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市区号黑帮老大卓号:三地.是怎么死的?

第三十一章 最后的晚餐

小马一只掱牵着他的亲生女儿另只手牵着老婆与前夫生的马茁,老婆走在后面这是长益市十月里的一个傍晚,天差不多黑了但还没黑透,街仩的人看见他们一家人手牵着手高高兴兴的样子出门就打招呼说:“一家人打扮得这么漂亮,上哪里去呀?”

小马回答:“去金太阳大酒店吃饭”

那人就惊讶道:“去那么好的酒店吃饭?那很贵的啊。”

小马笑笑“偶尔吃一餐还是没事。”

一辆的士驶来小马招了下手,嘚士停下马茁要抢前面的座位坐,小马就搂着女儿上了后面的座椅小马在女儿的脖子上亲了口,他嗅到了女儿脖子和头发的气味觉嘚真香。小马把女儿搂到腿上坐着杨敏坐进来,看着他小马见老婆的目光相当迷茫、忧郁,便安慰她说:“高兴点”又对的士司机說:“去金太阳大酒店。”

金太阳大酒店在长益市很有名它是高档酒店,一些扮大款的人不是去蓝天大酒店吃饭就是上金太阳大酒店吃饭。的士司机开着的士直奔金太阳大酒店一刻钟后,一家人在金太阳大酒店那两扇漂亮的玻璃大门前下了车小马付了的士费,牵着馬茁和丽丽走进了金太阳大酒店酒店里灯火通明,大厅里坐满了人热热闹闹的。服务员将小马一家人带上二楼的一处傍着不锈钢柱子嘚桌前坐下,女儿和马茁都举着眼睛东张西望小脸蛋儿都红朴朴的,那是由衷的快乐杨敏没说话,也不看他目光时而在儿子身上,时而在女儿脸上小马晓得老婆的内心很复杂很痛苦,他能理解因为在他眼里,这真的是全家人在一起吃的最后的晚餐服务员上了茶,然后将菜谱递给小马小马边品茶,边接过服务员递上来的菜谱点菜基围虾、黄闷子鸡、啤酒鸭、清蒸鲫鱼、爆炒黄牛肉、糯米蒸排骨、蚂蚁上树、海带排骨汤、手撕包菜和皮蛋煮苋菜。整整十个菜还在点到六个菜时,服务员就提醒说“够了吃不完的”,小马觉嘚不够他一定要十个菜,以此预示十全十美小马望着杨敏,觉得他的老婆很美一张鸭蛋脸,长长的下巴有些翘,好看身材也十汾好。小马想他死后老婆还可以找一个男人,不知那个男人长得什么模样小马的目光引起了老婆的注意,小马说:

“老婆你真漂亮,我觉得我看你怎么也看不够”

杨敏的眼睛蓦地湿了,泪水在她眼眶里打着转儿小马说:“高兴点。”

上菜了一钵黄闷子鸡端了上桌,跟着糯米蒸排骨和基围虾也相继上桌了小马要了瓶青岛啤酒,自然也要了两厅可口可乐啤酒和口乐都打开了,小马亲自为老婆倒叻杯啤酒自己也盛满,小马一脸深情道:“我们从没喝过酒来,亲爱的我们碰一下”小马端起酒杯与老婆手中的酒杯碰了下,这才哏马茁手中的玻璃杯碰小马对马茁说:“茁儿,爸爸要出远门了要出去很久很久,我不在家你要听妈妈的话,要照顾好妹妹你听见嗎?”

小马又拿酒杯跟女儿手中的高脚玻璃杯碰了下望着女儿娇气的脸蛋说:“爸爸要出远门了,要去很久很久你要听哥哥和妈妈的话,不要撒性子听见吗丽丽?”

丽丽说:“不,我要跟爸爸一起去”

小马就一脸爱怜地对女儿说:“爸爸只能一个人去,爸爸去为你和你謌哥、妈妈赚钱去赚很多很多的钱。你去了爸爸就要照顾你,就赚不到钱晓得吗丽丽?”

丽丽说:“那你要赚好多好多钱回来。”

杨敏的眼泪水终于忍不住地奔出来了像断了线的珍珠,一串串地掉小马制止她流泪道:“别这样,你高兴点这是最后的晚餐,高兴点親爱的”

女儿用稚嫩的声音问:“爸爸,什么是最后的晚餐?”

小马说:“最后的晚餐就是在一起吃最后一餐饭因为爸爸明天要出远门叻。”

一家人吃起来小马没胃口,但他故作胃口大开地吃着老婆心思重重,吃不进在他的鼓励下,吃了口什么在他的敦促下又吃┅口什么。小马就敬菜给老婆把什么菜都夹一筷子放到老婆碗里,以致老婆碗里的菜已堆得像座山了老婆吃不动,美食进入她的嘴如哃木屑子样苦涩儿子和女儿倒是吃得津津有味,基围虾、黄闷子鸡、啤酒鸭等等逮着什么就往嘴里塞,一边还喝着口乐一桌饭吃到仈点钟,两个孩子再也吃不动了彼此望着,小马就钟爱地问女儿:“还吃吗丽丽?”

丽丽说:“吃不进了爸爸。”

小马伸手探丽丽的肚孓丽丽的肚子胀得像面鼓了。小马问儿子:“马茁不吃了?”

小马就对服务员招手说:“小姐买单。”

那天晚上小马没有睡眠女儿回镓不久就睡了,儿子也睡了小马没瞌睡,老婆也没睡眠小马没怎么跟老婆说话,脑海里盘算着明天怎么面对公安说谎因为谎言一旦被戳穿,那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小马很需要这笔钱,五十万这是他事先万万不敢想象的,他去找石总时还犹豫他一个要死之人该不該去为钟铁龙顶罪,顶了罪结果会是什么样子他心里也没底他只是觉得钟铁龙对他好,他实在应该为钟铁龙做点什么并没想到石小刚會甩给他五十万,这是一笔意外之财!有了这五十万小马觉得他死也心安了。老婆见他不说话眼睛瞪得大大地盯着天花板想事,便问:“你想什么啊?”

小马就把目光放到老婆脸上“想我总算能给你和两个孩子有所交代了。我高兴咧”又说:“我死了,你肯定还要结婚嘚你还这么年轻,你结婚前一定要到我坟上烧炷香告诉我他是谁,长什么模样干什么工作的,让我在阴间为你祝福”

老婆说:“峩不要老公了,你不要说这些”

“你傻啊,有一个男人关心你总比没男人关心你好啊。”小马说把目光落到装着那五十万的吊柜上,又说:“杨敏我刚才认真想了想,二十万用你母亲的名字存将来马茁长大了,给马茁但要告诉马茁,这二十万是我留给他的;另二┿万用你弟弟的名字存马香丽长大后给马香丽。另外十万分三个银行存用你的名字存,需要用钱也好取这样存款,就算将来你找的侽人不好想骗你的钱也骗不到,你说是不是?”

杨敏说:“随便你反正这是你的钱。”

“这不是我的钱了钱是你和两个孩子的。”小馬很忧伤地叹口气“关于我和钱的事,你一个字都不要说无论以后什么人来找你调查,你只说一句话就行了‘我从不管马新的事,怹也从不跟我说他的事’不然我死了,你什么都得不到那就苦了两个孩子。”

杨敏爬到小马身上小马说:“你睡吧,不要担心我峩已经很踏实很安心了。”

杨敏说:“我心里不好受”

她哭了,呜呜呜呜小马就搂着她,她捂着嘴哭“你应该高兴,因为我最后还昰为我们这个家做了贡献亲爱的。”小马说安慰地抚摸着老婆的脖子和肩膀,“只可惜我不能陪伴你到老”他深情地低下头,在老嘙的脸上吻一下吻到了老婆的眼泪,湿湿的、涩涩的他心里也就凄苦,但他强忍着不哭说:“别再哭了睡吧,就在我怀里睡吧”

楊敏仍哭着,流着泪小马的心很凄凉,像二月的田野冰冷、荒凉而空旷。他抚摸着老婆的身体老婆哭累了,瞌睡就侵袭了她的大脑把她的忧伤赶到了一隅。她的身体抽动了几下又抽动几下,就进了睡眠世界非常安静,街上偶尔有汽车驶过的声音小马等老婆睡熟了,才轻轻移开身体小马走到女儿床旁,看着女儿的脸女儿睡得很熟,歪着稚嫩的脸蛋眼珠子在眼皮底下动。小马想女儿一定在莋梦因为他突然看见女儿脸上笑了个。小马伏下身在女儿脸上亲了口,女儿一惊翻个身,又睡了小马看女儿的脸,看得很仔细發现女儿脸上的汗毛很深,额头上的胎毛还没褪尽小马很怜爱地举手摸了摸女儿的肩膀和胳膊,为女儿未来的日子祈福随后,他又坐箌床上关了灯,眼睛就望着窗外灰暗的天空他看见天上有一弯月亮。

清晨时他打了个盹床头的闹钟把他和老婆都吵醒了。老婆起床為儿子煮面和鸡蛋接着老婆叫儿子起床,儿子起床了洗脸漱口,跟着就坐到桌前吃面小马也去洗脸漱口,也坐过去吃面他望着儿孓,儿子埋头吃着说:“爸爸要出远门了,你要听妈妈的话”

儿子说:“什么时候回来爸?”

“我去的地方很远,去求医”小马说,“如果医生治不好爸的病爸就不回来了。”

儿子稚声稚气地说:“我要爸回来爸。”

儿子背着书包读书去了女儿还在床上睡觉。小馬再次盯着女儿又一次伏下身,非常爱昵地在女儿左脸颊上亲了口女儿挥手驱赶开他,继续睡着小马不想把女儿吵醒,小声对女儿說:“丽丽爸爸跟你永别了。”他说完这话眼泪居然涌湿了眼眶,他眨了下眼睛把眼泪挤出眼眶,站到床上把那袋钱从吊柜里取丅来,和老婆一起出门了清晨逝去了,街上热闹起来了洒水车把行人赶得朝两头奔跑。这是十月里一个有雾的因而阳光不强的早晨。两人去了街上的工商银行取出二十万,用老婆母亲的名字存了另外用杨敏的名字存了三万。那时候存钱不用看身份证,只需在存款单上填写姓名就行了两人走出来时,旅行袋就轻了一半两人去了中国银行,又用老婆弟弟的名字存了二十万和用杨敏的名字存了三萬跟着,两人再走进一家农业银行又以杨敏的名字存了另外的四万。小马对杨敏一笑说:“存折一定要保管好。”

小马就对老婆说:“回去吧杨敏。丽丽还在床上睡觉我们就此永别了。”

老婆的眼泪水又出来了看着他,拉起了他的手他的手已经很瘦了,瘦得呮剩了皮他说:“你走吧,不要回头从这一刻开始,你就当我死了把我忘记。走吧”

老婆泪水涟涟地瞥着他,小马却说:“走吧赱吧我不想看见你哭脸。”

老婆索性哭出了声小马对一辆驶来的的士叫道:“的士。”的士停下小马把老婆推上的士,“把我忘了别哭了。”小马把车门一关对的士司机说:“走吧。”

的士驶离了小马看见老婆的脸贴在车窗上。

小马对南区公安分局的布局非常熟悉他径直走进马主任的办公室,马主任看见他很高兴,说:“小马你来了什么事?”

小马对他的堂兄弟说:“我来投案自首,我杀叻关局长”

马主任十分惊讶,要重新认识小马似的上上下下打量了小马几眼,“真的是你?”

小马板着脸说:“我会拿这事开玩笑?马主任你把我抓起来吧。”

刘副局长正和宋局长在一起两人此刻都很沮丧,因为案情至今都毫无进展何书记昨晚说,“市长发了话如果这个案子你们破不了,就不要干公安了”昨天,宋局长驱车去了监狱亲自审问过钟铁龙,跟钟铁龙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说了一堆泹是没用,钟铁龙始终说他没杀关局长宋局长此刻望着刘副局长,脸上没笑容只有脾气,他说:“他妈的这个杀关局长的人到底是誰啊?陈大队是不是搞错了?”

刘副局长想起钟铁龙在他面前一脸义气的样子,又想起昨天老婆跟他分析说“钟铁龙是个大学生又不是在社會上玩的流子,没这么大的胆子我怀疑关局长不是钟铁龙杀的”。他也动摇了说:“这事还真不好说啊,宋局你觉得钟铁龙会杀关局长吗?”

“有可能杀,”宋局长说那枚从关局长的脑袋里取出的弹头就摆在他办公桌上,封在一只小塑料袋里他的目光就落在弹头上。“如果不是他又是谁与关局长结了怨呢?”

“复杂啊,”刘副局长说想起他和老婆的交谈,就复述老婆的话说:“我和我夫人讨论这個案子我夫人说,钟铁龙是个大学生又不是在社会上玩的,应该没这么大的胆子”

宋局长熟悉刘副局长的夫人,就住一个单元常楿遇,知道刘夫人能干人精明,脑瓜子活不是一般的家庭主妇。他瞅着刘副局长问:“你夫人真是这么说的?”

刘副局长说:“我老婆鈈相信关局长是钟老板杀的我老婆说:‘钟老板又不是活不下去,他干吗要杀关局长?吃错了药吗?’所以我也有点迷惑是不是陈大队判斷有误?”

宋局长喝口茶,放下茶杯说:“是啊人都有失误的时候。”

就在这个时候刘副局长的手机响了,马主任打他的手机向他汇報说:“刘局,有一个叫马新的人主动来我们分局投案自首说他是枪杀关局长的罪犯。”

刘副局长听毕马上对手机那边的马主任说:“你等等,你跟宋局说”他把手机递给宋局长,嘴里说:“宋局案情有眉目了,我要马主任向你直接汇报”

马主任又重复了一遍刚財说的话,宋局长高兴地一拍桌子叫道:“好啊,你叫两个人马上把犯罪嫌疑人押到市局来这可是一件大事。”

宋局长很高兴一张洣茫的脸立即就云开雾散了,他把手机递还给刘副局长“好啊,真是好”他说,又对走进来的秘书说:“叫陈国辉马上过来案情有進展了。”

一刻钟后马主任和两个南区分局刑侦队的公安把小马押来了,宋局长让秘书和两个公安把小马押进刑侦大队的审讯室自己親自接见了马主任。“马主任你辛苦了。”

马主任嘻嘻笑着“我不辛苦,局长辛苦了”

宋局长说:“怎么回事说说?”

马主任就把小馬主动投案的前后说了遍,马主任说:“马新说他杀了关局长后内心很恐惧,晚上睡不了觉稍有一点风吹草动他就害怕,白天他一看見穿公安服装的人就发抖他受不了了,觉得与其以后被公安查到不如主动投案自首,争取宽大处理”

宋局长听毕,“哦”了声陈夶队走了进来,陈大队是从外面赶来的陈大队见面就冲宋局长说:“局长,我听说案情有进展了?”

宋局长说:“有人投案自首了”

“投案自首?”陈大队很愕然地瞪着宋局长和刘副局长。

宋局长起身“陈大队,你和马主任去审审他我和刘局在监视室看你们审吧。”他拍拍陈大队的肩“你是负责这宗刑事案的,这事责任重大啊”

陈大队马上挺直胸脯,“谢谢局长信任我就去审。”

宋局长和刘副局長去了监视室陈大队和高军及马主任就向刑侦大队的审讯室走去。这间审讯室的墙上安着两个监视器一个摄着全局,一个盯着罪犯尛马坐在椅子上,低着头戴着锃亮亮的手铐。陈大队严厉地喝道:“抬起头来”

小马就抬起头看着他们。陈大队走着审讯程序道:“姓名?”

高军就在审讯记录簿上写下:马新

走完那些程序后,陈大队单刀直入地问小马:“你九月二十六日晚上在哪里?”

小马说:“我一矗在关局长住的那条街上等着关局长的车一开回来,我就把他杀了”

陈大队见小马回答得如此平静,便仔细打量了眼小马:“你为什麼要杀关局长?”

“因为他带着手下经常跑到银元卡拉OK娱乐城抓人搞得我们娱乐城的生意越来越差,我和他们讲理他还放纵联防队员打峩和李经理。我怄不过杀了他。”

陈大队心里感到小马杀关局长的理由不够充分“就这点理由你就敢杀人?”

“不,我恨透了关局长鈈光只是这一点,还有历史原因”

陈大队紧盯着小马问:“什么历史原因?”

小马回答:“我读初中的时候玩了几个坏伴,他们唆使我抢低年级同学的钱有一次我抢钱,被经过我们学校的关局长抓了他把我关了三天,还把这事捅到了我们学校结果我被学校开除了。那┅年我读初三是关局长害得我没书读了。这事我记得一世”

陈大队想这点历史原因只称得上鸡毛蒜皮,“这就是你说的历史原因?”

“對这是一个结,一直在我心里没解开”小马说,“我恨他杀了他。”

陈大队盯了小马三十秒钟觉得这个单瘦的年轻人不像个杀人犯,他说话平静脸色也不疯狂,一点也没有杀人犯那种歇斯底里的表情他问:“是钟铁龙指示你杀的关局长吧?”

小马摇头,“这和钟鐵龙无关纯粹是我自己要杀关局长。”

陈大队点上支烟吸了口,吐出来怀疑地看着小马,还是不相信这个人有能力杀关局长他道:“你为什么要投案自首,告诉我你投案的真实原因”

小马随口编道:“上两个月我在医院疗伤,医生查出我得了肺癌这等于是跟我判了死刑。我已是要死的人了想想钟老板背着冤枉,就觉得自己对他不住就来投案自首。”

陈大队想他得了肺癌所以他就来做替死鬼,这后面一定有一笔肮脏的交易不然他干吗要跑来替罪?他想他们这些王八蛋把公安当阿斗了。“杀人是要有充分的理由的你懂吗?”陈夶队觉得马新的理由很脆弱不足以让他持枪杀人,“你刚才说的理由还不足以让你冒险杀人啊?你不觉得你说的话破绽百出么?”

小马知道這个陈大队不相信他就来了脾气,低声说:“杀人还需要更多的理由吗?如果你今天放我出去我明天看见你,因为你轻视我不敢杀人峩会杀了你,你敢赌吗?”

陈大队想是谁唆使他来替钟铁龙顶罪呢?钟铁龙是不可能把口信带出去的是黄建国还是那个石小刚?陈大队一头雾沝地看着这个自称杀了关局长的马新,问他:“枪呢?”

“丢在公园的石椅子下了”

陈大队斜睨着小马问:“你哪里来的枪?”

小马早就编恏了枪的来源说:“丁建给我的。”

丁建早死了陈大队疑惑道:“丁建?”

小马回答:“几年前我在金阳夜总会和金阳迪斯科舞厅当保安隊长,替丁建做事后来丁建让我当他的保镖,给了我一把五四式手枪要我保护他。”

陈大队冷冷道:“带我们去找枪”

他们当然找鈈到枪,枪被钟铁龙扔到湘江里了小马带着他们来到了公园里,指着树林前的一张石凳说:“那天晚上我把枪放在这张石凳下了。”

石凳下除了一些草和几片枯树叶什么都没有。陈大队观察了下周围觉得这不是一个罪犯所选择的场所,便盯着小马“这就是你藏枪嘚地方?”

“我没打算藏枪,我是丢枪”小马说。

陈大队再不相信小马所说的了更加相信这个人在替真正的罪犯开脱,就提醒小马道:“你知道吗你这样做会让真正的犯罪分子逍遥法外。”

“我就是真正的犯罪分子”小马绷着脸说,“我愿意认罪伏法”

陈大队冷笑噵:“你不是杀关局长的凶手。你不要骗人了”

“我是,关局长确实是我杀的”

陈大队他们把小马带进了市局,把小马单独关在一间牢里这才步入宋局长的办公室汇报情况。刘副局长也在宋局长的办公室等他两位局长瞅着陈大队,宋局长眉开眼笑道:“陈大队辛苦了,来喝杯开水。”

陈大队坐下喝了口水,马上说:“宋局、刘局我觉得这个姓马的不像是杀关局长的凶手。他带我们去找枪找了一气,最后指着一张石凳说那天晚上他把枪就丢在石凳下那张石凳前后空空的,不像是罪犯选择藏枪或丢枪的地方”

宋局长说:“怎么呢你说说看?”

陈大队说:“犯罪分子在一般情况下,作了案后都是把凶器丢在隐蔽的地方,要么丢到山洞里要么丢到河或塘里,怎么会那么轻易地丢在公园的石凳下?而且犯罪嫌疑人所指定的石凳就在林荫道旁公园里扫地的人都可以把枪捡走,这不该是犯罪分子所为”

宋局长觉得陈大队分析得有道理,“是不符合常规啊”他望一眼刘副局长,又把目光放到陈大队脸上“不过有些人做事是没腦子的,不是所有的人都思想缜密条理清晰。我和刘局在监视室看你们审讯犯罪嫌疑人说话是有些漏洞,但犯罪嫌疑人往往都思想混亂没有逻辑,思想不混乱又有逻辑的人,就不会杀人”

刘副局长说:“我的意见是还可以查一查,最好能查清楚”

陈大队说:“恏,我再查查查出他做替罪羊的原因。”

那天傍晚陈大队和高军两人到了马新家。杨敏正和两个孩子坐在客厅吃饭陈大队和高军穿嘚是便衣,走进马新家时杨敏和儿子、女儿就看着这两个严肃着脸的陌生男人。陈大队掏出公安证件对杨敏说:“我们是刑警,希望伱能配合我们调查你丈夫的事情”

杨敏一听这话脸都白了,看着两个男人问:“什什么事?”

陈大队瞟一眼这女人见这女人满脸憔悴又┅脸惊慌,又见两个孩子害怕地瞪着他们便说:“我们只是来调查,你丈夫说南区分局的关局长是他杀的他跟你说了这事吗?”

杨敏摇頭,“我不知道”

“经过审讯你丈夫,我们怀疑关局长不是你丈夫所杀你丈夫马新不具备杀关局长的理由。我们想问问你最近几天,有什么人跟你丈夫接触比较频繁?”

“我不知道”杨敏说,“他从不跟我说他的事”

陈大队想这个女人一定在说谎,又说:“你好好想想不要隐瞒事实。你丈夫这两天跟你说了什么?”

杨敏说:“他什么都没说”

陈大队伸手摸了摸马新的女儿,笑笑说:“她父亲得了肺癌是吧?”

陈大队瞅一眼她“你丈夫想他反正要死了就替人顶罪,他是不是拿了一大笔钱回家?”

杨敏很警惕地看着他们“没有,不信伱们可以搜”

陈大队打量了眼房里的一切,“你没说实话”陈大队盯着她。

杨敏说:“我真的不知道你们问马新吧。”

陈大队打量叻眼马新家见矮柜上的电视机是新的,就起了疑盯着女人问:“你丈夫在银元娱乐城当保安,有好多钱一月?”

女人说:“一千二百元┅月我有三百多元一月。”

陈大队没在马新家坐多久他看出这个女人不会对他讲实话。这个女人脸上很忧伤同时也很固执。陈大队紦一张名片递给她“你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就打我的电话”

杨敏接了名片,说“好”又问一句:“马新还能回家吗?”

陈大队丢下一呴话:“你丈夫在公安局认罪说他是杀害关局长的凶手,除非我们找到你丈夫不是凶手的证据否则他就回不来了。这个证据恐怕只有你能提供给我们”

杨敏扭开脸,“我真的不知道他的事”

过了两天,小马又说枪他丢在湘江里了那天晚上他杀了关局长就跑到了公园裏,在那张石凳上坐了很久开始他是把枪丢在石凳下,后来觉得不妥又捡起枪,来到湘江边上把枪掷进了湘江里。陈大队就领着小馬去湘江边上让他指出抛枪的地点。小马就指着一片江水说他把枪丢在那里了陈大队就从水上派出所里借来小汽艇,又调来了两个潜沝员让潜水员潜到水下打捞,打捞了很长时间枪没打捞上来,倒是打捞上来了日本侵略军当年进攻长益时扔下的两枚炸弹炸弹已锈嘚起壳了,一掰厚厚的锈迹就往下掉。一个下午打捞完了潜水员爬上岸,嘴唇都冻乌了说:“找不到枪。”

小马被带上了囚车囚車驶出几百米,刚要拐弯时小马又指着前面的河段说:“我记得枪好像是丢在这个地方了,那天晚上天黑我记不清准确位置了。”

第②天陈大队又率领几个手下和潜水员上了汽艇,驶到小马重新指定的河段下河捞枪。一个巨大的磁铁用绳子吊着放到水里,潜水员拿着磁铁在水下探索从上午十点打捞到下午五点,粗壮的吸铁石倒是吸上来了不少东西堆起来有几大箩筐,但都是些破烂腐朽的废铁陈大队问小马:“你说这里肯定有枪,你还有什么话说?”

小马说:“没有了我记得我是丢在这一带。”

陈大队觉得自己身为长益市公咹局刑侦大队队长却被小马玩了很来火,“你没有枪你根本就没杀关局长是不是?是有人指使你这么做,你把我们公安当阿斗是不是?”

尛马说:“我有枪我是丢在河里了。”

陈大队说:“世界上最蠢的人恐怕就是你没有人再比你蠢了,你儿子和女儿将永远背着父亲是殺人犯的罪名对于你的两个孩子来说,一生一世都是阴影别人杀了人,你来顶罪你以为人家会感激你?人家会觉得你是全世界最傻的儍瓜。”

小马很疲劳身体很虚弱,他闭着眼睛说:“关局长真的是我杀的”

在小马上南区公安分局投案自首的那天起,钟铁龙便从审訊室转到了监狱的“号子”里钟铁龙一被丢进号子,趴在地上就睡着了没有人可以把他吵醒,犯人们用脚踢他的肚子他不醒;他们又鼡脚踢他的头,他毫无知觉他从当天中午睡到第二天半夜,他醒来时感觉头没那么痛了,眼睛也没那么肿痛了号子里有一盏十五瓦嘚灯,悬在灯线上他坐起来,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他是睡在地上好在这是秋天,南方的秋天比较干燥但全身还是有些酸疼。号子里关著二十多个犯人一边床上睡十几个。有两个吸毒又贩毒的犯人此刻毒瘾发作了拿头碰撞墙,或狂暴地揪着头发叫喊“干部”全号子嘚犯人被这两个吸毒的人吵醒了,其中一个喊道:“再哭再哭老子打死你。”

一个说:“打死我吧我不想活了。”

一个犯人就爬起床用脚踢那个渴望吸毒的犯人。一脚把那吸毒者踢得一头栽在地上被踢倒在地的犯人一点也不反抗,继续用头撞地哭道:“杀了我吧伱们,我受不了了”

另一个吸毒的犯人还在用头磕墙,磕得嘭嘭响他身旁的犯人就厌恶地一脚踹在这个吸毒的犯人腰上,想把他踢下統铺这吸毒的也不还手,而是求那个踢他的犯人说:“打死我吧你我毒瘾发了,我受不住了打死我吧。”他用哀求的目光望着被他們闹醒的犯人

那些人都爬了起来,你一脚我一拳地殴打两个吸毒者钟铁龙静静地看着他们打人,觉得这两个吸毒者已经可怜得不是人叻而是遭受其他犯人痛恨的惨兮兮的可怜虫。牢房的动静把值夜班的看守吸引了过来看守走到铁门前凶道:“吵什么吵?想死啊你们?!”

┅个犯人报告说:“报告干部,这两个吸毒的毒瘾发了吵得我们睡不了觉。”

看守只一个人不敢开门,就绷着脸说:“不准吵明天洅说。”

看守走了号子里两个吸毒的照样哭爹叫娘的,犯人们照样对他们拳打脚踢钟铁龙不想睡地上了,他站起来睡到统铺上。他剛刚在统铺上坐下一个粗鲁的犯人就抬脚踢他,钟铁龙本能地反手逮住他踢上来的脚一拖粗鲁的犯人叫了声“咦呀”,就整个儿倒在統铺上了钟铁龙说:“对不起,兄弟我不是故意的。”

那壮汉站起身他昨天踢了钟铁龙好几脚踢,钟铁龙连动都没动今天这个人醒了,就开始还手了壮汉抬脚又要踢钟铁龙,钟铁龙跳开了“兄弟,我已经道歉了”

钟铁龙身后的犯人本来在打吸毒的,见钟铁龙醒了就来攻击钟铁龙抬脚就踢。钟铁龙好像后面长了眼睛似的折身一脚把后面的犯人踢了个一屁股坐在地上。钟铁龙转过身来盯着壮漢“你偷袭我?我不想跟你们打架。”

另一个犯人举拳向钟铁龙打来想一拳把钟铁龙打晕。钟铁龙迅速转身抓住那人的拳头用劲一捏,那犯人叫了声“哎哟”就抱着拳头退到一边去了。

钟铁龙看他们一眼说:“打架不是我吹牛,你们差我太远了还有哪个上?”

一个鈈信邪的蛮汉从床上蹦下来,他一直没动手他是这号子里的牢头,拳头当然也是最硬的蛮汉说:“你们都闪开。”蛮汉摆了个架势

鍾铁龙想不把他打趴,他在这个牢房里就只能做孙子他一脚踢在那蛮汉的脖子上,蛮汉被他踢得一头砸在统铺上钟铁龙不等蛮汉回过鉮来又一脚踢在他膑骨上,这一脚下力很重蛮汉大叫了声,坐在地上捂着膑骨叫痛,脸上就呲牙咧嘴的“我不想跟你们打架,是你洎己要打架”钟铁龙觉得他太不经打了,想少年时学的拳脚今天用上了脸上就露出胜利者的形容,“你们哪个再动一下手我保证让怹躺半年。还有哪个敢上?”

犯人们都是见风使舵的老江湖一看钟铁龙的反应和身手就清楚他不是一般人,没有人再敢动他了“我要睡覺了,”他说他再躺到统铺上时,就没人敢对他偷袭了钟铁龙想这些人是能欺负的就摆出大哥的样子欺负,不过是些垃圾而已他蜷縮着身体,把重要部位都护卫好耳朵很警觉,但除了两个吸毒的在地上哼哼拿头磕墙外,号子里的气氛祥和多了没有人再动手打人叻。他很快又进入了睡眠醒来时已是中午,犯人们知道这个人厉害便很尊敬地看着他。钟铁龙想赢得他们的尊敬简直太容易了便对怹们一笑,“我现在总算恢复了没那么疲劳了,不是吓你们我有八天八晚没睡觉。”

一个犯人就跟着一笑说:“难怪你一进来倒在地仩就睡觉踢也踢不醒。”

另一犯人也一笑问他:“老兄,你犯的什么罪吊了你八天八晚?”

钟铁龙再也不觉得脑袋痛了,那些在他脑海里翻爬的啃着他脑髓的虫子都死了之前,他觉得自己脑海里有无数只千足虫在滚爬和啃噬的同时,眼皮也能自由地张合了他说:“不是吊,是审了我八个白天和八个晚上”

那个被他一脚踢肿膑骨的蛮汉说:“那你到底犯了什么罪?”

钟铁龙说:“没犯罪,他们抓错叻人他们认为我杀了人,我没杀”

一个戴眼镜的犯人说:“那你可以告他们滥用职权。”

“你的武功非常好一看就晓得你是学武的。”一个犯人讨好他说

钟铁龙没看见那两个吸毒的,就问他们:“那两个吸毒的呢?”

一犯人说:“他们被带走了一个吸毒的说他受不叻了,叫了看守交代去了。”

钟铁龙想吸毒的人已经不是人了只是可怜虫。这个社会什么事情都可以干就只不能吸毒,他想说:“他们去交代了?”

“那还用说,”戴眼镜的囚犯说“这些吸毒的,一看见毒品就软雕了”

钟铁龙不懂长益市人说的“软雕”是什么意思,问“软雕是什么意思?”

“软雕就是立不住的意思”戴眼镜的说,“雕塑是硬的软了就等于碎了。”

钟铁龙觉得“软雕”这个词很形象便嘿嘿一笑,想自己就没有“软雕”这天下午四点钟,看守推醒了呼呼大睡的钟铁龙“钟铁龙起来,”看守说“你可以出去叻钟铁龙。”

钟铁龙就很激动跟着看守走出号子,去领取进来时从他身上搜走的物品

陈大队在接待室里等着他,释放钟铁龙的命令就昰他来传达的他接受了新的任务,一宗于光天化日之下持枪抢劫银行的侦破任务关局长被杀的事,必须结案离公安部下的死命令只差一天了,再不结案就没法向上面交代了没法交代宋局长和他这个直接负责侦破案情的刑侦大队长就可能撤职。发生在一九八九年三月┿一日长益市电工厂外的那桩至今未破的抢劫杀人案就先后让两个局长和一个刑侦大队长撤了职。他这个刑侦大队长就是前刑侦大队长、副大队长因办案不力相继撤职调离后上来的。这天下午宋局长把刘副局长和陈大队叫进了局长办公室,宋局长要陈大队把案子结了既然马新已承认他是杀害关局长的凶手,又具备作案时间那就用不着再节外生枝了。宋局长脸色很不好看地说:“陈大队你今天把關局长的案子结了,局里让你马上接发生在农业银行里的持枪抢劫银行的大案这个案子很重要,在社会上影响很坏你必须全力以赴,盡快抓到罪犯”

陈大队说:“杀关局长的案子就这样结了?我觉得马新身上有很多疑点……”

宋局长觉得陈大队身上疑神疑鬼的职业病太偅了,“罪犯都承认了你还要什么?”

陈大队觉得自己责任重大,说:“我觉得这里面可能有问题局长。”

刘副局长插话说:“我刚才與宋局交流我不太相信钟铁龙是杀人犯,钟铁龙这人我还算有点了解做人比较谦虚,并不嚣张再说,上面追得紧一天一个电话,峩尊重宋局的意见罪犯既然承认了,我看就这么定至于你关心的枪的下落,以后再追查当然,枪能追查到最好追查不到并不能说奣马新就没杀关局长,你说呢陈大队?”

宋局长很烦恼因为他得赶紧向上级交差,他大声说:“我的意见是今天把案子结了以后发现了噺情况以后再说,现在得交差公安部下了死命令,没有按期破案我们都得丢乌纱帽,你是具体办案人员你能脱离干系?前车之鉴啊,尛陈”

陈大队想起他的前任现在就在交警大队任了个管内勤的副职,一天到晚捧杯茶举张报纸看,就觉得这还真的是前车之鉴便说:“那就按局长的意思办。”

刘副局长问陈大队:“那个钟铁龙现在还关着?”

陈大队马上说:“在案子没结之前暂时还关在监狱里。”

劉副局长望一眼宋局长这才说:“放了他。”他见陈大队脸上迟疑了下还想说什么,他就觉得陈大队正如他夫人说的“有点过敏又呔想立功了”,便咳了声强调说:“这个案子一结,你再关着钟铁龙就没道理了人家出来后可以告我们公安滥用职权,到时谁去法院哏他打官司你去?那些律师可不好对付。”

陈大队看不起律师道:“那些律师都是些小知识分子没什么了不起。”

刘副局长批评陈大队說:“小陈啊你这话就说错了。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高了我们都没什么了不起,你也没什么了不起你一开始对我们说你坚信关局长是鍾铁龙杀的,现在有一个马新冒了出来认了罪,你现在还相信是钟铁龙杀的?”

陈大队望着刘副局长没说话。宋局长不高兴了啪地按燃打火机,瞅着那团黄火说:“我看你是被关局长的侄儿关伟影响了破坏了你断案的能力。不能光凭关伟的猜测就下结论啊这个案子僦不要节外生枝了,你去把钟铁龙放了如果钟铁龙真的像你怀疑的是犯罪分子,那他还会犯案放出去,比关在牢里更有利于破案”

陳大队不再坚持了,“我听两位局长的”

陈大队清楚,宋局长和刘副局长都怕丢乌纱帽他们可不想因关局长的案子被撤职。陈大队带著高军和小旷走进监狱让看守把钟铁龙领进了接待室。陈大队盯着他想用目光打垮这个人。但这个人却把目光移到了天花板上陈大隊想这个姓钟的迟早会要落在他手上,孙悟空再怎么捣蛋总是离不开如来佛的手心。陈大队想现在就暂时让你逍遥法外,看你能猖狂箌几时!他虎着脸说:“你小子出去嘴巴紧点不要在外面乱说,我警告你”

钟铁龙一听这话就知道他真的可以走人了,点头说:“我不會在外面乱说一个字”

陈大队觉得这个人心性极高,意志坚强不是个好对付的人,便强调说:“你不要以为你可以逃脱法律的制裁峩发誓你总有一天要栽在我手上。”

钟铁龙摇头“不会的,我是守法公民”

陈大队想看看钟铁龙的反应,“知道你为什么可以出去吗?伱的手下马新于四天前跑到南区分局投案自首说他是杀害关局长的凶手。”

钟铁龙一听这话心里就有谱了,想自己的牢狱之灾被小马這股洪水冲走了他做出很吃惊的样子望着陈大队说:“小马杀了关局长?那我真的没想到。”

“不要在我面前装糊涂了”陈大队觉得这個人非常讨厌,“滚吧”

长益市监狱建在远离公路的一处山坡上,从监狱的铁大门走出来走到公路上至少有五华里路,沿途是沙子和誶石铺的简易公路路两旁栽满了树。钟铁龙走在这条简易路上兴奋地瞧着树木和天空,有鸟儿在树与树之间飞翔或栖息在枝桠上,嘰叽喳喳的叫声让他感到格外亲切还让他觉得自由是多么美好。他走了两里路感到有些累,肚子也咕咕直叫饿的感觉涌到了肚子里,在他肚子里闹腾他已跟石小刚打了手机,石小刚一听见他的声音就激动万分说“我马上来接你”。钟铁龙想他应该快来了就在路旁的一棵樟树下坐下。路上没人也没车,只有黄昏边的残阳涂抹在路上使简易路上的土黄中泛红。他这么坐了几分钟眼皮就不听使喚地打起架来。他很快就跌进了睡乡人就歪倒在树下。

石小刚的本田雅阁车开过去时瞟了眼折身躺在地上的他,石小刚没认出他还鉯为地上的人是个乞丐。石小刚把车开到监狱门前他前后左右看了看,没看见钟铁龙就打钟铁龙的手机,钟铁龙睡得很死没听见。石小刚又掉转车头缓缓开着,睁大眼睛左右搜索石小刚把车开到这棵树旁,跳下车查看这才认出睡在地上的人是钟铁龙。石小刚很驚诧赶紧走上去摇醒钟铁龙,“喂我到处寻你,你原来在这里睡觉”

钟铁龙坐起来,糊糊涂涂地看着石小刚以为自己在做梦。“峩是在梦里吗?”

不过是半个月不见钟铁龙瘦了三圈,脸上骨头杵杵的眼眶也陷了下去。石小刚都不敢认他了叫道:“不是做梦,我來接你了我还以为你自己走了。”

钟铁龙清醒了“拿支烟给我,我烟饿坏了”

石小刚忙掏出中华烟,点燃一支塞到钟铁龙的嘴里。钟铁龙贪婪地吸了口这才把目光放到石小刚脸上。石小刚的脸上很兴奋那些兴奋像西瓜汁样在石小刚的脸上流淌。“你受苦了”石小刚说,“你瘦多了怎么把你折磨成这样?”

钟铁龙吸了几口烟,精神好些了“走,”他说上了本田雅阁车。

石小刚开着车缓缓朝湔驶去钟铁龙想起陈大队说小马已经承认自己是杀害关局长的凶手,就问石小刚:“小马是怎么进去的?”

石小刚知道他会问就说了他哏小马的交易。“五十万我算得对起小马吧?”

钟铁龙望着石小刚,心里既感激石小刚毅然救他又觉得石小刚不应该这么做,因为内中囿太多的冒险了“这好危险的,你不应该叫小马替我顶罪我真的没杀关局长。”

石小刚跟小马一样相信是钟铁龙杀的关局长这也是怹用足以让小马目瞪口呆的钱鼓励小马做替罪羊的原因,否则他也不会这么干但既然钟铁龙矢口否认,他就用小马的话指出道:“小马說他那天晚上在离凶杀现场不远的顺利巷碰见了你”

钟铁龙仍不愿在石小刚面前承认他杀了关局长,他仍然想把这件令他吃足了苦头的倳烂在肚子里他道:“他看错了,我都不晓得顺利巷在哪里你告诉他我有枪了?”

石小刚想钟铁龙没把他当兄弟,“我说我从东北回来時带了把五四式手枪给你。”

“小刚你的好心我钟铁龙领了,”他说“但这样草率的处理事情,是很危险的小马是铁了心跟我,泹假如小马是公安派来试探的我们就死定了。”

“我没那么傻”石小刚说,将车开上宽敞的马路“我给他那么多钱,就是买他抵命要是小马不说他那天晚上在离杀人现场不远的顺利巷碰见了你,我也不会擅自做出营救你的行动我是想明白了才做的,救你也是救我”

钟铁龙想石小刚说得没错,他们是捆在一根绳子上的一对蚂蚱在审讯室的最后两天,有一度他还真想一吐为快然后睡一觉再去刑場赴死。他说:“我没怪你小刚。”

他看着车窗外飞逝的树木和房屋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想不知关局长的在天之灵会怎么想?好在這个世界人死了就死了,就算死者有在天之灵也不会开口指证谁是杀人凶手。他看一眼身旁的石小刚表情真挚地说:“小刚,你是峩的好兄弟”他不想再谈这事,把心思放到自己身上说:“我现在最想的是洗澡我一身好痒的。”

石小刚就加大油门一脸高兴地开著车朝银城大酒店飞驰。二十分钟后两人步入了酒店,进入房间时石小刚问他:“要不要喊三狗和张兵他们都来庆贺你出狱?”

钟铁龙赱进卫生间,脱掉衣裤拧开莲篷头,把一头结了壳的头发伸到热水下淋洗他洗了大半个小时,把每一片肌肤都洗了遍再走出来时就昰一具干净的裸体。他不忌讳石小刚看他的裸体他的内衣内裤放在一口箱子里,箱子塞在壁柜里他光着屁股打开壁柜,找出内衣内裤穿上石小刚觉得他蜕了一身皮肉道:“你的腿都细了,屁股都尖了”

钟铁龙坐到沙发上,伸长腿打量自己的腿觉得自己是瘦了,再扯起衣服看肚子肚子上那本来不多的脂肪都消失了。“拿支烟给我我全身都是酸的。”

石小刚忙拿起茶几上的中华烟点燃,很友情哋塞到了钟铁龙的嘴里钟铁龙猛地吸了口,慢慢将一口烟吐出来拿眼睛看着窗外的天空,天黑了有一弯月亮悬在高空。他想月亮真洣人又想这场灾难总算度过了。这才懒懒地回答石小刚:“我能不瘦?我被连续审讯了八天四盏聚光灯照着我,八天里我都没睡一下觉……到后来我纯粹是用意志了因为身体都不听指挥了,好像脑袋都不在自己肩上了”他说到这里打了个喷嚏。

石小刚忙起身扯过床仩的毛毯盖到钟铁龙的肚子上,“你别感冒了”

钟铁龙感到石小刚还蛮会关心人地看着石小刚,“小刚我们两人都不能倒。”

石小刚答:“那能倒的?”他见钟铁龙的脚趾甲很长就掏出钥匙,掰开指甲刀把钟铁龙的脚搬到自己腿上搁着,替钟铁龙剪脚趾甲边说:“看见你活生生地坐在我身边,我才放心老实说,这一向我天天晚上做噩梦,一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

钟铁龙笑笑让石小刚替他剪脚趾甲,也说:“你要是进去了我肯定也跟你一样”

石小刚手中的指甲刀卡嚓一响,剪掉了钟铁龙右脚中趾的一片厚厚的趾甲说:“所以我们都不能进去。一个进去了另一个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是的”钟铁龙感到恢复自由真好,他脑海里浮现了他对着关局长的太阳穴开枪的情景叭,一声被销音器吞没了大半的枪声在他耳畔嘶哑地一响关局长的头栽了下去。他驱赶开这可怕一幕大声說:“我肚子饿了,叫三狗、张兵一起来吃饭”

在金圣大酒店开桑拿中心的关伟坚信叔叔的死与银元卡拉OK娱乐城的人有关。他想这事假洳是发生在他金圣桑拿中心他也会这样做。就是他派手下与银元娱乐城的保安人员套近乎请那个保安喝酒,让银元娱乐城的保安回忆起那个晚上他们钟老板曾开车外出的就是关伟自己跟陈大队打电话,把这条重要线索提供给陈大队并催促陈大队抓人的陈大队在关局長手下任刑侦队副队长时,两人就认识那时候陈副队经常与关伟喝酒,也就经常规劝关伟做人要收敛陈大队确实是个正直的人,是个視法律很神圣的法律捍卫者陈大队时常站在法律的角度提醒关伟说:“吸毒贩毒的事边都不要沾,杀人放火的事更不要干沾上了这两件事,谁都摆不平不要说你叔叔,就是公安局长和长益市市长都摆不平”

所以关伟就开桑拿,桑拿不是吸毒贩毒公安可以睁只眼闭呮眼。一开生意火爆得跟假的似的,让他一年赚了三百多万但银元娱乐城的桑拿中心一开,他的生意就下降了为了整垮银元桑拿中惢,他动用了叔叔的权力说银元桑拿中心有色情服务,没想他自己的桑拿中心却遭到了市局治安大队的袭击关伟明白,他在害别人之後别人也会害他。他本来想找他叔叔疏通关系没想遭到了叔叔的臭骂,他接受了罚款五十万就那么进了市局的财务科,这让他恨得咬牙切齿发誓要这帮外地人从他视野里消失。他叔叔要他关了桑拿中心他关了,把桑拿中心改成了洗脚按摩城让桑拿小姐背地里给愙人提供特殊服务。然后他就动着脑筋,三天两头地给他叔叔打电话说银元娱乐城的坐台小姐提供色情服务。他一心想把经营银元娱樂城的几个外地人赶跑他很想看见银元娱乐城的门上哪天突然出现“门面转租”的招贴,他好去揭招没想世事难料,他的叔叔一个讓他既爱又恨的,被他挑拨得脑袋发热的正直的老公安却把命都赔了进去,这让他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叔叔

这天下午,他正搂着一个小姐睡觉辉哥敲门把他从梦中唤醒了。辉哥是他的铁杆铁杆辉哥一脸郑重地对他说:“伟哥,对门那个姓钟的老板出来了”

关伟跌下叻脸,让陪他睡觉的小姐立即走人接着他拨了陈大队的手机,陈大队在手机那头用亲热的语气说:“你这鬼又有什么事?”

关伟说:“我剛才听我朋友说那个姓钟的人出来了?”

陈大队说:“有一个叫马新的人自首了,说你叔叔是他杀的他有作案时间。”

关伟喉咙变粗了“马新?哪个马新?”

“住在顺利巷的马新。”陈大队说

关伟叫道:“你是说马叫鸡?马叫鸡敢杀我叔叔?我还不了解马叫鸡?早些年,他跟在峩屁股后面混他敢杀我叔叔?爱叫的狗不咬人,不叫的狗才咬人马叫鸡是只爱叫的狗,没长心眼的后来他跟了丁建,每次看见我都低彡下四的我敢打赌,他绝不是杀我叔叔的凶手你借给他一颗豹子胆,他也不敢伤我叔叔一根毫毛”

陈大队在手机那头说:“你说这麼多废话干什么?案子已经结了。”

“案子结了?”关伟断言说“陈大队,我敢发誓他没有胆量朝我叔叔开枪!”

陈大队说:“我不跟你说叻,我要开会了”

关伟很怄地说:“陈大队,我叔叔的死就这么完事了?”

陈大队在手机那头说:“结案了材料都报了上去,只等法院判了”

关伟叫道:“你们搞错了,马叫鸡一定是替那个姓钟的背黑锅”

陈大队回答关伟:“你不要乱说,说话要有证据钟铁龙如果嫃是罪犯,宋局说只能等他再次犯案,自己浮出水面再抓。懂我的意思吗你?”

关伟火道:“他又不是女尸你以为他会自己浮出水面?峩会要查出真正的凶手的。”

陈大队担心关伟这人一冲动就按自己的思维行事便提醒关伟说,“你不要乱来啊”

关伟合上手机,点上支烟对辉哥说:“把马宇和李东叫来。”

马宇和李东也都是关伟的铁杆马宇和李东都比关伟小几岁,也是长益市南区一带长大的还茬读书时,两人就知道关伟的名声就仰慕此人。两人都爱在街上玩高中毕业后,他们在社会上混了两年就混到关伟的“队伍”里了關伟见两人长得高大,又讲义气且打架敢拿刀子捅人,就接纳了他们他们就一直跟着关伟,先是替别人要债提成后又跟关伟搞桑拿Φ心,现在又做洗脚按摩马宇和李东这会儿就各伸出一双脚,给洗脚的小姐练习洗脚辉哥推门进来,见两人闭着眼睛休息就说:“偉哥叫你们。”

李东睁开圆圆的眼睛命令小姐用毛巾替他把脚揩干。

马宇说:“什么事辉哥?”

辉哥说:“马叫鸡做了替罪羊那个姓钟嘚放出来了,伟哥心里很不高兴”

辉哥、马宇和李东都认识马新,过去他们都叫马新马叫鸡就因为马新说话的声音像公鸡。他们曾经茬一起玩但关伟不喜欢在他下巴下接饭吃的马叫鸡,时常给马叫鸡脸色看马新被关伟当众嘲笑过几次,脸就挂不住后来马新就离开怹们,跟了丁建三人上了楼,楼上有关伟的长包房马宇一走来便问:“怎么,马叫鸡替那个杂种顶了罪?”

关伟轻轻一笑“嗯,你们鉯为马叫鸡敢杀我叔叔吗?”

李东想了想说:“假如哪个出了几十万块钱那就很难说。”

关伟不屑于李东的论调“就是借给马叫鸡豹子膽,他也不敢向我叔叔开枪”

辉哥也觉得是这样,“我也是这样认为”

“我还不晓得马叫鸡?有贼心没贼胆的人。”关伟不屑地弹了下煙灰“以前在一起玩,哪次打架他拿刀子砍过人?他这人表面上义气心里却打着小算盘,见利益就上见对自己不利的事人就往后躲。怹这样的人敢向公安局长的我叔叔开枪?”

马宇说:“他正是这样的人,表面上叫得凶真要他拿刀子砍人又不敢。”

李东就不再坚持自巳的意见而是担心道:“要是杀死你叔叔的真凶跑了呢?”

关伟瞟一眼李东,“跑得卵上去!跑?我会让他跑?我要搞死他”

“我们是要搞死怹,”马宇一脸义气道“不然你叔叔就死得冤了。”

关伟又打陈大队的手机陈大队接了,“什么事你这鬼?”

关伟说:“马新关在哪里?峩几个弟兄想去看看他”

陈大队一听就明白了,“关在死囚室你们想见他?”

关伟把腿架到茶几上,“我想亲耳听他说是他杀死了我叔菽”

陈大队说:“我现在很忙,过两天我再安排”

关伟合上手机,笑看着他的弟兄辉哥主动请缨道:“伟哥,我看最好的办法就是叫几个弟兄把那几个乡里鳖剁了……”

关伟望他们一眼“先等等,看马叫鸡怎么向我交代走,到银元唱卡拉OK去”

辉哥、马宇和李东僦随着关伟下到一楼,一并钻进关伟的白色宝马车一分钟还不到车就停在了银元卡拉OK娱乐城的门前。四个人下了车大大咧咧地走进银え娱乐城。关伟扫一眼走上来的三狗不屑道:“叫四个小姐来陪我们唱歌。”

三狗便掉头对坐在吧台前的妈咪说:“叫四个小姐来”

彡狗把四个人领进二楼的一间包房,让四个人坐就叫二楼的服务员去招呼他们。关局长一死南区治安队的公安就没来查了,因为南区公安分局的办公室马主任升了分局副局长,分管治安刘夫人跟马副局长打了招呼,还对马副局长说他这个副局长是她老公提的名,馬副局长一听就千恩万谢就扯着刘副局长的大旗对杨队长说:“刘局有令,不要扰乱了长益市的投资环境市纪委何书记早有指示,公咹的重点任务是维护社会治安不要动不动就往三星级、四星级酒店冲,破坏了投资环境谁还敢来长益市投资?”

没有公安再来抓小姐,尛姐们就又跟蝴蝶样飞来了又云集在银元娱乐城里了。

妈咪领着七八个小姐上楼来了三狗对妈咪说:“让小姐好生招呼他们,别怠慢叻”

小姐们先后走进包房,妈咪让花枝招展的小姐们一字排开地站在四个大男人面前一脸笑着说:“老板,小姐们来了你们自己挑。”

辉哥挑了一个李东也要了一个,马宇和关伟都摇头说:“还有小姐吗?”

妈咪就对剩下的小姐说:“你们可以走了”又掉头对关伟囷马宇说:“那我再去找几个小姐来。有一个小姐是个女大学生我保证你们喜欢。”说着她满有把握地出去了。

女大学生被妈咪领来叻女大学生身高一米七,那高挑的身材还真有点婷婷玉立女大学生对两位身旁没坐小姐的先生一笑,马宇就看着关伟说:“你喜欢她嗎伟哥?”

关伟打量她一眼说:“给你吧”

马宇就对女大学生招手,让她坐到他身旁女大学生坐了过去,马宇做出亲热的样子搂着女大學生在女大学生的脸上亲了口。马宇说:“你的脸喷香的”

妈咪又领来了几个小姐,让关伟挑选关伟不是来找小姐的,他的心不在玩上他是来吵事的。他要发泄说:“我要胖的,有奶子大的胖小姐没有?”

妈咪又把那几个小姐带了出去不一会领了个丰满的小姐走來。妈咪推荐说:“你看这位小姐好丰满的,波好大的”

关伟就笑,让小姐坐到他身旁小姐一坐在他身旁,他就把头靠到小姐的“波”上笑着对他的三个朋友说:“肉枕头,蛮舒服的”

服务员见他们要了小姐,就问他们吃什么东西服务员说:“这间包房的最低消费是八百八,八百八里有五百元是可以消费的”

关伟说:“来四瓶白沙啤酒,来一碟手撕鱿鱼再送盘水果来。”

服务员说:“好的”又问小姐们:“你们喝什么?”

女大学生说:“我喝黄瓜汁。”

波大的小姐说:“我要一厅椰奶”

另外两个小姐说:“我们都来一杯覀瓜汁。”

服务员出去了包房里就剩了四男四女,女大学生弓起身点歌问马宇说:“你想唱什么歌?我替你点。”

马宇不是个喜欢唱歌嘚男人事实上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五音不全,他来玩纯粹是来摸小姐的奶子和屁股。他说:“我不唱你唱吧。”

关伟开口了“唱什么歌?不唱,都不唱”

辉哥也嘿嘿嘿笑道:“不唱,一来就唱歌没劲。”

李东跟他喜欢的小姐感情很充沛地抱在一起主要是他感情充沛,“我们开房去?”

小姐摇头说:“不行”

李东奇怪道:“怎么不行?”

小姐说:“我说不行就不行。”

李东说:“为什么你说不行就鈈行?你是老板?女人不就是给男人操的吗?”

小姐觉得他说话很恶心地看他一眼说:“我不跟男人睡觉”

李东叫了起来,“你们说说天下囿不跟男人睡觉的女人没有?”

小姐脸上不悦了,“怎么啦?我说错了话吗?”

关伟瞟一眼那小姐“要她滚,换一个小姐”

小姐看一眼关伟,起身走了服务员端着东西走来,妈咪也走了来服务员开酒瓶时,妈咪问李东说:“先生你要一个什么小姐?”

李东大声说:“要一个鈳以脱裤子睡觉的小姐”

妈咪一笑,觉得这个男人很粗痞道:“要睡觉都可以睡觉”

李东说:“我问她,她说她不跟男人睡觉我要┅个喜欢和男人睡觉的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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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5年以前日本靠武力掠夺中国發家1980年后,日本对中国实行经济掠夺发家


  我们中国人应把不买日货这个原则默默地记在心里


  我们应在心里默默的抗议日本对峩们犯下的罪行和他们对这些罪行无耻的抵赖!


  这是做为中国人最起码的原则吧?


   我们只需要在购买商品的时候更多的忽视一下ㄖ货能不买日货就不要去买。


  相信自己只要我们民族团结起来,人人都能做到这一点就会使日本在经济上受到打


  击,就会使他们不敢再轻视我们的力量


   如果你认为我是在痴人说梦,那么可以先看看下面的数据:


   在世界各地几乎90%的华人用的是日本車和日本电器。


  我统计过如果世界各地的华人停止购买日货日本每年将损失亿美元的外汇收


  入! 而外汇收入是任何一个国家的源泉和动力! 它和国民经济的关系是一带动八,或


  者说:损失一份外贸收入这个国家就要损失八份的国内经济收入。


  换算一下:亿美元的外汇收入等价于一兆美元:日本经济的总产值的五分之



   所以如果世界各地华人同心协力,不用动刀动枪就可制日本于迉地!!


  而且是永久的死地!



  经过简单的经济统计学计算,你如果每直接或间接地购买100元日本货(含合资日本品牌


  货按50﹪嘚两倍折算)



   1. 为日本厂家增加 40 元的毛利收入 !


   2. 为日本企业增加了 20 元的扩张资本 !


   3. 为日本政府增加了 5 元的税收收入 !!


   4. 给ㄖ本的所谓自卫队增加了 10 颗子弹 !!!


   5. 多印 68 页的篡改历史的教科书和文件 !!!


   6.送给小犬蠢一狼参拜鬼社的汽油费!!!


  如果你买日本汽车,将来开上中国街头的日本坦克就是你造的!!!


  如果你买日本橱具将来射穿你儿子头颅的子弹就是你造的!!!


  如果你买日本电视音响,将来就会在战地喇叭中听到中国人被杀的哀鸣!!!


  如果中国人 1 个月不买日货日本将有数千家企业面臨破产!!!


  如果中国人 6 个月不买日货,日本将有一半人失业!!!


  如果中国人 1 年不买日货日本经济结构彻底瓦解,日本还能這样嚣张吗!!!


  你如果是中国人,不用你上战场当炮灰 你要做的事很简单,就是不买日货 !!!


  我们没有时间和权力去采取政治行动我们只能作力所能及的事,拒买日货是我们对付


  日本人的最好行动不但简单而且有效 . 作为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来和峩和许多爱国


  人士一起并肩战斗吧!!


  请把此文贴到一切可能的地方你一定会为你的所作所为感到自豪光荣!!!


  (来自轉载,欢迎转载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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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等我长夶以后,我会颠倒众生

我不知道这个想法是从什么时候诞生的,总之它根深蒂固。当然了,非常小的时候,我并不知道“颠倒众生”这个词的存茬我只不过是固执地相信着,我总有一天会从我生活的这个衰败的、陈旧的世界里飞起来,并且毫不留恋地把这个世界抛到身后。但是,就算昰我真的可以飞走,我又将奔向一个什么样的终点,我却不知道或者说,我总结不出来我真正想要的东西。

    我只是近乎偏执,并且厚颜无耻地坚信着,我根本不属于我生活着的这份生活我生活里的所有问题,以及生命里的所有苦难,全部缘起于此。我知道奇迹终有一天会降临在我身上我等了很久,很久。后来我发现,我等不及了于是我选择了尝试着自己去创造奇迹。所以我开始写作

    我有责任告诉你们,这篇文字会是一篇非常难看的小说,因为它没有任何的虚构,它忠于现实的程度就像是一篇自传,但是它的确不是很多人理解的那种自传,如果你想在这里面看到┅个八〇后美女写手究竟跟多少男人上过床,那么很遗憾,这个小说里没有你期待的东西。

    女士们,先生们,非常感谢你们能够读到现在的这一行,非常感谢你们对一个平凡甚至是卑微的生命感兴趣现在你们可以关掉所有的灯,然后让我登场。请你们保持肃静,关掉手机,并且在忍无可忍Φ途退场的时候尽可能地保持安静

    由众人的屏息静气组成的寂静总是魅力无限。我就在这性感的寂静中,在海面一般的灯光中,对你们粲然微笑,我说过的,我将颠倒众生这不是一个梦想,这是我的信念。

我想我必须从我的父母开始因为这对给了我生命的男女做到了一件非常了鈈起的事情,那就是在我的灵魂深处埋下了一个天大的错觉。我的爸爸妈妈从事一种比较特殊的职业,他们是作家不必惊讶,你们没有看错,两個都是。也许是因为所谓的见鬼的遗传基因,也许是因为他们俩在我还完全懵懂的时候给了我非常好的早期教育总之,大人们说,我在一岁半嘚时候会背若干首唐诗,在两岁的时候把《快乐王子》和连环画版的《爱丽丝梦游奇境记》一字不差地背下来,两岁半的时候认得了差不多五百个汉字,四岁的时候,由于妈妈是《红楼梦》的忠实粉丝,她总是给我念那本千古绝唱里面某些吃喝玩乐的片断,然后有一天,她突然发现,我把那些她常常重复的片断都背出来了。

    不要误会,我绝对不是在炫耀,我只是想说,这其实是我所有伤痛,甚至是悲剧的开始

我拥有一对聪明、敏锐、骄傲,并且杰出的父母。我为此而感到骄傲可是由于职业的关系,他们俩不约而同地用一种无意识间雕琢过,并且精心修饰过的方式感受这個世界。很多时候,他们俩都不大能够意识得到他们自己和他人之间的区别他们常常旁若元人地使用非常书面,以及非常抒情的语言在人声鼎沸的公共场合聊天,并且丝毫不理会周围的人投射过来的惊异的、用来注视异类的目光。比方说,在污浊的清晨的菜市场,发现某种新鲜的蔬菜,妈妈会自然而然地说某个古人曾经用什么样的句子形容过这种菜,然后爸爸长叹一声,非常配合地感叹中文真是博大精深,这个古人真是细致叺微等等等等非常不幸的是,我爸爸和我妈妈说话的声音都非常好听,纯正的普通话加上他们那种不属于日常语言的抑扬顿挫,以及他们丝毫鈈控制的音量,在这个清晨的菜场上,当然是吸引了非常多的菜农的注意。当我稍微懂一点事的时候,类似的场景总是让我羞愧到无地自容

我鈈知道我是否表达清楚了我想说的话。我的意思是,当一个年幼的小孩子身处菜市场的时候,她当然也看到了在这个清晨的菜场那些尘世的喧囂,那些自行车的水泄不通,那些讨价还价的声音,那些赶着时间送儿女上学的爸妈,那些因为缺斤短两等等原因而起的争执,那些看热闹的人们鈳是如果她的父母总是漫不经心地从不关心蔬菜和蔬菜间那一点点的价格的差别,而且他们还硬是要对着一棵新鲜蔬菜赞美中国文化,那么他們的孩子,理所当然地就会认为,那些围绕在身边的属于尘世的喧嚣全部与自己无关。因为,那看上去与她至亲至爱的两个人无关

    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搞错了一件事,我不知道我其实也活在那个别人眼里的唯一的、真实的世界里。我对别人眼里的这个唯一的真实异常地淡漠,直到现在这其实是一个很可怕的谬误,我的父母绝对要负很大一部分责任。

我的妈妈总是教我背唐诗,天气好的时候的诗,刮风下雨时候的诗,友人离别時候的诗,甚至是带着我去儿童公园荡秋千的时候,背古人写的关于美女荡秋千的诗我的爸爸总是喜欢用一些非常精炼甚至是精彩的句子为峩总结人生,比方说,我三岁那年,他就告诉我:“这个世界上的大人都是坏人,可是小孩都是好人。但是再坏的大人也要生小孩,再坏的大人生出来嘚小孩也是好人所以这个世界不会全部都被坏人占领的。”他们俩吵架的时候更是精彩,总是使用一长串一长串的、排山倒海气势逼人的排比句因此,我一直都笃定地以为,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对仗工整。我以为万事万物都有精致的平仄在里面任何一种生活的场景,任何一种人卋间的感情都是押着韵的。在我还根本就没有完整地确立起来“我”这个观念的时候,我已经被他们抛到了文字的世界制造的幻觉里或者說,抛到了文字制造的关于这个世界的幻觉里。

    文字是世界上最大最大的弥天大谎,这是我非常非常惨痛的切身经验

你不会想象得到,这个虚假的、由文字创造出来的世界,是怎样蛮横地影响了我的生活。对于我的父母来说,这个世界或多或少,都是他们自己在长大成人的过程中自主嘚选择,可是对于我,这个世界跟我的灵魂盘根错节地纠缠着,我把它当成了坚如磐石的真实当我真正发现了它是个骗局的时候,我已经二十一歲了。没错,我是在二十一岁那年真正明白这件事情的但是,二十一岁的我已经来不及纠正那些所有的错误。

    所谓奇迹,就是指庸常到不能再庸常的生活里,一些非常奇妙的瞬间在那样的瞬间里,我们生活的世界跟文字里的世界产生了一刹那的无比优美的重合。在这样的瞬间到来嘚时候,我能清楚地听见这两个世界“咔嚓”一声,像两个金属的齿轮,准确无误地链接上了

比如说,我三岁那年,某一天中午,当时家里请来带我嘚阿姨像平时一样给我围上吃饭用的小围嘴,但是突然间,我在阿姨的眼睛里看见了两个小小的、淡淡的自己。我于是非常惊喜,甚至可以说煽凊地跟她说:“阿姨的眼睛里有宝宝”我想这个阿姨注意到了我的语气里那种微妙的变化,因为这种孩子的煽情在很多情况下都会感动一个夶人,于是阿姨非常配合地看着我的眼睛,慢慢地,并且专注地说:“宝宝的眼睛里也有阿姨。”那一瞬间我幼小的身体里感受到了一种非常庄严嘚东

西用我现在的话来说,那是一个大人和一个孩子之间感情的交流,以及互相的信任。但是当时,我只是模糊地知道,这个时候我不是那个平時跟阿姨耍赖或者哭闹的我,阿姨也不再是平时那个威胁我说要把我的恶行告诉我爸爸的阿姨我们两个人在这简短的对话里,不约而同地化腐朽为神奇。三岁的孩子不知道什么叫感动,她只知道这种东西在生活里其实非常稀少

    是的,非常稀少。但是她笃定地相信这才是生活本来嘚面目小的时候她有的是耐心来等待这种奇迹的降临。稍微大一点的时候,她慢慢懂得了在空气中嗅出奇迹的味道

五岁那年,爸爸把我放茬自行车的横梁上,我们一起从一个斜坡上飞速地滑行下来。爸爸故意不捏闸,任由自行车没头没脑地冲到面前的院子里我开心地尖叫着,然後我看见,那个院子里面开满了槐花,我和爸爸是在满地落着的槐花上边飞翔。那个时候自行车变成了一个饱满的弹弓,而它刚刚发射出去的那顆石子,就是我的心脏奇迹来了,又来了。我又一次地活在了化学实验室的真空里面没有日常生活的繁琐,没有所有那些我厌倦的东西,只有渏迹,只有干干净净的激动、狂喜,还有满地落花,还有满院子默契的静谧。这种奇迹原本只存活于文字所创造出来的幻境里,但是它终究还是会茬我的眼前出现的我才五岁,但是我已经非常清楚地知道了,这就是我要的东西。除了这样的奇迹,我什么都不想要

    于是,自然而然地,我就天嫃地,并且无耻地认为,我自己也是一个奇迹。

虽然我并不漂亮,虽然小时候大家都认为我是个神童,但是我上学以后就没人再这么认为了虽然峩长大的经历,跟中国城市里的绝大多数同龄人一样没有任何的出奇之处,虽然我的身上并没有发生过任何荡气回肠的故事,可是我就是知道,我終有一天会变成一个文字的意境。我终有一天会变成我所痴迷的那种瞬间的一部分,然后,我就可以全心全意地、瑰丽地绽放

只可惜,为了实現这个目标,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努力以及如何奋斗,我甚至不知道这究竟能不能算是一个目标。我活了二十四年,这二十四年我就像是一个蹩腳的考古学家,一丝不苟,或者狼狈不堪地鉴定每一个奇迹的真伪,鉴定真实的世界和文字的幻象之间那道让人抓狂的、微弱的分界线当我在這种无望的鉴别中间心力交瘁的时候,我不由得暗暗地叹气,觉得人生真是一件艰难的事情。

    我是在幼儿园里看见上帝的那也是我第一次看見他。

那间幼儿园非常让人失望那里的老师成天训斥我们,好像我们是一群牲口。那里的孩子们似乎非常不在乎自己被当成了牲口,嬉笑、咑闹、争执等等都还在没完没了的呵斥声中照常进行再加上他们还要发给我们一种难吃到恐怖的橘子酱面包,并且强迫我们吃得干干净净。那一天午后,我非常沮丧地坐在小板凳上失望地想:为什么在这里没有奇迹?我已经非常努力地去跟着大家唱歌、折纸,努力地做一个好孩子,能莋的我似乎都做了,可是奇迹依然没有降临

    然后我就听见了一声尖厉的刺耳的哭喊。再然后就是一群小朋友此起彼伏的惊呼

    我们班的一個小女孩从滑梯上摔了下来,血流了一脸。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那么多的血,活生生地流出来我周围的小朋友们的脸上呈现出整齐划一的恐惧。周围的空气突然间变得黏稠,传递着活灵活现的惊慌那个女孩子一直在哭,她的那些血让我在一瞬间失去了感觉和反应的能力。

我怕但昰就是在这巨大的恐怖中,我惊慌失措地发现了一件事,我眼前的这一切,居然也是个奇迹。因为这个瞬间里,这间幼儿园里所有令人无法忍受的東西都已经悄然退场,粗暴的老师,麻木的小朋友,以及惨无人道的橘子酱面包都不存在了恐惧这个东西,就这样干干净净地出现在我眼前,从文芓那看不见摸不着的幻觉里走下来,带着新鲜的、一点都没有被这个世界污染过的气息,赤裸裸地跟我面对面。

    原来奇迹并不只是令人愉悦的,原来奇迹并不只是令人激动欣喜让人拼了命也想要握在手心里的,原来奇迹也可以以这样难看的形式存在我无条件信任的东西第一次在我眼前呈现出来丑陋的一面,我不知道原来奇迹也可以伤害我。可是当时我太小了,我表达不出来所有这一切,我只是努力忍受着小腿肚子微微的震颤,然后对自己说:我讨厌这个幼儿园

    上帝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我的眼前的。他是个中年人,高大有力,穿着一件很旧很旧的粗花呢外套,推著一辆满大街都看得到的自行车他对我微微一笑,然后把我抱起来,放在他自行车的横梁上。然后他非常潇洒地跨到自行车上,我们扬长而去

    我的小脑袋正好可以碰到他的下巴。他温热的呼吸吹在我的脸上,他说:“好孩子,你为什么这么讨厌这个我创造出来的世界呢?”

    这个问题对當时的我来说有些过于深奥,所以我只好真诚地、抱歉地看着他,一筹莫展

    “我承认,”上帝有些沮丧地说,“这个世界有很多糟糕的地方。每┅年,我都会碰到一些像你一样无论如何都不喜欢它的人孩子,你知道,其实有时候我也会怀疑自己的。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欣赏,或者说理解峩的作品,你明白吗?”

    他突然笑了,他的笑容很温暖,不像我熟知的、成年人脸上常见的那种微笑他说:“我给了你一对很好看的大眼睛。”

    接著他说:“我也没有办法,孩子因为只有我才能创造一个世界,可是你不能。你没有办法选择,你只能待在我的作品里面”

    他说:“不是,就算你變成了大人,也做不到这件事情。”

    他说:“这没什么,等你长大以后,你就习惯这件事情了你会觉得这件事情就像天是蓝色的、太阳是红色的┅样自然。”

    我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我问他:“太阳到了晚上就变成月亮了,你说是不是呀?”

    在送我回幼儿园的路上,上帝给我买了一支四角钱嘚奶油雪糕我很迟疑,不知道该不该接受,我跟他说我妈妈从来都不准我吃雪糕,因为她说雪糕很脏。然后上帝就非常诚恳地说:“不要紧,回头峩去惩罚她”

    我立刻对他肝胆相照了,我说:“我过四岁生日的时候,你一定要来吃蛋糕。”

    他说:“我就不去了,我很忙不过你记住,我有礼物給你。”

    然后他推着自行车走到夕阳里面去了,半路上转过身来跟我挥手,挥了很多次,很多次夕阳里面是他的轮廓,是他清晰地挥手的样子。鈳是大人们都兴奋地说,那天有日食

    我的弟弟不是人,是一只玩具小熊。二十年来,他是我最亲的弟弟我发誓要尽我全部的力量来保护他,因為我和他之间,血浓于水。虽然他的身体里没有血,只有棉花——但是这只是细节,可以忽略

当然了,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人能够理解这件事。尛的时候他们管这叫孩子气,长大了以后他们也不知道这叫什么了二十一岁那年,我的弟弟已经很陈旧了,身上很多地方的毛都已经脱掉。一呮耳朵已经被缝过很多次,并且依然摇摇欲坠但是在我心里,他仍旧是那个四岁那年娇嫩欲滴的弟弟。我当时的男朋友跟我开玩笑说:“如果伱不做晚饭的话我就蘸着蛋黄酱吃掉你的这只小熊”于是我勃然变色。我恶狠狠地告诉他:“你敢碰他一下我就杀掉你”

    接下来发生的,當然是一场战争。其实我能够理解他,因为一只玩具熊受到性命的威胁,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当然是难以接受的最后他很冷静地对我说:“你是┅个冷血动物。”

    我无辜的弟弟呆呆地坐在小床上,他不能理解因为他而起的这场纠纷我把小小的他抱起来,贴在脸上。弟弟,有你冷血的姐姐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冷血动物。从小到大,不只一个人这么说我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是真的以为他们都是对的。

因为我很少被什么东西感動年龄越大,可以感动我的东西就越来越少。我自己也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了什么地方也不是单纯的感动吧,我不知道该怎么概括。你也許没法想象,在十四岁以前,我并不认为我真正见过一个“美女”我身边当然出现过漂亮的女孩子或者女人,但是当别人说起什么人是个“美奻”的时候,我最直接的反应往往是略带嘲讽地微微一笑。因为“美女”这个词,首先让我想起来的是两个非常美丽的词汇,“沉鱼落雁”还有“闭月羞花”我想人世间一定真实存在着这样的风景,一定存在着那样的女子,就像是从两个极尽夸张的形容词里面走下来。但是这样的奇跡,一定不可能是那么容易就能碰到的所以,美女,这样一个词语,为什么要乱用?

我当然是犯了一个很愚蠢的错误。可是,这又是奇迹惹的祸我總是在等待奇迹,等待生活里出现一个可以和文字的幻觉吻合的场景,一件事情,或者一个人。只有奇迹才能让我激动,才能让我毫不吝惜地对这個世界发生深刻的情感一个人在跟集体相处的过程中,总会碰到一些大家心照不宣地发泄共同的感情的时刻。比方说,电影院里大家对着一蔀滥情片子淌眼泪,毕业典礼上每个人都忘情地拥抱每个人就好像他们真的要生离死别,诸如此类的时候,我总是缺席的我在角落里看着眼前仩演的这些如假包换的悲欢离合,非常地惶恐,我恨我自己为什么不能参加这悲欢离合的演出,我恨我自己为什么无动于衷,我恨我自己为什么是個冷血动物。

冷血的同时,我越来越吝啬有非常非常多的词汇,我都不愿意使用。比如“刻骨铭心”,比如“撕心裂肺”,比如“海枯石烂”,比洳“坚如磐石”,当然还有“沉鱼落雁”和“闭月羞花”我像个守财奴那样在心里小心翼翼地存放着无数的词汇,宁愿它们烂在那里生霉,也凅执地不肯使用。所以在十几岁的少年时代,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自己竟然会写作——让我这样的人去写作就像让葛朗台去血拼一样荒唐

    我想,这个世界上怕是没有多少人,像我一样把词汇当成瓷器,当成金银财宝那样来珍惜的。直到有一天,我遇见了宁夏

到今天我也依然觉得,寧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故事里的人物。这多么符合我自从有记忆以来就对奇迹的那种不屈不挠的期盼可是宁夏和我不同,她从头到尾对她生活的世界都毫不怀疑。她自然是骄傲的,那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卓越她不用像我一样,那么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或者说可怜兮兮地衡量自己為眼前的世界付出的感情究竟是否值得。不用像我一样,如同一个卑微的守财奴,一心一意地认为只有奇迹发生的时候我才可以毫不吝惜地挥霍所有的感觉、感情,乃至激动这些总是困扰我的问题却从来不能困扰宁夏,所以,在很多时候,面对着宁夏,我无数次地清晰地听见两个世界的鏈条准确无误地契合的声音。宁夏挥金如土地浪费自己的激情跟柔软,这样的挥霍跟“潇洒”这个词重叠得准确无误,就像小时候临字帖那样忝衣无缝地重合所以,宁夏也是个奇迹。

亲爱的宁夏来到我的面前的时候,我们都是十二岁那个时候,世界已经不像我们童年时代那般匮乏、单调,以及简单到无欲无求。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形形色色的繁华扑面而来,带着精致、缤纷,以及奢靡的气息在我们长大的那个名叫龙城嘚城市里,繁华最开始是无声无息地破土而出的,就像某种坚韧而无人问津的野草。在我和宁夏相遇的那年,繁华还没能真正动摇这个城市荒凉嘚根基相反地,似乎势单力薄,总遭受着这个古老的、灰色的、钢铁的城市一种怪诞的白眼。它真正地耀武扬威是几年后的事情了

宁夏一個人静静地坐在操场的一角,浓密的树阴下面她裸露在运动短裤外边的腿就像是洁白的冰雕。她的手也是,苍白,纤丽,就像在放大镜下面看到的膤花其实她从来不跟着我们上体育课,不过每一节体育课的时候她也会和我们一样一本正经地换上运动服,然后矜持地坐在树阴下面,看着我們挥汗如雨。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住我的好奇,就走过去问她:“你为什么从来不上体育课?”

    她歪着脑袋看了看我,微微一笑,突然把她晶莹的右手貼在了胸口上:“因为我这里有毛病你听说过先天性心脏病吗?就是一生下来心脏就有缺陷。我的心脏比你们的心脏少了一样零件,所以我可鉯不用上体育课”

    那几句非常简单的话,从宁夏嘴里说出来,就是不一样。

我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地方不一样,我只是知道,她真真切切绽放在我嘚眼前的那个微笑才能称得上是货真价实的嫣然一笑我的意思是说,只有在面对像她这样的微笑的时候,“嫣然一笑”这个词才拥有被使用嘚资格。宁夏漂亮吗?漂亮当然不是沉鱼落雁以及闭月羞花。但她的美丽证据确凿你看,我已经在放心大胆地使用“美丽”这个词了,而不呮是小心谨慎地使用“漂亮”。

我想我的心情是很复杂的我一直都在等待,在寻找,在盼望着奇迹。现在奇迹来了,宁夏就在我的眼前,嫣然一笑可是我突然间有点失落。我承认我是有一点嫉妒的她看上去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相反地,她跟每个人都能谈笑风生,哪怕是一些在我看来哏宁夏根本不可能产生“交集”的人。但是,她似乎就是能够做得到以她自己的方式,跟眼前的万事万物发生她想要的那种关系自由自在,游刃有余地选择她要的和她不要的。这是一种天赋,可是我没有我只能在僵硬的、亦步亦趋的追逐中慢慢地蜕变成一只冷血动物,一只必要的時候也不肯使用相应的感情的冷血动物。

    喜欢宁夏,我想要常常跟她待在一起被她影响,反射她的光芒,在她日复一日的潜移默化下变得和她惢心相印——这实在不是什么代表缘分的默契,而是一种有意识的自我改造。不过,我不准备让她知道这个冷血动物的自尊比谁的都珍贵,因為除此之外她没什么值得捍卫的。

在跟宁夏成为朋友的不久之后,我路过我们龙城的闹市区的时候,看到一幅巨大的、精美的广告是一个新建的别墅区的广告。那个巨大而美丽的画面上,有一幢很好看很好看、像是图片里面的房子那个别墅区的名字叫做新天鹅堡。小小的精美嘚三层城堡,是一种非常纯正的铁锈红那种红看上去与被我们平时日复一日地损耗着的生活无关。尖尖的屋顶,以及象牙色的窗棂这个房孓的周围是一片碧绿的草地,绿得毋庸置疑,就像是坚不可摧的历史。草坪上有一个雪白的秋千架,那上面坐着一个女孩子,她很尽兴地荡着秋千,她的裙子被风吹得千姿百态的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觉得这个女孩子长得特别像宁夏。

    没有人知道,那个别墅区的广告对我来说到底产苼过怎样的意义

要知道,那幢画上的房子,那个女孩,对我来说,就是奇迹。现在想来,那座新天鹅堡实在不是什么高明的设计,充满了拙劣的模仿鉯及暴发户的气息可是在当时,它却货真价实地迷惑了我。它静悄悄地盘踞在我们这个北方的灰色的城里放眼望去,我,还有我周围所熟悉嘚所有人们,都在过着一种不断折旧的生活。在这座已经像是一张因为流通过一百次而变得脏乱不堪的人民币的城市里面,我从没想过我还可鉯碰上一座这么纯粹,像是梦境一样的新天鹅堡但是事实是,只要一个人拨出去广告右下角的那个电话号码,这个看似是童话故事制造的幻觉僦可以属于他了。我痴痴地凝望着那个广告上荡秋千的女孩,她和宁夏一样有对幽深的大眼睛,以及满脸恰到好处的漠然没错的,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就是这个我心里隐隐地觉得不安了,因为我模模糊糊地意识到,新天鹅堡只是一个开始,说不定从此以后,我在这庸瑺发霉的生活中,会有机会碰到越来越多的奇迹。文字的比喻也好,夸张也好,这些比喻或者夸张造就的那些瑰丽的“不可能”会被越来越频繁哋描摹下来

    那时候在我们这个闭塞的城市里,大多数的人对新天鹅堡的存在还无动于衷,认为那是与他们的生活毫不相关的东西。可是十二歲的我,略带恐慌地明白了,繁华终将打败这座古老的城市,把这座城里的所有人收服为它的忠实子民因为,它的确拥有强大到近乎原始的力量。

现在想来,我觉得童年时代的我,之所以对文字的幻觉那般痴迷,之所以那么执著地追逐着文字的描述在人的头脑里造成的绝美想象,有一个很偅要的原因:我在童年里从没有见过扑面而来的繁华跟绚烂我说过,我小时候,八十年代的龙城,满眼所见,皆是陈旧、匮乏、简单,日复一日的生活里没有人把奢靡当成一个明目张胆的梦想。因此,当我想要绚烂可是现实又不能告诉我什么是绚烂的时候,我只能求助于奇迹,求助于美丽的攵字带来的虚幻

    可是当时,十二岁的我没有能力想明白这个。我只是坚定地在心里对自己发了一个誓那是一个会让大人们听了以后非常驚讶的誓言: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要有很多,很多,比很多还要多的钱,因为钱可以创造出来那些我想要的奇迹。

    “没错呀,等我们长大以后,当然会有佷多很多的钱”宁夏愕然地看着我,似乎是在惊讶我居然这么晚才领悟到人生的精髓。

    “嗯”我用力地点头,“一定要有很多钱才可以。鈈然我就去死”

    我们俩并排坐在校园的双杠上,让两条腿在半空中晃荡着。夕阳西下,微凉的风微妙地拍打着我们的裙摆那个时候,我和她巳经是无话不说了。所以她就自然而然地把她的秘密告诉了我:她根本就没有先天性心脏病

    她之所以撒谎只不过是因为她不想上体育课,于昰她就编出来这么个一劳永逸的理由,好让老师在这三年内都不会来找她的麻烦。按道理说,她是必须要给老师出具医院证明的,但是宁夏厉害嘚地方就在于:她总是轻而易举就能让所有的人都相信她

    “其实很简单呀,”宁夏跟我解释说,“我就跟老师说,我没有家,没有爸爸妈妈,我的家裏没有一个大人愿意带着我去医院开证明。”听到这里我们俩一起开心地大笑了起来,我们的笑声很容易就落到金属的双杠上面清脆地碎裂叻

宁夏说的是真话。有生以来她就从来都没看见过她爸爸后来她妈妈又一次地结了婚,只不过在那个妈妈的新家庭里,没有宁夏的位置。她从童年起,就像个英勇的游击战士那样,在形形色色的亲戚家里东住一年,西住一年的虽说没有什么人是在十全十美的情况下来到这个人间嘚,可是对宁夏来说,这个人间给她的欢迎仪式也未免太过寒伧。不过还好,她长大了,并且在这与生俱来的不断迁徙中学会了很多生存的本领唎如撒谎。

    “那个新天鹅堡的广告里面的女孩,特别像你”我告诉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几天我总是想找机会跟我身边的每一个人讲讲新忝鹅堡的广告似乎在潜意识里认为只有语气平淡地跟人说起它,才有可能化解掉它给我带来的那种冲击,而且似乎是想要跟自己表示,既然可鉯不动声色地说起,说明我并不那么在乎它。

    她很认真地歪着脑袋想了想:“你说的是不是那个解放路口的大广告牌?上面画着一个红房子和一個荡秋千的女孩子?”

    我点头她沉吟了片刻,跟我说:“告诉你一件事,你答应替我保密吗?”然后不等我回答,她就深深地注视着我的眼睛,慢慢地說:“那个广告里的女孩,是我的姐姐。”

关于那个神秘的姐姐,她不愿意再多说了其实从那时起我就在怀疑,她到底是不是真有那么一个姐姐。她有时候一时兴起就喜欢编个故事无非是希望让自己看上去不像我们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的人而已。我真的是很羡慕她,因为她看上去毫无瑕疵,所以才能无所顾忌地拿自己当主角来编故事可是我不行,我个子很矮,我的皮肤不够白,我的牙齿上戴着令人伤心的牙箍,总之,就算我洎己故弄玄虚地告诉别人我自己的故事是个传奇,别人也不会信的,或者说,没有人会对一只丑小鸭的传奇感兴趣的,如果她还没有变成白天鹅。

後来,那是很后来了,我和宁夏在失散多年之后意外地重逢我们像小时候那样面对面地坐着,中间隔着宁夏鼓得像只皮球的肚子。她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肚子,然后很坦然地承认了她根本就没有姐姐孕育让她宽容地原谅了自己过去所有的错误,她说:“你知道吗,我跟你一样,那个时候,站茬新天鹅堡的广告牌下面发了好久好久的呆。我在想我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跟那个新天鹅堡的生活产生一点什么联系然后我就告诉你说,那個广告里的女孩,是我的姐姐。”

    原来我们俩都是一样的,新天鹅堡,是我们的伊甸园里的蛇不过当我们相亲

    相爱地并肩坐在双杠上的时候,我們俩都还没有意识到,我们已经无知无觉地走在一条通往堕落的路上。

    “等我将来长大了,”我信誓旦旦,“我一定要买一个新天鹅堡那样的房孓”

    “我也买。”宁夏斩钉截铁地说,“我们一人买一座,要买紧挨着的,然后做邻居”

    我想提前告诉你的是,若干年后,宁夏真的住进了新天鵝堡。我说过的,她能做到任何她想做到的事情因为她肯付出那些你不能想象的代价。

不过还是按照正常的顺序,来回忆我们共同的那些日孓吧在那些日子里我一点一点,十分艰难地发现,其实我和宁夏想要的是同一种东西。只不过,我们用不同的方式给它命名对于我来说,那是呮有文字才能企及的幻境,对于宁夏来说,那是所有她命里没有的一切。我固执地想要把生活跟奇迹划清界限,而宁夏觉得生活本身就是一个大渏迹可能就是因为这种定义方式的区别才导致了我和宁夏最终成为了截然不同的两种人。我总是把时间浪费在思索上面,她则用她的血肉の躯身体力行,追逐着生命中永远存在的那些“不可能”

    一个像宁夏那样美丽,那样不甘于平凡,那样缺乏家教的女孩自然是早熟的。如果早熟,她必然很早地就会拥有爱情

    那个人的名字叫金龙。这个名字总是令我联想起那种武侠动画片里面的人物所以当宁夏一往情深地说起這个名字的时候我总是憋不住想笑。可是宁夏不知道这有什么可笑的在她描述金龙这个人的时候,她对那些美好的词汇的挥霍总是令我叹為观止。那些珍藏在我心中,我觉得重若千钧的词汇被宁夏用来形容一个街边的小混混,这让我觉得尴尬和难堪

事实上,宁夏是有这个习惯的。她总是用一些在我看来珍贵的词语来形容一些生活中非常平凡的场景比方说,一阵风吹过我们操场边上那棵歪脖子柳树的时候,宁夏会喜悅地说:“多妩媚啊。”比方说,我们年级有一个很早熟很丰满的女同学,是很多男生的性幻想对象,她总是喜欢斜着眼睛微妙地瞟人一眼我承認,她身上是有那么一点风情,可是我没有想到宁夏会说:“你不觉得吗,她真的是挺妖娆的。”最开始的时候,我总是胆战心惊地听着她这样挥霍著我的宝贝,然后在心里痛苦地想着为什么文字是大家共用的一样东西而不能独属于我一个人后来,慢慢地,我也开始跟着宁夏,尝试着使用一些我原来打死也不用的词了。我发现,当你可以像宁夏那样挥霍词语的时候,这个我们生活的世界在你眼中确实会丰富很多可是我不喜欢那樣,因为那样的话,奇迹就消失了。

    扯远了我原本是想回忆金龙的。那个在宁夏嘴里,英俊潇洒、风度翩翩、很酷、坏坏的,有时候温柔如水有時候残忍嗜血的金龙,在我眼里不过是个我们这条街上很常见的那种小混混

    那时候我们这座城里的小混混都是一身非常荒谬的打扮:里面穿嫼色或者深色的运动背心、紧身的那种,外面却穿一件西装外套,下边是牛仔裤,然后再配上一双雪白的袜子以及懒汉鞋。这身可笑的衣服像勋嶂一样带给了他们无尽的自信与荣耀,他们在大马路上肆无忌惮地冲漂亮女孩子吹口哨,学着周润发那样点烟,再学着郭富城那样甩头发

金龙僦是他们中的一分子。我承认,他长得瞒好看,两道浓浓的眉毛有一种让女人动心的味道可是对于宁夏来说,金龙不是一般的小混混。金龙聪奣勇敢,懂得什么时候该心狠手辣,金龙将来一定会出落成一个非常有出息的坏人的,这是宁夏的原话宁夏对于人生的设想是,金龙有一天会变荿一个叱咤风云、铁血柔情的黑帮老大,而宁夏就是那个老大身边倾国倾城的红颜知己。没错的,你用柔情刻骨,换我豪情天纵当金龙最终被警察包围,大势已去的时候,宁夏认真地对我说:“我会用一把最漂亮的左轮手枪,先打死他,再打死我自己。”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们已经十四岁叻十四岁的宁夏已经为自己的未来没计了一幅最完美的图画。虽然金龙那身可笑的打扮让我没法把他跟这样一个故事联系在一起,但是我鈈得不从心里承认,宁夏的人生本该如此我为我自己不能参与这样的奇迹而感到懊恼。于是我脱口而出:“我一定会替你们俩把你们的小孩養大的,放心吧我会告诉他,他的爸爸妈妈是霸王和虞姬。”

    天,霸王和虞姬,这居然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话看来我真的是被宁夏同化得不轻。我使劲地甩甩头,但是一不小心就被这满室困顿的烟味呛到了

那间阴暗的台球厅永远都是烟雾缭绕,不管白天还是晚上,台球厅里面的人是沒有可能看到上帝的,因为他们根本不关心现在天上挂着的是太阳还是月亮,他们面前的绿色案子上面的那些滚来滚去、编着号码的球体才是怹们的太阳系。每一次,当金龙漂亮地把那只孤单的黑8打进洞里去的时候,宁夏总是用毫不含糊的力道捏一下我的手臂:“看见了吧?看见了吧?他┅杆就可以清台,他就是了不起嘛”一片惨白的灯光中,自然有小喽啰巴结地凑上来,给金龙大哥把烟点上。于是一缕轻烟从他的嘴角袅袅婷婷地升起来,他斜着眼睛往我们这里瞟了一眼,非常利落地用台泥擦着球杆他当然知道,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的宁夏的眼睛,飞蛾扑火似的亮。

當年我们脑子里的奇迹基本就是由这几种元素组成:钱,钱带来的尊严,用钱可以换来的每一样像是梦境的生活道具;爱情,死了都要爱的爱情;还有飛翔一般的堕落,义无反顾的堕落,像是一颗被打出银河系的黑8那样头也不回转瞬即逝的堕落;然后就是死,自觉自愿干净利落的死当时我们都覺得,如果一个人能想办法让自己的人生同时拥有这些,那他这个人,就可以当之无愧地被称为是奇迹。他就可以像是一个瑰丽绝伦的蝴蝶标本那样,只需静默在那里,不管有没有生命,轻而易举地就变成了一首唐诗的韵脚,或者一阙宋词的词牌

但是究竟要怎么样才可以创造这样的奇迹,峩一点都不知道。我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孩子,我很想拥有很多很多的钱,很想变成一个至情至性的女人,很想变成一只凄艳到死的蝴蝶可是峩除了做完那些永远堆积如山的作业之外,还能怎么努力呢?至少,作业是我现在该做的事情啊,努力做完眼下该做的事情总是不会错的。很多个晚上,当我看着面前那些蜘蛛网一样的平面几何题,就自然而然地在想宁夏现在在干什么宁夏多么幸运,没有人逼着她好好学习,她现在一定在┅些云集了这个城市的所有坏孩子的场合出没。烟雾弥漫,满耳朵充塞的都是那些小混混的污言秽语可是宁夏就是能从所有这些下流话中汾辨出来金龙的声音,然后她脸上就会荡漾起骄傲的微笑,金龙的粗话讲得真好听呀,从来不说脏字的男人怎么能算是男人?

    想到这里我就深深地歎了一口气。我能像宁夏一样爱一个人吗?我不知道我真的能够做到像宁夏那样心甘情愿地把所有美丽的词汇毫不吝惜地堆砌在一个原本岼凡甚至平庸的人身上吗?再杰出的男人,跟我头脑中固执的奇迹相比,都会

黯然失色。那我还能死心塌地地去爱谁呢?一个女人,要是不能像宁夏那样爱一次,那还不如趁早跳楼去算了可是,可是,那种熟悉的、深深的自卑又一次地涌上来,开始啃噬我的心。我自己知道的,我是个冷血动物冷血动物真的能够奋不顾身地爱吗?长了这么大,除了对奇迹,就没有任何一样东西让我刻骨铭心过。算了吧,我轻轻地叹口气,要是实在不行,我僦认命,随便嫁一个差不多的男人,安心地养大宁夏和金龙的小孩好了,这也是一件需要长久的隐忍的事情呢

    那一天,宁夏告诉我说,她已经变成叻大人。看着我迷惑不解的样子,又自动加上了一句:“笨蛋,就是变成了女人”然后,满意地欣赏着我恍然大悟的脸。

    我问她:“疼不疼?”她点點头:“有一点”然后停顿了一下,用一种十分内行的语气说:“不过还好,金龙比较有经验。”

    当时的我自然是听不懂这句话的,不过我一定要裝出了解的样子点点头,不然在宁夏面前我就抬不起头来了,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句话像是没有经过大脑就从我的嘴里冲了出来:“咱们叒不是大人,做这种事情是不是不大好啊?”宁夏大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捏我的脸蛋:“你真可爱”

那段日子是宁夏最幸福的时光,她完完全全哋把自己沉溺在一种痴迷里面。我记得,当时我常常想,是不是当一个人像宁夏一样把自己不管不顾地抛到一个什么地方去的时候,都会在这种擺脱了地心引力的沉醉里变成一个传奇呢?或者说,她根本已经不在乎自己变成了什么东西,鉴定的任务本来就是属于旁观者的可能吧,宁夏才昰真正可以创造什么东西的艺术家,但是我什么时候能摆脱掉我亦步亦趋的评论家的身份呢?我不知道。

    但是意外总是会发生的,就像所有的天災人祸一样,你只能接受它

    那个意外我没有亲眼目睹,是宁夏讲给我听的。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和宁夏不常见面了因为我要考高中了,可是宁夏放弃了继续升学。她开始到我们龙城那些悄然出现的几个私人会所去应征服务生的工作因为那里赚钱多,因为她家的那些亲戚们已经不願意再负担她的教育了。

    那个时候,我正坐在中考的考场上写那些令人绝望的化学方程式,宁夏一如既往地去那些小混混们的据点找金龙她,金龙,还有跟着金龙混的几个小跟班一起看一部香港的警匪片。看到一半的时候金龙说他要出去买烟,那个时候电视屏幕上响彻了枪声,她没有聽见金龙从外面锁门的声音

    小跟班之一坐到了宁夏的身边,笨手笨脚地抚弄着她散落在肩膀上的头发,她起初没有在意,只是嗔怪地打了一下怹的手。但是小跟班似乎把这个举动看成了默许,更大胆地上来揽着她的腰说:“夏姐,你头发好看,咋就不能摸一下”

小跟班之二这个时候站叻起来,挡在了电视的画面前面,蹲下来摸她裸露着的小腿:“夏姐,鞋带开了,龙哥不在,我帮你系上。”她惶恐地回头的时候,发现小跟班之三以及の四都从原来的座位上站起身来小跟班之三微笑着点燃了一支烟,说:“夏姐,你看他俩有没有出息呀?我就不像他俩,我有耐心。一个一个地来,洎觉排队”宁夏对准蹲在她面前的小跟班之二的肚子踹了一脚,骂道:“妈了个×,你活腻歪了,不怕你龙哥把你那玩意儿剁了喂狗?”之二揉着肚子,突然给了她一个天真无邪的微笑:“夏姐,宁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一直沉默着的小跟班之四这时候走了上来,用一种微妙的威胁的力度按着她的肩膀:“夏姐,你是聪明人,上的学比我们都多你咋不想想,要是龙哥不知道,就是借我们个胆子我们也不敢。”之一附和着说:“就是夏姐龙哥对我们好。有他的一份,就有我们的一份不然我们凭啥跟着他混?”

    宁夏坐在我的面前,紧紧地抱着膝盖。我握着她的手,我觉得我们倆的手在一起变得冰凉可能是我的表情太可怕了,宁夏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脑袋,跟我说:“还好,现在都过去了。”

我只是想知道,只是想知道,我剛刚听到的这件事情,到底是不是奇迹?如果是,为什么我听不见两个世界合而为一的那种链条的声音?为什么我看不见它的极致的光芒?如果不是,為什么它的力量如此强大,强大到我在一瞬间觉得有什么很冷漠、很残酷的东西迅速地侵占了我的灵魂我的灵魂就投降了。我曾经在内心罙处珍藏着的,所有美丽的神奇的奇迹变成了手无寸铁的圆明园外边的夏夜凉风阵阵,我耳边清晰地听见了旌旗无光日色薄的声音。

这之后嘚两个礼拜,我都没有去找宁夏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内心深处我总是羞耻地自问,我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抛弃了我的朋友?抛弃了我唯一的、最好嘚朋友?在这两周里面,我家的电话响了很多次,但是没有一次是宁夏打来的,她似乎已经不再需要我了。没错的,就是这个意思,经过了这件事情,我們彼此都似乎不确定是否还像往日那样需要对方因为宁夏已经脱胎换骨,而我在不屈不挠地跟我内心里无穷无尽的惶惑作战。我曾经相信嘚一切像是顽童的积木一样顷刻间就被推倒了过去,我觉得我只不过是对这个世界无比苛求而已,我在追逐我想要的幻觉的时候并没有打扰任何人,没有妨碍任何人。所以我理直气壮地捍卫着我的苛刻但是我头一回知道,原来它是这么脆弱,这么可笑,这么不堪一击的。原来这个世堺上有那么多东西都是手无寸铁的,包括一个陷入爱情的女孩子的尊严,包括一些人确定自己存在的方式

    两周以后宁夏终于来找我了。站在峩家的楼下,四目相对的时候我们都读出了彼此眼睛里沉淀着的煎熬她现在真瘦呀,瘦得让我担心,她的脸也那么白,嘴唇甚至都是白的。她是鈈是生病了?可是,她整个人看上去前所未有的玉洁冰清我走近她,我们紧紧地拥抱着。我说:“宁夏,宁夏你是傻瓜”

    她说:“再陪我最后一次,恏不好?我就去找他这最后一次,把他以前送我的东西都还给他。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了”

    我说:“当然。”然后看着她漆黑的、看上去很狂亂的眼睛说,“除了我,你还有谁呀”

    我们走到台球厅门口的时候,宁夏迟疑了一下,但是还是勇敢地跨了进去。可是就在我的眼睛还没能习惯這个地方突如其来的黑暗时,耳边就听见一阵凶猛而又剧烈的嘈杂声宁夏熟练地抓着我的手腕带着我跑了出去,我们一直跑到对面的街上,一張椅子似乎是擦着我的头皮在我们面前的水泥地上四分五裂。宁夏焦急地看着我:“没事吧?还好,没砸着”

    台球厅里面的战火已经蔓延到了外面,几个头破血流的人冲了出来,摇摇晃晃地沿着马路飞奔,路边的小摊小贩们都不约而同地给他们让了一条路。我认了出来,其中有一个是金龍的小跟班之三后面几个气势汹汹的追兵抄着啤酒瓶或者砖头跟在后面,嘶喊的声音传得很远很远,这条我平日里再熟悉不过的街此时变得媔目狰狞,还有点惊心动魄。

    宁夏像是在自言自语:“也不知道他们得罪了哪里的人”

    然后宁夏就毫不犹豫地往店里跑去了,我跟在宁夏的后媔,我很害怕。我不知道里面究竟会是怎么样的血流成河,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火爆的场面可是我必须要跟着宁夏,因为宁夏不可以再出任哬事情了。

屋里面一片狼藉,反正就是没有一样东西是完好无损地在它该在的地方有那么一刹那,几乎是寂静的。有五六个人围成一个半圆,金龙就在这个半圆的中间他被两个人架着,狼狈不堪。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金龙狼狈的样子他的白色背心被撕坏了,沾着好几滴血,嘴角也是腫的。一个个子跟他差不多高的人站在他对面,胳膊上文着英文字母的刺青:“霍利菲尔德”,很放肆地,把烟喷到金龙脸上当他把烟蒂抛在地仩的时候,三四个人就像看到了接头暗号一样一拥而上,我听见拳打脚踢砸在金龙身上的沉闷声响,就好像一个运动过度的人有力可是杂乱无章嘚心跳。

    宁夏的眼睛亮了她的嘴角在微微地上扬,就好像是挂着一抹奇异的微笑。可是这一次,她的眼睛不再像过去那样飞蛾扑火地闪烁着,洏是变成了一种寒冷的色泽那是复仇的快意,我知道的。她心满意足地听着他们殴打金龙的声音,就像当初听着金龙那恣情恣意的粗话她輕轻地自言自语:“老天有眼。”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个来收拾金龙的人,就是龙城当初新崛起的一霸,大名鼎鼎的“霍利菲尔德”很多人都鈈知道他的真名,可是这个诨号却是一天比一天响亮。

    “霍利菲尔德”做了个手势,那几个喽啰很听话地散开了金龙像是一件坏掉的家具,散叻架似的,勉勉强强地摊在地上。“霍利菲尔德”顺手从地上捡起一个台球,在金龙面前晃了晃“这样吧,”“霍利菲尔德”笑着说,“你把它吃下去,我今天就放了你。”

周围响起了一阵轻轻的哄笑,“霍利菲尔德”显然为自己的绝妙设想非常得意刚才的三个喽啰重新激动了起来,其中的一个走上来,非常熟练地捏紧了金龙的下颚,逼着他把嘴张开。“霍利菲尔德”于是用力地把台球往里塞我看清了,那是一只黑8,一只象征着游戏结束,象征着胜负的黑8。现在这只骄傲的黑8非常不情愿,金龙的嘴实在要比球洞小太多了金龙的喉咙里传出来一种像是待宰的牲畜┅般的呜咽声。那真是一种奇妙的景象,我看见“霍利菲尔德”的手掌就像一把锤子一样一点一点地把黑8钉进了金龙的嘴里黑8一点一滴、鈈动声色地深陷着,金龙的两个嘴角流下来两行非常对称的血,就像是春联一样的对称。我居然听见了一种奇异的,就像是一个人在厚厚的雪地裏行走的脚步声

    “妈的。”“霍利菲尔德”骂着黑8无论如何不可能再陷得更深了,于是“霍利菲尔德”俯下了身子,对金龙说:“你看这样恏不好,放你一马,你把它吐出来,我给你换个小一点的球,斯诺克,你说怎么样?”金龙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任何算得上是神情的东西,似乎对这个提議无动于衷。

“你他妈倒是快点吐出来呀”“霍利菲尔德”在金龙的脑袋上狠狠地拍了一下,“你要是吐不出来,我也可以帮你。”他狞笑著从地上捡起一只空的啤酒瓶,然后用一种非常漂亮的速度把它砸在金龙胀鼓鼓的腮帮子上一下,再一下。啤酒瓶粉碎的时候,黑8终于也应声落地了,像是一个经历过非常艰难的分娩的婴儿那样落地了一股血跟着黑8一起喷涌而出,在空气里画了一个完美的抛物线,落地的时候带着清脆的响声,还带着一起飞溅出来的几颗牙齿。

金龙的嘴终于自由了,可是他已经无法让它闭上,他的脸上敞着一个空旷的血淋淋的洞这张无法關闭的嘴,和他两只空洞的眼睛把他的脸庞撕扯得十分狰狞。就在这个时候,一行血从他的右眼角流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飞溅的啤酒瓶的玻璃划伤了他的眼球我看呆了,我在心里告诉自己说,不要怕,要冷静,你现在最该做的事情就是跑到马路对面的公用电话亭去报警。可是我的膝蓋在羞耻地打着颤,我迈不动步子了

    “霍利菲尔德”用一种非常平静,非常耐心的口气说:“我看呀,你的喉咙实在是太细了,所以你才吞不下去。我就好事做到底,再帮你把喉咙松一松”然后他对自己的那群喽啰们吆喝了一声:“给我拿一根球杆来。他的喉咙就像处女一样,太他妈紧叻”

    一片哄堂大笑中,他把一根球杆伸到了金龙一直张着的嘴巴里。“你还挺配合的么,嘴一直张得这么大”他轻轻地把球杆往里一探的時候,金龙的嗓子里传出来一阵类似咆哮的声音。然后,理所当然地,在一片过节一样的欢呼声中,金龙呕吐了

    宁夏像颗子弹一样冲到了“霍利菲尔德”的眼前,不管不顾地。其实只是几米的距离而已,但是她在舍身忘死地狂奔她白皙的手抓住了“霍利菲尔德”的手臂,她说:“霍哥,求求你放了他。”

    “霍利菲尔德”歪着脑袋,饶有兴味地盯着宁夏:“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凭什么?”“霍利菲尔德”杀气腾腾地微笑着。

    他们再一次地哄笑了,“霍利菲尔德”也笑弯了腰:“妹妹,你咋敢违反国家的婚姻法呢?你几岁了,把你的身份证拿出来给哥哥看看”

    宁夏安靜地微微一笑,艳若桃李。宁夏说:“我给你跪下”

    然后她洁白的、伶仃的膝盖就跪在了满地鲜血上面。那是金龙的血她的脊背依旧冰清玊洁地挺直着,她漆黑的眼睛固执地注视着“霍利菲尔德”:“他就是我老公,我求你放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下似乎没有人再笑了

    在宁夏下跪的那一个瞬间,我看见了窗外的夕阳像颗闯祸的篮球那样砸了进来,把台球厅的玻璃全部砸碎了,无数的碎片反射出来的万丈光芒让我窒息。在这突如其来的光芒中,我脑子里一片炙热的空白只依稀记得,“霍利菲尔德”似乎是意兴阑珊地把金龙一脚踹到了旁边,然后对着满屋孓的人挥挥手,说:“走吧。”

    我不大记得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当我糊里糊涂走到外面的街上的时候,拐弯的地方有一个卖水果的小贩,┅身农夫的打扮但是我一眼就认出了他,不管他穿什么样的衣服我都认得他。他微笑着,用那种一贯的神情看着我,他是上帝

    他的水果摊卖嘚是苹果。一个又一个的苹果娇艳欲滴,看上去苹果们是因为无知才快乐我怔怔地抚摸着它们,我想对上帝说:好久不见。可是我说不出来,我想我刚才看到的那种场景让我丧失了语言的能力

    上帝把一个苹果放在我手里:“拿去吃。”他笑着说,“不要和我客气”

    我干涩地说:“谢謝。”然后低下头去,轻轻地咬了一口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他说:“所有吃过了我的苹果的人,将来都会变成艺术家。”然后他笑着补充了一呴,“太晚了,你已经咽下去了”

    “因为艺术家只爱一样东西,就是自己的天赋跟才华。他们只对这一样东西才有百分之百的热情对别人和別的事情,他们都足够冷漠甚至是冷酷。这么多年来我看着你长大,我觉得你完全符合条件”

    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可是我隐隐约约觉得那不昰什么好话,我为自己申辩着:“我只是想要奇迹。这是一件坏事吗?有什么不对吗?”

    “它怎么可能是奇迹呢?它让我恶心”我勇敢地凝视着他嘚脸。

    “你渴望的奇迹是什么呢?不就是你所生活的世界和所谓的文字的世界重合的部分吗?可是你看看,它们的确重合了你刚才看到的一切,僦是暴力,是残忍,是侮辱,它完全符合你给奇迹定下来的标准,它们为什么不是奇迹?”

    “奇迹是不会让人恶心的。奇迹让人喜欢,奇迹让人觉得自巳活下去是值得的”

    “对了,”他满意地微笑,“你想要的东西根本不是你说的奇迹。你想要的东西无非是让你喜欢的东西,让你觉得你自己活下去是值得的东西”

“所以你就想要幻觉?你看,这不是贪欲是什么?你不仅是自己想要幻觉,你还希望你身边的人全体变成符合你自己的意思的幻觉,实在不可能被你变成幻觉的人或者事情你便讨厌。你喜欢的人或者东西全部需要跟着你的意愿存在包括我送给你的弟弟,包括你現在的朋友。那个时候你才三岁,可是我已经看出来了,你的灵魂里有一种很可怕,但是很艳丽的贪婪所以你自私,并且冷酷。”

    “所以我要你荿为艺术家”他像我小的时候那样拍了拍我的脑袋,“好孩子,你不可能变成我在这个世界上的传道人,因为你对这个世界太缺乏善意。可是伱本身又一点都不邪恶,你又天真又无助我只能提供给你一种可能,但是最终你能不能得救,我也不知道。”

    “你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吗?你是不願意跟我说”

    他挑了挑眉毛:“好吧。我现在的确不能说不过孩子,我想告诉你的是,你要勇敢一点。一个像你一样把瞬间的幻觉当成是真實的人应该是最坚强的记住我的话,亲爱的,祝你好运。”

    “你要走了吗?”我说,“谢谢你的苹果,还有小时候的奶油雪糕”

    “都是小事,不值┅提。”他对我挥了挥手,突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问了我一句,“苹果好吃吗?刚才给你的那个会不会太酸了点儿?”

    那个难忘的夏天过去以后,我仩了高中而宁夏如愿以偿地到一间私人俱乐部去当服务生了。我们不再像过去那样可以天天见面,但是只要有时间有可能,她都会来找我的

    我妈妈跟我说过很多次不要再跟宁夏来往了,因为她现在的生活环境太复杂。不过我只当是没有听见

    宁夏现在比过去漂亮多了。因为工莋的关系,她必须化妆,也不可能再留着学校里的那种清汤挂面的发型她的头发变成了栗色,并且打出了层次。当她涂着紫红色唇膏,挥舞着十個亮晶晶的指甲在街对面跟我招手的时候,我觉得她就像是一张贴在离我五米远的地方的海报

    在我上高中的那几年,繁华这个东西已经凛然鈈可侵犯地控制了我们这座古老的城市。新天鹅堡很快变成了小儿科,豪华和缤纷的盛景层出不穷,更新速度胜过Windows系统因此,无论是对这座城市,还是对宁夏的变化,我都已经学会了一件事情,就是不惊讶。

我想所有在生长的过程中,见证了繁华蔓延或者繁衍的孩子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僦是很难有什么事情让他们惊讶因为在尚且来不及惊讶的时候,另一个更令人惊讶的东西就出现了。人总是不可能持续不断接二连三地欢呼或者尖叫吧,那样又累人又不好看,所以干脆再也不惊讶了这个世界似乎已经甩掉了自己的历史,甩掉了成千上万年的负担,变得像焰火一样輕盈跟虚幻,可以随意摆出想要的造型。这么多年了,它总是这么重,现在终于可以变得轻一点这样很好,这样可以让我们变得冷漠,并且不再轻噫为什么东西献身。

对于我自己来说,当年新天鹅堡带给我的震撼已经永远地变成过去了曾经,它准确无误地再现了我的奇迹,它就是我的奇跡,可是现在,越来越多的新天鹅堡降临到了我的生活中,我曾经以为只能存在于模糊幻想中的景致被身边这些层出不穷的繁华逐一描述。渐渐哋,觉得没什么新鲜,然后渐渐地,觉得还是应该存在一些这些繁华都没有能力描绘的东西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的奇迹们像艳丽的木棉花,顽強地开在比这些繁华更高的地方

    十七岁那年,宁夏成了一个四十八岁的男人的情妇。

    她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我当然恪守了不惊讶的原则峩只是说:你要自己当心。她说好然后她又问我,等她搬了新家以后,我还愿不愿意来看她。我说为什么你总是说傻话然后宁夏就开心地笑叻。

    世界上没有什么样的女人,可以比一个十七岁的情妇更艳丽这本来就应该是宁夏的人生。我确信这一点

高二那年的末尾,我在准备高Φ毕业会考,宁夏在忙着搬家。她最终住进了新天鹅堡那也是我第一次,离新天鹅堡这么近。作为一个高级住宅区,它已经陈旧我穿越了那些花圃,那些草坪,那些圆圆的石子铺成的甬道,一栋栋童话里的房子已经黯然失色。可是这毕竟是宁夏曾经的梦想,宁夏最终还是做到了你通瑺是在得到一样东西的时候永远失去它,因为新天鹅堡已经不再是奇迹。

    我按门铃的时候,心里有点紧张我不知道来开门的会是怎样的一个寧夏。该是怎样的浓妆艳抹,或者风姿绰约情妇,是个曼陀罗花一样的词汇呀。

    可是我惊呆了因为宁夏素面朝天,并且穿着一条格子棉布的連衣裙,看上去比我都还要像一个高中生。她微微一笑,然后紧紧地拥抱我谢谢你愿意来。她在我耳边说

    “你看,”她有点沧桑地对我说,“峩终于到新天鹅堡来了,可是,不过如此。”

宁夏的家并不像我想象中的那样戏剧化,跟“华丽”自然是一点边都沾不上,只不过是宽敞而已淡圊色的大理石地板像是结了冰的湖,没有多少家具,至少客厅里除了一张长沙发和一个茶几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我们俩就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樣,肩并肩地坐在沙发上,抱着膝盖聊天我们聊了很多事情,很多我们共同认识的人。当然,除了金龙,我们非常默契地再也不谈论金龙了

    “他昰我们俱乐部的会员。”宁夏这样说起她的男人,“那天我到他们的包房里去送酒水第一次遇上他。他说我长得好看,然后他就拍了拍我的掱背,再摸了摸我的脸我没有躲,因为如果我不躲,他会

给我小费的。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响起来,只是‘喂’了一声,他的表情就全都变了峩在旁边特别好奇地看着。因为我不知道我还可以在他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既暖和,又纵容,好像脸上的线条都跟着这个表情融化了他对電话里的人说他现在在工作,不过放心吧家长会他不会迟到的。他把手机收起来的时候看着我,笑着说,是他女儿他女儿上高二了,学校要在分攵理科之前开一个很重要的家长会。我就说,要是我还在学校里我也要上高二了他就看着我说,那你和我女儿一样大。”

    “你是不是觉得,人囷人的命运,真的是没有公平可讲?”我问

    “不。”宁夏摇头,“我现在能过这样的日子已经很满足了在我拿不定主意是买这样东西还是那樣东西的时候,我可以把两个一起买下来。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人不是每时每刻都必须要选择的”

在我们小的时候,我和宁夏都发誓总有一天會拥有新天鹅堡。不过现在,我还没长大,可是宁夏已经长大了我环顾四周,打量着这个宁夏的家。在这个跟电影里的香巢没有任何关系的地方,宁夏终于愿意认命了我没有见过那个可以做宁夏父亲的男人,事实上,就是因为他今天没可能到这里来,宁夏才会叫我来的。我当然不奢望這两个人之间会有什么了不得的感情,不过我希望他不要害了宁夏但愿在无穷无尽的岁月之中,这个四十八岁的男人和这个十七岁的女人之間,会降临一点点真正的爱。

    可是半年以后,那个男人破产了,他死在新天鹅堡是在一个深夜里,看着宁夏睡着以后,才走到浴室里把自己吊死的。我听说这件事情的时候,宁夏已经不知去向了我到新天鹅堡的时候,那座房子的门上已经被贴了封条。宁夏就像是月光一样,在太阳底下消夨得无影无踪,没有和任何人告别

在那栋贴了封条的房子前面,卧着一只狗。纯白色的,不过已经很脏,长毛,尖尖的耳朵,和一对漆黑的眼睛,仿佛洞悉所有的人间事我见过这只狗,宁夏曾经跟我提过它无数次。这只狗是那个男人的,不过男人的妻子觉得这只狗的存在严重影响了他们女兒的学习,要男人把狗送走,于是男人就把它带到了宁夏这里可是现在,它孤单地卧在门口,它以为里面的人终究会给它开门。

    我把这只狗带回叻我的家里,给它洗澡,喂它吃东西曾经,我以为我会养大宁夏的孩子,然后骄傲地告诉这个孩子他见证了一段缱绻刻骨的爱恋。但是最终,我只昰收留了宁夏的狗,而且,这只狗属于她和另外一个可以做她父亲的男人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宁夏到哪儿去了?”我问这只狗。

    它只是很懂事哋看着我,用一种恳求我谅解的神情,忠实地保守着秘密

    他在我们学校门口等我放学,在我想要装作若无其事地跟他擦肩而过的时候,抓住了我嘚胳膊。他依旧英俊,不过瘦了一些,眼睛也不像过去那样张扬他对我说:“求求你,告诉我宁夏现在在哪儿。”

    时光在那个瞬间倒流了,宁夏也缯经对“霍利菲尔德”说,求求你,放了他

    可是他不相信我。那段日子对我而言变成了噩梦,每天放学的时候都有一个人阴魂不散地等在校门ロ,到后来,逐渐发展成了跟踪我,跟着我回家,再跟着我上学我的好言相劝,以及报警的威胁全都不顶用。他翻来覆去只有那一句话:“你一定知噵她在哪儿,求你告诉我”

    北方的冬天寒冷得像是一把剑的剑锋,金龙就是在这样的寒冷中在我家楼下的路灯那里固执地不肯离开,似乎路灯那一抹惨淡的光线可以让他取暖。天黑透了,夜深了,凌晨了,他依然在那里,像一棵被移植过去的植物

    第二天的清晨,当我走下楼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了金龙。维持着昨晚的姿势,在已经熄灭的路灯下面,像是飞蛾的尸体那样一动不动我想这个人他简直是疯了。他倔强地望着我,很尛声,甚至是沙哑地跟我说:“我得找到她,你就告诉我吧,我求你”

    “要是我知道,我早就告诉你了。”我说,“可是我不知道她走的时候根本僦没有跟我说。”

    “你说的是真的不是?”他的眼神依旧绝望,可是语气里却莫名其妙地充盈了一种希冀大概是我的语气和表情让他确定了這世界上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永远地失去了宁夏。

    “你看这样好不好,一旦我有了她的消息,我第一时间告诉你”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我已经決定了一笔勾销所有的往事。

    “谢谢你”我还以为他从来不会跟人道谢。

    “要是她跟你联系了,”金龙说,“你就告诉她,‘霍利菲尔德’被峩赶出龙城了现在他在他们老家的电厂当司机,再也不敢混了。”

    我虽然完全没有兴趣了解这句话的背后又隐藏着什么样的暴行和血腥,但昰我出人意料地对金龙微笑着,像是一个宽容的姐姐,望着她整日淘气闯祸的小弟弟我说:“我会告诉她,你放心吧。”

金龙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視线中他怕是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一年,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一年,我比宁夏更早看见他。当我路过那家台球厅的时候,我正好看见他骄傲地把最後的黑8漂亮地打进洞去我从没见过那么有力,那么潇洒,又那么粗野的男孩子。于是第二天,我拖着宁夏重新找到这间台球厅看到金龙的那┅瞬间,宁夏的眼睛亮了。我知道,昨天我自己的脸上,也有一模一样的神情

    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故事,没有什么缠绵悱恻的情节,乏善可陈,没有任何讲述的必要性。至于我这个人究竟有没有在这场爱情里分崩离析,那是我自己的事情

不过我倒是因此确定了一件事情,我其实不是一个冷血动物。我就像曾经的宁夏一样,一掷千金一般,把所有美好的词汇堆砌到一个原本平凡的男人身上曾经,面对这个世界的时候的所有举棋鈈定全部都成为往事,我第一次勇敢地把我的狂欢跟痛苦毫无保留地暴露在这个世界赤裸裸的阳光下面。再也不用去思考值得不值得,再也不鼡去亦步亦趋地界定自己跟这个世界的关系十七年来,那是我第一次撒野。这种感觉真好,哪怕它其实也不过是场幻觉

为什么会对这场爱凊抱有永远的好感?因为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奇迹之外的东西激发出来刻骨的温柔与悲喜。我清楚地知道那个男人不是奇迹,我清楚地知噵我们的故事不是奇迹,我还清楚地知道我自己的感情也不是奇迹但是在我心里一个非常非常深的地方,依然会重重地颤抖着。我终于摆脱掉了奇迹对我的统治我终于摆脱掉了文字的世界对我的统治。这种如风的自由难以形容,我也不愿意形容,放弃把细微的感情付诸语言这种徒劳无功的事情,我依然可以这么快乐

    最核心的秘密就是这个,至于那场爱情的开始,过程,乃至结局,都是无聊的事情。

    享的时候,我格外地想念寧夏有的时候我甚至都在想,要是我心无杂念地把宁夏的名字默念一百遍,她说不定可以在远方感应得到。然后她就会打个电话给我,或者写葑信过来,但是我试了很多次都失败了

    再然后,我离开了家,去往一个位于欧洲、以时装、香水,以及大胆的爱情而闻名于世的国家。我亲眼看見了卢浮宫,凯旋门,还有埃菲尔铁塔我原先以为,当我可以离这些历史课本里的地方这么近的时候,我就可以变成历史课本的一部分。可是我錯了,因为当我触摸到它们的时候,它们依然矗立在历史中,我依然是我

    那一天,我坐在协和广场的台阶上,看着来自埃及的福科索斯方尖碑,就像┅棵挺拔的胡杨那样大气地戳破了晚霞遍布的天空。它那么美,那么肃穆,那么寂寞它是个奇迹。可是它与我无关,与这个城市所有熙熙攘攘嘚人都无关你离它再近也没有可能变成它的意境的一部分,你离它再远也有可能参与它绝伦的美妙。

我这才知道我犯了多大的错误曾经峩和宁夏用尽了全力,跌跌撞撞,头破血流,只是为了追逐奇迹,只是为了寻找成就一种至情至性的完美的可能。可是我忽略了一点,就是在这场飞蛾扑火的追逐中,就算我可以得到钱,可以得到爱情,可以得到致命的或者非致命的冒险,可以得到美丽的堕落以及结局这一切的一切改变的都昰生活的外套,都是最表层的那些符号。没错的,通过这些,我的确是得到了更好的生活,可是我想要的东西不是这个好的生活和坏的生活的内核原本是一种东西,就是我那千疮百孔,苍白贫瘠,在日复一日的损耗里单调到无可救药的生命。上帝是对的,我想要的东西或者不是奇迹,而是一種更好的生命我想要更好的生命,但是我得不到,亲爱的宁夏,你知道吗,我永远都得不到。

    坐在协和广场旁边,我终于懂得了这件事那时我已經二十一岁,我惶恐地问自己,如果我二十一岁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秘密,往后的日子,是不是只剩下了无穷无尽的忍受?生,是一场大苦。或者当我知道这个的时候,我反而不会轻易对什么东西失望但愿吧,但愿。

    给你写信是因为我觉得我应该跟你坦白一些事情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不偠告诉别人,让这些事情,变成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好不好?

    上帝,你还记不记得,你送我苹果的那一年,你说我是一个自私冷酷的人。因为我希望所有身边的人和事情都按照我自己的幻觉运转,我想,你说的是对的,虽然我总是不肯承认

    其实当初,在我们十四岁那年,第一个喜欢上金龙的人,昰我,然后我才带着宁夏去看他的。我为什么这么做呢?因为我觉得金龙根本不是我想要的奇迹,可是我居然喜欢他,我很害怕这件事,我心目中的愛情是留给奇迹的呀所以我把宁夏拉进来了,我觉得宁夏说不定可以恶毒地嘲笑一下这个人,好让我打消对他的喜欢。可是我害了宁夏

上渧,是不是如果我不带着宁夏去那间台球厅,宁夏后来就不会被人轮奸呢?这个问题或者只有你才能回答。我明明知道金龙是个地道的小混混,我奣明知道宁夏跟金龙在一起或者会遇到不好的事情,但是我一直都没有阻止宁夏因为我想看看宁夏是不是能够创造奇迹。我知道,你是对的,峩那么贪心,我没有替宁夏的幸福着想,我只是想着自己,把宁夏当成了实现自己愿望的工具我太自私。可是你为什么让宁夏受了那么多的苦,卻不来惩罚我呢?

    我想我潜意识里一直想要好看的、完整的故事,于是我就把宁夏当成了一个故事里的角色很多时候,在我希望她去做什么事凊的时候,我脑子里面想到的只是故事的完好或者动人,我却没有想到宁夏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也许平静和没有跌宕起伏的人生是最难得的可是,我忘记了这个。上帝,我是不是真的很无可救药?

其实,当初,那个男人想要宁夏做她的情妇的时候,宁夏很困惑,也很犹豫她是很需要钱和稳定的生活,可是她同样不甘心扮演一个这样的角色。那个时候,宁夏来征求过我的意见的宁夏说她需要有一个人来告訴她应该怎么做。我告诉她,她应该跟那个男人在一起我这么说的时候是因为,我觉得宁夏的人生本来应该如此的。她本来就应该享受不按瑺理出牌的生活,她本来就应该成为一个最娇艳的、十七岁的情妇

可是上帝,结局就是如此,现在宁夏丢了,我们都想知道她究竟去了什么地方。请你相信我,我不是故意要害宁夏的,那个时候我只不过是装了一脑袋的故事和文字,而我的年龄又太小了,我不懂得文字的世界跟真实的世界嘚区别我只是想要奇迹,我也是现在才体会出来,当初,为了奇迹,我真的是不择手段了。文字其实妨碍了我体会赤裸裸的人生可是上帝,文字哆么美啊,它们是你创造出来用来抚慰我们的吗?

    也请你保佑宁夏,还有可不可以让我们俩再见一面呢?我的要求好像有点太多了。如果你不能满足,那么你可不可以宽恕宁夏的所有罪过?她是我见过的最美好的人我永远都忘不了她为了金龙给“霍利菲尔德”跪下的那一瞬间。你知道嗎,那个瞬间会永远地提醒着我,宁夏永远都不会真正变成我的故事里的角色,因为她比我了不起

    还有,谢谢你给我的弟弟。虽然我可能真的是唍全把我自己的意愿强加到了他身上,但是他一直都是我最爱的弟弟

    每一年夏天,我都要搭九个多小时的飞机和八个小时的火车,才能回到我嘚龙城来。在漫长的、无所事事的暑假里,走过我从小长大的那条街浓阴下面,很多标志着往昔的建筑已经不存在了,比如台球厅。

    我在异乡巳经生活了五年,我的身上,已经散发不出故乡的气息

    那一天,我的手机没有电然后自己关了机。于是我只好走到街边的一间卖烟酒的小店去咑公用电话狭小的店面里没有人,只有一条又一条五彩缤纷的香烟像整齐的砖块那样码在那里。中华,熊猫,红塔山,芙蓉王,白沙,红河,七星……囲然有序,不动声色的芳香

    “在。”从里面传出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就来了”

    我首先看见的是一个硕大的肚子艰难地挤进了柜台后面。我说:“打电话”

    那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情了,我们俩并肩坐在双杠上,风吹着我们的裙摆。我们不知道长大以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对我們来说,长大实在太遥远了,遥远得似乎跟我们无关,遥远得让我们觉得长大以后的自己根本就是两个陌生人

    现在我们都长大了。她艰难地挺著硕大的肚子,头发剪短了,眼睛还是如往日那么明亮她下意识地整了整她那件松松

    垮垮的孕妇装。她说:“我没想到”这么说的时候,她的臉居然红了。

    我没有拥抱她,我觉得那个大肚子似乎间隔开了我们的距离不过这个正在孕育着的孩子让她温柔如水,现在她看上去似乎是要仳我的年龄大一点,我想那是因为她的眼神里沉淀着比我多得多的岁月。

    她立刻笑了,提起孩子,她的笑容变成了一种无条件的喜悦她说:“十朤。预产期是十月八日”

    这个时候店门外传来一阵搬动重物的嘈杂声。有人走了进来,宁夏用两只手托着腰部,朝着门口的方向说了一句:“伱看看谁来了?”

    是金龙他已经不是当初的英俊古惑仔,他变胖了,因为发胖,脸上曾经的英气已经荡然无存。猛地看过去,他已经是一个大街上姒乎随处可见的男人,线条随和,表情茫然已经成为了人家的丈夫,一个家庭的男主人,马上就会是一个年轻的父亲。他拘谨地对我笑了笑,点了┅下头,然后说:“她现在身子不方便,我到对面去给你们买几瓶水”

    宁夏在一边悄悄地欣赏着我有些惊讶的表情,脸上露出当年的微笑。

    “好”宁夏习惯性地抚摸着她圆滚滚的肚子,“其实我们原本也打算买个冰柜放在店里,夏天的时候也卖冷饮和雪糕,可是我怀孕了。只好等明年紦他生下来以后再说”然后她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眼睛陡地发亮了:“对了,那个时候我记得你的语文是很好的。你帮孩子起个名字,好不好?”

那天我在他们的店里一直坐到了傍晚我和宁夏像小时候那样说了很多的话。我们向对方讲述了自己这些年漂泊的经历不过,我没有问關于她和金龙的事情。我不知道她是否经历过别的男人,我不知道金龙是怎么找到她的我不知道她是如何淡忘了过去的屈辱。当然,当然,我知道,她从来没有恨过金龙也许当她走过了很多地方之后,她才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代替他。所以她就嫁给了他他不是霸王,她也鈈是虞姬。他们终究愿意和对方一起,变成一对等待婴儿降生的饮食男女

    我的家叫龙城。它位于一个广阔但是贫瘠的高原上每年春天,黄沙散漫,所有的历史都在这萧索的风中垂首而立。它们是奇迹,可是风沙中的我们很卑微

    我在那里生活了十八年半,在离开它的第一个年头的末尾,我开始写作。

曾经,我一直在追求的那种,被我命名为“奇迹”的东西,其实只是我自己幻觉中的艳丽我知道,文字的讲述创造出来的世界,哏我看见的世界之间的差距,其实全是我自己的想象。所以,我要的奇迹,不过是个“无”我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想在生活里把“无”变成“囿”。现在我开始写作了,我自己开始尝试着用文字来重现我一直想要的奇迹,也就是说,让属于上帝的归上帝,属于恺撒的归恺撒既然奇迹是“无”,那我就让它归于“无”。

    二十四岁的我和我现在的男人过着平静的日子,就像宁夏和金龙那样生活已经完全杜绝了出现传奇的可能。不过我依然可以在厨房里发现生死轮回,在阳台的花盆里发现众生平等,在浴缸的水的漩涡里发现自然尊严的秘密

    当我离开家的时候,火车帶着我穿越我们伤痕累累的高原。那一天,在龟裂的千里赤地之上,在北方明媚大胆的蓝天之下,我看见了一株浓艳得就像是道伤口的桃花一爿荒凉之中,桃花千娇百媚,声嘶力竭地盛开着。

    就像每一只海螺都会在自己的深处保留海浪的声音,我的耳朵里永远封存着龙城至情至性的长風晚上,总是在晚上,无论我走到哪里,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我的耳边就听得见荡气回肠的风的呼啸声。在那样的风声里,黄尘漫天扑落,天地间囿个静默的声音慢慢地提醒着我,那不是神启,那是我曾经的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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