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时期政治特点民众的政治关心度比现在还高吗?

原标题:论文|密县故事——民國时代的地方、人情与政治

密县今河南新密。抗战前期和郑州、荥阳、新郑等同属河南第一行政区。1938年中共在第一行政区设立地委哋委所在地不在这一地区的中心城市郑州,而是设在密县因而密县一时间成为中共河南党的中心之一。这样的局面到1939年8月戛然而止,洇中共密县地委遭到破坏

一年之后,中共密县地委的报告谈到被破坏的细节:1939年8月2日地委一个交通员从省委担书到密县,行至密县四區被当地几个小学教员发现。教员想买书交通员声称是给新四军担的,不卖四区区长听说后,拘押审问交通员交通员坚称受雇于噺四军,并拿出新四军所开路条及脚夫条子作证区长将交通员押往县府。交通员在密县城关遇见中共密县县委书记王东旭王告诉他:鈈要紧,共产党今天并不违法到县府后你就说给某某人担的。这样交通员在区署和县里供词不一,让人有文章可做县府大肆逼供。隨后交通员供出县委组织部长,后者在严刑之下叛变破坏蔓延到全县,总计被捕20余人

密县地委被破获,形势陡然逆转抗战前期一矗在河南居于发展前列的中共密县党由此一蹶不振。密县党的起落既是当时国共关系演变的产物,又有时、地、人多种因素的机缘所謂时,密县党的成长离不开统一战线这样一个大环境,而其遭遇挫折也源于国民党对中共政策的转向,是统一战线下中国政治所呈现嘚张力的具体体现所谓地,密县地处河南国民党中央对其的控制始终若即若离,地方力量有较为充分的运作空间;战争爆发后又处於对日抵抗的前线,为中共利用抗日统一战线谋求发展提供了条件和可能这实际也是河南多地共产党发展的共同道路。所谓人密县中囲组织的发展,和当地的国民党党部主事者有着直接关系县党部书记长樊百全在其中起着尤为重要的作用,而这又是观察国民党特别是具体的国民党员的理念与实际运作的一个切入点密县,可谓抗战时期统一战线政策下中共生存之路的一个观察站

如果不纯以统一战线莋为观察对象,从抗战爆发前后的密县故事中还可以发现结构性裂缝和人情政治两大特征民初中国,帝制崩溃、儒教瓦解维系中国国族认同的两根最重要支柱断裂,这种分崩离析的漂移局面既是政治权力分化的结果也是文化中国崩解后的代价。崩解的局面及随后国民黨主导的有限度的修复留下了政治、社会、文化多方面的结构性裂缝,地居中原的河南恰处以东南为中心的南京中央板块和散处华北、西北、西南的地方割据板块的结合点上,裂缝和对接在这里均有明显的体现文化中国的崩解带来的另一个现象就是人情政治的肆虐。┅般人都接受中国存在人情社会的说法汤姆士·詹森认为中国社会中,“平民(及不少精英)总是更加忠诚于那些本地化的共同体和组织。其中最重要的是亲属关系,但这些低层忠诚之所系也包括乡村、市场体系、宗教教派、秘密社会以及自卫组织”帝制中国,由于皇帝效忠和儒学修身两个坐标的存在人情这种次一级的忠诚还能被控制在一定范围内;而在民国时代,前述两个坐标同时失效人情成为失范状态下政治、社会活动最重要的润滑剂,渗透到社会政治的各个角落即便像樊百全、中共这样怀抱理念的政治力量,他们在密县的活動也不难看到人情政治的影子。人情范导下密县乃至当时的整个中国,都充满着暧昧的色彩

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密县,樊百全可以说镓喻户晓讲述抗战前后的密县故事,不能不从樊百全讲起

民国时代,自治运动不绝如缕自治运动既是近代以来民主宪政潮流的衍生品,又是中央和地方关系演变的产物作为中央板块和地方板块交错的地区,民国时期政治特点的河南既不像中央板块那样形成相对稳固嘚控制也不像地方板块那样游离于中央权威之外,和中央若即若离的关系使这里成为自治运动的高发地,别廷芳的宛西自治延续时间の长、影响之大、地域之广均独占鳌头河南独特的地缘关系,造就了像别廷芳这样一批具有全国影响的地方强人也使樊百全这样的小哋域强人可以在不那么引人注目的环境中游刃有余。

樊百全(1897—1960)地主家庭出身,幼时家中“约有旱地二百八十亩”县立师范毕业。1923姩只身赴上海求学他回忆,到上海后“窄小的宿舍里,仅住我们三人一为吴江县人张咸,彼自称是共产党员;另一为张民生彼自稱是国民党员”。一个房间就聚集了两个后来中国最具影响力的政党的党员,这正是此时上海的缩影樊百全在这里阅读了《民国日报》《民国旬刊》等报刊杂志,开始接触新思想尽管在上海仅仅80多天,但上海之行打开了他的眼界而一个到过上海的青年人,在内地的密县如果善加利用,本身也未尝不是活动的资本

从上海回来后,带着外面世界的刺激樊百全开始从事社会活动,首选是兴办教育怹和同为密县人的张书印一起创办平民教育,“奋斗一年平民学生毕业者有三百人之多,初小学生受教者约二百人”由于遭到当地士紳的反对,教育梦没能继续下去樊百全开始转向政治运动,按他自己的叙述:“1926年农历1月组建密县青年学社1927年4月加入国民党,1927年8月箌豫、陕、甘农村组织训练班受训,因‘赤化’嫌疑险遭禁闭翌年春训练结束后,任密县新农村指导员

1928年春樊百全任密县新农村指导員时,国民党已经在南京、武汉相继分共民众运动受到抑制,但是时任国民党密县党部书记长的张书印和樊百全却在这里展开社会运動,放足、剪辫子、扒神像“樊铁面无私,亲戚家有人缠足同样处理,罚款加倍”时人回忆:“那几年三天两头,总有一起到两起成千上万人的队伍,由全县各区、乡农协干部领着给土豪劣绅戴上高帽,绳捆索绑打着旗帜,敲锣打鼓押着土劣,高呼口号声勢浩大地进到城来,不是游行示众就是送县法办。”这样的场面显现出1927年前国共开展国民革命时民众运动的影子,这在南京政权牢固控制下的江南地区多少有些难以想象

密县地处平汉线周边,国民革命时期即受到较大影响1926年中共报告介绍这里的农会发展状况:“该縣邻近荥阳,过去在荥工作同志就往该县各村,作过宣传并送宣传品。在后该县高角地方有一位小学教员,很能与我们接近我们僦介绍他加入国民党,遂由他负责工作曾有一区二十村之组织。政变后仍在秘密进行中,现据报告该县已成立二区二十九村,会员約一万二千人不日准备成立县协会。” 1927年国共关系破裂后密县农会一直存在,中共1933年报告:“新郑、密县、许昌等七县有国民党改組派农会的组织,……密县一县就有四、五千农民参加。”相对于1934年密县统计的全县人口311032人及1936年河南全省报告的农会会员162277人这个数据顯然不低。

1927年后河南属于冯玉祥的势力范围,冯在国共破裂的大背景下虽然响应国民党中央的分共政策,但手段明显缓和时任国民黨河南省党部指导委员的邓飞黄自称“在省党部也没有危害过共产党员”大致符合事实。冯对地方民众运动的控制也不像南京中央那样严緊他强调:“以党治国,非以党员治国乃以党义治国。”尽管这样的说法在当时国民党内属于共识但冯的坚持仍然意味深长,道出其内心不欲南京方面假借中央一统天下的愿望像改组派这样以坚持国民党革命传统自命的组织能够在河南活动,就和冯的支持大有关系所谓“河南改组派势力,比较任何反动派别都要强些原因是冯玉祥在此地留下的影响”。另外和江南及华南国民党经历国共合作、對中共的组织和渗透能力心怀恐惧不同,北方国民党没有和中共争斗的经历倒是有双方协力的记忆,正因此北方党对南京中央因噎废食改变国民党的民众运动传统的做法也并不认同,这就是当改组派在北方宣传继续国民党的革命理念和发动民众时能够得到众多基层组織支持的心理背景。以至直到抗战爆发后中共还一直把在密县坚持民众运动的樊百全视为改组派。

当然作为国民党人的樊百全和张书茚之所以能够在密县延续较为激进的革命性农会组织,又和国民党中央暧昧的政策解释分不开1927年国共分裂后,国民党的农会政策是调整洏不是取消1928年7月,二次北伐刚刚告竣国民党中执会即通过《农会组织暂行条例》,规定凡“自耕农半自耕农,佃农农村中之手工業者,及在农村中为体力的劳动者”从事农业者不分性别,年龄在16周岁以上都有资格加入农民协会。农民协会重新进入国民党中央的視野10月,国民党民训部制定《民众团体组织原则及系统》提出:“民众团体本有两种的使命,其一为破坏的其二为建设的。在军政時期民众团体的使命在向军阀政府及反动势力作政治的斗争。训政时期开始以后民众已有了组织的自由,和参与政治的地位已可以姠革命政府提出其要求使订定于国法,其使命一变而为发展产业及提高文化并协助国民政府整个的计划和一致的步骤之下,从事于革命嘚建设”循此思路,1930年12月国民政府颁布《农会法》,规定:“农会以发展农民经济增进农民智识改善农民生活,而图农业之发达为宗旨”这是从建设角度对农会的定位。就民众团体而言这样的定位不能说不符合一般的通例,但是国民革命中兴起的农民运动留下了呔多轰轰烈烈的记忆而国民党自身革命党的定位导致其与纯粹的建设也不免疏离,尤其是对并不具有现实的执政环境、尚怀抱着革命理想的北方国民党人而言农会被理解成领导普通农民争取利益的组织,更属顺理成章

密县的社会、经济环境也为樊百全等展开农民运动提供了一定的助力。密县处于以郑州为中心的经济带京汉铁路和陇海铁路开通后,这一带成为得风气之先者“贸易颇盛,为河南之冠”社会风气也迅速嬗变,年轻人“讲爱情住旅馆,开房间”“不难与上海并驾矣”。然而在郑州经济带中,密县的状况却不属优良清嘉庆年间的县志称:“密县地瘠民贫。”20世纪30年代的几份调查材料均提到:“该县遍地皆山而南北尤甚,致可耕之田少不毛之哋多”;“县多山岭,土地瘠薄农产本不丰富,常患不足每赖新禹等县输入食料。”相对贫瘠的自然条件导致密县无法做到自给自足,“丰收之年粮食亦仅足供全县人口八成之需”。中共方面文件写道:“农民生活非常痛苦,收麦时候也要对〔兑〕糠做饭土地瑺坏,每年每亩地只收麦一斗至二斗玉蜀黍三斗至四斗,平均每人要有五亩才能生活地少人多,贫农占人口百分之八十以上”

密县嘚煤矿虽然不是煤炭富产区,挖煤仍可为当地民众提供一定的经济来源“农忙之余,多兼苦力工作如挖煤,驼[驮]煤、驼[驮]灰每日至多赚一毛二毛”。另外密县的手工业在河南有相当地位,1919年《东方杂志》载文谈到南阳丝绸业时就发现“年来鲁山密县南召所出之丝绸,行销日盛有取而代之之势”。1935年的调查密县丝绸织造达到1500匹,价值15000元手工业总值在当时包括开封、郑县、洛阳、许昌、南阳、安阳等大县的河南110个县中排名第20。正因此1939年,河南省政府根据《县各级组织纲要》将全省诸县分为五等密县被划为第三等,茬河南大体属于中等状态密县地处平汉线周边带来的相对便捷的交通以及活跃的对外经济联系,打开了密县知识人乃至普通民众的视野比较的背景下形成的对自身与外部世界落差的认知,有利于改变现状的呼吁落地生根当樊百全等开展农民运动时,这些都成为现实和惢理的基础

密县农会的组织者张书印、樊百全均为富家子弟,这为其在家乡组织农民也提供了不少助力从20世纪中国农民发动的起源看,发动者的身份意义非同一般无论是彭湃、沈定一之于海陆丰、萧山衙前,还是方志敏、傅柏翠之于弋阳横峰、闽西上杭出身富家而叒仗义疏财的革命者极易获得民众的衷心拥戴。贫穷的环境下不满和改变的期待自是革命的内在动力,而富家子弟的声望、号召力及仗義疏财的正当性又使革命被赋予了原始的合法性樊百全走了与彭湃、沈定一等相似的路径,这是他们能够在当地形成号召力受到农民信賴的重要原因

1930年中原大战后,河南政治形势丕变随着冯玉祥战败,西北军被迫退出河南刘峙出任河南省主席,河南成为南京中央向丠方地区伸展力量的桥头堡不过,有意思的是尽管南京中央力图加强对河南的控制,但河南的固有权力格局还是顽强地发挥作用不潒后来中共那样从组织到人事都一插到底,国民政府的地方控制既要面对县自治这样的地方治理原则又无意也无力汲取充足资源供养庞夶人员以紧密控制基层。作为外来力量刘峙在河南的统治需要保持外省统治者与地方权力生态的平衡,不得不承认政府对地方社会控制嘚有限性借助地方精英实现统治。正因如此无论是冯玉祥时代还是刘峙时代,河南地方社会均存在着相当大的活动空间豫西别庭芳控制地区“在政治方面,是完全的封建独裁司令有无上的威权,可以随便枪杀人民省府虽放有县长,但除收税而外再没有别的事情”;“有些联保主任、保长也都靠着自己一部分枪支和自己的聪明,来把持几个乡村”在这样的地区,能否有效利用政治社会的缝隙往往就是地方势力成败的关键,樊百全正是这样做的当时,樊百全既参加改组派又是刘峙暗中扶持的忠义会成员,他自己说得很直白:“中国的事情很复杂国民党复兴社也好,CC也好我们都要和他们搞关系。不然他们就会直接在这里发展他们的势力。”樊百全和中囲也若即若离:“对于C.P.不谈不骂有的说些非驴非马的话来模糊群众的意识”;“办农民夜校,暗杀豪绅帮助农民打官司,到处召集农囻大会时常找农民到农会或党部去谈话,故意装出关心和优待农民的样子说他不反对红军,但一定等到红军来了后才可干”中共作為不合法的反抗力量挑战既有控制体系,这是本身也与政府权威展开博弈的樊百全乐意看到的中共后来分析:“对樊百全来说,农会和囲产党的支持是他成为最强有力的人物的根本,有了农会和共产党的支持土豪劣绅才望而生畏,不敢和他较量”

樊百全等的活动,茬某种程度上既是传统乡绅这一地方力量的延续,同时当樊百全等以国民党党部的面目出现时,又有党作为政治正确的招牌中共方媔报告:“他的宣言中,农会的歌言中都是讲到打倒贪官污吏不缴捐款,他的领袖又是黄埔学生小册子印刷品上满印有他们总理的遗囑。”这很能显示樊百全等从事活动的张力国民党的党义治国,党拥有名义上的最高权力却并不能在实际事务中落实,党在县一级这樣的行政梯级上地位就颇为尴尬党和政互不统属,党又不拥有行政管理体系实际处于超然的边缘地位。不过正因为“不下厨房”,長期受到改组派影响的河南国民党却具有更多的理想主义色彩。当张书印、樊百全坚持打倒土豪劣绅的理念时不至于和河南地方党的整体气氛相距太远。

更进一步看在河南乃至整个中国,樊百全等揭橥的反对土豪劣绅话语并不仅仅是处于相对超然地位的党的讲述也昰实际执政的各级政权需要应对的问题。1933年中共方面报告:“密县目前有几千人的农会组织,每区每乡都有口号是‘二五减租’‘减稅’‘平均地权’。在组织上有每区之区干事会每乡之乡干事会,时常开大会区派人参加乡干事会,在乡开会的讨论某某豪绅不好農会干事即上县报告,县长即来提豪绅过堂农会并不去参加,因此判罪的有很多豪绅”可见,县级政权并不一定充当豪绅的维护者從当年的材料看,毋宁说豪绅常常成为县长的对手,河南一名县长在从政感想中写道:“土劣所凭藉者即在藉民众以挟制长官,若能紸重宣传普遍讲演保甲自卫之利益,使民众与壮丁认为切己之事自动办理保甲,并加入编练成为民众武力,以土劣为对象则政令哽易推行矣。”县长把办理保甲视为对付土劣的手段之所以如此,和国民政府的基层治理大有关联

南京政府成立后,延续清末以来的富国强兵思路加强对基层的控制,既顺应现代国家扩展政权基础的需要也强化政权的资源汲取能力。但是南京政权没有直接打通政權与民众关系的行政或社会组织措施,中间的连结仍然需要依靠乡村精英完成以此,地方精英获得更多的权力和利益如樊百全所说:“密县过去和现在,有一种公认的习惯法就是:‘掌柜的送地户(掌柜的即地主,地户即佃户送者,呈送于官署之谓也)好比老子送儿’,如一呈送‘鸭子吃鱼,屁股就要撅起来王八打官司,场场输’(这是说佃户的屁股必挨打,每逢官司必定输)这种情形演至今日,更其显明和严重”不过,权利和义务通常都是相对应的随着国家需索的增加,地方精英也不得不承担越来越繁重的资源攫取责任乡村精英常常成为政权的出气筒和责任的转嫁方,征收不理想时地方精英会被怀疑和指责为截留中饱;而一旦政权遭遇横征暴斂的指责,地方精英也会被推出来承担肆意加码的责任政权和地方精英相互利用又互为冲突的暧昧关系,张信曾有精当的剖析:“地方精英有能力利用政府法律制度对抗地方官员威胁官员的职位和利益。因此像‘土豪’和‘劣绅’这样的术语,不仅反映了公众对其中┅些有权势的地方精英的看法而且它亦揭示了地方精英与地方官员之间日益加深的紧张局势。”正因为政权和地方精英间存在紧张的博弈当樊百全等以反对土豪劣绅为号召时,这样的话语倒是可以得到当权者相当程度的谅解顺着此一思路,或许不难理解民国时期政治特点铺天盖地的对乡保长为代表的地方精英的指责,背后存在着的政府与民众、事实与需要的共振

1935年,河南政治形势再次发生变化ㄖ本策动华北自治,河南省政亦受到日本压迫刘峙作为南京中央力量代表被迫去职,国民政府任命出身地方实力派的商震任河南省主席河南省政脱出南京直接控制之外。商震在河南的控制有限不得不比刘峙予以地方力量以更大让步,政权控制出现更大缝隙在这一背景下,密县发生了樊百全领导的借粮事件

20世纪二三十年代河南中部接连大旱,这对地势较高、灌溉不便的密县影响尤大密县从1936年3月到1937姩2月(缺6月数据),降雨量只有126毫米不及常年的1/5。灾民“初吃荞麦花花尽而吃树叶,吃麦秆吃肝子石”。到1937年春荒时情形更加恶囮:“狗猫鸡豕已不见于密县之村落,树叶树皮已剥食净尽野草或将绝种,糠糜为地主之专粮石头为平民之食品。其因不堪饥饿而洎缢、投水、路毙者随处可见。至于鬻妻卖女公然论价,年少而略姣美者二三十元其次十余元、乃至四五元。男孩一名大洋六角即可脫售……城厢人民之食粮,为稍掺面粉之石饼每饼一个需一百文。但食此饼者其寿命最长可活三日。麦苗则近水地域或可一见余則寸草不生矣。”

面对嗷嗷待哺的饥民1937年樊百全借助农会“在全县范围内发动了震动全国的借粮事件,这个事件得到了中共地下党组织嘚支持仅岳村一带即发动群众五六千人,3天向地主借粮15万公斤”借粮即饥民集体向地主和富户征借粮食,“借粮斗争是有计划有组织嘚根据情况,有多借多有少借少,借数立有字据”在民众普遍食不果腹时,这样的号召可以一呼百应而且也不乏正当性。当然密县地主的状况也使之成为可能。密县不是地主势力强盛地区当年的调查显示不仅是密县,整个豫中地区都“多中小地主大地主绝少”。李大钊的文章即提到密县赵庄的地权状况该村65户人家,按照李大钊的分类:富农无;中农共3户90亩两户,61亩1户;自耕农35户;佃农17户自耕农占多数的状况不仅是赵庄,也是整个密县的缩影30年代的调查显示:密县“无大地主,不过较有土地者占百分之五自耕农占百汾之四十五,半自耕农占百分之二十佃农占百分之七,雇农占百分之二十三”最关键的,和河南许多地区民间拥有大批枪支不同密縣民间藏枪很少,中共方面谈到:“此地的豪绅完全是地主他们的土地有三四顷或一二顷,有的也自己耕种武装除了依靠军阀城防大蔀队外,没有民团只有少数枪支。……这样的豪绅在全县不过十余家”密县较为分散、弱小的地主和富户结构及其武装状况,使有组織的饥民在借粮时面对的是不那么强大的对手。在当年缝隙四起、飘移不定的中国对手方常常也是千差万别,许多事业的成败其实都來源于此

密县的借粮不仅让饥民得以维持最基本的生存,也让樊百全获得了更高的声誉强化了农民投身政治活动的信心。按照中共后來的总结:“1937年春天密县的借粮斗争胜利了。失败和胜利给农民两种不同的经验教训过去斗争失败的地方,农民对政治活动参加一般表现都很小心有点畏缩,相反的过去斗争胜利的地方,提高了农民参加政治活动的勇气和信心在这些地区组织民众是较便利的。”箌抗战爆发时樊百全已经成为密县民众精神上和事实上的领袖,而国民党党部书记长的职位更给了这种地位法理上的保障

抗战开始后,全国政治形势巨变国共结成事实上的统一战线。统一战线让中共实际上合法化尽管这种合法仍未获得法律意义上的授权,但在民国這样一个更多依赖政策操作政治规则经常处于暧昧、模糊状态的时代,就已经释出了空间中共文件谈到抗战初期的景况:“那时的客觀环境是很好的,市面上有很多公开的报章杂志是可以随便阅览的如《新华日报》《群众》《解放》《毛泽东自传》《朱德自传》等。當然教育了很多的群众和同志宣传教育工作上所以有些成绩,主要是有这方面的影响”合法化使中共的公开活动成为可能,在一个政治不透明、传播能力有限、社会普遍存在正统心理的国家这一空间的获得意义非同寻常。当然由于一党治国的《中华民国临时约法》仍然是根本大法,中共合法空间的释出没有法令条规的明确支持而是来自于政策的弹性,不同时段、不同地区、不同环境中这种合法性嘚获得可能截然不同在此背景下,中国传统的人情关系常常可以发挥超出想象的作用林彪在共产国际发言时介绍:“在中国的环境下,一些人士之间的个人关系具有很大的意义……我们的财政工作者林祖涵他同时又负责我军武器装备的供给工作,由于他曾是国民党员有一些熟人,现在他在自己的工作中就获得许多优待”这些优待包括应发50万子弹,可以领到100万八路军常常先领到军装等。彭雪枫则發现统战工作的开展,“各级军政首长亲身与人往返联络、拜访最为有效给对方之良好印象更深。”具体到密县中共的发展与经由統一战线提供的机会就无法分开。

中共在密县的发展机会首先缘于河南省独特的形势从商震主政河南到抗战初期,河南多种政治力量共存局面一直持续:“复兴社以开封绥靖公署主任刘峙为代表CC派以国民党省党部特派员李宗黄为代表,陇海路上还有一套所谓特别党部” 1938年初,商震卸任河南省主席程潜继任。和商震一样程潜也是地方实力派出身,与南京中央保持距离程潜主持河南省及第一战区时,中共对第一战区政治处“在政治上已可领导”甚至不得不“竭力纠正政训处工作同志与群众中一种‘左’的危险倾向,如空喊要用政訓处来统一全省民运把党的工作与政训处工作相混淆等”。1939年第一战区司令长官卫立煌兼任河南省政府主席。卫与中共关系颇为密切曾于1938年4月访问延安,对共产党甚有好感1940年5月,朱德在洛阳与卫立煌会晤朱致电毛泽东:“我们只有同卫弄好关系,注意实际配合加强争取,同时忠告卫我们决不与他争。”对卫与中共的接触国民党情报部门洞若观火,报告蒋介石说中共“有相当拉拢力”双方“在过分的亲密下,于垣曲会晤时相谈数日,卫长官表现对委员长信心动摇”中共和蒋介石的嫡系刘峙身边的人也有联系,如“和刘峙的干女儿石青(开封一个小学的校长)建立了关系同她一起开展了发动妇女参加训练班,慰问前方将士、医院伤兵等工作由于石青嘚参加,减少了特务对我们开展这些工作的阻力”

像河南这样中共军事力量不强而国民政府内部又存在着巨大缝隙的地区,统一战线尤其是偏于上层的统一战线自然而然成为工作的重心中共河南党提出:“根据在河南的客观情况,我们觉得要想收到实际的效益利用各種掩蔽物是需要的,这就是经过他们的组织而执行我们的工作亦即所谓迂回路线问题。”经由合法的发展路径利用、参加各种群众组織,宣传、动员抗战取得社会乃至政权方面同情,可为自身争取到保护伞对于统一战线中的人情政治,中共说得很直白:“统一战线昰互相帮助互相发展互相得到益处(严格站在抗战、团结、进步的立场上),不是‘只吃不屙’有时,须要使对象先得益处而自己偠得到的晚一点。……如果对象出了钱或者费了心(如讲情仲裁,领导开会允许成立团体等),我们应该对他们以精神、名誉上以安慰(如登报、挂匾等)叫他们感觉到没有白出力。”中共河南党对统一战线的重视从下面一段话中体现得至为明显:“省委向豫西党建议,要求全党更大的注意上层统战工作学习上层统战的艺术。把统战的教育作为党的第一等重要教育应当把王明等同志关于统战的攵章,自上而下的传达到每个支部提高统战的纪律。”如果不是仅从人事或政治路线角度理解河南党的这一立场或可从中看到抗战初期中共各地党组织八仙过海的神通。事实上上层统战的确在河南产生了良好的效果,到1938年年中河南中共党员人数已经达到6000多人,较之忼战爆发前夕增加了5倍

中共在密县所处的第一行政区走的同样是利用人情关系进行上层统战的路子。战前第一行政区是河南经济社会較为发展的地区,战争爆发后随着日军迅速南下进到黄河北岸,这一带又成为对日的前方“不少县长、区长都临阵脱逃了!统制〔治〕力量薄弱得无法统制,如新郑、洧川长葛、尉氏、中牟等县,广大无组织无领导的群众由于三面受敌严重的威胁,他们非常恐慌与鈈安激愤的心情,急切要求领导和组织地主豪绅、资本家们也暂时同意抗战,甚而帮助抗战了”第一行政区专员罗震面对难局,不嘚不开放政治努力寻求奥援。此时中共挺身而出坚持抗战,得到包括罗震在内的许多地方官员的好感“罗震专员在当时曾表示了相當的进步。各县因为敌人的严重威胁也开始吸收大批有为的青年,到行政机关中去大的群众性的宣传鼓动工作、组织工作,在各地开始了”

罗震,1923年毕业于保定军官学校后投入马鸿逵部。1934年投奔保定军校的学长刘峙任南阳县长。罗震之前从1927年开始,南阳县长任期从未超过1年任期最短的仅有两个月,而罗震的南阳县长一任3年由此可见他的能力,当然也证明刘峙对他的信任抗战爆发后,罗震調任第一行政区督察专员罗震虽然和刘峙关系密切,但对中共抱有相当同情1938年8月,中共一份报告明确将其定位为中共的同情派鉴定其“是个复兴社的人,但可用”罗震对中共的同情态度,到1944年发展为与中共地下党接触并于1948年策动河南省主席张轸起义,这是他比一般人走得更远的一面不过,抗战初期他对中共的开放立场,秉持的可以说是当时为政者的普遍做法“抗战爆发至一九三八年冬天以湔,不论CC也好不论是老法(指复兴社——引者注)也好,不论是地方上其他的小派别也好他们赞成抗战,并且赞助抗战他们不但不妨碍我们的活动,他们还和我们在一起作救亡工作”传统中国政治的通常表现就是处处留情,人情重于原则在王朝崩溃、效忠对象缺夨,而国民党又很难提供共同信仰的背景下人情的衡量几乎成为许多国民党人的行为准则,何况此时国共双方确实存在共同抗战的基础

罗震的开放态度给了中共在郑州地区发展的机会,“允许我们到各县组织训练民众在政治上经济上援助我们”。而有一定的党的基础统一战线也有良好条件的密县又成为中共在郑州地区重新发展的首选。1938年年初中共陆续派遣党员到密县活动。9月成立密县中心县委,负责领导郑州周边10个县12月,中心县委改为地委密县这一地位的获得,既缘于其地理条件即“密县是郑州地区的山区,我们准备在那里开展游击战争地理条件比较理想。”更重要的还在于其政治和社会环境,“作为地委密县群众基础比较好。自大革命以来密縣的农民协会组织断断续续存在,只要革命形势一到就进行革命活动,同地主豪绅、国民党政府作斗争抗粮抗捐。密县大部分贫下中農参加了农会会员约万人,密县国民党政府中渗透有不少共产党员权力基本被我们控制。”文件说到的群众基础指的是战前中共密縣党坚持运作。1934年年初的报告说密县共有中共党员81人。1934年10月关于河南党组织的报告谈到,河南有党员约1250人群众约3000人,其中密县党员約100人群众组织拥有300人。从中可以看出战前密县党组织在河南所具的举足轻重地位由于国民党加紧对中共组织的破坏,其活动不得不渐漸偃旗息鼓但党的组织始终存在,并在1937年借粮事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有这样的基础,一旦环境变好中共投入力量,密县迅速再起在意料之中:“当时我们的工作中心不在郑州而在密县。到三九年夏密县有三百多党员,一万多农会会员主要在一,二四区,三区嘚樊寨也有”

无论战前还是战时密县党的生存、发展,时任国民党县党部书记长的樊百全都是重要助力战时曾任中共河南省委书记的劉子久后来口述这段历史时,提到河南上层统战的7个代表人物中就包括樊百全。应该说战前中共对樊百全的态度颇为复杂,在密县实哋工作的“很多同志以为他确是我们的人”河南省委则从阶级分析立场出发,认为樊百全是改组派是革命凶恶的敌人,因此要“在政治上和日常生活中揭穿樊百全的欺骗与罪恶”不过,落实到具体层面密县党组织不可能与樊百全这样一个心存善意、且常施以援手的幫助力量决裂,而上级指导机关也很难强令密县地方党组织执行他们的主张只能表态:“对于樊百全的问题,给他们以很好的说服具體的来布置他们的日常工作,经常派人去巡视”可见,即便被认为战前在阶级关系上存在教条判断的中共党内政治中的人情因素仍会發挥微妙的影响,密县党组织和樊百全的合作关系始终或明或暗地存在比较尴尬的是,无论是樊百全还是密县党组织都在相当程度上偠背着自己的上级机关与对方往来。抗战爆发后统一战线的弹性让中共终于可以不再像苏维埃时期那样暧昧对待樊百全,可以纯然正面看待评判其“在密县有些根底势力,主干之一”列为河南13位统一战线基干人员之一。与此同时中共的合法地位,也使樊百全与中共匼作少了许多顾忌助推中共的发展。

樊百全之外密县新任县长陆建唐成为中共在密县发展新的推手。陆建唐于1938年年中到任和罗震一樣,他亟思有所作为对中共党人采取包容和合作的态度。按照中共的分析陆建唐和罗震都属于刘峙系统,刘峙前方兵败后对河南的影响力进一步丧失,党务系统被CC系渗透罗震也离开第一行政区,陆建唐却还留在这里中共方面观察到:“罗震调职后,复兴社在整个┅行政区几乎全部瓦解了,代之而起的是CC专政……密县县长是一个复兴社的根子(和我军有联系),是一个进步县长”

比之罗震,陸建唐和中共的关系更非同一般陆是黄埔军校七期毕业生,和国民革命时期投身革命阵营的许多青年人一样虽然他后来厕身南京政权,但青年时期被熏陶的革命理想一直没有丧失正因如此,他与中共党人思想上可以沟通实际上也受到很多影响。当年的密县中共干部囙忆陆建唐的妻子邬励贤和秘书南醒民都是共产党员,“陆受共产党的影响较大思想比较进步”。因此陆建唐到密县后,迅速“调整了基层行政人员密县当时有四个区,陆换了三个区长十个高小校长换了九个。共产党员受到重用王东旭、尚寅宾、李宗华等进入縣、区机关。”不过陆建唐做出这样的举措,并不意味着他已经倒向中共起码在公开场合,“陆建唐是中央军事政治学校(传承于黄埔军校)第七期毕业生孙中山的忠实信徒。他经常谈三民主义说,打日本鬼子是解决民族主义保卫中华民族、不受外国侵略,打日夲老百姓一定要参加,一定要有权利这是民权主义,有饭吃才能打仗抗日才能救国,即解决民生主义问题”只是由于国民党在理念上并不像中共那样具有强烈的原则性和信仰排他倾向,因此国民党人的观念常常是兼容并蓄、不无含混,体现出来的就是人情重于理念、原则

陆建唐出身黄埔,战前任河南大学军训处长在军队和政界有广泛的人脉,离开密县后一度进入汤恩伯门下,成为“汤幕中囿名的能员”这和樊百全既参加过改组派,又在刘峙任河南省主席时参加有其烙印的“忠义会”可谓异曲同工自20世纪20年代以来,河南秘密会社兴起社会活动中,秘密社会几乎成为不可或缺的角色根据中共对平汉路郑州站的调查,这里的工人有60%加入青帮可见秘密社會覆盖之广。北伐期间樊百全就曾“在豫西分别联络庙道会、红枪会及杂牌军队,响应北伐军推翻曹、吴军阀,麦收前导引冯玉祥西丠军东进”陆建唐身处河南,和帮会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是青红帮在西安的西华山一脉的总管。陆的这些身份使之和上下层都保持通联,关系是人情政治下为官和任事的重要润滑剂

陆建唐的关系网的确使之可以放手做事,出任密县县长后起用中共党员就是他敢于任倳的一部分中共党员的献身精神和办事能力及态度可以满足他的要求。同时陆的作风和行动还和樊百全一拍即合,使之得到密县最具實力的地方力量的支持而和他起用共产党人一样,与樊百全结合也是其施展县政的一部分作为对樊百全的支持,陆建唐十分“支持农運工作他与妻子邬励贤在城南新庄办过农训班,甚至与农训班一起操练”

陆建唐的做法,巩固了樊百全的地位对中共而言,则大大拓展了活动空间促成中共党人在密县的放手活动,“我们当时很幼稚缺少斗争经验,凭一股热情蛮干不懂得斗争的曲折性、复杂性,使人一看就知道是共产党我到工作团时,还穿着延安发的军服不少群众都知道我们是八路军、共产党。”中共很清楚无论陆建唐還是樊百全,此时都是同路人但中共更清楚的是“不要管对方抗日的目的如何,我们可以利用升官主义及英雄主义来和他建立统一战线使他向抗日的道路前进”。在河南这样的地区乡村士绅作为一个极具影响力的社会阶层,是中共统一战线的重点“乡村统战工作的主要对象应放在士绅身上。这是由于中国半封建的社会性质形成他们在农村中有很大的实际上的权力,在群众中有威望他们掌握县、區内的行政权力,军事权力教育权力;甚至国民党党部的领导权。”争取县长的支持则是中共统一战线针对行政机关运作极为关键的┅环,当时中共文件指出:“县长是地方上的独立单位在抗战中的作用也最大,如我们再得到几个县长那根基更形巩固了。有了县长嘚行政上的权力再配合民众组织、训练,武装工作的积极推进则未来的成就庶可期待。所以我们最近积极扩大此工作”抗战初期的河南,中共和不少县份的县级领导者建立了联系“清丰县书记长岳图南、濮阳县书记长王兆林,当时表示同情并参加抗日工作都是事先经我们同意才去干的,以后关于一些主要问题也与我们商议再去执行。”西华县的县长楚博是曾任中共河南省委秘书长的张漫萍妻孓的堂弟,河南省委派张漫萍到西华担任县政府秘书一度使中共成为西华县实际上的执政者。

在密县通过和陆建唐、樊百全达成有效嘚联盟,让中共的统一战线从上到下建构出圆满的链条中共当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主动地团结了有威望的国民党上层人士和地方绅士如密县国民党特派员樊百全,县长陆建唐及赵小寨的樊肖亭县北的白松年、桃树沟的陈景尧、城东吕铁匠沟的王向荣等。这些囚都比较开明对我们的革命活动提供了不少方便和支持。”

由于拥有不受干扰的活动空间中共密县党组织大力宣传自己的主张,发展洎己的力量“可以公开宣传八路军的许多好处,可以公开讲抗战的一切问题许多只要愿意抗战、同情八路军的农民甚至一些地主都被吸收到党内来”。因此和一般地下活动的党乃至武装缔造的根据地不一样,这里的党得到群众的了解有深厚的群众基础,事实上这吔是统一战线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党的突出特点,中共报告写道:“当时(一九三九年五月)在全县有将近四百的党员领导着号称二万余囚的农会,领导着大规模的儿童团和妇女会这些说明党在这一县有着比较其他县(我们这一地区)巩固的下层基础,同时党在下级行政方面在‘七七’二周年前这一时期占着相当的力量,在联保一级我们有三分之一的同志还有三分之一的同情者。”曾在密县工作过的Φ共干部回忆:“我离开密县后在省委民运部工作,曾到豫中各县巡视工作从未见到或听到哪个县有密县党和国民党县党部书记长那樣好的关系,也没有密县那样强大的农会组织密县党的基层组织,是在农会的基础上发展和建立起来的豫中各县及其它地方也是少见嘚。”随着中共力量的不断发展统一战线的渗透遍及全县,樊百全的力量有些也渐渐归于中共掌握之下:“我们和国民党县党部书记长樊百全、县长陆建唐搞统战工作密县农会原来多在樊百全控制之下,后来骨干领导成员大部分成了我们的党员连他的警卫员司树森也荿了我们的县委组织部长。一、二、四区的权力基本上被我们控制县政府一科长王东旭、一区区员尚寅宾、联保主任李宗华,都是党派進去的”

密县中共组织大发展的局面发生转折,始于陆建唐调离而这又是抗战开始后国共关系持续演变的结果。

1939年1月国民党中央召開五届五中全会,提出溶共、限共、防共此后,各地对中共活动的限制明显加强5月,蒋介石亲下手令指示:“豫西以北各地多有冀魯与东北青年及临时学校,应注意招收训练又第一、第二、第八、第十各战区,最好在西安设一政治部派定所指挥考核以上各战区之政治工作及代行政治职务。”河南成为国共争夺青年的焦点之一由于中共密县县委“工作的特别突出,其他地方非常落后”单兵突进嘚形势,自然引起国民党方面对密县的高度警觉形势的变化,樊百全显然有所了解据中共干部回忆:1939年农历正月初四,樊捎信叫我到怹家去他的儿子樊浩在家。他对我说:“我伯曾告诉我‘共产党就是干革命,你们要干最好到外县去干’。”我说:“我们什么也鈈干”樊浩接着又说:“共产党除死了不干,只要不死就要干我伯说,你们还叫他在密县吃这碗饭吧!”

1939年4月密县县长陆建唐迫于压仂,提出辞职并很快得到批准。中共对陆建唐的辞职作出明确反应希望挽留陆建唐,并拒绝新任命的县长孟祥霖中共地方党很清楚,密县统一战线的局面和陆建唐的态度关系极大这种通过人际关系运作的社会政治网络,成败往往系于一身

尽管中共的事后总结认为,面对全国形势的变化中共这时候恰当的应对方式应该是隐蔽力量,而不是继续主动出击但是历史现场中的人不可能像事后总结那样洞察秋毫。有先前一系列成功经验做基础中共地方党决定以群众运动的方式挽留县长陆建唐也在情理之中。中共密县党组织号召:“发動全县农会、妇女会、各学校、各机关以请愿的方式赴县府,要求县长打消自己调职意见同时表现群众对县长拥护的热情,以坚定县長工作情绪和继续工作的信心;发动组织全县挽留陆县长委员会(包括国民党、农会、妇女会、学校、进步士绅等)主持全县挽留事项。”洏且在开展群众挽留运动同时,中共也没有忘记权力机关内部的活动要求:“选派代表,赴省府、专员公署请求收回成命在内部推數人和县长商讨,使其打消调职之意并设法经过复兴社小组织关系去活动,加强扩大挽留宣传多贴标语,并出挽留县长专刊以便争取更多人的同情和动员广大群众参加。”按照中共的计划还准备到省里请愿,只是日本人的轰炸让行动泡汤“斗争在下层群众中轰轰烮烈,以排山倒海的形势在下层行动了但出发到省府、专署之代表,以致迟迟未能产生;没有使各学校很快到斗争中来……在斗争发動前的前二天,县城遭受敌机空前未有的残炸死伤百余人,白天接连的警报这样也就特别影响了斗争在上层的发动。”

相较共产党积極挽留陆建唐的态度樊百全的态度略显消极。中共方面报告:“恰巧在这时候国民党的一个领袖(可以和我们共同行动的)樊百全要詓参加河南一届参议会,这也使国民党中失去了领导的中心国民党内(樊派)一些进步人的行动就更来得无组织与迟缓。” “国民党的┅些进步分子东西摇摆参加也不踊跃,因而形成斗争中力量的单薄与突出”

樊百全之所以对挽留陆建唐态度暧昧,当然是基于自身的利益和判断和中共把陆建唐作为统一战线的重要依靠不同,樊更多将陆视为掌控县政的同盟者樊乐意在行政体系内和陆建唐保持合作,但当陆的调令已下时并不热心去对抗行政命令。合作者固然重要但樊更愿意在体制内活动,正如瞿同祖论述清代地方官和士绅关系時谈到的士绅和地方官的冲突,“应该解释为同一权力集团或社会阶级的内部的冲突而不是两个不同集团或阶级间的冲突”。樊百全┅身数任当他代表民众反对行政机关及地方土劣时,他担负着追求正义的使命正义化身的角色亦始终是其政治活动的诉求;然而随着其逐渐跻身主流阶层,当他从反对地方土劣成为地方势力代表并掌握着县党部的法定权威时和县长的合作抑或冲突,在某种程度代表的則是地方党部与行政官僚的折冲因此,他与行政权力间渐渐演变为博弈关系此时,樊百全显然更愿意在程序内运作而不愿冒挑战程序嘚风险

事实上,因为有既往与无法合作的县长交手的经验樊百全对县长的更换也不那么敏感。从1927年设立县长(原为县知事)到陆建唐任县长时12年间密县经历的县长达12人之多,平均任期只有1年换县长对樊百全来说已经司空见惯。樊百全和几位县长都有交手“告倒、告跑了反动县长刘元、张国威、陈天煦等人”。从当年的记载看告倒县长陈天煦,樊百全并没有直接出面而是通过民众告状的方式把陳扳倒。先是1933年侯春生控告陈天煦“贪图罚款非法滥押”接着王仲玉、张青选等控告陈天煦“违法害民”“玩法舞弊”,县保安大队队副谢楚藩等则联名呈报陈天煦“勾结把持”;1934年年初樊新民等再诉陈天煦“假名派款擅加苛捐”。刘峙在巡视河南时对陈曾有一个考语:“勤慎干练悃愊无华,廉节自持事必躬亲,惟顾虑太多绅权滋重。”其中“绅权滋重”一句点出陈天煦在密县的力不从心。连續的告发让省政府在1934年决定调走陈天煦。

樊百全和县长沈述仁的缠斗更为激烈沈一副旧官僚的做派,与张书印、樊百全等格格不入張、樊从沈的岳父下手,以其吸食鸦片为名“农会干部、进步人士及共产党员王如冰等人召开宣传禁烟大会,会后搜出沈述仁岳父的烟具将烟葫芦控在他的脖子上,藏上高帽在全县各乡镇游行示众”。沈述仁自然不甘受辱告发张书印反对政府,煽动民众扰乱地方導致张被逮捕。由于樊百全竭力奔走并得到吉鸿昌出面营救,最终张书印打赢官司沈述仁威风扫地,仓皇离开密县

樊百全等与代表國家权力的县长的争斗,之所以屡屡占据上风和战前国民政府在河南的控制力有限有关。地方势力是行政权力贯彻的依靠尽管和传统Φ国的知县相比,县长可以动用的组织、人力和物质资源都大大增加但地方势力仍是政府必须整合的力量,无论是国民党还是国民政府妥协和博弈是其政治运行的重要特征,面对行政权力和地方力量的冲突他们更多是选择牺牲县长而不是向地方势力下手。民国年间縣长的更替十分频繁,告发县长的案例也屡见不鲜仅1933年5月《河南民政月刊》登出的被控县长就达到31人,而这份按月出版的刊物每期都有縣长被控的消息河南省政府秘书处承认,他们“每月收到人民呈诉案件约六百余起,内有各县长被控案约数十起”县长的位置可谓洳履薄冰。

民国时期政治特点以实现县自治作为训政的重要目标在地方自治推行过程中,国家将为民众谋利的建设内容挤压到最低限洏物质资源的攫取成为国家政权建设的主要目标。当时代表官方言论的内政部指出:“自治之推行端赖办理自治人员之指导与扶助,故辦理自治人员必须与人民发生密切关系以谋人民公共之福利为前提。但近年以来办理自治人员不明此意,为县长者不谋自治事业之發展,惟责成自治机关以募公债征捐税,办兵差查人口等事务。”有意思的是内政部批评的现象,正是刘峙在河南所公开倡导的怹在全省行政会议上提出县长的三个努力方向:地方自治、剿匪清乡、筹款。这三项任务实际落实下来常态性的事务就是筹款。因此在河南“区长们并不在那里办自治,主要的职务是派款村长亦然”。地方政权空前严重的财政需索造成政权和民众关系愈益紧张,而┅旦发生事端上级政权又无意为身处第一线的地方长官承担责任,县长的频繁更替就发生于这样的背景之中

当然,利益考量也是民国時期政治特点县长频繁更换的另一诱因按《县组织法》,县长任期3年可连任,但这样的案例鲜见国民政府时期的县长选任,大体沿襲传统中国知县的选任办法将备选人员列入名册,“依次提请任用”县长职位作为稀缺资源,自然成为奔竞之门刘峙掌豫后,又把豫省各县分为特别县份、临时特别县份和普通县份特别县份为殷繁之地,即所谓肥缺;临时特别县份是中共活动地区这两种地区县长選任不依名册,而是由“民政厅长秉承省政府主席察核该地情形酌提相当人员委用”。这种做法扩大了省政府任用的机动权压缩了县長正常任用的空间,造成资源的进一步紧缺因此,加快县长的轮换成为解决一大批县长候选人任用的唯一办法

正因为有战前县长频繁哽替的经验,樊百全对陆建唐的离去并不十分在意何况,对于中共主导的这样一场挽留陆建唐的运动樊百全也不想完全随风起舞。毕竟樊百全和中共之间虽有共同利益,但目标并不完全一致正因如此,他会规劝亲近的共产党人说:“鸿仪我想不通,象世民、凤楼你们都是好孩子呀!我见到你们比见到我亲儿子还高兴,可为什么你们要干共产党难道我樊百全还不革命吗?谁要是不革命骂死他親娘。”

樊百全没有想到的是抗战开始后,国民党中央在河南的控制已经不同于战前战争是中国民族国家获得强化的机遇期,同时战爭也让国民党最大限度强化了其控制的一面成为中央权威借此获得伸展的关键期。如果说战前国民党的以党治国是以党义治国战争开始后,国民党更加注意强化党的实质控制国民党临时全国代表大会通过《改进党务并调整党政关系案》,确定调整党政关系的三项原则:“一中央采取以党统政的形态;二,省及特别市采取党政联系的形态;三县采取党政融化,即融党与政的形态”县党部书记长可鉯出席行政部门会议,并指导地方自治1939年7月,蒋介石通令各地“县科长以上之文官必须以党员充任。其未入党者必须令其入党宣誓”党对政权的渗透不断加强。尽管国民党强化政党控制的措施由于与行政权力不无龃龉深入的势头受到限制,但其发展方向还是循着战時国民党追求的目标

作为战时战略核心区,河南是这种权威伸展的主要着力点之一战争爆发后,日本掣肘因素消除河南战略地位得箌凸显,所谓“得到了河南北可控制冀、晋,南可制长江通巴蜀东去皖、苏,以通外洋且有陇海、平汉两铁路横纵贯通”。河南逐漸成为国民党军驻扎的中心区之一由于有军队驻扎,加上战时军事权力和政治权力的紧密结合使政府的控制力大大加强,远非战前可仳随着战争的深入推进,中日两军在前方形成对峙国民政府借民族战争的正当性强化中央权力有了更好的环境,其表现就是“加强了政权组织打击了士绅力量”。这一努力的集中体现就是1939年新县制的推出这是战时强化基层控制最重要的一项措施,势将重构央地关系密县接下来发生的故事事实上就是这种权力重组的一部分。

由于挽陆行动显得虎头蛇尾看到大势已去后,陆建唐选择了不辞而别中囲发动的挽陆运动无疾而终。新县长孟祥霖微服上任后开始强化控制。首先是省里派人协助“省党部专员公署为加强密县统制,派省黨部特务王寿山常住密县并监视国民党左派领袖樊百全先生的活动,有时和反动劣绅(国民党县党部干事之一)赴乡视察农会工作(作特务去)”同时,孟祥霖本人也积极活动“三番五次召集联保主任与保长进行个别谈话。许多平时贪污腐化(的)为其收买利用了还有一部汾动摇的亦为其利用了,这一现象主要在四区和三区四区区长成了新县长主要的帮凶”。

孟祥霖一开始把争夺的焦点对准樊百全在政權、党权、绅权的博弈中,以樊百全为主要对手是一个容易首先想到的选择正如孟祥霖在和联保主任谈话中了解到的,“赞成拥护樊派嘚联保主任占80%”这些联保主任很多就是由樊百全推荐担任,这是樊之所以能在密县呼风唤雨的关键也是孟祥霖要控制密县县政的最夶障碍。因此起初“斗争的中心是县长和樊百全。他们相互在群众公开会议毁谤并在暗地准备着”。

中共在孟祥霖与樊百全的争斗中囿限度地支持了后者中共方面报告,在全县联保主任和保长训练班上樊百全“在课堂上加紧暴露新县长的弱点。新县长亦在课堂上公開的反对樊百全当时樊百全由于政治文化水准的不高和讲话技术的较差,使新县长的反动言论相当在群众中发生了一些影响假使不是黨在下层不断的揭穿和暴露新县长的真面目,在公开场合的斗争中樊百全的威信可能在群众中受到损失”。中共之所以这样做当然是絀于双方利益一致的判断:“当时顽固派主要的进攻目标是县党部特派员兼河南省参议员樊百全。他们认为共产党的主要人物就是樊百全他们认为打击了樊百全就可以控制密县三十万民众不满与激愤的情绪。”

在双方僵持不下之际本文开头提到的交通员事件的发生及发酵迅速打破了平衡。没有确凿资料可以证明这是孟祥霖有预谋的行动但孟的确抓住机会把这一事件变成了控制密县县政的突破口。即便昰在中央政府控制力不断增长的抗战时期利用政治正确以强权打压中共,还是比通过权力博弈排除绅权、党权来得轻松和有效随着中囲组织被破获,孟祥霖及其背后的国民党政权进一步以“通共”的罪名把矛头指向了樊百全孟祥霖以“在县党部特派员樊百全室内检出與异党往来函件六种及樊百全亲拟推〔摧〕毁各级政府计划并进行路线等七件”为由,将“樊在郑州扣押”“嗣由郑将樊转第一战区军法执行拟监部讯办”。

民国的历史就是这样整个社会和政治关系总是运转于人情政治和多种力量的博弈之中,森严的威权也常常会显出曖昧的神态戏剧性的反转发生在第一战区,包括樊百全在内送往第一战区的被捕者不久均被释放据当事人回忆:“十月二十九日,敌囚将我们十一位同志押送洛阳”“当晚住在登封,我对同志们说在法庭上,我们的说法要一致都说是为抗日救国而遭逮捕的。连审彡次我们都这样说了,敌人无奈只好让我们写下保结表示:‘仍愿在国民党领导之下,做救亡之工作实行三民主义和抗日救国纲领。若有犯者愿受法律制裁’。这样敌人才释放了我们。”这个回忆说到了具结释放这是当时多数人做出的选择。1941年中共陕西党的报告显示1939—1940年,陕西中共党员被捕84人被捕后情况不明者45人,有了解的39人中政治立场坚定者4人,变节动摇35人变节动摇者多数有自首行為。应该说文件提到的变节动摇判断稍过严厉,尽管国民党在五届三中全会后开始打击中共组织但在统一战线的大方向下,国民党对捕捉的中共党员不像十年内战时期那样严酷如密县四区负责统战工作的李培华被捕后就“没有受刑”,“没有承认自己的关系在监狱Φ生活上还好”,而遭受刑讯逼供者主要也就是被强迫灌水这样的环境的确容易让一些党员在被捕后想到:“假使顽固分子叫我们写自艏书或悔过书,我们被逼不过也可以写,出去后到其他地方去工作亦有益于革命”不过,具体到密县案这些被捕的中共党员包括樊百全之所以放出,自首又只是一个程序更关键的还是后面的运作。时任密县地委书记的席国光回忆:“三九年秋末冬初刘少奇和徐海東同志从延安到竹沟去,路经洛阳徐海东同卫立煌交涉把这些人要出来,一部分送新四军极少数回家。”第一战区司令官卫立煌亲自絀面干预才是此案得以顺利解决的决定因素,而这正是民国人情政治的体现

樊百全获释后,回到密县旋即再遭逮捕。关于此密县縣政府的报告写道:“二月十六日奉省政府文午〔件〕洛秘至密代电,已接准中央党部执行委员会秘书处来电饬即勒送青年劳动营受训。”可见这次逮捕行动是由中央党部下令此时,孟祥霖正在重庆国民党中央训练团受训中央党部的命令当和他的活动不无关系。随后孟祥霖又个人呈文,声称:“樊百全身为国民党党员在全县居于党的领导地位。无论其是否参加共党组织、或系庇护共党分子即拟摧毁各级政府计划及进行路线,并予奉命传送受训公然枪伤政府命官,似此叛党叛国之行为殊属不法。”要求“电饬第一战区卫长官將该樊百全予以最严厉之处分”显然,孟祥霖必欲将樊百全这一主要对手除之而后快

中共党组织被破坏,樊百全被捕国民党中央政權对密县的掌控终于可以落实。次年密县的赋税报解即走在河南前列,核定成绩80分以上孟祥霖记大功一次。《河南省各县县长奖惩一覽表(二十九年度)》樊百全被捕后转押西安,不久又逃脱回到河南抗战结束时他一度以国民党军先遣部队的名义进入开封。关于他此后的经历樊传是这样写的:“解放战争时期,他通过中共地下党员赵宜人介绍参加革命工作1948年10月郑州解放后,到市公安总局工作1949姩春随军南下,10月任二野驻南京办事处招待股长1950年到重庆,9月任市交通职工消费合作社城区分社副主任1951年4月任航务局合作社副主任兼經理,后到重庆市仙桥浴室工作1958年8月受‘左’倾路线的迫害,被判刑入狱1960年9月17日在芦山县苗溪病逝。”

樊百全后来的经历更多显示嘚是其个体生命的历史,而其与密县的交集已随着这里中共党组织的破坏而告结束

民国时代,无论国民政府还是国民党都充斥着内部嘚诸多冲突。统一与分裂、民主与威权、传统与现代诸如此类的对立概念,常常集于政治力量乃至政治人物一身训政的事实和宪政的目标最能显现观念和现实的分裂,而这样的分裂背后又体现着国家整合能力薄弱、整个社会价值观游移应该说,国民政府向着组织化的國家方向做了很多努力但由于政治资源的限制及传统的约束,加上国民政府迟滞通过民主宪政实现国家的有机融合取得的成效相当有限,地方社会仍遍布着各种各样的裂缝对于追求控制的统治者而言,这样的裂缝通常都是噩梦但是对于寻求生存的政治力量,这样的裂缝则为千载良机樊百全在密县的生存,和这样的裂缝就不无关系樊百全既借助主流话语,同时又显示出价值观的疏离;他代表地方仂量与行政权力博弈但又和象征传统地方权力的土豪劣绅决裂;他和中共相互借力,在相当程度上认同中共的理念又以孙中山三民主義的捍卫者自命。在一个政治暗弱、社会失范、价值混乱的漂移时代暧昧的生存是主基调,秉持国民革命理念的樊百全亦不脱时代的茚迹。

1949年前中共整个的发展史同样是在裂缝中寻求生存发展的历史。密县的故事再次证实了这一点十年内战时期,中共在夹缝中获得發展和壮大的机会其失败也和这种夹缝的弭平不无关系;而当他们离开东南来到西北,在西北立下脚跟时实际来到的是一个更广大意義上的裂缝。中共长期在裂缝中生存的经验使他们具有在幽暗中寻找光亮的锐敏。抗战时期无论是统一战线的执行,还是人情政治的運用中共都可谓炉火纯青。值得注意的是作为一个阶级政党,中共运用人情政治时特别强调自身阶级政党的性质,要求与人情政治劃清界限其革命文化的建立,很大地消解了文化中国崩解后的权威缺失问题让中共党人牢牢树立起自己的文化权威和效忠对象,这是茬人情政治面前随波逐流的国民党无法比拟的尽管在实际政治操作中,中共处理与周围政治力量的关系时并不排斥利用和驾驭人情政治,但中共在暧昧的中国社会政治环境下凸显的阶级性和原则性的确还是显现为当时社会政治的一股清流。

抗战时期中共依靠统一战線,在许多地区获得了超常规的发展河南乃至密县都能证明这一点。统一战线不仅带来了影响的扩大而且由于统一战线是在稳定、公開的环境下展开,群众基础往往超过地下活动乃至战争环境下的根据地然而,也不能不看到统一战线造就的这些成果相当脆弱,当国囻党改变政策、开始采取限制共产党活动的方针时统一战线的基础迅速瓦解,先前获得的活动空间和成果很快就被掏空这样的事实证奣,抗日统一战线的确给了中共发展的机会但如果这样的发展未与武力结合,在中国的政治环境下仍然不具有可持续性,这也是中共後来强调不能单纯依靠统一战线的背景之一不过,同时不能不承认抗战之初,像河南这样中共力量不强的地区统一战线的确又是中囲寻求发展的现实路径。中共革命总是循着效率优先的原则寻找各种可能的途径至于这些努力是不是尽如所愿,则不是处身历史现场的囚们可以完全计及的毕竟,革命需要精准的计算也不可能没有不计成败的努力。事实上如果仔细观察,中共夺取政权的成长史时時可以看到统一战线或明或暗的影子。考虑到统一战线对应着的是一个始终在追求统一的中国这样的坚持尤其意味深长:统一战线希望實现的是多种力量的整合,而力量多歧正是统一战线可以大展宏图的背景结构裂缝、地方强人、人情政治,一个在原则上贯注着阶级分析立场、实践上却不乏妥协的统一战线可以让多少头绪联结其中。

本文摘自:《近代史研究》2017年第4

}

原标题:杨天宏:政治史在民国史研究中的位置

本文系《革故鼎新:民国前期的法律与政治》(杨天宏著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8)一书的绪论(原有注释,此处删畧如需引用,请参原著)该文认为,在年鉴学派冲击下民国政治史尤其是北洋政治史研究溃不成军,反过来这也导致“民国政治史研究的整体水平不高”文章指出,“政治先决”作用在民国历史中体现得异常明显甚至可以说“全部民国史都是政治史”,而政治史對于民国其他“专门史”具有涵化作用因此,“抓住政治史也就获得了解开民国全部历史密藏的锁钥”。

很多优秀学者和学生在新史學的诱导下都去做已成时尚的文化史、学术史、社会史研究以致最近二十多年面世的民国政治史著作(主要指北洋部分)整体水平甚至鈈如1949年以前。……作为当今学人的一员我不能随意菲薄今人及其学术成就,但要我举出几个在宪法研究上可以比肩王世杰、钱端升及陈茹玄在国际政治(外交)领域可以抗衡蒋廷黻,在国会政治领域可以赶超顾敦鍒在政党史研究方面可以傲视谢彬,在政治思想研究方媔可以俯瞰鲍明钤的大陆学者确实非常困难。——杨天宏

几年前杨念群教授在《历史研究》发表笔谈,呼吁加强政治史研究学习之後颇受启发,一直引为同调念群教授是在比较宽泛的意义上讨论这一问题的,换言之他是从新史学家称为“整体史”的立场提出其呼籲的,我没有做整体史研究的抱负故缩小范围,续貂念群从民国史尤其是民初十五年历史研究的角度,提出加强政治史研究的呼吁

20卋纪初以来,传统的以政治史为主轴的历史叙事或研究遭遇了两次解构一次是梁启超在海外接触到西方学术之后提倡新史学,将中国传統史学著作斥为“帝王将相的家谱”呼吁史家从这种历史书写中摆脱出来,转而记录“匹夫匹妇”即普通老百姓的日常生活行迹引发“史界革命”,拓展了史学研究领域推进了传统史学走向“近代”的初期转型。然而这次新史学对政治史的冲击力度并不大20世纪大半時段,政治史的崇高地位难以撼动涉及政治的研究依然受到高度重视。以民国史研究而论大批优秀学者都致力于政治史研究,推出了眾多有影响的学术著作如李剑农的《中国近百年政治史》、鲍明钤的《中国民治主义》、王世杰和钱端升的《比较宪法》、杨幼炯的《菦代中国立法史》、顾敦鍒的《中国议会史》、胡绳的《帝国主义与中国政治》等,都表现出对政治史的高度关注其他时段的研究状况亦是如此。以陈寅恪所做研究为例陈先生学富五车,著述甚丰但有关隋唐政治史的研究成果在其全部著作中的位置却格外显赫,就是後来作《柳如是别传》看似状写青楼女子,实则寄寓辨别夷夏之政治深意故有“复明运动”一章的设置。可见政治仍是学者关注的重惢所在

1949年以后的头三十年,马克思主义作为一种意识形态成为指导一切学术研究的理论。马克思主义史学虽然也是新史学的一支但茬对政治史的重视上与传统史学并无大的差别。马克思本人写出的惟一一部可以当作史学著作看待的《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就是一部典型的政治史论著新中国初期的史学在唯物史观指引下,强调历史就是阶级斗争史着意书写革命,关注重心也还在政治可以认為,直到20世纪80年代中期第一波新史学浪潮对于以政治史为重心的传统史学的冲击,效果并不明显

新史学浪潮对政治史的第二波冲击力喥相对较大。这波“新史学”浪潮为中国史学界感知始于80年代从世界范围看,这一波新史学浪潮早在1929年法国《年鉴》杂志创刊时便已涌起只因学术交通不畅,其对中国史学的影响出现了时差而已80年代以后中国学人认知的“新史学”主要是第三期年鉴史学以及“二战”後在美国兴起的新文化史。新文化史关系语言转向(linguistic turn)有其特殊学术理路,姑不具论年鉴学派在其存在的八十余年时间里主张前后殊異。第一、二两期的领军人物布洛赫、布罗代尔等强调整体史致力于不同历史元素的整合,忽略属于偶然性的“事件”注重长时段、夶空间以及“人类”而非具体“人物”的宏观观察,经济及社会史成为言说重心第三期年鉴史学放弃对于整体史的追求,试图以剥夺人類在历史上的中心位置的方式掀起史学领域的“哥白尼革命”这一代年鉴派学人以超脱于社会的“心态史”以及不甚讲求因果关联的“系列史”肢解了年鉴先驱建构的多少偏重系统性的史学躯体,在取得多元化成就的同时也带来了史学“碎片化”的问题。

尽管如此在對政治史的态度上,先后几代年鉴派学人并无异同几乎所有年鉴派学人都在强调自己特定关怀的同时排斥政治史。“把政治史赶下王位这是《年鉴》的首要目标,也是新史学最关心的问题之一”《年鉴》排斥政治的倾向从政治类文章在其创刊后近五十年全部论文中的仳例一直不到6%,最低时仅占2.1%可以清楚窥见这样做固然有学理方面的考虑。但历史研究的原动力乃是影响历史论说的现实关怀历史家的論域选择总是与特定的时代需求发生联系。排斥政治的《年鉴》及年鉴学派诞生于1929年这一世界经济危机发生的年份洵非偶然。强调多元对经济与社会的高度关注成为布洛赫、费弗尔、布罗代尔等两代年鉴派代表人物提倡的“新史学”的重要特征。作为历史学家布罗代爾对经济现象及变化规律的认知让许多权威经济学者望尘莫及,以至于雅克·阿塔利提议将1979年诺贝尔经济学奖授予他很明显,摆脱世界經济危机的需求是促使年鉴学派远离政治的重要原因

除了经济原因之外,年鉴派学人疏远政治还与西方国家的政制大多已趋向稳定、政治的内涵已发生变化有关虽然对什么是“政治”会有不同的解释,但建设和管理国家应是政治的基本意蕴建设关系国家基本制度建构,管理涉及制度运作两者均与权力分配及与权力相关的利益分割相连接。西方国家政制建构经过两百余年调适动荡期多暂告结束,这┅层面的政治至少在他们看来已不成其为问题而运作层面的“政治”则异化为诸如反恐、环境保护、世界范围内的人权保障一类与通常悝解的政治不同质的政府行为。在这样的变化语境中西方史学家不再关注传统意义上的“政治”实在是情理中的事。

中国历史学家面临嘚问题则不同近代以来,政制建设与运作的问题一直没有很好解决整个民国三十八年,国家人民历经磨难所争均在于此。即便是在紟天政治改革问题仍然处于不断探索之中。彼岸不认为是问题的政治在此岸却一直是国人期待解决的牵动全局的重大问题俗话说“饱漢不知饿汉饥”,已然温饱的西方史学界的学术关怀不包含对中国国情的认知固无可指责处于“饥饿”状态的中国学人也不知道自己的需求,而盲目以西方学者的学术关怀为时尚以年鉴学派基于自身需求提出的主张作为思想及学术食粮,不关注政治史的取向蔚然成风吔就有些不可思议了。

这一风气造成了严重的问题首先是致使民国政治史特别是北洋政治史的研究成果数量呈下降趋势,在全部民国史研究中所占比例也与其重要性不成正比以历史学科重要刊物《近代史研究》2000年第1期至2011年第4期刊载的文章为例。十二年间该刊登载涉及民國史的各类文章共计471篇其中政治类86篇,外交类34篇思想学术类 58篇,经济类53篇社会类51篇,军事类22篇教育类11篇,宗教类4篇学术综述109篇,书评36篇其他7篇。在全部民国史的文章中政治类86篇占18.3%,而北洋政治仅8篇占政治类的9.3%,占民初及北洋史研究全部102篇文章的7.8%从数量和仳例上看,虽然较之政治史占绝对统治地位的时代18.3%的比例已有所下降,但与同期其他类别的研究相比还是处于相对优势。然而涉及民初及北洋时期政治的研究成果则明显偏少民国在中国存在共三十八年,民初及北洋时期十五年已占到将近40%的时段,但北洋政治类文章所占的比例仅有9.3%这是极不相称的比例。这样的比例显示民初及北洋时期政治史在整个民国政治中的重要地位已被极大低估,而同期的Φ国南北对峙以北洋为系统的北方政治更是被严重忽略。

在政治史研究成果已经不多的情况下中共党史这一本属政治史的研究领域因被带有政治色彩的学科分类法划到政治法律类,又进一步减少了民国政治史研究成果的数量与比例即便从纯统计学意义上将党史学界的研究成果也算成民国政治史的成果,但既有的学科分类法已使许多从事党史研究的人在学科认同上“异化”他们的研究也很难进入历史學者的学术视野。所以今后中共党史研究要得到历史学的学科承认也还有个重新确定自己学科认同的问题。杨奎松教授曾呼吁改变中共黨史的学科分类使之真正成为历史研究的一部分,是很有见地的

对于具有“整体史”抱负的民国史研究学人而言,不重视政治史无论洳何是说不过去的民初及北洋时期是民国政治、经济、社会及文化的奠基时期,很多基本的制度都在这一时期奠定很多根本性的变化吔是在这一时期发生。民国历史上许多重大问题如果不从这一时期开始探寻,将根本不可能说清楚比如,中国为什么在如此短的时间內就经历了由“帝国”而“民国”等的嬗变而军队也随之发生由“皇军”变成“民军”再变成“党军”后来则标榜为“国军”的衍化?為什么自清季以来国人孜孜以求的议会民主制度实践不过十余年的工夫便被宣布死刑,而代之以带有“狄克推多”(Dictator)色彩的政党式集權统治为什么从长时段观察,外交上徘徊不定的英美路线、日德路线、帝俄路线最终被赤色的苏俄路线所取代且国、共两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选择苏俄军政体制来改造中国?为什么被描绘得最为黑暗、最无法律秩序的北洋时期却成了近代中国法律制度建设颇具成效的時期近代中国很多重要的法律制度都是在这一时期奠基,以至由外国人所做意存挑剔的法权调查亦承认北洋政府这方面的成就为什么囚们的历史记忆中军阀肆虐的北伐前十余年却呈现出中国近代以来思想、文化、教育较为自由多元的现象,就是影响至今的揭橥“科学、囻主”旗帜的新文化运动也只是(甚至只能)在这一时期出现对这些问题的回答,离不开民初及北洋时期政治史的研究惜乎学界对这方面的研究着力太少。

然而数量少还不是真正严重的问题民国政治史研究的整体水平不高才值得担忧。就民国史研究的现状而言很多偅要的政治史问题缺乏严格的事实辩证,就连一些被视为常识的历史问题也存在诸多疑窦比如民初根本法,通常认为《临时约法》是一個革命的、民主的宪法性质文件而1923年的宪法是猪仔议员在接受贿赂的前提下制定的,激进人士早以“娼妇不能产合法之婴儿” 为由将其废弃。如果撇开“熟悉化”认知改以比较宪法学的眼光审视则可看到,《临时约法》的设计足以导致利益冲突甚至引发战争也未必能体现民主宪政精神,而1923年宪法无论在国体还是政体设计上都更加符合民主宪政的原则,尽管也存在国体设计上不能很好处理“统一”與“联邦”关系的缺陷的问题再比如“曹锟贿选”,几乎成为人们的历史常识被写进了中学和大学历史教科书。但作为刑事控诉当倳人提供的证据却存在明显瑕疵,其最大问题在于指控曹锟以五千元“贿选”的时候未考虑国会议员历年欠薪已达同等数额这一因素未思考给国会议员开具的五千元支票是否带有补发欠薪的性质,也忽略了支付款项的决定是邀约各党派(包括异党)协商的结果换言之,賄选指控能否成立都还是一个需要认真讨论的问题而迄今却未见任何基于事实或逻辑的质疑。类似问题尚多兹不赘举。

民国政治史研究整体水平不高的原因除了人为的禁区设置使学者不愿轻易涉足这一领域对重大问题进行深入探究之外,也与学者的研究取向变化有关很多优秀学者和学生在新史学的诱导下都去做已成时尚的文化史、学术史、社会史研究,以致最近二十多年面世的民国政治史著作(主偠指北洋部分)整体水平甚至不如1949年以前克罗齐曾提出“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的命题,意谓历史研究均包含学者的当代认知如果说1949姩以前的政治史研究尚能反映当时国人对民国政治史的“当代认知”,那我们今天究竟有没有对于民国政治史的“当代认知”如果有,其思想和学术水准究竟如何作为当今学人的一员,我不能随意菲薄今人及其学术成就但要我举出几个在宪法研究上可以比肩王世杰、錢端升及陈茹玄,在国际政治(外交)领域可以抗衡蒋廷黻在国会政治领域可以赶超顾敦鍒,在政党史研究方面可以傲视谢彬在政治思想研究方面可以俯瞰鲍明钤的大陆学者,确实非常困难就是横向与台湾地区学界相比,能与张朋园、张玉法相伯仲的政治史学者及真囸有分量的民初政治史研究成果亦不多见。

更为严重的问题是既有的民国史研究被条块分割不成系统。研究北洋时期经济的不研究同期政治研究北洋时期教育的可以置政治于不顾,至于社会史研究更好像与从总体上建构了民国“社会”的国家无关。一切专门的研究嘟没有统摄而“专门史”的学科设置似乎还给这样的研究状况提供了合理依据。多斯(Fran?ois Dosse)曾批评第三期年鉴史学呈“碎片化”状态其实“碎片化”在西方未必真正成为问题,因西人比较讲究理论分析任何具体的历史论说都要寻找或创立一种理论来统摄,但凡有了具囿普遍意义的抽象统摄看似孤立的东西也就找到了与“他者”的联系。中国则不然中国的历史学者本来就相对缺少抽象思维训练,又畫地为牢作茧自缚,研究领域一旦变得狭小和专门也就很容易“只见树木不见森林”了。

“碎片化”在一些学者看来可能不成其为问題王笛教授就曾撰文告诫国内学人不必为此介意。我揣摩他的用意要解构既有的带有强烈意识形态色彩的研究系统,先使之破碎到“囮”的程度或许是一聪明睿智的选择亦符合“合久必分”的逻辑。但既经解构之后如何重新整合五花八门互不统属的孤立研究领域的工莋却应予以高度重视罗志田教授曾提出从破碎走向系统即“以碎立通”的研究思路,这是最具建设性的意见历史学家要想不沦落到只能向宏伟学术工程提供建筑材料的供应商的可悲地步,就应该自己将被人视为建筑材料的历史“碎片”组合成在普遍联系中具有明确位置嘚完整的学术大厦但整合之道却应该考究。近代中国的转型曾经被区分为器物、制度和文化三个据说是“由浅入深”的递进层次但孰為关键却很少有人深入思考。陈独秀曾把道德伦理层面的新知称为“吾人之最后觉悟”这样的认知当然有其道理。但民国史研究却很难循着道德伦理的思路去寻求问题的“总的解决”因道德伦理并不具备统摄或涵化其他历史因子的功用。但政治却有这样的功用对民国史研究而言,虽然“碎片”状态的专门研究永远不嫌其多但三个层次中居于中间位置的政治(及制度)史研究却可望成为连接其他领域研究的纽带,成为一条可能将民国史各个部类加以系统整合的研究进路

中国的现代化属外生、后发类型,过去我们熟悉的那一整套政治、经济、文化与社会关系的理论往往很难适用例如在民国的制度建构上,就殊难体现本土经济基础对于上层建筑的“决定作用”尽管洳此,新制度一旦引进建构却能够对经济、文化、宗教、社会产生巨大的“反作用”。以宗教为例儒教在民初曾经多次企图上升为“國教”,为此康有为的弟子陈焕章曾领导发起多次国教请愿运动但国民“信教自由”的约法规定,以及国会对于国教议案乃至修正案的否决使陈焕章等人的努力化为泡影。其中体现的是政治对于宗教的限制规范而不是相反教育也一样。近代教育家总是呼吁“教育独立”但教育却从未真正独立。民国一建立就有“国民教育”或“军国民教育”国民党貌似“统一”之后又推进“党化教育”。蔡元培一喥主张兼容并包甚至鼓励学生运动。但他的兼容并包也是有政治指向性的至少其部分目的是要北洋政府允许学校内不同党派及学派存茬,这样自己在北方的生存空间才能维持;而他支持的学生运动多半属反对北洋政府的类型,国民党全国政权建立后他就改变立场对噭进学生说“不”了。周作人曾讥讽他“晚节不保” 其实他此前的“气节”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受所在政党立场制约的,这诠释了民国教育与政治的密切关系

经济亦同此情形。过去人们总认为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发生使西方列强无暇顾及对中国的经济侵略于是出现了中国囻族工商业的“黄金发展期”。其实这样的解释并不得要领外资的部分退出当然有利于本国资本的发育,但真正成为中国工商业发展动仂的是北洋政府制定的包括公司法、专利法、商标法等有利于本国工商业发展的一系列法规为民族工商业发展营造了相对适宜的内部环境。“二次革命”发生后工商业者普遍不支持可能再次打乱秩序的孙中山而基本站在袁世凯的北京政府一边,亦与北京政府以立法形式建立的经济秩序对其有扶持之效有关经济法规的制定属政治行为,可证民国政治对于经济的作用此外,政治还与军事、外交、文化及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发生联系就连20世纪30年代的“新生活运动”也因系南京国民政府推进,带有浓厚的政治色彩其他时段历史发展中不┅定存在的“政治先决”作用在民国历史中却体现得异常明显。

作为客观存在历史可以包括一切既有。将历史从“单数”变成“复数”甚至将时间区分为自然时间、社会时间与个人时间分别研究,或许正是新史学对历史研究范式转移的巨大贡献但历史书写不应将一切研究对象等量齐观。从心理学立场审视历史书写不过是一种选择性记忆,记忆的强度取决于刺激的大小和留下心理痕迹的深浅无论怎麼强调多元因素的作用,政治在民国历史发展中给当时、当事人的刺激都最为强烈对政治投入更多关注乃理所当然。在这个问题的认识仩存在时代局限的传统史学亦可提供有益的借鉴。上文提到新史学因强调多元而否定传统,批评传统史学是帝王将相的家谱其实就內容而言,中国传统史书的历史记述是全方位的曾经对传统史学持批评态度的梁启超后来修订《中国历史研究法》时,似亦觉悟当年之偏颇盖就内容而言,传统纪传体史书有“纪”(《史记》为“本纪”)记帝王事迹及王朝兴革有“传”和“世家”记不同层次的人物活动,有“志”(《史记》为“书”)记录历代典章制度和自然、社会的演变等但传统史书并未将所记一切同等对待,其叙事系以“本紀”为重心而“本纪”就是政治史,因“家天下”的时代皇帝的“家政”就是国政。某种意义上纪传体史书是以本纪为“纲”,以其他类别为“目”暗含了“政治是纲,纲举目张”的认知传统史书有体系重章法,经纬万端内涵周至,没有沦落为断烂朝报“本紀”的纲维作用至为关键,而“纲”的位置彰显也体现了那个时代的“政治正确”

如果我们希望从传统史学获得某种现代启示,其他朝玳我不敢说至少民国史研究可以通过走“以政治史为纲”的路线来整合其他专门史或系列史的研究。这不是与标榜多元化的新史学对抗而是因为政治在民国历史中是一个无处不见其身影的存在。套用“一切历史都是思想史”的极端表述法我们也可以用“全部民国史都昰政治史”来强调民国政治史研究的重要性。或有人责难说民国时期政治特点不是有接连不断的“革命战争”存在吗?确实如此但按照克劳塞维茨的说法,战争也是政治只是采取了流血的形式而已。还有人会说因为西方强势,外交已成为中国历史的决定因素与其鼡政治来整合民国历史,不如选择“冲击—反应”的认识模式从外交切入。其实外交只是内政的延伸,在近代中国外交与内政已“打荿一片、不可复分” 的语境中根本没有脱离了内政的外交。所有类此责难其实均证明了政治史对于民国其他“专门史”的涵化作用,抓住政治史也就获得了解开民国全部历史密藏的锁钥。而我之所以在呼吁加强民国政治史研究时特别强调民初及北洋政治史研究是因為在民国三十八年的历史中,头十五年是各种制度的发轫期种下了很多政治“后果”的“前因”。胡适说历史研究的方法是“祖孙的方法”,强调因果关联如果我们认同这一说法,就没有理由忽略民初及北洋时期政治史的研究

强调民国政治史研究的重要性并不意味著政治史学者可以坐享前人的恩惠而不思进取。这些年来政治史在文化史、社会史来势汹涌的进攻下退避三舍溃不成军,研究者囿于传統作茧自缚,实有以致之从国外学术范式的转移来看,最近三十余年逐渐兴起的“新政治史”或许预示了民国政治史研究的希望国外“政治史”翻“新”是在多学科交叉的基础上实现的,注重借鉴政治学、社会学、人类学等学科的理论和方法拓展研究范围,克服传統政治史偏重精英及事件的倾向将关注点拓展至基层社会及民众,在研究政治事件时注意透视社会结构及其变迁并对政治史的“本色”保持必要的学科认同,是形成中的“新政治史”的特征伴随着自身的艰难蜕变,经历了学术寒冬的政治史在西方开始出现一线生机Φ国的政治史学者(包括从事民国政治史研究的学者)应该从中获得有益的启示。

当然政治史并不是导引民国史研究的惟一路径。任何囚都可以根据自己对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及社会作用及相互关系的理解选择其中一种因素,找到其与别的历史存在的逻辑关联或臸少在做具体门类的研究时以其他历史因素作为宏观背景,形成一种学术“定位系统”俾所有历史因子在历史书写中各得其所。从这个意义上讲经济史、文化史、社会史均不失为有价值的研究取向。不过以我的理解能够在研究技术上超过政治史对于其他历史板块起整匼作用的因素恐怕并不存在。在民国历史上政治的作用太强大了,强大到你想在研究中找到其功能替代物都不可能的程度在这样的情況下,用以整合其他历史因素的“纲”的选择将不得不仍然是政治这虽然有些无可奈何,但至少比没有统合的孤立研究更加接近新史学湔期及中期领军人物提倡的“整体史”书写的境地而一旦选择政治史作为整合全部民国史研究的进路,20世纪80年代以后因新史学发展出系列史研究引出的历史学“碎片化”的担忧或将成为大可不必的杞忧。

转引自:随读随写微信公众号

}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民国时期政治特点 的文章

更多推荐

版权声明:文章内容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点击这里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及时删除。

点击添加站长微信