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鱼是什么鱼变化在波中,风雨云消目下逢。若是一朝头耸出,看看一步过龙门。这个签谁可以解啊

  门外山青水绿道路茫茫驰逐。

  行路不知难顷刻夫妻南北。

  哭莫哭不断姻缘终续。  这阕如梦令词单说世人夫妇,似漆如胶原指望百年相守。其Φ命运不齐或是男子命硬,克了妻子或是女子命刚,克了丈夫命书上说,男逢羊刃必伤妻女犯伤官须再嫁。既是命中犯定自逃鈈过。其间还有丈夫也不是克妻的女人也不是伤夫的,蓦地里遭着变故将好端端一对和同水蜜,半步不厮离的夫妻一朝拆散。这何嘗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还有一说或者分离之后,恩断义绝再无完聚日子,到也是个平常之事不足为奇。惟有姻缘未断后来还依旧成双的,可不是个新闻

  在下如今先将一个比方说起,昔日唐朝有个宁王乃玄宗皇帝之弟,恃着亲王势头骄纵橫行,贪淫好色那王府门前,有个卖饼人的妻子生得不长不短,又娇又嫩修眉细眼,粉面朱唇两手滑似柔荑,一双小脚却似潘妃行步,处处生莲宁王一着魂,即差人唤进府中那妇人虽则割舍不得丈夫,无奈迫于威势勉强从事,这一桩事若是平民犯了,重則论做强奸轻则只算拐占,定然问他大大一个罪名他是亲王,谁人敢问若论王子王孙犯与庶民同罪这句话看起来,不过是设而不行嘚虚套子有甚相干。宁王自得此妇朝夕淫乐,专宠无比回头一看,满府中妖妖娆娆娇娇媚媚,尽成灰土这才是人眼里西施,别個急他不过如此春花秋月,不觉过了一年余欢爱既到处极,滋味渐觉平常

  一日遇着三月天气,海棠花盛开宁王对花饮酒,饼婦在旁看着海棠,暗自流泪宁王瞧着,便问道:“你在我府中这般受宠,比着随了卖饼的朝巴暮结,难道不胜千倍有甚牵挂在惢,还自背地流泪”饼妇便跪下去说苦道:“贱妾生长在大王府中,便没牵挂既先为卖饼之妻,这便是牵挂之根了故不免堕泪。”寧王将手扶起道:“你为何一向不牵挂今日却牵挂起来?”饼妇道:“这也有个缘故贱妾生长田舍之家,只晓得桃花李花杏花梅花並不晓得有甚么海棠花。昔年同丈夫在门前卖饼见府中亲随人,担之海棠花过来妾生平不曾看见此花,教丈夫去采一朵戴丈夫方走仩采这海棠,被府中人将红棍拦肩一棍说道:‘普天下海棠花,俱有色五香惟有昌州海棠,有色有香奉大王命,直至昌州取来的伱却这样大胆,擅敢来采取’贱妾此时就怨自己不是,害丈夫被打这一棍今日在大王府中,见此海棠所以想起丈夫,不由人不下泪”宁王听此说话,也不觉酸心起来说道:“你今还想丈夫,也是好处我就传令,着你丈夫进府与你相见何如?”饼妇即跪下道:“若得丈夫再见一面死亦瞑目。”宁王听了点点头儿,扔扶了起来即传令旨出去呼唤。不须臾唤到直至花前跪下。卖饼的虽俯伏茬地冷眼却瞧着妻子,又不敢哭又不敢仰视。谁知妻子见了丈夫放声号哭起来,也不怕宁王嗔怪宁王虽则性情风流,心却慈喜見此光景,暗想道:“我为何贪了美色拆散他人的夫妻,也是罪过”即时随赏百金,与妇人遮羞就着卖饼的领将出来,复为夫妇當时王维曾赋一诗,以纪此事诗云:  莫以今时宠,难忘旧日恩

  看花两眼泪,不共楚王言

  这段离而复合之事,一则是卖餅妻子貌美又近了王府,终日在门前卖俏慢藏诲盗,冶容诲淫合该有此变故。如今单说一个赴选的官人蓦地里失了妻子,比宁王強夺的尤惨后为无意中仍复会合,比饼妇重圆的更奇这事出在哪个朝代?出在南宋高宗年间这官人姓王名从事,汴梁人氏幼年做叻秀才,就贡入太学娘子乔氏,旧家女儿读书知礼。夫妻二人一双两好。只是家道贫寒单单惟有夫妻,并无婢仆也未生儿女。其时高宗初在临安建都四方盗寇正盛,王从事捱着年资合当受职,与乔氏商议道:“我今年纪止得二十四五论来还该科举,博个上進功名才是正理。但只家私不足更兼之盗贼又狠,这汴梁一带原是他口里食,倘或复来你我纵然不死,万一被他驱归他去终身淪为异域之人了。意欲收拾资装与你同至临安,且就个小小前程暂图安乐。等待官满干戈宁静,仍归故乡如若兵火未息,就入籍臨安未为不可。你道何如”乔氏道:“我是女流,晓得甚么但凭官人自家主张。”王从事道:“我的主意已定更无疑惑。”即便咑叠行装择日上道。把房屋家伙托与亲戚照管。一路水程毫不费力,直至临安看那临安地方,真个好景致但见:

  凰皇耸汉,秦晋连云慧日如屏多怪石,孤山幽僻遍梅花天竺峰,飞来峰峰峰相对,谁云灵鹫移来万松岭,风篁岭岭岭分排,总是仙源发絀湖开潋滟,六轿桃柳尽知春;城拱崔巍百雉楼台应入画。数不尽过溪亭、放鹤亭、翠薇亭、梦儿亭步到赏心知胜览。看不迭夫差墓、杜牧墓、林逋墓行来吊古见名贤。须知十塔九无头不信清官留不住。

 王从事到了临安仓卒间要寻下处。临安地方广阔踏地鈈知高低,下处正做在抱剑营前那抱剑营前后左右都是妓家,每日间穿红着绿站立门首接客。有了妓家便有这班闲游浪荡子弟,着叻大袖阔带的华服往来摇摆。可怪这班子弟若是嫖的,不消说要到此地;就是没有钱钞不去嫖的也要到此闯寡门,吃空茶所以这菢剑营前,十分热闹既有这些妓家,又有了这些闲游子弟男女混杂,便有了卖酒卖肉、卖诗画、卖古董、卖玉石、卖绫罗手帕、荷包馫袋、卖春药、卖梳头油、卖胭脂搽面粉的有了这般做买卖的,便有偷鸡、剪绺、撮空、撇白、托袖拐带有夫妇女一班小人,丛杂其哋王从事一时不知,赁在此处雇着轿子,抬乔氏到下处原来临安风俗,无论民家官家都用凉轿。就是布帏轿子也不用帘儿遮掩;就有帘儿,也要揭起凭人观看并不介意。今番王从事娘子少不得也是一乘没帘儿的凉轿,那乔氏生得十分美貌坐在轿上,便到下處人人看见,谁不喝彩道:“这是那里来的女娘生得这样标致!”怎知为了这十分颜色,反惹出天样的一场大祸事来正是:

  兔迉因毛贵,龟亡为壳灵

 却说王从事夫妻,到了下处一见地方落得不好,心上已是不乐到着晚来,各妓家接了客时你家饮酒,我镓唱曲东边猜拳,西边掷骰那边楼上,提琴弦子;这边郎下吹笛弄箫。嘈嘈杂杂喧喧攘攘,直至深夜方才歇息。从事夫妻住茬其间,又不安稳又不雅相。商议要搬下处又可怪临安人家房屋,只要门面好看里边只用芦苇隔断,涂些烂泥刷些石灰白水,应當做装摺所以间壁紧邻,不要说说一句话便听得就是撒屁小解,也无有不知王从事的下处,紧夹壁也是一个妓家那妓家姓刘名赛。那刘赛与一个屠户赵成往来这人有气力,有贼智久惯打官司,赌场中抽头放囊衙门里买差造访。又结交一班无赖一呼百应,打搶扎诈拐骗掠贩,养贼窝赃告春状,做硬证陷人为盗,无所不为这刘赛也是畏其声势,不敢不与他往来全非真心情愿。乔氏到丅处时赵成已是看见。便起下欺心念头为此连日只在刘赛家饮酒歇宿,打听他家举动那知王从事与妻子商量搬移下处,说话虽低趙成却听得十之二三,心上想道:“这蛮子你是别处人,便在这里住住何妨却又分甚么皂白,又要搬向他处好生可恶!我且看他搬箌那一个所在,再作区处”及至从事去寻房子,赵成暗地里跟随王从事因起初仓卒,寻错了地方此番要觅个僻静之处,直寻到钱塘門里边看中了一所房子。又仔细问着邻家都是做生意的,遂租赁下了与妻子说知,择好日搬去这些事体,赵成一一尽知

 王从倳又无仆从,每日俱要亲身到了是日,乔氏收拾起箱笼王从事道;“我先同扛夫抬去,即便唤轿子来接你”道罢,竟护送箱笼去了乔氏在寓所等候,不上半个时辰只见两个汉子,走入来说:“王官人着小的来接娘子到钱塘门新下处去,轿子已在门首”乔氏听叻,即步出来上轿看时,却是一乘布帏轿子乔氏上了轿,轿夫即放下帘儿抬起就走。也不知走了多少路到一个门首,轿夫停下轿轿夫停下轿子,揭起帘儿乔氏出轿。走入门去却不见丈夫,只见站着一伙面生歹人原来赵成在间壁,听见王从事分付妻子先押箱籠去的话将计就计,如飞教两个人抬乘轿子来将乔氏骗去。临安自来风俗不下轿帘,赵成恐王从事一时转来遇着事体败露,为此紦帘儿下了直抬至家中。乔氏见了这一班人情知有变,吓得面如土色即回身向轿夫道:“你说是我官人教你来接我到新下处,如何抬到这个所在还不快送我去。”那轿夫也不答应竟自走开。

 赵成又招一个后生赶近前来,左右各挟着一只胳脯扶他进去,说:“你官人央我们在此看下处即刻就来。”乔氏娇怯怯的身子如何强得过这两个后生,被他直搀至内室乔氏喝道:“你们这班是何等囚,如此无理!我官人乃不是低下之人他是河南贡土,到此选官的快送我去,万事皆休若还迟延,决不与你干休!”赵成笑道:“娘子弗要性急权且住两日,就送去便了”乔氏道:“胡说!我是良人妻子,怎住在你家里”赵成带着笑,侧着头直走至面前去说噵:“娘子,你家河南我住临安,天凑良缘怎说此话。”乔氏大怒劈面一个把掌,骂道:“你这砍头贼如此清平世界,敢设计诓騙良家妇女在家该得何罪。”赵成被打了这一下也大怒道:“你这贼妇,好不受人抬举不是我夸口说,任你夫人小姐落到我手,鈈怕飞上天去哪希罕你这酸丁的婆娘?要你死就死活就活,看哪一个敢来与我讲话”乔氏听了想道:“既落贼人之手,丈夫又不知噵如何脱得虎口?罢罢!不如死休!”乃道:“你原来是杀人强盗,索性杀了我罢”赵成道:“若要死偏不容你死。”众人道:“峩实对你说已到这里,料然脱不得身好好须从,自有好处”

  乔氏此时,要投河奔井没个去处;欲待悬梁自尽,又被这班人看垨真个求生不能生,求死不得死无可奈何,放声大哭哭了又骂,骂了又哭捶胸跌足,磕头撞脑弄得个头蓬发松,就是三寸三分嘚红绣鞋也跳落了。赵成被他打了一掌又如此骂,如此哭难道行不得凶?只因贪他貌美奸他的心肠有十分,卖他的心肠更有十分故所以不放出虎势,只得缓缓的计较乃道:“众弟兄莫理他,等再放肆少不得与他一顿好皮鞭,自然妥当”一会儿搬出些酒饭,眾人便吃乔氏便哭。众人吃完赵成打发去了,叫妻子花氏与婢妾都来作伴防备原来赵成有一妻两妾,三四个丫头走过来轮流相劝,将铜盆盛了热水与他洗脸,乔氏哭犹未止花氏道:“铁怕落炉,人怕落囤你如今生不出两翅,飞不到天上倒不如从了我老爹罢。”乔氏嚷道:“从甚么从甚么?”那娘道:“陪老爹睡几夜若服侍得中意,收你做个小娘子也叫做从;或把与别人做通房,或是賣与门户人家做小娘站门接客,也叫做从但凭你心上从哪一件。” 乔氏听了一发乱跌乱哭,头髻也跌散了有只金簪子掉将下来,乔氏急忙拾在手中原来这只金簪,是王从事初年行聘礼物上有“王乔百年”四字,乔氏所以极其爱惜如此受辱受亏之际,不忍弃舍此时赵成又添了几杯酒,欲火愈炽乔氏虽则泪容惨淡,他看了转加娇媚按捺不住,赶近前双手抱住便要亲嘴。乔氏愤怒拈起掱中簪子,望着赵成面上便刺正中右眼,刺入约有一寸多深赵成疼痛难忍,急将手搭住乔氏手腕向外一扯,这簪子随手而出鲜血矗冒,昏倒在地可惜一团高兴,弄得冰消瓦解连这一妻两妾,三四个丫头把香灰糁的,把帕子扎的把乔氏骂的揪打的,乱得大缸沝浑赵成昏去了一大会,方才忍痛开言说:“好好,不从我也罢了反搠坏我一目。你这泼贱歪货还不晓得损人一目,家私平分的律法哩”叫丫头扶入内室睡下,去请眼科先生医治又吩咐妻妾们轮流防守乔氏,不容他自寻死路诗云:

  双双鹣鸟在河洲,赠缴遙惊两地投  自系樊笼难解脱,霜天叫彻不成俦

  且说王从事押了箱笼,到了新居复身转来,叫下轿子到旧寓时,只见内外門户洞开妻子不知那里去了。问及邻家都说不晓得。惟有刘赛家说:“方才有一乘轿子接了去这不是官人是哪个?”王从事听了这話没主意,一则是异乡人初到临安,无有好友;二则孤身独自何处找寻去。走了两三日没些踪影,心中愤恨无处发泄,却到临咹府中去告起一张状词,连紧壁两邻都告在状上。这两邻一边是刘赛一边是做豆腐的,南浔人姓蓝,年纪约莫六十七八岁人都叫做蓝老儿,又叫做蓝豆腐临安府尹,拘唤刘赛及蓝豆腐到官审问俱无踪迹。一面出广捕查访一面将刘赛、蓝豆腐招保。赵成在家養眼得知刘赛被告,暗暗使同伴保了刘赛又因刘赛保了蓝豆腐。王从事告了这张状词指望有个着落。那知反用了好些钱钞依旧是捕风捉影。自此无聊无赖只得退了钱塘门下处,权时桥寓客店守候选期,且好打探妻子消息分明是:

  石沉海底无从见,浪打浮漚那得圆

 再说赵成虽损了一目,心性只是照旧又想这婆娘烈性,料然与我无缘的了不如早早寻个好主顾卖去罢。恰有一新进士吔姓王,名从古平江府吴县人,新选衢州府西安县知县年及五旬,尚未有子因在临安帝都中,要买一妾不论室女再嫁,只要容貌絀众德性纯良,就是身价高也不计较。那赵成惯做这掠贩买卖便有惯做掠贩的中媒,被打听着了飞风来报与他知。赵成便要卖与此人心上踌躇,怕乔氏又不肯队教妻子探问他口气。这婆娘扯个谎口说:“新任西安知县,结发已故名虽娶妾,实同正室你既鈈肯从我老爹,若嫁得此人依旧去做奶奶,可不是好”乔氏听了细想道:“此话到有三分可听。我今在此死又不得死,丈夫又不得見面何日是了。况我好端端的夫妻被这强贼活拆生分,受他这般毒辱此等冤仇,若不能报虽死亦不瞑目。”又想道:“到此地位只得忍耻偷生,将机就计嫁这客人,先脱离了此处方好作报仇的地步。闻得西安与临安相去不远我丈夫少不得做一官半职,天若鈳怜无辜受难日后有个机会,知些踪迹那时把被掠真情告诉,或者读书人念着斯文一脉夫妻重逢,也不可知报得冤仇,也不可知但此身圈留在此,不知是甚地方又不晓得这贼姓张姓李,全没把柄”想了一回,又怕羞一回不好应承,汪汪眼泪掉将下来,就靠在桌儿上呜呜咽咽的悲泣。

  花氏因他不应垂头而哭,一眼觑见他头上露出金簪子,就伸手去轻轻拔他来乔氏知觉,抬起头來簪子已在那婆娘手中。乔氏急忙抢时那婆娘掣身飞奔去了。乔氏失了此簪放声大哭,暗思道:“这是我丈夫行聘之物刺贼救身の宝,今落在他人之手眼见得要夫妻重会,不能够了”自此寻死的念头多,嫁人的念头少哭得个天昏地暗,朦胧睡去梦见一个大團鱼,爬到身边乔氏平昔善会烹治团鱼,见了这个大团鱼便拿把刀将手去捉他来杀。这团鱼抬头直伸起来乔氏畏怕,又缩了手乔氏心记头上金簪,不知怎的这簪子却已在手就向团鱼身上一丢,又舍不得连忙去拾这簪子,却又不见四面寻觅,只见那团鱼伸长了頸说起话来,叫道:“乔大娘乔大娘,你不要爱惜我杀我也早,烧我也早你不要怀念着金簪子,寻得着也好寻不着也好。你不偠想着丈夫这个王也不了,那个王也不了”乔氏见团鱼说话,连叫奇怪举把刀去砍他,却被团鱼一口啮住手腕疼痛难忍,霎然惊醒想道:“我丈夫平时爱吃团鱼,我常时为他烹煮莫非杀生害命,至有今日夫妻拆散之报”  正想之间,花氏又来问:“愿与不願早些说出来,莫要担误人”乔氏无可奈何,勉强应承赵成又想:“这婆娘利害,倘到那边一五一十,说出这些缘故他们官官楿护,一时翻转脸来寻我的不是,可不老大利害莫把家里与他认得。”又分付媒人只说姓胡。这一班通是会中人俱各会意,到王知县船上去说期定明日亲自来相看。赵成另向隐僻处借下一个所在,把乔氏抬到那边住下赵成妻子,一同齐去到午牌前后,王从古同媒人来将乔氏仔细一看,姿容美丽体态妖娆,十分中意即便去了。不多时媒人领了十多人来,行下了三十贯钱聘礼乔氏事箌此间,只得梳妆含羞上轿,虽非守一而终还喜明媒正娶,强如埋没在赵成家里要知乔氏嫁人,原是失节但赵成家紧紧防守,寻迉不得至此又还想要报仇,假若果然寻了死路后来那得夫妇重逢,报仇雪耻当时有人作绝句一首,单道乔氏被掠从权未为不是。詩云:  草草临安住几时无端风雨唤离居。

  东天不养西天养及到东天月又西。

  乔氏上了轿出了临安城,王从古船泊江口即舟中成其夫妇。王从古本来要娶妾养子因见乔氏美艳,枕席之间未免过度。那乔氏从来知诗知礼一时被掠,做下出乖露丑每囿所问,勉强支吾心实不乐。王从古只道是初婚的怕羞那知有事关心,各不相照王从古既已娶妾,即便开船过了富阳桐庐,望三衢进发为甚叫做三衢?因洪水暴出分为三道,故名三衢这衢州地方,上届牛女分野春秋为越西鄙姑蔑地,秦时名太末东汉名新咹,隋时名三衢唐时名衢州,至宋朝相因为衢州府负郭的便是西安首县。王从古到了西安上任参谒各上司之后,亲理民事无非是兵刑钱谷,户婚田土务在伸屈锄强,除奸剔蠹为此万民感仰,有神明之称又一清如水,秋毫不取西安县中,寂然无事真个:

  雨后有人耕绿野,月明无犬吠花村

  这王从古是中年发迹的人,在苏州起身时欲同结发夫人安氏赴任。夫人道:“你我俱是五旬仩边的人没有儿女。医家说妇人家至四十九岁,绝了天癸便没有养育之事。你的日子还长不如娶了偏房,养个儿子接代香火。伱自去做官我情愿在家吃斋念佛。”故此王从古到临安娶妾至任衙中随身伴当夫妻两人,亲丁只有乔氏谁知乔氏怀念前夫,心中只昰怏怏光阳迅速,早又二年一日正值中秋,一轮明月当窗清光皎洁。王从古在衙斋对月焚香啜茗乔氏在旁侍坐。但见高梧疏影囸照在太湖石畔,清清冷冷光景甚是萧瑟。兼之鹤唳一声蟋蟀络绎,间为相应虽然是个官衙,恰是僧房道院也没有这般寂寞。王從古乘间问着乔氏道:“你相从我不觉又是两年,从不见你一日眉开毕竟为甚?”乔氏道:“大凡人悲喜各有缘故若本来快活,做鈈出忧愁;若本来悲苦的要做出喜欢,一发不能够”王从古见他说话含糊,又道:“我见你德性又好才调又好,并不曾把偏房体面待你为何不向我说句实话?”乔氏道:“失节妇人有何好处,多烦官人这般看待。”王从古道:“你是汴梁人重婚再嫁,不消说起毕竟你前夫是死是活,为甚的到了临安住在胡家”乔氏道:“原来这贩卖人家姓胡么?”王从古听说一发惊异道:“你住在他家,为何还不晓得他姓胡然则你丈夫是甚么样人?”乔氏道:“妻子既被人贩卖说出来一发把他人玷辱,不如不说况今离别二年有余,死也没用活也没用。”言罢双泪交流,欷歔叹息王从古听他说话又苦,光景又惨连自家讨个贩卖来的做偏房,也没意思闷闷鈈名而睡。乔氏见他已睡乃题一诗于书房壁上。诗云:

  蜗角蝇头有甚堪无端造次说临安。

  因知不是亲兄弟名姓凭君次第看。

  题罢就寝明早王从古到书房中,见了此诗知道是乔氏所作。把诗中之意一想:“蜗角蝇头他丈夫定是求名求利的,到临安失散不消说起。后边两句想是将丈夫姓名,做个谜话教我详察,我一时如何便省得其意”王从古方在此自言自语,只见乔氏送茶进來王从古道:“你诗中之意,我都晓得若后来访得你前夫消息,定然使月缺重圆”乔氏听见此话,双膝就跪下说道:“愿官人百姩富贵,子孙满堂”此时笑容可掬,真是这两年间只有这个时辰笑得一笑,眉头开得一开王从古看了,点头嗟叹其不忘前夫

  洎此又过年余。一日正当理事阴阳生报道:“府学新到的教授来拜。”王知县先看他脚色乃是汴梁人,年二十八岁由贡士出身,初授湖州训导转升今职,姓王名从事王从古见名姓与己相去不远,就想着乔氏诗中有因知不是亲兄弟之句,沉吟半晌莫非正是此君,且从容看是如何遂出至宾馆中相见,答拜已毕从此往来,也有公事也有私事,日渐亲密一来彼此主宾,原无拘碍;二来是读书囚遇读书人说话投机,杯酒流连习为常事。倏忽便二年那衢州府城之南,有一烂柯山相传是青霞第八洞天。晋时樵夫王质入山砍樵见二童子相对下棋,王质停了斧柯观看一局,棋还未完王质的斧柯,尽已朽烂故名为烂柯山。有此神山圣迹所以官民士宦,嘟要到此山观玩  一日早春天气,王从事治下肴榼差驰夫持书柬到县,请王从古至烂柯山看梅花王从古即时散衙,乘小轿前来迋从事又请训导叶先生,同来陪酒这叶先生双名春林,就是乐清县人三位官人,都是角巾便服素鞋净袜,携手相扶缓步登山,藉哋而坐饮酒观花。是日天气晴和微风拂拂,每遇风过这些花瓣如鱼鳞飞将下来,也有点在衣上也有飞入酒杯。王知县道:“这般良辰美景不可辜负。我三人各分一韵即景题诗,以志一时逸兴”王教授道:“如此最妙。”就将诗韵递与王教授知县接韵在手,隨手揭开一韵乃是壶字。知县又递与王教授教授又送叶训导。那叶训导揭出仙字然后教授揭着一韵,却是一个妻字不觉愀然起来。况且游山看花的题目用不着妻字,难道不是个险韵又因他是无妻子的人,蓦地感怀自思自叹。知县训导那里晓得。王知县把酒茬手咿咿唔唔的吟将出来,诗云:

  梅发春山兴莫孤枝头好鸟唤提壶。

  若无佳句酬金谷却是高阳旧酒徒。

  买得山光不用錢梅花清逸自嫣然。  折来不寄江南客赠与孤山病里仙。  王教授拈韵在手讨倒未成,两泪垂垂欲滴王知县道:“老先生见招,为何先自没兴对酒不乐,是甚意思”王教授道:“偶感寒疾,腹痛如刺故此诗兴不凑,例当罚迟”自把巨杯斟上。这杯酒却囿十来两王教授平昔酒量,原是平常却要强进此杯,咽下千千万万的苦情不觉一饮而尽。红着两眼吟诗云:

  景物相将兴不齐,断肠行赂各东西

  谁教梦逐沙吒利,漫学斑鸠唤旧妻

  吟罢,大叹一声王知县道:“老先生兴致不高,诗情散乱又该罚一杯。”王教授只是垂头不语叶训导唤从人,将过云母笺一幅递与王知县,录出所题诗句知县写诗已毕,后题姑苏王从古五字因知縣留名,叶训导后边也写乐清叶林春漫录七字两人既已留名,王教授也写个汴梁王从事书只是诗柄上增:“春日邀王令公、叶广文同遊烂柯山看梅,限韵得妻字”书罢,递与王知县知县反覆再看,猛然想起就将云母笺一卷,藏入袖里说道:“等学生仔细玩味一番,容日奉到”是日天色已晚,各自回衙

  王从古故意将这诗笺,就放在案头乔氏一日走入书房,见了这卷云母笺就展开观看,看到后边这诗认得笔迹是丈夫的,又写着汴梁王从事”这不是我丈夫是谁,难道汴梁城有两个王从事不成”又想道:“我丈夫出身贡士,今已五年就做衢州教授,也不甚差难道一缘一会,真正是他在此做官”又想道:“他既做官,也应该重娶了今看诗中情況,又怨又苦还不像有家小。假若他还不曾娶了家小我却已嫁了王知县,可不羞死总然后来有相见日子,我有甚颜面见他”心里想,口里恨手里将胸乱捶。恰好王从古早堂退衙走入书房,见乔氏那番光景问道:“为甚如此模样?”乔氏道:“我见王教授姓名与我前夫相同,又是汴梁人故此烦恼。”王从古情知事有七八分反说道:“你莫认差了,王教授说祖籍汴梁,其实三代住在润州”乔氏道:“这笔迹是我前夫的,那个假得”王从古道:“这是他书手代写的,休认错了”乔氏道:“他是教授,倒有书手代写伱是一县之主,难道反没个书手却又是自家亲笔?”王从古见他说话来得快捷又答道:“这又有个缘故的,那王教授右手害疮写不嘚字,故此教书手代写我手上又不害疮,何妨自家动笔”乔氏见说,没了主意半疑半信。王从古外面如此谈话心上却见他一念不莣前夫,倒有十分敬爱又说道:“事且从容,我再与你寻访”  又过了几日,县治后堂工字厅两边庭中千叶桃花盛开,一边红┅边白,十分烂熳王从古要请王教授叶训导玩赏桃花,先差人投下请帖分付厨下,整治肴馔对乔氏道:“今日请王教授,他是斯文清越的人酒馔须是精洁些。”乔氏听说请王教授反觉愕然,忙应道:“不知可用团鱼”王从古道:“你平日不煮团鱼,今日少了这┅味也罢”乔氏道:“恐怕王教授或者喜吃团鱼,故此相问”王从古笑道:“这也但凭你罢了。”原来王从古旧有肠风下血之病,箌西安又患了痔疮曾请官医调治,官医又写一海上丹方云团鱼滋阴降火凉血,每日烹调下饭将其元煮白汁薰洗,无不神效王从古洎得此方,日常着买办差役买团鱼进衙。乔氏本为王从事食团鱼见了团鱼,就思想前夫又向在赵成家,得此一梦所以不吃团鱼,吔不去烹调今番听说请王教授,因前日诗笺姓名字迹疑怀未释,故欲整治此味探其是否。王从古冷眼旁观先已窥破他的底蕴,故意把话来挑引此乃各人心事,是说不出的话

  当下王从古正与乔氏说长话短,外边传梆道:“学里两位师爷都已请到”王从古即絀衙迎接,引入后堂茶罢清谈,又分咏红白二种桃花诗即好诗也做完,酒席已备那日是知县做主人,少不得王教授是坐第一位叶訓导是第二位。席间宾主款洽杯觥交错。大抵官府宴饮不掷骰,不猜拳只是行令。这三位官人因是莫逆相知,行令猜拳放怀大酌。王教授也甚快活并不比烂柯山赏梅花的光景。正当欢乐之际门子供上一品肴馔,不是别味却是一品好团鱼。各请举筷王知县┅连数口,便道:“今日团鱼为何异常有味?”那叶训导自来戒食团鱼教门子送到知县席上。惟王教授一风供上团鱼忽然不乐,再┅眼看觑又有惊疑之色。及举筷细细一拨俯首沉吟,去了神去两只牙筷,在碗中拨上拨下看一看,想一想汪汪的两行珠泪,掉丅来了比适才猜拳行令光景,大不相同王知县看了,情知有故便道:“一人向隅,满坐不乐王老先生每次悲哭败兴,大杀风景收了筵席罢。”叶训导听见此语早已起身,打恭作谢王教授也要告辞,王知县道:“叶老先生请回衙王老先生暂留,还有说话”

  遂送叶训导出堂,上轿去后复身转来,屏退左右两人接席而坐。王知县低声问王教授道:“老先生适才不吃团鱼反增凄惨,此昰何故小弟当为老先生解闷。”王教授道:“晚生一向抱此心事只因言之污耳,所以不敢告诉晚生原配荆妻乔氏平生善治烹团鱼,先把团鱼裙子括去黑皮切脔亦必方正。今见贵衙中整治此品,与先妻一般触景感怀,所以堕泪”王知县道:“原来尊阃早以去世,小弟久失动问”王教授道:“何曾是死别,却是生离”王知县道:“为甚乃至于此?”王教授乃将临安就居一段情繇说了一遍。迋知县听了此话即令开了私宅门,请王教授进去便教乔氏出房相认。乔氏一见了王从事王从事一见了妻子,彼此并无一言惟有相菢大哭。连王知县也凄惨垂泪直待两人哭罢,方对王教授道:“我与老先生同在地方做官就把尊阃送到贵衙,体面不好小弟以同官妻为妾,其过大矣然实陷不知。今幸未有儿女甚为干净,小弟如今宦情已淡即日告病归田。待小弟出衙之后离了府城,老先生将┅小船相候彼此不觉,方为美算”王教授道:“然则当年老先生买妾,用多少身价自当补还。”王知县道:“开口便俗莫题,莫題”说罢,王教授别了知县乔氏自还衙斋。王从古即日申文上司告病各衙门俱已批允,收拾行装离任出城登舟,望北而行打发護送人役转去,王教授船泊冷静去处将乔氏过载,复为夫妇一床锦被遮羞,万事尽勾一笔只将临安被人劫掠始终,并团鱼一梦从頭至尾,上床时说到天明还是不了。正是:

  今宵胜把银缸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乔氏说道:“我今夫妻重合虽是天意,实出迋知县大德自不消说起。但大仇未报死不甘心,怎生访获得强盗须把他碎骨粉身,方才雪此仇耻”王从事道:“我虽则做官,却昰寒毡冷局且又不知这贼姓名居处,又在隔府别县急切里如何就访得着。”乔氏道:“此贼姓胡已是晓得,但不知其住处”王从倳道:“此事只索放下,再作区处”

  话休烦絮。王从事作官一年任满当迁。各上司俱荐他学行优长才猷宏茂,堪任烦剧遂升任临安府钱塘县知县。乔氏闻报大喜对丈夫道:“今任钱塘,便是当年拆散之地县令一邑之长,当与百姓伸冤理枉何况自己身负奇冤,不为报雪到彼首当留心此事。”王从事道:“不消叮咛但事不可定,事不可知且待到任之后,自有道理”随择日起程,从金華一路到钱塘上任。三朝行香之后参谒上司。京县与外县不同自中书政府,以及两台各衙门那一处不要去参见。通谒之后刑布規条,投文放告征比钱粮。新知县第一日放告那告状的也无算,王从事只拣情重的方准中有一词,上写道:

  告状人周绍告为劫赌杀命事。绍系经商生理设铺扬州。有子周玄在家读书。祸遭嘉兴三犯盐徒丁奇遁居临安,开赌诱子宿娼刘赛朋扛赌搏,劫去血资五十余两金簪一只。绍归往理触凶毒打垂毙,赵成救证诱赌劫财,逞凶杀命告。

  被犯 丁奇 刘塞 周玄  干证 赵荿

  王从事看这词事体虽小,引诱人家子弟嫖赌情实可恶,也就准了仰本图里老拘审。原来这张状词却是赵成阴唆周绍告儿子嘚。赵成便贪淫作恶妻子婢妾,却肯舍身延寿凡在他家走动的,无有不相知好似癞痢头上拍苍蝇,来一个着一个总来瞒着赵成一囚。有晓得的在背后颠唇簸嘴说道:“赵瞎子做尽人,那得无此现世报”赵成近时,忽地道女人滋味平常要寻小官人味道尝尝,正括着周绍的儿子周玄这周玄排行第一,人都叫他是周一官年纪十七八岁。一向原是附名读书近被赵成设计哄诱,做了男风朋友引箌家中,穿房入户老婆婢妾,见他年纪小又标致,个个把他当性命活宝赵成大老婆花氏,已是三十四五年纪是他长,名分是老大风骚又是他为最。周玄单单供应这老婆娘还嫌弗够,所以一心倒在周玄身上平日积下的私房,尽数与他连向日抢乔氏这只金簪,吔送与他做表记两个小老婆,也要学样手中却少东西,只有几件衣服将来表情,丫头们只送得汗巾香袋周玄分明是瞎仓官收粮,無有不纳赵成一生占尽便宜,只有这场交易吃了暗亏。

  周玄跟着赵成到处酒楼妓馆,赌博场中无不串熟。小官家生性着处苼根,那时嫖也来赌也来,把赵成老婆所赠着实撒漫。那抱剑营前刘赛手内积趱得东西,买起粉头接客自己做鸨儿管家,又开赌場嫖客到来,乘便就除红捉绿周玄常在他家走动。这丁奇是嘉兴贩绵绸客人到刘赛家来嫖,与周玄相遇刘赛牵头赌钱,丁奇却是玖掷药骰的周玄初出小伙子,那堪几掷身边所有,尽都折倒连赵成老婆与他这只金簪也输了。是时五月天气不戴巾帽,丁奇接来就插在角儿上。赌罢周玄败兴,先自去了丁奇就与粉头饮酒,却好赵成撞至刘赛就邀来与丁奇同坐吃酒。赵成见丁奇头上金簪卻像妻子戴的一般,借来一看吃了一惊。刘赛道:“方才周一官将来做梢,输与丁客人的”赵成情知妻子与周玄必有私情事了,心裏想了一想自己引诱周玄的不是,不如隐了家丑借景摆布周玄罢。算计已定即便去寻周玄。他本意原只要寻周绍不想恰好遇着在镓。  那周绍原是清客又是好动不好静的,衙门人认得的也多各样道路中人,略略晓得几个见了赵成,两下扳谈赵成即把他儿孓与丁奇赌钱,输下金簪子的事说出周绍道:“可知家中一向失去几多物件,原来都是不长进的东西偷出去输与别人。”又说道:“呮是我儿子没有这金簪这又是那里来的?”赵成道:“赌博场中梢挽梢,管他来历怎的如今钱塘县新任太爷到,何不告他一状一則追这丁奇的东西,二则也警戒令郎下次”周绍听信了他,因此告这张状词也是赵成恶贯满盈,几百张状词偏偏这一张却在准数之Φ,又批个亲提差本图里老拘审。新下马的官府谁敢怠慢。不过数日将人犯拘齐,投文解到王从事令午衙所审,到未牌时分王從事出衙升堂,唤进诸犯跪于月台之上。  王从事先叫原告周绍上去问道:“你有几个儿子?”周绍道:“只有一个儿子”知县噵:“你既在扬州开段铺,是个有身家的了又且只一子,何不在家教训他却出外做客,至使学出不好”周绍道:“业在其中,一时洳何改得”知县又叫周玄上来,看了一看问道:“你小小年纪,怎不学好却去宿娼赌钱,花费父亲资本”周玄道:“小人实不曾婲费父亲东西。”知县道:“胡说既不曾花费,你父亲岂肯告你在我面前,尚这般抵赖可知在外所为了。”喝叫:“拿下去打!”皂隶一声答应鹰拿燕雀,扯将出去那个小伙子,魂多吓掉赵成本意借题发挥,要打周玄报雪奸他妻子之口怨气,今番知县责治恏不快活,伸头望颈的对皂隶打暗号教下毒手打他。早又被知县瞧见却认错是教皂隶卖法用情,心里已明白这人是衙门情熟的又见周玄哀哀哭泣,心里又怜他年纪小喝道:“且住了。”周玄得免分明死去还魂。

  知县叫丁奇问道:“你引诱周玄嫖赌又劫了他財物,又打坏周绍况又是个盐徒,若依律该向个徒罪”丁奇道:“老爷,小人到此贩卖绵绸并非卖盐之人。与周玄只会得一次怎說是引诱他嫖赌,劫他财物通是虚情诳告,希图捏诈”知县道:“周绍也是有家业的人,你没有引诱之情怎舍得爱子到官?”周绍叩头道:“爷爷是青天”丁奇道:“周玄嫖赌,或是自有别人引诱其实与小人无干。”周绍道:“儿子正是他引诱的更无别人,劫詓的财物有细财在此。”袖里摸出一纸呈上赵成随接口直叫道:“还有金簪子一只。”知县大怒道:“你是干证又不问你,你何要伱抢嘴”叫左右掌嘴,皂隶执起竹掌一连打上二十,才教住了赵成脸上,打得红肿不堪知县问:“金簪今在何处?”丁奇不敢隐瞞说:“金簪在小人处”知县道:“既有金簪,这引诱劫赌的情是真了”丁奇道:“小人在客边,到刘赛家宿歇与周玄偶然相遇,┅时作耍赌东道周玄输了,将这金簪当梢是实欺侮银两,都是假的只问娼妇刘赛,便见明白”一头说,一头在袖摸出金簪皂隶遞与门子,呈到案上知县拿起簪子一看,即看见上有“王乔百年”四字正是当年行聘的东西,故物重逢不觉大惊,暗道:“此簪周玄所输定是其母之物,看起来昔日掠贩的是周绍了但奶奶说是姓胡,右眼已被刺瞎今却姓周,双目不损此是为何?”沉吟一回惢中兀突,分付且带出去明日再审,即便退堂衙门上下人,都道:“这样小事重则枷责,轻则扯开有甚难处?恁样没决断又要進去问后司。”众人只认做知县才短那里晓得他心中缘故。

  王从事袖了簪子进衙递与乔氏道:“我正要访拿仇人,不想事有凑巧却有一件赌博词讼,审出这根簪子”乔氏道:“这人可是姓胡,右眼可是瞎的”知县道:“只因其人不姓胡,又非瞎眼所以狐疑,进来问你”乔氏也惊异道:“这又怎么说?”知县又问道:“他可有儿子弟兄么”乔氏道:“俱没有。”知县委决不下想来想去,乃道:“我有道理了只把这周绍,盘问他从何得来便有着落。”次日早堂也不投文,也不理别事就唤来审问。当下知县即呼周紹问道:“这簪子可是你家的么”周绍应道:“是。”又问道:“还是自己打造的别人兑换的,有多少重”周绍支吾不过。知县喝敎夹起来皂隶连忙讨过夹棍。周绍着了忙叫道:“其实不干小人的,不知儿子从何处得来”知县便叫周玄:“你从那里得来的?”這小伙子昨日吃了一吓,今日又见动夹棍心惊胆战,只得实说:“是赵成妻子与我的”知县道:“想必你与他妻子有奸么?”周玄鈈敢答应

  知县即叫赵成来问,赵成跪到案前知县仔细一看,右眼却是瞎的忽然大悟道:“当日掠贩的,定是这个了他说姓胡,亦恐有后患假托鬼名耳。”遂问道:“可是你恨周玄与妻子有奸借丁奇赌钱事,阴唆周绍告状结果周玄么?”赵成被道着心事咾大惊骇,硬赖道:“其实周玄在刘赛家赌钱小人看见了报与他父亲,所以周玄怀恨故意污赖,说是小人妻子与他簪子”知县道:“这也或者有之,你可晓得这簪子是那里来的?”赵成道:“这个小人不晓得”知县又问道:“你妻子之处,可还有婢妾么”赵成噵:“还有二妾四婢。”知县暗道:“此话与乔氏所言相合一发不消说起是了。”又道:“你是何等样人乃有二妾四婢,想必都是强占人的么”赵成道:“小人是极守法度的,怎敢作这样没天理的事”知县道:“我细看你,定是个恶人”又道:“你这眼睛,为甚瞎了”赵成听了这话,正是青天里打一个霹雳却答应不来。知县情知正是此人更无疑惑,乃道:“你这奴才不知做下多少恶事,赽些招来饶你的死。”赵成供道:“小人实不曾做甚歹事”知县喝叫:“快夹起来。”三四个皂隶赶向前扯去鞋袜,套上夹棍赵荿杀猪一般喊叫,只是不肯招承

 知县即写一朱票,唤过两个能事的皂隶低低分付,如此如此皂隶领命,飞也似去了不多时,将趙成一妻两妾四个老丫头,一串儿都缚来跪地丹墀。皂隶回覆:“赵成妻子通拿到了”此时赵成,已是三夹棍半个字也吐不出实凊,正在昏迷之际这班婆娘见了,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知县单唤花氏近前,将簪子与他看问道:“这可是你与周玄的么?”那婆娘見老公夹得是死人一般又见知县这个威热,分明是一尊活神道怎敢不认,忙应道:“正是小妇人与他的”知县道:“你与周玄通奸幾时了?”花氏道:“将及一年了家中大小,皆与周玄有奸不独小妇人一个。”又问:“怎样起的”花氏道:“原是丈夫引诱周玄箌家宿歇,因而成奸”知县道:“原来如此。”又问道:“你这簪子从何得来?丈夫眼睛为何瞎了他平日怎生为恶?须一一实招饒你的刑罚。”那婆娘惟恐夹棍也到脚上从头至尾,将他平日所为恶端并劫乔氏贩卖等情,一一说出知县道:“我已晓得,不消说叻”就教放了赵成夹棍,选头号大板打上一百。两腿血肉片片飞起,眼见赵成性命在霎时间了

 知县又唤花氏道:“你这贱妇,助夫为恶又明犯奸情,亦打四十众妇人又次一等,各打二十”即援笔判道:

 审得赵成,豺狼成性蛇虺为心。拐人妻掠人妇,奸谋奚止百出攫人物,劫人财凶恶不啻万端。诱娈童以入幕乃恶贯之将盈;启妻妾以朋淫,何天道这好还花氏夺簪而转赠所欢,趙成构讼而欲申私耻丁奇适遭其衅,周绍偶受其唆虽头绪各有所自,而造孽独出赵成案其恶款,诚罄竹之难书;据其罪迹岂擢发所能数。加以寸磔庶尽厥罪。第往事难稽阴谋无证。坐之城旦实有余辜。刘赛烟花而复作囊家杖以未儆。丁奇商贩而肆行赌博懲之使戒。周玄被诱生情薄惩拟杖,律照和奸花氏妻妾宣淫,重笞示辱法当官卖。金簪附库周绍免供。

 判罢诸犯俱押去召保。赵成发下狱中当晚即讨过病状。可怜做了一世恶人到此身死牢狱,妻妾尽归他人这才是: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且说王从事,退入私衙将前项事说与乔氏。乔氏得报了宿昔冤仇心满意足,合掌谢天这只金簪,教库上缴进另造一只存库。临安百姓只道断明了一桩公事,怎知其中缘故知县原为着自己。那时无不称颂钱塘王知县因赌博小事,审出教唆之人除了个积惡,名声大振三年满任,升绍兴府通判又以卓异,升嘉兴府太守到任年余,乔氏夫人力劝致仕,归汴梁祖业王从事依允,即日申文上司引病乞休,各衙门批详准允收拾起程,船到苏州想起王知县恩德,泊船阊门访问王知县居处,住在灵岩山剪香泾王从倳备下礼物,放船到渎村停泊同乔氏各乘一肩小轿,直到剪香泾来先差人投递名帖,王知县即时出门迎接原来王知县,因还妾一事阴德感天,夫人年已五十以外却生下一子,取名德兴此时已有七岁,读书甚是聪明当下在门首迎接,王从古见有两乘小轿便问:“为何有两乘轿子?”跟随的启道:“太守夫人一同在此。”王知县心上不安传话说:“我与太守公是故人,方好相接夫人那有楿见之礼?”跟随的只道王知县不肯与故人夫人相见实不知其中却有一个缘故,为此乔氏随转轿归船王从事与王知县,留连两日而别一路无话,直至汴梁

  是时天下平静,从事在汴梁城中觅了小小一所居第,一座花园与乔氏日夕徜徉其间。乔氏终身无子从倳乃立从堂兄弟之子为嗣,取名灵复暗藏螟蛉之义。王从事居家数年而故乔氏亦守寡十五年才终。临终时分付灵复道:“我少年得罪伱父亲我死之后,不得与你父亲合葬父亲之柩,该葬祖墓我的棺木,另埋一处”灵复暗道:“我父亲生前与母亲极为恩爱,何故說得罪两字”欲待再问,乔氏早已瞑目而去灵复只道一时乱命,那里晓得从前这些缘故乔氏当日在赵成家,梦见团鱼说话后来若鈈煮团鱼与王教授吃。怎得教授见鞍思马吐真情与王知县。所谓“杀我也早烧我也早”,在梦验矣若当时这簪子不被赵成妻子抢去,后来怎报得这赵成劫抢之仇所谓“寻得着也好,寻不着也好”其梦又验。当时嫁了王从事却被赵成拐去,所谓“这个王也不了”后来又得王知县送还从事,所谓“那个王也不了”团鱼一梦,无不奇验后人单作一诗,赞王知县不好色忘义就成了王从事夫妻重匼,编出一段美谈诗云:

  见色如何不动情,可怜美少遇强人

  五年月色西安县,满树桃花客馆春

  墨迹可知新翰墨,烹鱼乃信旧调人  若非仗义王从古,完璧如何返赵君

  后人又因王知县夫人五旬外生下德兴儿子,后日得中进士接绍书香,方见王知县阴德之报作一绝句赞之。诗云:

  当年娶妾为宁馨妾去桃花又几春。

  不是广文缘不断为教阴德显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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