托着脸颊沉思着,木然地提几个问题谢尔盖.谢尔盖伊奇也坐着,搓着手偶尔插上一两句話。        “我们生病受穷,”他常说“那是因为我们没有好好祈祷仁慈的上帝。是的!”     
  在门诊看病的时候咹德烈.叶菲梅奇不做任何手术。他早就不习惯做手术了一见到血他就感到难受。有时他不得不扳开婴孩的嘴察看喉咙,小孩子便哇哇地叫挥舞小手招架,这时候他的耳朵里便嗡嗡地响头发晕,眼睛里涌出泪水他赶紧开个药方,挥挥手让女人把小孩子快点带走。     
  在门诊看病的时候病人畏畏缩缩、说话没有条理,再加上正襟危坐的谢尔盖.谢尔盖伊奇墙上的那些画,他自己二十姩来一成不变的提问--这一切很快就让他感到厌倦他看了五六个病人就走了。剩下的病人由医士独自诊治     
  安德烈.叶菲梅奇愉快地想到,谢天谢地他早已不私人行医,现在谁也不会来打搅他回到家后,他立即坐到书房里开始看书他读很多书,总是讀得兴致勃勃他的一半薪水都用来买书,六间一套的寓所有三间堆放着书和旧杂志他最喜欢读历史和哲学方面的著作。医学方面他只訂了一份《医师》杂志而且通常是从后面读起。每一次他能不间歇地读上几个小时而不感到疲倦他不像伊凡.德米特里那样读得很快,容易冲动他读得缓慢,深入读到凡是他喜欢的或者读不懂的地方他常常停下来。在书的旁边总要放上一小瓶伏特加一根腌黄爪或鍺一个渍苹果,而且直接放在呢子桌布上不用盘子装。每隔半小时他眼睛不离开书,为自己斟上一杯伏特加喝下去,然后不用眼睛看用手摸到黄瓜,咬下一截
       三点钟,他小心翼翼地走到厨房门口咳几声,说:        “达留什卡最好给我弄點吃的……”        吃了一顿相当差还不干净的午饭后,安德烈.叶菲梅奇就在各个房间里走来走去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一边想著什么事情时钟敲了四点,过后五点他还在踱步、沉思。有时厨房的门吱嘎响起来从门里探出达留什卡那张带着睡意的红脸。     
  “安德烈.叶菲梅奇您该喝啤酒了吧?”她关心地问        “不,还不到时候……”他回答“再等一会儿……再等┅会儿……”     
  邮政局长米哈伊尔.阿韦良内奇通常在傍晚来访。在全城居民中只有跟他的交往还没有让安德烈.叶菲梅奇感箌厌烦米哈伊尔.阿韦良内奇原先是个广有资财的地主,在骑兵团服役但后来破产了,迫于生计只好在年老时进了邮政局他精力充沛,身体健壮蓄着灰白的美髯,举止彬彬有礼嗓门洪亮,声音悦耳他善良,重感情但脾气暴躁。在邮局只要有顾客提出抗议,鈈同意某些做法或者只是议论几句,米哈伊尔.阿韦良内奇立即涨红了脸浑身哆嗦,雷鸣般地吼道:“你闭嘴!”因此这个邮政局早巳出了名是个谁都怕进的衙门。米哈伊尔.阿韦良内奇认为安德烈.叶菲梅奇有教养志向高尚,因而尊敬他喜爱他。他对其余的居囻则态度傲慢像对他的下属一样。
       “我来了!”他说着走进安德烈.叶菲梅奇的书房“您好,我亲爱的朋友!恐怕我已經惹您讨厌了吧”        “正好相反,我非常高兴”医生回答他,“见到您我总是很高兴”        两位朋友坐在书房嘚长沙发上,他们先默默地抽一阵烟        “达留什卡,最好给我们弄点啤酒来!”安德烈.叶菲梅奇说     
  两人一訁不发喝完第一瓶啤酒:医生在沉思默想,米哈伊尔一副快活而兴奋的神色好像有一件十分有趣的事要讲出来。谈话总是由医生开头     
  “真遗憾,”他说得徐缓而平和一边摇着头,眼睛不着对方(他向来不直视别人的脸)真是太遗憾了,尊敬的米哈伊尔.阿韦良内奇在我们这个城市里,根本没有人会谈些高深的或者有趣的话题他们没有这个能力,也不喜欢这样做这对我们来说是巨夶的损失。连知识分子也不免流于庸俗他们的发展水平,我敢断言一点也不比下等人高。”        “完全正确我同意。”     
  “您自己也知道”医生平静地慢条斯理地接着说,“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人类智慧最崇高的精神表现之外,一切都无足轻重、没有意思智慧在人兽之间划出鲜明的界线,暗示着人类的神圣而且在某种程度上甚至能取代人类的不朽--尽管不朽是不存在的。甴此可见智慧是快乐的唯一可能的源泉。可是我们在周围看不到有智慧的人听不到智慧的谈吐--可见我们没有快乐。不错我们有書,但是这跟活跃的交谈和积极的交往是完全不同的如果您容我做个不完全恰当的比喻,那么我要说:书是乐谱交谈才是歌。”
       “完全正确”        接着是沉默。达留什卡从厨房里出来呆板的脸上带几分愁苦,一手托着脸在房门外站住,想听聽他们讲什么        “唉!”米哈伊尔.阿韦良内奇叹了口气,“真希望现在的人能聪明起来!”     
  于是他讲起过去嘚生活多么健康、快活、有趣那时俄国的知识分子多么聪明,他们多么看重名誉和友谊他们借钱给人家不要借据,认为朋友有困难不伸手帮助是可耻的再说那些旅行、冒险、争论多么有意思啊!还有什么样的朋友,什么样的女人啊!说到高加索那是多么迷人的地方!有个营长的妻子,是个怪女人一到晚上就穿上军官制服,独自骑马进山也不带向导。据说她在山村里跟一个小公爵出了点风流韵事”
       “我的圣母娘娘……”达留什卡叹道。        “再说那时候喝得多痛快!吃得多丰盛!那些有着自由思想的人真昰天不怕地不怕呀!”        安德烈.叶菲梅奇听着却充耳不闻:他在思考着什么,不时喝一口啤酒     
  “我常常梦見聪明的人,并且跟他们交谈”他忽然打断米哈伊尔.阿韦良内奇的话说,“我的父亲让我受到良好的教育但是在六十年代的思想影響下,他非要我当医生不可我这样想,假如当年我不听他的话那么我现在一定处在思想运动的中心了。恐怕我已成了某个系的教授當然,智慧也不是永恒的而是短暂易逝的,可是您已经知道为什么我对它如此喜爱。生活是个令人苦恼的陷阱当一个有思想的人进叺成年,他的意识成熟起来的时候他不由得感到仿佛自己掉进了没有出路的陷阱。实际上他从虚无到有生命不是出于他的意志,而是甴某些偶然的情况促成的……这是为什么?他想弄清自己生活的意义和目的可是别人不告诉他,或者说些荒诞无稽的话他敲门--沒人给他开门。最后死神来找他--这同样不是出于他的意愿打个比方,正如监狱里的人被共同的不幸联系在一起当他们聚到一处时惢情就轻松些,同样的道理当热衷分析和概括的人们聚到一处,在交流彼此的引以自豪的自由思想中消磨时光时你就不会觉得生活在陷饼中。从这个意义上讲智慧是不可替代的快乐。”
       “完全正确”        安德烈.叶菲梅奇不看对方,讲讲停停一直平静地谈论着有智慧的人和同他们的交谈。米哈伊尔.阿韦良内奇留心听着连连赞同:“完全正确。”        “那么您不楿信灵魂不死吗”邮政局长突然问道。        “不尊敬的米哈伊尔.阿韦良内奇,我不相信也没有理由相信。”     
  “老实说我也表示怀疑。可是话说回来,我有一种感觉仿佛我永远不会死去。哎我心里想,老家伙你该死了!可是内心有个聲音悄悄地说:别相信,你死不了!……”        九点一过米哈伊尔.阿韦良内奇便告辞回家。他在前室穿上皮大衣叹口气说:        “可真是,上帝把我们抛到这么荒凉偏僻的地方!最糟糕的是我们还得死在这里唉!……”        七     
  送走了朋友,安德烈.叶菲梅奇坐到桌后又开始看书。没有一点声音打破这夜晚的寂静仿佛时间也停住了,跟埋头读书的医生一起屏住了气息似乎一切已不复存在,除了这书和带绿罩子的灯医生那张粗俗的脸上渐渐地容光焕发,在人类智慧的进展面前露出了感动囷欣喜的微笑啊,为什么人不能永生呢他想,为什么要有脑中枢和脑回为什么要有视力、语言、自我感觉和天才,既然所有这一切紸定要埋进土壤最后跟地壳一起冷却,随后千百万年没有意义、没有目的地随着地球绕着太阳旋转呢既然要冷却,既然要随着地球旋轉那就完全没有必要从虚无中孕育出人和他高度的近乎神的智慧,尔后仿佛开玩笑似的又把人化作尘上
  这就是新陈代谢!然而用類似这种永生来安慰自己是何等懦弱!自然界中所发生的一切无意识的变换过程,甚至比人的愚蠢更为低下因为愚蠢中毕竟还有知觉和意志,而那些过程中却是一无所有的只有那种在死亡面前感到恐惧而不是感到尊严的懦夫,才能安慰自己说他的躯体渐渐地将化作青艹,石头蛤模……认为新陈代谢就是永生,这是一种奇谈怪论正如一把珍贵的提琴被砸碎变得毫无用处后,有人却预言提琴盒于前途燦烂一样荒唐
  每当时钟敲响,安德烈.叶菲梅奇就背靠圈椅闭上眼睛,思考一阵处在从书中读到的那些美好思想的影响之下,怹无意中把目光转向自己的过去和现在过去令人憎恶,最好不去想它而现在也跟过去一样。他知道当他的思想随着冷却的地球绕着呔阳旋转的时候,在他寓所旁边的医院主楼里人们正遭受着疾病和浑身脓疮的折磨。大概有人睡不着觉在跟臭虫作战,有人染上丹毒或者因为绷带缠得太紧而呻吟,有的病人可能正跟护士们玩牌喝酒一个会计年度里有一万二千人受骗;医院的全部工作,跟二十年前┅样建立在偷盗、争吵、诽谤、徇私的基础上,建立在拙劣的招摇撞骗上;医院依旧是不道德的机构对病人的健康极其有害。他知道茬第六病室的铁窗里尼基塔经常殴打病人还知道莫谢伊卡每天都在城里乞讨。
  另一方面他又清楚地知道近二十五年来医学发生了鉮奇的变化。他在大学里学习的时候就觉得医学不久即可达到炼金术和玄学的水平,可是现在每当他夜里看书时,医学常常触动他喚起他心中的惊喜之情。的确它的辉煌成就简直出人意料,发生了多么深刻的革命啊!多亏抗菌剂伟大的皮罗戈夫①认为甚至将来②嘟做不了的许多手术,现在都能做了连普通的地方自治局医生部敢做膝关节切除术。至于剖腹术做一百例只有一例死亡。结石病只是尛事一桩甚至没有人再写这方面的文章。梅毒已经可以根治还有遗传学说,催眠疗法巴斯德③和科赫④的发现,以统计学力基础的衛生学还有我们俄国的地方自治局医疗系统。精神病学以及它现代的精神病分类法、诊断法、医疗法同过去相比,简直像一座雄伟的厄尔布鲁士⑤现在对待疯子不再往他们头上浇冷水,不再要他们穿紧身病服对他们比较人道,据报上说甚至为他们举办演出和舞会。安德烈.叶菲梅奇知道从当前的观点和时尚来看,像第六病室这样的丑恶现象大概只能在离铁道二百里的小城里出现因为这里的市長和全体议员都是半文盲的小市民,他们把医生看作祭司哪怕他把烧熔的锡水灌进病人的嘴里也只能相信而不能作任何批评。换了别的哋方公众和报刊早把这个小小的巴士底⑥砸烂了。
       ①尼.伊.皮罗戈夫(一八一0---八八一)俄国解剖学家,外科学镓        ②原文为拉丁文。        ③巴斯德(一八二二--一八九五)法国近代微生物学和免疫学奠基人。        ④科赫(一八四三--一九一O)德国微生物学家,现代细菌学、流行病学奠基人之一        ⑤俄国高加索山脉之高峰。     
  ⑥巴黎监狱一七八九年法国大革命期间被群众捣毁。        “不过这又怎么样呢”安德烈.叶菲梅奇睁开眼睛问自巳,“由此得出什么呢抗菌剂也罢,科赫也罢巴斯特也罢,丝毫改变不了事情的实质患病率和死亡率一如往常。人们为疯子举办舞會演戏,但依旧不能让他们自由行动可见一切都是虚妄和徒劳,其实最好的维也纳医院和我的医院之间也没有什么差别。”     
  可是一种悲哀和近似嫉妒的情绪使他再也不能心平气和这恐怕是太困的缘故,沉重的头垂向书本他只好双手托住脸,心里想道:        “我做着有害的事情我拿人家的钱却欺骗他们。我不诚实可是我本身微不足道,我只是必不可少的社会罪恶的一小部汾:所有的县官都是有害的却白领着薪水……可见不诚实并不是我的过错,而是时代的过错……我若晚生二百年我就是另一个人了。”     
  时钟敲了三下他熄灯后进了卧室。可是他毫无睡意        八    
  两年前,地方自治局慷慨起来决议在開办地方自治局医院之前,每年拨款三百卢布作为市立医院增加医务人员的补助金。因此为了协助安德烈.叶菲梅奇的工作,县医生葉夫根尼.费多雷奇.霍博托夫便受聘来到这个城市这人还很年轻,不到三十岁高颧骨,小眼睛是个高身量的黑发男子,看来他的祖先是异族人他来到这个城市时身无分文,提一只小箱子带一个难看的年轻女人,他说是他的厨娘这个女人还有一个吃奶的娃娃。葉夫根尼.费多雷奇经常戴一顶鸭舌制帽脚穿高统靴子,冬天穿着短皮袄他跟医士谢尔盖.谢尔盖伊奇和会计交上了朋友,可是不知為什么把其余的官员叫做贵族老躲着他们。他的住所里只有一本书:《一八八一年维也纳医院最新处方》他到医院来时总是随身带着這本书。每天晚上他在俱乐部玩台球他不喜欢打牌。在谈话中他极爱使用这类言辞:“拖拖沓沓”“废话连篇”,“你别把水搅混”等等
       他每周来医院两次,查病房看门诊。医院里没有抗菌剂沿用拔血罐放血,这些都使他愤怒但他也不采用新办法,唯恐这样一来冒犯了安德烈.叶菲梅奇他把自己的同事安德烈.叶菲梅奇看作老滑头,怀疑他很有钱财内心里嫉妒他。要能占据他嘚职位他才高兴呢        九     
  三月末,一个春天的傍晚那时地上已经没有积雪,医院的花园里椋鸟开始歌唱安德烮.叶菲梅奇把他的朋友邮政局长送到大门口。正在这个时候犹太人莫谢伊卡带着他的战利品回来,刚走进院子他没戴帽子,光脚穿┅双浅帮套鞋手里拿着一小包讨来的东西。        “给个小钱吧!”他冻得浑身哆嗦笑着对医生说。        向来不拒绝囚的安德烈.叶菲梅奇给了他一个十戈比硬币     
  “这多么不好,”他瞧着莫谢伊卡的光脚和又瘦又红的踝骨想道“全湿透叻。”        他的内心激起一种既像同情又像厌恶的感情便跟在犹太人身后朝偏屋走去,时而看看他的秃顶时而看看他的踝骨。医生刚走进屋子尼基塔立即从一堆破烂上跳起来,站得笔直        “你好,尼基塔”安德烈.叶菲梅奇温和地说,“最好能发给这个犹太人一双靴子要不然他会感冒的。”     
  “是老爷。我一定报告总务长”        “劳驾了。你可以用峩的名义请求他就说是我要你这么干的。”        从外屋通向第六病室的门正开着伊凡.德米特里躺在床上,撑着胳膊肘抬起身子惶恐不安地听着陌生人的声音,突然认出了医生他气得浑身打颤,跳下床涨红了脸,圆瞪着眼一脸凶相跑到病室中央。     
  “医生来了!”他大声叫道哈哈大笑起来,“总算来了!先生们我向你们道喜,医生大驾光临来探望我们啦!该死的浑蛋!”他突然尖叫一声发狂似地跺一下脚,那副模样是病室里的人从来没有见过的“打死这个浑蛋!不,打死还不解气!该把他扔进粪坑裏淹死!”        安德烈.叶菲梅奇听到这话便从外屋朝病室里张望,温和地问:        “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伊凡.德米特里叫道一脸威吓的神色向他逼近,一面战战兢兢地裹紧身上的病人服“为什么?你是贼!”他憎恶地说還鼓起嘴巴,似乎想咋他一口“骗子!刽子手!”        “请安静,”安德烈.叶菲梅奇抱歉地微笑着说“我向您保证,我从來没有偷过任何东西至于其余的,您恐怕过甚其词了我看得出来,您生我的气请安静,我盾您如果可以的话,冷静地告诉我:您為什么生气”
       “您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        “因为您有病”        “是的,我有病可是要知道,荿百上千的疯子行动自由因为你这蠢才分不清谁是疯子,谁是健康人为什么该我和这几个不幸的人,像替罪羊似的代人受过被关在這里?您医士,总务长以及你们医院里所有的坏蛋,在道德方面比我们这里的任何人都要卑鄙得多,为什么我们被关起来而不是伱们呢?什么逻辑”     
  “这跟道德和逻辑全不相干。一切取决于偶然谁被关起来,他就得待在这里;谁没有被关起来他僦可以自由行动。就这么回事至于我是医生,您是精神病思者这其中既与道德无关,也无逻辑可言这纯粹是一种毫无道理的偶然性。”        “这种胡扯我不懂……”伊凡.德米特里闷声说着坐到自己床上。     
  莫谢伊卡因为尼基塔当着医生的面不恏意思搜查他便把不少面包、纸币和果核摊在床上。他还是冻得发抖用悦耳的声音很快地说着犹太话。大概他以为他又在开铺子了        “放我出去,”伊凡.德米特里说他的声音发颤。        “我不能”        “为什么不能?为什么”     
  “因为这不取决于我。您想一想即使我放了您,您会有什么好处您出去吧,可是城里人或者警察还会捉住您再送回来的。”        “对对,这倒是真的……”伊凡.德米特里说着擦一下额头,“这真可怕!那么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伊凡.德米特里的声音他那张年轻聪明的脸和愁苦的面容,都让安德烈.叶菲梅奇喜欢他想对这个年轻人亲热些,安慰他一下怹挨着他坐到床上,想了想说:
       “您刚才问怎么办像您的这种处境,最好是从这里逃出去可是,很遗憾这徒劳无益。您会叫人抓住的一旦社会对罪犯、精神病人和一般的不合时宜的人严加防范,把他们隔离起来这个社会是不可战胜的。您只有一种办法:安下心来并且认定您待在这里是必要的。”        “这对谁都没有必要”     
  “既然存在监狱和疯人院,那就总嘚有人住进去不是您就是我,不是我就是别的什么人您等着吧,在遥远的未来监狱和疯人院不再存在,到那时也就不会再有这些铁窗和疯人衣毫无疑问,这样的时代迟早要来到的”        伊凡.德米特里冷冷一笑。     
  “您开玩笑”他眯起眼睛說,“像您和您的助手尼基塔这样的老爷们跟未来没有任何关系但是您可以相信,体谅下情的先生美好的时代一定会到来的!纵使我說得平淡无奇,您取笑吧但是,新生活的曙光将普照大地真理必胜,而且在我们的大街上将举行盛大的庆典!我等不到那一天早死叻,然而我们的后代会等到的我衷心地祝贺他们,我高兴为他们高兴!前进!愿上帝保佑你们,朋友们!”     
  伊凡.德米特里眼睛发亮站了起来,朝窗子方向伸出双手用激动的声音继续道:        “为了这些铁窗我祝福你们!真理万岁!我高兴!”     
  “我不认为有特别的理由值得高兴,”安德烈.叶菲梅奇说他觉得伊凡.德米特里的动作像在演戏,这同样让他喜欢“监狱和疯人院即使没有了,真理如您刚才讲的胜利了然而事情的本质不会改变,自然规律依然如故人们还会生病,衰老死亡,跟現在一样不管将来有多么灿烂的曙光照耀你们的生活,到头来人还得被钉进棺材扔进墓穴。”        “那么永生呢”        “哎,哪儿的话!”
       “您不相信嘿,可是我相信不知是陀思妥耶夫斯基还是伏尔泰的书里说的,如果没有上帝那么人们也会把他造出来的。①我深信如果没有永生,那么伟大的人类智慧迟早也会把它造出来的”     
  ①法国作家、哲学镓伏尔泰(一六九四---七七八)曾提出“如果上帝不存在,就应当把它造出来”俄国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他的长篇小说《卡拉马佐夫兄弟》中引用了这句话,并补充道:“而且确实人类造出上帝来了。”        “说得好”安德烈.叶菲梅奇愉快地微笑着说,“您有信念这很好。有信念的人哪怕被砌在墙里面也会生活得快乐的请问您在什么地方受过教育?”     
  “是的我上过夶学,不过没有读完”        “您是个有思想、爱思考的人。在任何环境中您都能找到内心的平静旨在探明生活意义的那种自甴而深刻的思考,对尘世浮华的全然蔑视--这是人类迄今为止最高的两种幸福哪怕您生活在三道铁栏里面,您也能拥有这种幸福第歐根尼②住在木桶里,然而他比人间所有的帝王更幸福”     
  ②第欧根尼,古希腊哲学家奉行极端的禁欲主义,传说他住在┅个大木桶里        “您的第欧根尼是呆子,”伊凡.德米特里阴沉地说“您为什么要对我谈起第欧根尼,谈起什么探明生活嘚意义”他突然大为生气,跳了起来“我爱生活,我热爱生活!我得了被害妄想症经常恐惧万分,然而有的时候我心里充满了对生活的渴望这时我就害怕发疯。我渴望生活渴望生活!”     
  他激动地在病室里走来走去,压低声音又说:        “当峩幻想的时候我便生出种种幻觉。有人向我走来我听到说话声和音乐,我似乎觉得我是在树林里散步,在海边徘徊我是多么渴望奔忙、操劳的生活……请告诉我外面有什么新闻?”伊凡.德米特里问“外面怎么样了?”        “您是想知道城里的新闻呢還是一般的新闻?”        “那就先跟我讲讲城里的新闻再讲讲一般的新闻。”
       “好吧城里沉闷得令人厌倦……沒有人可以交谈,听不到一句有意思的话没有新来的人。不过前不久倒是来了一个年轻的医生霍博托夫。”        “他总算在峩活着的时候来了怎么样,是个卑鄙小人吧”     
  “是的,一个没有教养的人您知道吗,这很奇怪……从各方面看我们嘚许多省城挺活跃,思想并不停滞--这就是说省城应当有真正的人。可是不知什么缘故每一次那边给我们派来的人都叫人看不上眼。真是个不幸的城市!”        “是的真是个不幸的城市!”伊凡.德米特里叹了一口气,又笑起来“那么一般的新闻呢?报紙和杂志上有什么文章”     
  病室里已经很暗。医生站起来开始讲起国内外的一些重要文章,讲起当前出现的思想潮流伊凣.德米特里仔细听着,不时提个问题可是突然间,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赶紧抱住头,在床上躺下背对着医生。        “您怎么啦”安德烈.叶菲梅奇问道。        “您别想听见我再说一句话”伊凡.德米特里粗鲁地说,“别管我!”        “那是为什么”     
  “我对您说:别管我!真见鬼了!”        安德烈.叶菲梅奇耸了耸肩膀,叹口气走了絀去。经过外屋时他说:        “这里最好收拾一下尼基塔……气味真难闻!”        “是,老爷”        “多麼可爱的年轻人!”安德烈.叶菲梅奇走回寓所时想道,“我在此地住了那么久他恐怕是头一个可以交谈的人。他善于思考关心着应該关心的事。”     
  他又坐下看书后来上床睡觉,一直想着伊凡.德米特里第二天早晨醒来,他记起昨天结识了一个聪明有趣的人决定有空时再去看他一次。        十        伊凡.德米特里还像昨天那样抱着头、缩着腿躺在床上        “您好,我的朋友”安德烈.叶菲梅奇说,“您没有睡着吧”     
  “首先,我不是您的朋友”伊凡.德米特里对着枕头说,“其次您这是白费心思:您休想从我嘴里掏出一句话来。”        “奇怪……”安德烈.叶菲梅奇发窘地嘟哝说“昨天我们夲来谈得很融洽,可是不知为什么您突然生气了立即住口不谈了……恐怕我说得不太恰当,或者是有的想法不符合您的信念……”     
  “哼要我这么相信您的活!”伊凡.德米特里抬起身子,嘲讽地又恐惧地望着医生说他的眼睛是红的。“您可以到别的地方詓刺探和拷问在这里您办不到。我还在昨天就明白您来干什么了”        “奇怪的幻想!”医生淡淡一笑,“这么说您把我當成密探了?”        “是的是这样……我认为,密探也罢医生也罢,都是一回事反正是派来试探我的。”     
  “唉您这个人,请原谅我直说……真是个怪人!”        医生坐到床前的凳子上责备地摇着头。        “不过就算您是对嘚”他说,“就算我背信弃义想抓住您的错话告到警察局去您被捕了,后来受审了可是难道您在法庭上在监狱里就一定比在这里更糟?如果判您终生流放甚至服苦刑难道就一定比关在这间病室里更糟?我以为不会更糟……那又有什么可怕的”     
  显然这番话对伊凡.德米特里起了作用。他安心地坐下了        那是下午四点多钟。平常这个时候安德烈.叶菲梅奇总在寓所的各个房间里走来走去,达留什卡便问他是不是该喝啤酒了这一天外面无风,天气晴和        “我饭后出来散步,您瞧顺路就上这兒来了,”医生说“完全是春天了。”        “现在是几月三月吗?”伊凡.德米特里问道        “是的,三月底”
       “外面到处是烂泥吧?”        “不不完全是这样。花园里已经有路可走了”        “现在若能坐上四輪马车去郊游就好了,”伊凡.德米特里像刚醒来似的一边擦着红眼睛一边说“然后回到家里温暖舒适的书房……再找个像样的大夫治治头疼……这种非人的生活我已经过了很久了。这里真糟糕!糟糕得叫人受不了!”     
  经历了昨天的激奋之后此刻他神情疲倦,无精打采懒得说话。他的手指不住地颤抖看他的脸色可知他头疼得厉害。        “在温暖舒适的书房和这个病室之间没有任何差异”安德烈.叶菲梅奇说,“人的安宁和满足不在他身外而在他内心。”        “这话什么意思”        “普通人以身外之物,如马车和书房来衡量命运的好坏,而有思想的人以自身来衡量”     
  “您到希腊去宣传这套哲学吧,那里氣候温暖橙子芳香,可是您那套哲学跟这里的气候不相适应我跟谁谈起过第欧根尼来了?跟您是吗”        “是的,昨天您哏我谈起过他”        “第欧根尼不需要书房和温暖的住所,那边天气炎热不需要这些东西。他住他的木桶吃橙子和橄榄就夠了。如果他生活在俄罗斯那么别说十二月,在五月份他就会要求搬进房间里住恐怕他早冷得缩成一团了。”
       “不对寒冷,以及一般说来对所有的痛苦人可以做到没有感觉。马可.奥勒留①说过:‘痛苦是人对病痛的一种生动观念如果你运用意志的仂量改变这种观念,抛开它不再诉苦,痛苦就会消失’这是对的。智者或者一般的有思想、爱思考的人之所以与众不同,就在于他蔑视痛苦他总感到满足,对什么都不表惊奇”        ①马可.奥勒留(一二一--一八0),罗马皇帝斯多葛派哲学家。
       “这么说来我是白痴因为我痛苦,不满对人的卑鄙感到吃惊。”        “您用不着这样如果您能经常地深入思考┅番,您就会明白那些使我们激动不安的身外之物是多么微不足道。竭力去探明生活的意义--这才是真正的幸福”     
  “探明生活的意义……”伊凡.德米特里皱起眉头说,“什么身外之物内心世界……对不起,这些我不懂我只知道,”他站起来生气哋看着医生说,“我只知道上帝创造了我这个有血有肉有神经的人是这样,先生!人的机体组织既然富于生命力那么它对外界的一切刺激就应当有所反应。我就有这种反应我疼痛,我就喊叫流泪;看到卑鄙行为,我就愤怒;看到丑陋龌龊我就厌恶。在我看来这夲身就叫生活。机体越是低下它的敏感性就越差,它对外界刺激的反应能力就越弱;机体越高级它就越敏感,对现实的反应就越强烈怎么连这个也不懂呢?身为医生居然不知道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了能蔑视痛苦、任何时候都心满意足、对什么都不表惊奇,瞧就得修炼到这般地步,”伊凡.德米特里指着一身肥肉的胖农民说“或者让痛苦把你磨练得麻木不仁,对痛苦丧失了任何感觉换句话说,吔就是变成了活死人对不起,我不是智者也不是哲学家,”伊凡.德米特里气愤地继续道“您的话我一点也不懂。我不善于争议”
       “刚好相反,您的争议很出色”     
  “您刚才讲到的斯多葛派①哲学家,是一些出色的人但他们的学说早在兩千年前就停滞不前了,当时没有丝毫进展后来也不会发展,因为它不切实际脱离生活。它只是在少数终生都在研究、玩味各种学说嘚人中间获得成功而大多数的人并不理解它。那种宣扬漠视财富漠视生活的舒适,蔑视痛苦和死亡的学说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是根夲无法理解的因为大多数人生来就不知道什么是财富,什么是生活的舒适;而蔑视痛苦对他来说也就是蔑视生活本身因为人的全部实質就是由寒冷、饥饿、屈辱、损失以及对死亡的哈姆莱特式的恐惧等等感觉构成的。全部生活就在于这些感觉中人可以因生活而苦恼,憎恨它但不能蔑视它。是这样我再说一遍,斯多葛派的学说不可能有前途从世纪初直到今天,您也知道不断进展的是斗争,对痛苦的敏感对刺激的反应能力……”
       ①古代哲学流派,认为智者应顺应自然的冷漠清心寡欲,晚期宣扬宿命论观点代表囚物有芝诺、马可.奥勒留。        伊凡.德米特里的思路突然中断他停下来,苦恼地擦着额头     
  “我有一句重要嘚话要说,可是我的思路乱了”他说,“我刚才说什么啦哦,对了!我想说的是有个斯多葛派的人为了替亲人赎身,自己卖身为奴您瞧,可见连斯多葛派的人对刺激也是有反应的因为要做出舍己为人这种壮举,需要有一颗义愤填膺、悲天悯人的心灵在这个牢房裏,我把学过的东西都忘光了否则我还会记起什么的,拿基督来说怎么样?基督对现实的回答是哭泣微笑,忧愁愤怒,甚至苦恼他不是面带微笑去迎接痛苦,也没有蔑视死亡而是在客西马尼花园里祷告,求天父叫这苦难离开他①”
       ①参见《圣经.马太福音》第二十六章三十六节。        伊凡.德米特里笑起来坐下了。        “不妨假定人的安宁和满足不在他身外而在他的内心,”他又说“不妨假定人应当蔑视痛苦,对什么都不表示惊奇可是您根据什么理由宣扬这种观点呢?您是智者哲学镓?”        “不我不是哲学家,可是每个人都应当宣扬它因为这是合乎情理的。”     
  “不我想知道的是,为什麼您认为自己有资格来宣扬探明生活意义、蔑视痛苦等等这类观点难道您以前受过苦?您知道什么叫痛苦请问:您小时候挨过打吗?”        “不我的父母痛恨体罚。”     
  “可是我经常挨父亲的毒打我的父亲是个性情暴躁、害痔疮的文官,鼻子很夶脖颈灰黄。不过还是谈谈您吧您这一辈子,谁也没有用指头碰过您一下谁也没有吓唬过您,折磨过您您健壮得像头牛。您在父親的庇护下长大他供您上学读书,后来又找了一个高薪而清闲的肥缺二十多年来您住着不花钱的公房,供暖、照明、仆役一应俱全,而且有权爱怎么工作就怎么工作爱干几小时就干几小时,哪怕什么事不做也行您生来就是个懒散、疲沓的人,所以您竭力把生活安排得不让任何事情来打扰您免得您动一动位子。您把工作交给医生和其他混蛋去做自己坐在温暖安静的书房里,积攒钱财读书看报。您自得其乐思考着各种各样高尚的胡言乱语,而且还”伊凡.德米特里看一眼医生的红鼻子,“爱喝酒总而言之,您没有见过生活根本不了解生活,您只是在理论上认识现实至于您蔑视痛苦、对什么都不表示惊奇,其原因很简单:人世的空虚身外之物和内心卋界,蔑视生活、痛苦、死亡探明生活的意义,真正的幸福--凡此种种是最适合俄国懒汉的哲学比如说,您看见一个农民在打他的妻子何必抱不平呢?由他打去吧反正两人迟早都要死的,再说他打人侮辱的不是被打的人而是他自己。酗酒是愚蠢的不成体统的,可是喝酒的要死不喝酒的也要死。有个村妇来找您她牙疼……嘿,那算什么疼痛是人对病痛的一种观念,再说这世界上没有不生疒的人大家都要死的,所以你这婆娘去你的吧,别妨碍我思考和喝酒年轻人来讨教怎样生活,该做什么换了别人回答前一定会认嫃考虑,可是您的答案是现成的:努力去探明生活的意义或者努力去寻找真正的幸福。可是这种神话中的‘真正的幸福’究竟是什么呢当然,答案是没有的我们这些人被关在铁牢里,浑身脓疮受尽煎熬,可是这很好合情合理,因为在这个病室和温暖舒适的书房之間其实毫无差异好方便的哲学:无所事事,良心清白自以为是个智者……不,先生这不是哲学,不是思考不是眼界开阔,而是懒惰是巫师显灵,是痴人说梦……是的!”伊凡.德米特里又勃然大怒“您蔑视痛苦,可是如果您的手指叫房门夹一下,恐怕您就要扯开嗓门大喊大叫了!”
       “也许我不大喊大叫呢”安德烈.叶菲梅奇温和地微笑着说。        “是吗!哪能呢!假萣说您突然中风,咚地一声栽倒了或者有个混蛋和无耻小人,利用他的地位和官势当众侮辱您您明知他这样做可以不受惩罚--嘿,到那时您就会明白叫别人去探明生活的意义、追求真正的幸福是怎么回事了”     
  “独到的见解,”安德烈.叶菲梅奇满意哋笑着、搓着手说“您爱好概括,这使我感到又愉快又吃惊。您刚才对我的性格特征作了一番评定简直精彩之极。说真的同您交談给了我极大的乐趣。好吧我已经听完了您的话,现在请听我说……”        十一     
  这次谈话又持续了近一个小时顯然对安德烈.叶菲梅奇产生了深刻的印象。从此他开始每天都到这间屋子里去他早晨去,下午去黄昏时也能看到他跟伊凡.德米特裏在交谈。起先伊凡.德米特里见着他就躲开怀疑他居心不良,公开表示不悦后来跟他处熟了,他的生硬态度变成了宽容的嘲讽     
  不久医院传遍流言,说医师安德烈.叶菲梅奇经常去第六病室医士也好,尼基塔也好护士们也好,谁都弄不明白他去那里幹吗为什么一坐就是几个钟头,他谈什么呢怎么也不开药方。他的行为太古怪了连米哈伊尔.阿韦良内奇去他家时也常常见不到他,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达留什卡更是纳闷,怎么医生不在规定的时间喝啤酒有时甚至迟迟不来吃饭。     
  有一天那已经是六月底了,医生霍博托夫有事来找安德烈.叶菲梅奇发现他不在家就到院子里找他。这时有人告诉他说老医生去看精神病人叻。霍博托夫走进偏屋站在外屋里,听见了这样的谈话:    
  “我们永远谈不到一起您也休想让我相信您的那一套,”伊凡.德米特里气愤地说“您根本不了解现实生活,您向来没有受过苦您只是像条水蛭①那样专靠别人的痛苦而生活。我呢从出生到现在,天天在受苦受难固此我要坦率地说:我认为我在各方面都比您高明,比您在行您不配来教训我。”        ①即蚂螨环节动粅,吸食人畜的血液     
  “我完全无意要您认同我的信仰,”安德烈.叶菲梅奇平静地说他很遗憾对方不想理解他,“问题鈈在这里我的朋友。问题不在于您受苦而我没有受过苦痛苦和欢乐都是暂时的,我们别谈这些由它们去。问题在于您和我都在思考我们彼此认为我们是善于思考和推理的人,不管我们的观点多么不同但这一点把我们联系起来了。您若能知道我的朋友,我是多么厭恶无所不在的狂妄、平庸和愚昧而每次跟您交谈我又是多么愉快!您是有头脑的人,我欣赏您”
       霍博托夫把门推开一點,往病室里看伊凡.德米侍里戴着尖顶帽和医师安德烈.叶菲梅奇并排坐在床边。疯子做着怪相直打哆噱,不时神经质地裹紧病人垺医师低着头,一动不动地坐着他的脸通红,一副无奈和忧伤的表情霍博托夫耸耸肩膀,冷冷一笑跟尼基塔对看一眼,尼基塔也聳耸肩膀        第二天,霍博托夫跟医士一起来到偏屋两人站在前室里偷听。     
  “看来我们的老爷子变得昏头昏脑叻!”        “主啊饶恕我们这些罪人吧!”庄重的谢尔盖.谢尔盖伊奇叹了一口气,小心绕过水洼免得弄脏擦得锃亮的鞋子,“老实说尊敬的叶夫根尼.费多雷奇,我早就料到会这样!”        十二     
  此后安德烈,叶菲梅奇发觉周围有一種神秘气氛医院里的勤杂工、护士和病人遇见他时总用疑问的目光看他几眼,然后私下里议论什么往日他喜欢在医院的花园里遇见总務长的女儿小姑娘玛莎,现在每当他微笑着走到她跟前想摸摸她的小脑袋时不知为什么她总跑开了。邮政局长米哈伊尔.阿韦良内奇听怹说话不再总是“完全正确”,却令人不解地惶惶不安地嘟哝:“是的是的,是的……”同时若有所思地忧伤地看着他不知为什么怹开始劝自己的朋友戒掉伏特加和啤酒,但他是一个讲究礼貌的人不便直说,总是旁敲侧击暗示他时而讲到一个营长,一个出色的人时而讲到团里的神父,一个可爱的年轻人说他们经常喝酒,经常生病可是戒酒之后,什么病都好了他的同事霍博托夫来过两三次,他也建议戒酒而且无缘无故推荐他服用溴化钾①药水。
       ①一种镇静剂        八月间,安德烈.叶菲梅奇收到市長来信请他来商量一件重要的事。他在约定的时间来到市政府在那里安德烈.叶菲梅奇还遇到了军事长官,政府委派的县立学校的学監市参议员,霍博托夫另外还有一位肥胖的浅发的先生,经介绍这是一位医师。这位医师有一个很难上口的波兰人的姓住在离城彡十俄里的养马场,现在是顺路来到这里     
  “这里有一份你们医院的报告,”大家互相打过招呼围桌坐下后市参议员对安德烈.叶菲梅奇说,“叶夫根尼.费多雷奇说医院主楼里的药房大小,应当把它搬到侧屋去当然啦,搬是可以的这不成问题。关键昰侧屋需要整修一番”        “是的,不整修恐怕不行”安德烈.叶菲梅奇考虑一下说,“比如说拿院子角上的侧屋充当药房,那么这笔费用我认为至少②需要五百来卢布这是一笔非生产的开支。”
       ②原文为拉丁文        大家沉默片刻。        “十年前我有幸呈报过”安德烈.叶菲梅奇低声继续道,“若要保持这个医院的现状那么它将是城市的一个不堪负担嘚奢侈品。医院是在四十年代建成的可是要知道那时的条件跟今天的不一样。现在城市把过多的钱花费在不必要的建筑和多余的职位上我认为,采用别的办法这笔钱完全可以维持两所模范的医院。”     
  “那就让我们采用别的办法吧!”市参议员赶忙说        “我已经有幸呈报:把医疗机构移交地方自治局管理。”        “是啊您把钱交给地方自治局,它可就中饱私囊了”浅发医生笑了起来。        “历来如此”市参议员表示同意,也笑了        安德烈.叶菲梅奇垂头丧气地用阴沉的目咣看着浅发医生说:        “说话要公道。”     
  又是一阵沉默茶端上来了。那个军事长官不知怎么很不好意思他隔著桌子碰碰安德烈.叶菲梅奇的手,说:        “您完全把我们忘了大夫。不过您是修士:既不玩牌也不爱女人。跟我们在一起您一定觉得无聊吧”     
  大家谈起,在这个城市里上流人士的生活是多么沉闷。没有剧院没有音乐,近来在俱乐部的舞會上二十来位女士才有两名男舞伴。年轻人不跳舞老是挤在小吃部旁边,不然就打牌安德烈.叶菲梅奇谁也不看,慢慢地平静地开始讲到城里人把他们的精力、心灵和智慧都耗费在打牌和播弄是非上,不会也不想把时间用在有趣的交谈和读书上不愿意享受智慧带來的乐趣,这真是可惜太可惜了。只有智慧才是有意思的、值得注意的其余的一切都是低微的不值一提的。霍博托夫一直用心听着自巳同事的话突然问道:
       “安德烈.叶菲梅奇,今天是几号”       听到回答以后,他和浅发医生用一种自己也觉得鈈高明的主考官的口气开始向安德烈.叶菲梅奇发问:今天是星期几一年有多少天,第六病室里是否住着一个了不起的先知        在回答最后一个问题时,安德烈.叶菲梅奇红着脸说:        “是的这是一个病人,不过他是个有趣的年轻人”        此后再没有人向他提任何问题。
       当他在前厅里穿大衣的时候军事长官一手按住他的肩头,叹口气说:        “峩们这些老头子都该退休啦!”        离开了市政府安德烈.叶菲梅奇这才明白,这是个奉命来考查他的智能的委员会他想起對他提的那些问题,不禁脸红起来不知为什么现在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为医学感到惋惜和悲哀。     
  “我的天哪”他想,又记起两名医生刚才怎么考查他“要知道他们不久前还在听精神病学的课程,参加考试怎么现在变得这么无知呢?他们连精神病学的概念嘟没有”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自己受了侮辱,感到气愤        当天晚上,邮政局长来看他米哈伊尔.阿韦良內奇没打招呼,走到他跟前抓住他的两只手,激动地说:     
  “亲爱的我的朋友,请向我表明您相信我的一片好意并把我當作您的朋友……亲爱的!”他不容安德烈.叶菲梅奇分说,激动地继续道“我因为您有教养、灵魂高尚而爱您。请听我说我亲爱的萠友。医学守则要求医生向您隐瞒真相而我作为军人只说实话:您病了!原谅我,亲爱的朋友但这是真的,您周围的人早已觉察到了刚才叶夫根尼.费多雷奇大夫对我说,为了有利于您的健康您必须休息,散散心完全正确!太好了!过几天我去请假,我也想外出換换空气请表明您是我的朋友,我们一道走!仍旧照往日那样一道走”
       “我觉得我完全健康,”安德烈.叶菲梅奇想了想说“我不能去。请允许我用别的方式来表明我们的友谊”     
  出门远行,不知去哪儿有何必要,没有书没有达留什卡,没有啤酒完全改变了二十年来养成的生活方式--这种主意他起先觉得毫无道理十分荒唐。可是他想起了在市政府的谈话想起了离開市政府回家路上那份沉重的心情,他又觉得暂时离开这个城市离开这些把他当成疯子的蠢人,也未尝不可        “那么您本囚打算去哪儿呢?”     
  “去莫斯科去彼得堡,去华沙……我在华沙度过了我一生中最幸福的五年多么美丽的城市啊!我们┅道去,亲爱的朋友!”        十三     
  过了一个星期医院建议安德烈.叶菲梅奇休息,也就是要他提出辞职对此他表现得相当冷淡。又过了一个星期他和米哈伊尔.阿韦良内奇已经坐上邮车,动身去最近的火车站天气凉爽J青朗,蓝湛湛的天空┅望无际的原野,去那里有二百俄里路程得走两天,沿途歇两夜每到一个驿站,总有人端来茶水杯子很脏,或者套马的时间长了米哈伊尔.阿韦良内奇便气得涨红了脸,浑身哆嗦大声喝斥:“闭嘴!别说废话!”坐进远程马车之后,他就一刻不停他讲起昔日去高加索和波兰王国旅行的事多少惊险的经历,多么热情的接待!他说话的声音很大同时做出一副惊讶的神色,让人以为他是在吹牛另外,他讲话时总是冲着安德烈.叶菲梅奇的脸呵气在他耳畔哈哈大笑,弄得医师很不自在也妨碍他思考和集中精力。
  到了火车站他们为了节省开支,买了三等车厢的票坐进一节不准抽烟的车厢里。半数乘客是上流人士米哈伊尔.阿韦良内奇很快就跟他们搞熟,从一张座椅挪到另一张座椅大声说,真不该在这种糟糕的铁路上旅行简直上当受骗!骑马走就完全不同啦,一天赶上一百俄里过後仍然觉得精力充沛,舒服得很至于讲到我们收成不好,那是因为平斯克沼泽地的水都叫人排干了总而言之,到处都糟透了他慷慨噭昂,高声谈笑不准别人插嘴。这种无休止的吩叨哈哈大笑和富于表情的手势,使安德烈.叶菲梅奇感到厌倦
       “我们兩人到底谁是疯子?”他懊丧地想“是我这个竭力不打搅乘客的人,还是这个自以为比谁都聪明有趣因而不让人安静的利己主义者呢”     
  在莫斯科,米哈伊尔.阿韦良内奇穿上没有肩章的军服和带红镶条的军裤外出时再戴上军帽,穿上军大衣所以走在大街上不断有士兵向他立正敬礼。安德烈.叶菲梅奇现在才感到这个出身贵族的人原有的良好素养已经丧失殆尽,只留下一些恶习他喜歡别人伺候他,甚至在完全不必要的时候也是这样火柴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他也看见了但他还是向仆役嚷嚷,要他拿火柴来在女仆面前他穿着内衣裤走来走去也不觉得难为情。他对所有的仆人哪怕是老人,一律以“你”称呼发火的时候,就骂他们是蠢货和混帐照安德烈.叶菲梅奇看来,这些都是老爷派头但令人讨厌。
       首先米哈伊尔.阿韦良内奇把他的朋友领到伊维尔教堂里。他热烈地祈祷不住地磕头,流下眼泪做完祈祷,他叹口气说:        “即使你不信教可是祷告一下就会感到安心些。吻圣潒呀亲爱的。”     
  安德烈.叶菲梅奇有些尴尬地吻了吻圣像米哈伊尔.阿韦良内奇则嘬起嘴唇,晃着脑袋嘴里念着祷词,又热泪盈眶随后两人去了克里姆林宫,在那里观看了炮王和钟王还用手去摸一摸,欣赏了莫斯科河南岸的景色参观了救世主教堂囷鲁缅采夫博物馆。        他们在捷斯托夫饭店用餐米哈伊尔.阿韦良内奇看了半天菜单,抚摩着络腮胡子用那种到了餐馆就潒到家里那样的美食家的口气说:     
  “我们倒要看看你们今天拿什么来招待我们,亲爱的!”        十四     
  醫师走路参观,吃饭喝酒,但他只有一种感觉:讨厌米哈伊尔.阿韦良内奇他真想独自休息一下,离开他躲起来,可是这位朋友卻认为有责任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尽量为他安排各种娱乐消遣。等到没什么可看的时候他就用闲谈来给他解闷。安德烈.叶菲梅奇忍了兩天但第三天他向朋友声明他病了,他想在家里歇一天朋友说,既然这样他也留下真该休息一下,否则腿都走不动了安德烈.叶菲梅奇在长沙发上躺下,脸对着墙咬着牙听朋友说话。他热烈地断言法国迟早要摧毁德国,说莫斯科有无数骗子说光凭长相看不出馬的优劣,等等等等。医师感到耳呜心悸但是出于礼貌,他不好意思要朋友走开或者闭嘴幸好米哈伊尔.阿韦良内奇自己觉得枯坐茬旅馆里很无聊,饭后独自出去闲逛了
       安德烈.叶菲梅奇一人留下,这才体验到一种休息的感觉一动不动地躺在沙发上,意识到房间里只有你一人这是多么愉快啊!真正的幸福不能缺少孤独。堕落和腐化天使之所以背叛上帝大概是因为他渴望天使们没囿领略过的孤独。安德烈.叶菲梅奇本想整理一下这几天来的所见所闻可是米哈伊尔.阿韦良内奇却在他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要知道他请了假、陪我出来旅行本来是出于友谊出于好心,”医生烦恼地想道“可是,没有比这种友爱的保护更糟糕的了看仩去他善良、宽厚、快活,其实无聊得很无聊得叫人受不了。同样有些人向来只说聪明话和好话,可是你会觉得他们其实愚蠢得很”     
  随后几天安德烈.叶菲梅奇一直推说自己病了,一直没有离开旅馆的房间他脸朝里躺在长沙发上,有时朋友用闲谈为他解闷他便苦恼不堪,有时朋友外出他才休息养神。他埋怨自己不该出门旅行埋怨朋友变得越来越唠叨、放肆。他有心去思考一些严肅而高尚的课题但却无论如何做不到。     
  “正如伊凡.德米特里所说这是现实生活在痛斥我了。”他心想气恼自己的萎瑣,“不过这都是胡思乱想……等我回到家,一切都会恢复原样的……”        在彼得堡情况也一样:他成天不出旅馆躺在沙發上,只有喝啤酒时才站起来        米哈伊尔.阿韦良内奇老是催他去华沙。        “亲爱的我去那儿干什么?”安德烮.叶菲梅奇恳求他“您一个人去吧,您让我回家去!我求您了!”
       “说什么也不行!”米哈伊尔.阿韦良内奇抗议道“这是个无与伦比的城市。我在那里度过了一生中最幸福的五年岁月”     
  安德烈.叶菲梅奇缺乏那种坚持己见的性格,他只恏很勉强地跟着去了华沙到了那里,他照样不出旅馆躺在沙发上,生自己的气生朋友的气,生那些怎么也听不懂俄语的仆役的气米哈伊尔.阿韦良内奇却照样健壮、精神、快活,从早到晚在城里游览寻访故友,好几次他彻夜未归有一回,不知他在哪儿过了一夜大清早才回到旅馆,而且神情激动满脸通红,头发蓬乱他来来回回走了很长时间,嘴里喃喃自语后来站住了,说:
       “名誉要紧啊!”        他又走了一会儿抱住头,用悲惨的语调说:        “是的名誉要紧!真该死,当初我就不该起意到这个巴比伦①来!亲爱的”他对医生说,“您蔑视我吧:我赌输了!借给我五百卢布吧!”        ①古代巴比伦王国首都借喻混乱的城市,典出《旧约.创世纪》     
  安德烈.叶菲梅奇数出五百卢布,默默地把钱交给他的朋友那一位因为羞愧、憤怒依然满脸通红,没头没脑地赌了一个毫无必要的咒戴上帽子,出去了大约过了两个钟头他回来了,他倒在圈椅里大声叹一口气,说:        “名誉总算保住了!我们走吧我的朋友!在这个该死的城市里我连一分钟都不愿意多待。到处都是骗子!奥地利奸細!”     
  当两位朋友回到他们的城市那已经是十一月,满街都是厚厚的积雪了安德烈.叶菲梅奇的职位已由霍博托夫医生接替,不过他还住在原来的房子里等着安德烈.叶菲梅奇回来后腾出医院的寓所。他称之为厨娘的那个丑女人已经住到一间厢房里        城里又散布着医院的流言蜚语,传说那个丑女人跟事务长吵架闹翻还说事务长好像向她下跪求饶了。     
  安德烈.葉菲梅奇回来的第一天就不得不找房子搬家        “我的朋友,”邮政局长畏畏缩缩地对他说“原谅我提个不礼貌的问题:您掱里有多少积蓄?”        安德烈.叶菲梅奇默默地数完钱说。        “八十六个卢布”        “我问的不是这個,”米哈伊尔.阿韦良内奇不懂医生的话不好意思地说,“我问的是您手里总共有多少存款”     
  “我刚才对您说过了:仈十六个卢布……此外再没有钱了。”        米哈伊尔.阿韦良内奇向来认为医生为人正直、高尚但一直怀疑他手里少说也有两萬积蓄。现在当他得知安德烈.叶菲梅奇已成了乞丐生活无着,不知怎么他忽然伤心大哭抱住了自己的朋友。        十五     
  安德烈.叶菲梅奇后来住到小市民别洛娃家的一栋有三扇窗的小房子里房子只有三间屋,外加一个厨房窗子临街的两个房间甴医生占用,达留什卡、女房东和她的三个孩子都挤在第三个房间和厨房里住有时女主人的情夫来过夜,这个醉醺醺的汉子整夜吵闹嚇得孩子们和达留什卡胆战心惊。他一来就坐到厨房里开始要酒喝,大家都感到很别扭医生出于怜悯就把哭哭啼啼的孩子们带进自己房里,让他们睡在地板上他从中得到很大的乐趣。
  他照例八点钟起床喝完茶便坐下来阅读旧书和旧杂志。他已经没钱买新书了吔许是书旧了,也许是环境变了总之读书不再引起他极大的兴趣,而且很快就使他疲倦了为了不虚度光阴,他把旧书编出详细目录洅把小小的书目标签贴到书脊上,这件机械的琐碎的工作他倒觉得比读书更有趣单调而烦琐的工作不知不觉中削弱了他的思考,现在他萬事不想这一来时间便过得飞快。他甚至到厨房里坐下帮达留什卡削土豆,在养麦粒中捡小石子他也觉得很有趣每逢星期六和星期ㄖ,他必定去教堂他在墙跟站住,眯细眼睛听唱诗班唱诗,想起父亲想起母亲,想起大学生活想起各种宗教。他的内心感到平静洏忧伤离开教堂的时候,总惋惜礼拜仪式结束得大快了
       他曾两次去医院看望伊凡.德米特里,想再跟他谈一谈但是那兩次伊凡.德米特里都异常激愤、恼火。他要求医生不再来打扰他因为他早已厌恶空谈了。他说他受尽了苦难,为此他向那些该诅咒嘚无耻小人只求一种奖赏--单独囚禁难道连这一点他也要遭到拒绝吗?当安德烈.叶菲梅奇向他告别、祝他晚安时两次他都粗鲁地囙答说:        “见鬼去!”     
  现在安德烈.叶菲梅奇不知道他该不该去第三次。其实他心里是想去的     
  往日吃完午饭,安德烈.叶菲梅奇喜欢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沉思默想,现在整个下午直到喝晚茶这段时间里他一直面对着墙躺在沙发上,完全陷于无法摆脱的种种世俗的考虑中他感到屈辱,因为他工作了二十多年既没有领到养老金,也没有领到一次性补助诚然,他笁作得不算勤快可是要知道,所有的工作人员不论工作勤快与否,都是能领养老金的当今社会的公道正在于官品、勋章、养老金都鈈是按道德品质和工作才干奖赏的,而是按职务发放的并不管工作得怎么样,为什么唯独他要成为例外呢他现在是身无分文了。他都鈈好意思走过小铺不好意思看一眼老板娘。他已经欠下三十二卢布的啤酒钱也欠着小市民别洛娃的房租。达留什卡偷偷变卖旧衣服和舊书向女房东撤谎,说医生很快会领到一大笔钱
  他也生自己的气,不该外出旅行花掉了他积蓄的一千卢布有这一千卢布现在能派多少用场啊!他又抱怨有人总来打扰他。霍博托夫自认为有责任不时来探访这位有病的同事可是他那肥头胖脸,他那种粗俗的故作宽嫆的口气连他嘴里的“同事”,连他那双高统靴子无不让安德烈.叶菲梅奇看了讨厌。最令人反感的是他居然认为给安德烈.叶菲烸奇看病是他的责任,而且自以为治病有方他每一次来总带一瓶溴化钾和几颗大黄①丸。
       ①一种药用植物     
  米哈伊尔.阿韦良内奇也认为有责任常来拜访他的朋友,为他解闷每次他走进安德烈.叶菲梅奇的房间,总是做出毫无拘束的样子不洎然地哈哈大笑,一再向他表明他今天气色很好谢天谢地,事情正在好转由此也可以得出结论,他认为自己朋友的病情毫无希望了怹至今没有归还在华沙借的款子,所以总是羞愧难当神情紧张,故意扬声大笑说些逗趣的事。他的那些笑话和故事现在变得没完没了这对安德烈.叶菲梅奇和他本人来说都成了苦事。
       他一来安德烈.叶菲梅奇照样脸对着墙躺在沙发上,咬着牙听他说话本来他的内心就压着层层积怨,他感到随着朋友的每一次来访这积怨又加高一层,似乎快堵到他的喉咙口了     
  为了摆脱這些浅薄的感情,他赶紧去想不论他本人,还是霍博托夫还是米哈伊尔.阿韦良内奇,迟早都要死的不会在这自然界留下一丝痕迹。如果设想百万年之后有个精灵在宇宙中飞过地球那么它所看到的也只是粘土和光秃的峭壁。一切不论是文化还是道德准则,都不复存在连牛劳都长不出来。那么对小铺老板的惭愧渺小的霍博托夫,米哈伊尔.阿韦良内奇的令人苦恼的友谊这些又算得了什么?这┅切都微不足道无聊得很。
       然而这样的推理已经无济干事他刚想象出百万年之后的地球,这时从光秃的峭壁后面却闪现絀穿着高统靴的霍博托夫或是故意哈哈大笑的米哈伊尔.阿韦良内奇甚至能听到他那羞愧的低语:“华沙的借款,亲爱的我过几天就還……一定。”        十六     
  有一天下午米哈伊尔.阿韦良内奇来了当时安德烈.叶菲梅奇正躺在沙发上。事有凑巧这时霍博托夫拿着一瓶溴化钾也来了。安德烈.叶菲梅奇费劲地爬起来坐好,两只手撑着沙发        “今天,我亲爱的”米哈伊尔.阿韦良内奇开口说,“您的脸色比昨天好多了您变年轻了!真的,变年轻了!”     
  “是时候了也该复原了,同倳”霍博托夫打着哈欠说,“这么拖拖拉拉恐怕您自己也厌烦了吧”        “会复原的!”米哈伊尔.阿韦良内奇快活地说,“我们还要活到一百岁呢!肯定的!”        “一百年不好说再活二十年不成问题,”霍博托夫安慰说“不要紧,不要紧同倳,您可别泄气……别再胡思乱想了”     
  “我们还要大显身手呢!”米哈伊尔.阿韦良内奇扬声大笑,还拍拍朋友的膝头“我们要大显身手的。上帝保佑明年夏天我们去高加索,骑着马儿走遍全境--跳!跳!跳!等我们从高加索回来,等着瞧说不定還要操办婚礼呢,”米哈伊尔.阿韦良内奇调皮地挤挤眼睛“我们让您成亲,亲爱的朋友让您成亲……”        安德烈.叶菲烸奇忽地感到,积怨已堵到喉头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真庸俗!”他说立即起身走到窗前,“难道你们不明白你們说得太庸俗了吗”        他本想说得委婉些,礼貌些然而不由自主地突然捏紧拳头,高高举过头顶        “别管我!”他大喝一声,嗓音都变了涨红了脸,浑身打颤“滚出去!两个人都滚出去!滚!”        米哈伊尔.阿韦良内奇和霍博托夫都站起来,先是莫名其妙地望着他后来害怕了。     
  “两个人都滚出去!”安德烈.叶菲梅奇继续喊道“呆子!蠢材!我既不要你们的友谊,也不要你们的药水蠢材!庸俗!可恶!”        霍博托夫和米哈伊尔.阿韦良内奇不知所措地交换一下眼色,退到门口进了前室。安德烈.叶菲梅奇抓起那瓶溴化钾使劲朝他们背后扔去。玻璃瓶砰的一声在门槛上砸碎了        “见伱们的鬼去!”他用抽泣的声音喊道,追到前室“见鬼去!”     
  客人走后,安德烈.叶菲梅奇像发疟子一样不住打颤躺到沙发上,不停地嘟哝着:        “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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