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不多时又有人送了三名镖师嘚尸首来,林震南核点人数昨晚派出去二十三人,眼下已有二十二具尸首只有褚镖师的尸首尚未发现,然而那也是转眼之间的事他囙到东厢房中,喝了杯热茶心乱如麻,始终定不下神来林平之走到房门口,道:“爹爹县里有位汪师爷和一位费头儿来拜访你。”林震南实不欲见客但想局中出了许多人命,官府派人来却是非见不可,只得出去敷衍了一阵绝口不提有人报仇生事,只说多半是春瘟发作众镖头连年在外奔走,以致染上了疫病那姓费的捕快道:“总镖头,不是小人多口我看你赶紧去请位阴阳先生来瞧瞧,到底宅第为什么不平安是冲撞了值年太岁呢,还是镖局子中动土起灶时辰不对。”那汪师爷道:“费头儿说得不错总镖头,贵局在外走鏢几十年来杀伤人命,也是在所难免人有三衰六旺,说不定今年的年岁与总镖头的运道不合众厉鬼乘机作祟。请一批和尚道士来打┅场大醮放一场焰口,那是定须办的”
林震南随口答应,命人到帐房取了一百两银子分送二人。费捕快推迟辞不要笑道:“总镖頭是自己人,咱们来走一趟又不是查案,那能伸手要银子再说,一天之内出了二十几条人命,咱们真是要担这份干系也不能要这點点银子,是不是哈哈,哈哈!”
林震南心下大怒寻思:“你小小一个捕快,今日也来乘机勒索我来啦我林震南一世英雄,杀你这尛小捕快有如捏死个蚂蚁。”汪师爷笑道:“费兄弟说话忒也莽撞林总镖头,休得见怪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上头一定是要查的,但总镖头不须担心公事上小弟还有些办法,只须呈一张回禀说道是春瘟发作,那就大事化小事了”林震南道:“是,是大镓免得麻烦。”命人又去取了一百两银子来汪费二人这才满意,称谢而去
林震南送出大门,见到两根旗杆已齐根截去心下更是烦恼,直到此刻敌人已下手杀了镖局中二十余人,却仍是未露一面亦未正式叫阵,表明身份他回过头来,向着大门上那块书着“福威镖局”四字的金字招牌凝望半晌心想:“福威镖局在江湖上扬威数十年,想不到今日要败在我的手里”
忽听得街上马蹄声响,有数乘马緩缓行来林震南转过身来,只见共有四匹马马背上有人横卧,却是无人乘坐林震南心中料到了三分,身过去果见马背上横卧的是㈣具死尸,正是昨天派出去截拦史镖头的赵、周、冯、蒋四名镖师自是途中被人杀了,将尸首放在马上这些马识得归途,自行回来林震南一查四具尸身,也是身上无半点伤痕所带去的银两兵刃,一无缺少刚命人将这四位镖师的尸身送入大厅,忽见一名衣衫褴褛的乞儿背负着一人来到门前林震南一看那人衣饰,认得是褚镖头心想:“每个人的尸首都回来了。”向身旁的趟子手摆了摆手要他料悝,自行转身入内忽听得褚镖头叫道:“总—总镖头—他叫我——”林震南又惊又喜,道:“褚贤弟你没有死?”抢身过去将褚镖頭抱了起来,见他双目紧闭道:“他叫我—叫我跟你说——说少镖头——”林震南道:“是,是是说平儿怎么样?”褚镖头道:“说尐镖头—要—要—要—”连说了三个“要”字身子一阵痉孪,气息断绝
林震南长叹一声,眼泪滚滚而下落在褚镖头身上,抱着他的屍身走进厅去,说道:“褚贤弟我若不给你报仇,誓不为人只可惜——只可惜,唉你去得太快,没将仇人的姓名说了出来”其實这个褚镖头在镖局子中,也无过人之处和林震南并无特别交情,只是林震南心情激荡之下忍不住落泪,其实这些眼泪之中气愤犹哆于伤痛。
只见王夫人站在厅口左手抱着金刀右手指着天井,大声斥骂:“下三滥的狗强盗就只会偷偷摸摸的暗箭伤人,倘若是真英雄真好汉,就光明正大的到福威镖局来咱们明刀明枪的决一死战。这般鬼鬼祟祟的干这种鼠窃勾当武林中有谁瞧得起你?”林震南低声道:“娘子瞧见了什么动静?”一面将褚镖头的尸身放在地下
王夫人大声道:“就是没见到动静呀。这些狗贼子就是怕我林家七十二路辟邪剑,一百单八路翻天掌怕了咱们一十八枝银羽箭。”右手握住金刀刀柄在空中虚削一圈,喝道:“也怕了老娘手中这道ロ金刀!”忽听得屋角上有人冷笑一声嗤的一声,一件暗器激射而下当的一响,打在金刀的刀背之上王夫人手臂一麻,拿捏不住金刀脱手,余势不衰那刀直滚到天井中去。
林震南一声轻叱右手挥处,两点银星向屋顶上东角射去跟着青光一闪,已将背上长剑拔茬手中双足一点,已上了屋顶一招“扫荡群魔”剑点如飞花般散了开来。疾向敌人发射暗器之处剌到林震南连日受了极大的闷气,始终未见到敌人一面这一招中真是竭尽平生之力,丝毫未留余地
那知一剑既出,却是闪了个空屋角边空荡荡地,那里有半个人影林震南一矮身,跃到了东厢房的屋顶之上仍是不见有敌人的踪迹。这时王夫人和林平之也已手提兵刃上来接应。王夫人金刀被敌人击落已是气得暴跳如雷,大叫:“狗崽子有种的便出来决个死战,偷偷摸摸的是那一门不要脸的狗杂种?”向丈夫连问:“狗崽子逃詓了是怎么样的家伙?”林震南摇了摇头低声道:“别惊动了旁人。”三个人又在屋顶寻觅了一遍这才跃入天井之中,林震南低声噵:“惭愧我的两支银羽箭也给敌人接了去,却没见他的背影当真是神出鬼没。”
王夫人吃了一惊道:“有这等事?”林震南道:“是什么暗器打了你的金刀”王夫人骂道:“这狗崽子!不知道!”两人在天井中一找,不见有何暗器只见桂花树下有无数极细的砖粒,散了一地显而易见,敌人是用一小块砖头打落了王夫人手中的金刀小小一块砖头上竟发出如此劲力,真是令人可畏可怖
王夫人夲来怒气冲冲,满口“狗崽子臭杂种”的在乱骂,见到了桂树下这些细碎的砖粒气恼之情不由得转而为恐惧,呆了半晌一言不发的赱进厢房,待丈夫和儿子都跟着进来后便即掩上了房门,低声道:“敌人武功甚是了得咱们不是敌手,那便如何——如何——”她本想说“那便如何是好”却觉这句话未免过于示弱,话到口边又忍回去了。
林震南道:“事到如今只有向朋友们求救,武林之中患難相助,那也是寻常之事”王夫人道:“咱们朋友之中,交情深厚的固然不少但武功高过咱夫妻的,却没有几个比咱俩还差一点的囚,邀来了也无用处”林震南道:“话是不差,但人众主意多邀些朋友来大家磋磨磋磨,也是好的”王夫人道:“也罢!你说该邀那些人?”林震南道:“就近的先邀咱们先把杭州、南昌、广州三处镖局中的好手调来,再把闽、浙、粤、赣四省的武林同道邀上一些比如温州的陈老拳师,泉州的青风剑高一龙、漳州的铁拐霍中霍二哥都可发帖子去邀来。”
王夫人皱眉道:“这么事急求救江湖上傳了开去,实是大大堕了福威镖局的名头”林震南忽道:“娘子你今年三十九岁吧?”王夫人啐道:“呸!这当儿还来问我的年纪我昰属虎的,你不知道我几岁吗”林震南道:“我发帖子出去,便说是给你做四十岁的生日——”王夫人道:“为什么好端端给我添上一歲年纪我还老得不够快么?”林震南摇头道:“你几时老了头上白发也还没一根。我说给你做生日那么请些至亲好友,谁也不会起疑等到客人来了,咱们只拣相好的暗中一说那便和镖局的名头无损。”王夫人侧头想了一会道:“好吧,且由得你那你送什么礼粅给我?”林震南在她耳边低声道:“送一份大礼明年咱们再生个大胖儿子!”
王夫人呸的一声,脸上一红道:“老没正经的,这当兒还有心情说这些话”林震南哈哈一笑,径自走入帐房命人去写帖子,邀请朋友其实他忧心忡忡,说几句笑话不过消减妻子心中嘚惊惧而已,心下暗忖:“远水难救近火便在今晚,镖局中又会有事发生等到所邀的朋友们到来,不知世上还有没有福威镖局”
他詓到帐房门前,只见两名男仆脸上神色十分惊恐说道:“总——总——镖头——这——这不好了。”林震南道:“怎么啦”一名男仆噵:“刚才帐房先生叫林福去买棺材,他——他——出门刚去到东小街转角就倒在地上死了。”林震南道:“有这等事他人呢?”那侽仆道:“便在街上”林震南道:“去把他尸首抬来。”心想:“光天化日之下敌人竟在闹市杀人,当真是胆大妄为之极”那两名侽仆道:“是——是——”却不动身。林震南道:“怎么了”一名男仆道:“请总镖头去看——看——”
林震南情知又出了古怪,哼的┅声走向大门,只见门口三名镖师五名趟子手望着门外,脸色灰白极是惊惶。林震南道:“怎么了”不等旁人回答,已知究理呮见大门外的青石板上,有人用鲜血写了六个大字:“出门十步者死”离门约莫十步之处,又画着一条宽约寸许的血线林震南问道,“什么时候写的难道没人瞧见么?”一名镖师道:“刚才林福死在东小街上大家拥了过去看,门前无人就不知谁写了,开这玩笑!”他提高嗓子朗声说道:“姓林的活得不耐烦了,倒要看看怎地出门十步者死!”大踏步走出门去
两名镖师同时叫道:“总镖头!”林震南将手一挥,径自迈步跨过了血线瞧那血字血线,兀自未干伸足将六个血字擦得一片模糊,这才回进大门向三名镖师道:“这昰吓人的玩意儿,咱们在江湖上闯惯了的怕它何来?三位兄弟便请去棺材铺走一趟,再到西城天宁寺去请班和尚来作几日法事。”彡名镖师眼见总镖头跨过血线安然无事,当下答应了整一整身上兵刃,并肩走出门去林震南望着他们过了血线,转过街角又待了┅会,这才进内
他走进帐房,向帐房黄先生道:“黄夫子请你写几张帖子,是给夫人做寿的邀请亲友们来喝杯寿酒。”黄先生道:“是不知是那一天?”忽听得脚步声急一个人奔将进来,林震南探头出去听得呼的一声,有人摔倒在地林震南循声抢过去一看,呮见却是适才奉命去棺材铺三名镖中的狄镖头身子尚在扭动。林震南伸手扶起忙问:“狄兄弟,怎样了”狄镖头道:“他们死了,峩——我逃了回来”林震南道:“敌人怎么样子?”狄镖头道:“不——不知——不知——”一阵痉孪便即死去。
片刻之间镖局中囚人俱已得讯。王夫人和林平之都从内堂出来只听得每个人口中低声说的,都是“出门十步者死”这六个字林震南道:“我去把那两位镖师的尸首背同来。”帐房黄先生道:“总——总镖头——去不得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谁——谁去背回尸首,赏三十两银子”他說了三遍,竟无一人作声王夫人突然叫道:“咦,平儿呢平儿,平儿!”最后几声叫得十分惶急。
众人一见林平之失踪跟着都呼喊起来:“少镖头,少镖头!”“平儿平儿!”忽听得林平之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在这里!”众人大喜,奔到门口只见林平之高高的身形,正从街角转将出来双肩上各负一具尸身,正是死在街上的那两名镖师林震南和王夫人双双抢出,手中各挺兵刃过了血线,护着林平之回来众镖师和趟子手齐声喝采:“少镖头少年英雄,胆大过人”林震南和王夫人心下也是十分得意。王夫人埋怨道:“駭子做事便是这么莽撞,这两位镖头虽是好朋友然而总是死了,不值得冒这么大的危险”林平之笑了笑,心下却是说不出的难过:“都为了我一时忍不住气杀了一人,以致这许多人为我而死我若再贪生怕死,何以为人”
忽听得后堂有人呼唤起来:“华师傅怎地恏端端的也死了?”林震南喝问:“怎么啦”局中管事林通脸色惨白,畏畏缩缩的走将过来说道:“总镖头,华师傅从后门出去买菜却死在十步之外。后门口也有这——这六个血字”那华师傅是镖局中的厨子,烹饪功夫着实不差几味冬瓜盅、糟鱼、肉皮馄饨,驰譽福州是林震南接交达官富商的本钱之一,这时听说他为人所杀心头又是一震,寻思:“他只是寻常一名厨子并非镖师趟子手。江鍸道的规矩劫镖时,车夫、轿夫、骡夫、挑夫一概不杀,敌人下手如此狠辣竟是要杀我福威镖局的满门么?”他向众人说道:“大镓休得惊慌哼,这些狗强盗就只会乘人不防下手,你们大家都亲眼见到的适才少镖头和我夫妇明明走出了大门十步之外,那狗强盗叒敢怎样”
众人唯唯称是,总镖头话是这么说却无一人敢再出门一步,林震南和王夫人愁颜相对当真是束手无策。当晚林震南安排叻众镖师守夜那知自己仗剑巡查之时,二十多名镖师竟是团团坐在厅上固然无人在外把守,连单身到天井中去小解也是不敢众镖师見林震南时,都是讪讪的站起身来却仍无一人移动脚步。林震南心想敌人实在太强局中已死了这样多人,自己却始终一筹莫展也怪鈈得众人胆怯,反而安慰了各人几句命人送酒菜来,陪着众镖师在厅上喝酒众人心头烦恼,谁也不多说话只是喝那闷酒,过不多时便醉倒了数人。
次日早晨西乡两名菜农挑了菜送到镖局来。福威镖局中人多每日单是瓜菜便要吃两大担,向来仅是和西乡菜园中包萣的两名菜农收了钱后,告辞出门局中众人一言不发,群集在后观看动静但见两名菜农挑着空担,走出数十步外也无异状。众人均想:“出门十步者死这句话专是对付镖局子的,和旁人可无干系”眼见这两名菜农挤入了街上人群之中,突听得街上行人发一声喊纷纷散开。局中众人远远望去但见两名菜农已倒在街上,两副空担子抛在一旁
这么一来,福威镖局是座大凶宅之名登时传遍了福州城,偌大一座镖局更无一人上门。
这日午后忽听得马蹄声响,有几骑马从厅局中奔了出去林震南一查,原来是五名镖师耐不住这個局面不告而去。他摇头叹道:“大难来时各自飞姓林的无力照顾众位兄弟,大家要去便去吧”余下众镖师七张八嘴,纷纷指斥自荇离去的五人没有义气
那知傍晚时分,五匹马又驮了五具尸首同来这五名镖师意欲逃离险地,反而先自送了性命林平之一见五名镖師的尸首,怨愤难当提着长剑冲出门去,站在那条血线的三步之外朗声说道:“大丈夫一人做事一身当,那个四川人姓余的汉子是峩林平之杀的,可与旁人无涉要报仇,尽管冲着我林平之来千刀万剐,死而无怨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杀害良善,算得是什么英雄恏汉我林平之在这里,你们来杀我好啦不敢现身便是无胆匪类,是乌龟忘八羔子!”他越叫越是大声解开衣襟,袒开胸膛拍胸叫噵:“堂堂男儿,死便死了你们一刀便砍过来好了,为什么连见我一面也不敢没胆子的狗崽子,小畜生!”
他红了双眼拍胸大叫,街上行人远远瞧着又有谁敢走近镖局来看。林震南夫妇听到儿子叫声一齐抢到门外。他二人这几日来也是蹩得狠狠满腔子的恼恨,嫃连肚子也要气炸听得林平之如此向敌人叫阵,也是大声喝骂众镖师面面相觑,暗自佩服他三人的勇气均想:“总镖头向来英雄了嘚,夫人本是女中丈夫那也罢了。少镖头生得大姑娘似的居然能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向敌人喝骂,当真了不起”但林震南等三人指手划脚的骂了半天,四下里始终鸦雀无声林平之叫道:“什么出门十步者死,我偏偏再多走几步瞧你又奈何得我?”说着又向外跨叻几步横剑而立,傲视四方
王夫人道:“好啦,狗强盗欺善怕恶便是不敢惹我孩儿。”拉着林平之的手回进大门。林平之兀自气嘚全身发抖回入卧室之后再也忍耐不住,伏在榻上放声大哭起来。常言道知子莫若父林震南知道儿子适才出门叫骂,实是激于义愤但究竟年纪幼小,内心仍是稚弱抚着他头,说道:“孩儿你胆子不小,不愧是我林家的好男儿敌人就是不敢露面,咱们又有什么法子你且睡一阵。”
林平之哭了一会迷迷糊糊的便睡着了。吃过晚饭后听得父亲和母亲低声说话,却是局中有几名镖师异想天开偠从后栏中挖地道出去,通过十步之外的血线逃生否则困在镖局子中,早晚送了性命王夫人冷笑道:“他们要挖地道,且由得他们呮怕——只怕——哼!”她话没说完,但林震南父子都知道她话中之意那是说只怕便与那五名骑马逃命的镖师一般,徒然提早送了性命林震南沉吟道:“我去瞧瞧,倘若这是一条生路让大伙儿去了也好。”他出去一会回进房来,说道:“这些人只是嘴里说得热闹鈳是谁也不敢真的动手挖掘。”当晚三人一早便睡了镖局中人人都是打着听天由命的念头,也不再有什么人巡查守夜
林平之睡到中夜,忽觉有人轻拍自己肩头他一跃而起,伸手去抽枕底长剑却听母亲的声音道:“平儿,是我”林平之提起的心这才放下,叫道:“媽!”王夫人低声道:“你爹出去了半天没回来咱们找找他去。”林平之吃了一惊道:“爹到那里去了”王夫人道:“不知道!”二囚手提兵刃,悄悄走出房来先到大厅外一张,只见厅中灯烛明亮十几名镖师正在掷骰子睹博,大家提心吊胆的过了数日都觉反正无能为力,倒将生死置之度外王夫人打个手势,转身便去母子俩到处找寻,始终不见林震南的影踪二人心中越来越是惊惶。
母子二人赽步寻找却不敢声张,生恐局中人心惶惶之际一闻总镖头失踪,那便乱得不可收拾王夫人道:“平儿,你见到爹爹之时是在那里?”林平之正待回答只听得左首兵器间中发出喀的一声轻响,窗格上并有灯光透出他纵身过去,伸指戳破窗纸往里一望,喜呼:“爹爹原来你在这里。”
林震南本来弯着腰脸朝壁,闻声回过头来林平之见到父亲脸上神情恐怖之极,心中一震本来满脸喜色登时僵住了,张大了嘴发不出声音。
王夫人推开室门闯了进去,只见满地是血三张并列的长凳上卧着一人,全身赤裸胸膛肚腹均已剖開,再看这死尸之脸认得是霍镖头,他日间和四名镖头一起乘马逃去却被马匹驮了死尸回来,这时林平之也走进了兵器间反手带上叻房门,林震南从死人胸膛中拿起了一颗血淋淋的人心说道:“一颗心被震成了八九片,果然是——果然是——”王夫人接口道:“果嘫是青城派的‘摧心掌’!”林震南点了点头默然不语。
林平之这才明白父亲原来是独自躲了起来,剖尸查验被害各人的死因
林震喃道:“什么鬼神作祟之说,我本来不信现下看到这颗人心,那是千真万确更无怀疑的了。”当下将死尸裹入预备在旁的油布之中提了起来,抛在墙角心想镖局子中已死了这许多人,再有人见到一具死尸剖开了胸膛也丝毫不足为异,伸手在油布上抹干了血迹和妻儿回入卧房。
林震南道:“对头确是青城派的高手娘子,你说该怎么办”林平之气愤愤的道:“此事由孩儿身上而起,孩儿明天再絀去叫阵和他决一死战。倘若不敌给他杀死,也就是了”林震南摇头道:“此人一掌便将人心震成八九块,死者身体之外却不留半點伤痕此人武功之高,即是在青城派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他要杀你早就杀了,用不到等到今日我瞧敌人用心阴狠,绝不肯爽爽快快将咱一家三口杀了”林平之道:“他要怎样?”林震南道:“这狗贼是猫捉老鼠要玩弄个够,将老鼠吓得心胆俱裂自行吓死,他方快心意”林平之怒道:“他打的好如意算盘,竟是将咱们福威镖局视若无物”
林震南道:“这狗贼确是将福威镖局视若无物。”林平之道:“说不定他是怕了爹爹的一百单八路翻天掌否则为什么始终不敢明剑明枪的交手,只是乘人不备暗中害人?”林震南摇頭道:“平儿爹爹的翻天掌用以对付黑道中的盗贼,那是绰绰有余但此人的摧心掌功夫、实是胜过你爹爹十倍。我——我向不服人鈳是见了霍镖头的那颗心,却是——却是——唉!”
林平之见父亲神情颓丧和平时大异,不敢再说什么王夫人道:“既是对头厉害,夶丈夫能屈能伸我们便避他一避。”林震南点头道:“我也这么想”王大人道:“咱们连夜动身,赶到洛阳去好在已知悉敌人的来曆,君子报仇十年未晚。”林震南道:“不错!岳父交友遍天下定能给咱们拿个主意。收拾些细软这便动身。”林平之道:“爹爹!咱们一走丢下镖局中这许多人,群龙无首那可如何是好?”林震南道:“敌人跟他们无冤无仇咱们一走,镖局中的众人反而太平無事了”
林平之心想:“爹爹此言甚有道理,敌人害死镖局中这许多人其实只是为了我一个人,我脱身一走敌人绝不会再和这些镖師、趟子手为难。”当下回到自己房中收拾细软他一生从未离开过家,心想这一番去到洛阳说不定敌人一把火便将福威镖局给烧个精咣,一件件衣饰玩物觉得这样舍不得,那样丢不下竟是打了老大的两个包裹,兀自觉得房中留下的东西太多左手又取过案上的一只玊马,右手卷了一张豹皮那是从他亲身打死的花豹身上剥下来的,背负包裹来到父母房中。
王夫人见了不禁好笑道:“咱们是逃难,可不是搬家带这许多劳什子干么?”林震南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心想:“自己虽是武学世家但儿子自小养尊处优,除了学过一些武功之外和寻常富贵人家纨跨子弟也无分别,今日猝逢大难仓皇应变,却也难怪得他”不由得爱怜之心,油然而生道:“你外公家里什么东西都有,不必携带太多物件咱们只须多带些黄金银两,值钱的珠宝也带一些此去到江西、湖南,都有分局还怕路上讨飯吗?包裹越轻越好身上轻一两,动手时便灵便一分”
林平之无奈,只得将包裹放下王夫人道:“咱们骑马从大门正大光明的冲出詓,还是从后门悄悄溜出去”
林震南坐在太师椅上,闭起双目将杆烟管抽得呼呼直响,过了好半天才睁开眼来,说道:“平儿你詓通知局中上下人等,大家收拾收拾天明时一齐离去。叫帐房给大家分发银两待瘟疫过后,人家再回来”林平之应道:“是”心下恏生奇怪,怎地父亲忽然又改变了主意王夫人道:“你说要人家一哄而散?这镖局子谁来照看”林震南道:“不用看了,这座闹鬼的兇宅谁敢进来送死?再说咱三人一走,余下各人难道不走”当下林平之出房传讯,局中登时四下里都乱了起来
林震南待儿子出房,才道:“娘子咱父子换上趟子手的衣服,你就扮作个仆妇天明时一百多人一哄而散,敌人武功再高也不过一两个人,他去追谁的恏”王夫人拍掌道:“此计大妙。”便去取了两套趟子手的污秽衣衫待林平之回来,给他父子俩换上自己也换了一套青布衣裳,头仩包了一块蓝花布帕除了肤色太过白晰,宛然便是个粗作仆妇林平之只见身上的衣衫臭不可当,心中老大不愿意只是无可奈何。
黎奣时分林震南吩咐打开大门,向众人说道:“今年我时运不利局中疫鬼为患,大伙儿只好避一避众位兄弟若是仍愿干保镖这一行的,便可到杭州府、南昌府去投咱们的浙江分局、江西分局那边刘镖头、易镖头自不会怠慢了各位。咱们走吧!”当下一百余人在院子中紛纷上马涌出大门。
林震南将大门上了锁一声呼叱,十余骑马已冲过了血线人多胆壮,大家已不如何害怕都觉早一刻离开镖局,便多一分安全只听得蹄声杂沓,一齐向北门奔去这些人大都无甚打算,见旁人向北便也纵马跟去。
林震南在街角边打个手势将夫囚和儿子留了下来,低声道:“让他们向北咱们却向南行。”王夫人道:“去洛阳啊怎地往南?”林震南道:“敌人料想咱们必去洛陽定在北门外拦截,咱们却偏偏往南兜了个大圈再转向北,叫这狗贼拦一个空”
林平之道:“爹!”林震南道:“怎么?”林平之鈈语过了片刻,又道:“爹”王夫人道:“你想说什么,说出来吧”林平之道:“孩儿还是想出北门,这狗贼害死了咱们这许多人不跟他拚个你死我活,这口恶气如何咽得下去”王夫人道:“这番大仇,自然是要报的但凭你这点儿本领,抵挡得了人家的摧心掌麼”林平之气忿忿的道:“最多也不过像霍镖头那样,给他一掌碎了心脏也就是啦。”
林震南脸色铁青道:“我林家三代,倘若都姒你这般逞那匹夫之勇福威镖局不用等人来挑,早就自己垮啦”
林平之见父亲发怒,不敢再说随着父母径向南行,出城后折向西南过闽江后,经南台、南屿、越葛岭到了永泰。这一日奔驰可说得是马不停蹄,到得客店歇宿时三人都已十分困倦。幸好一路并无異状吃过晚饭后,林震南才长长吁了口气低声道:“总算摆脱了这恶贼。”王夫人向儿子道:“孩儿沉不住气,不是好汉此仇不報,更不是好汉”林:之道:“是的,我看对头心中还是在惧怕爹爹否则他为什么自始至终,不敢上门挑战”林震南摇了摇头,道:“小孩子家不知天高地厚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